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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迈克·韦恩(Mike Wayne)生来就是个赢家,他在演艺圈声名鹊起的那一年是1945年。人人都知道他是空军里玩双骰最厉害的人,他腰里绑的一万三千美元也证实了传言非虚。

十八九岁时,他就想了个清楚:股票市场和演艺圈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两个赌场。二十七岁时,他从空军退役,一心只想认识姑娘,于是他选择了演艺圈。他在亚古德马场连本带利地下注,经过让人热血沸腾的五天,他将一万三千美元变成了六万美元。

他把这些钱投进一部百老汇音乐剧,成了联合制片人。那部剧大获成功,他娶了合声部女孩里最漂亮的那位——薇琪·希尔(Vicki Hill)。

薇琪想做明星,他就给她提供机会。1948年,他斥巨资独立制作了第一部大型音乐剧,由他妻子薇琪担任主角。尽管女主角只是个从合声部走出来的女孩,这出戏仍然大获成功。影评人纷纷称赞他娴熟的戏剧制作技巧,说他在用才华横溢的配角、万无一失的剧本和大受欢迎的配乐捧她。不过,他们一致认为,薇琪难以担此大任。

这出戏结束演出后,他“劝退”了她。(“宝贝,你得知道时运不济的时候该如何收手。你想要的机会我给过你了。现在该你给我个儿子了。”)

1950年新年那一天,她给他生了个宝贝女儿。他立即为她取名詹纽瑞 。护士把女儿放进他怀里时,他暗下决心,要给她整个世界。

她两岁时,见面时他总是先迎接她,然后才对妻子表示欢迎。

她四岁时,他前往加利福尼亚州制作了他的第一部电影。

她五岁时,他一年内出品的两部电影皆大获成功,还获得了奥斯卡提名奖。

她六岁时,他赢回一座奥斯卡小金人,他的名字开始和许多漂亮女明星扯上瓜葛。(也是从这时起,他的妻子开始酗酒,并给自己找了个情人。)

她七岁时,他以她的名字命名他的私人飞机,而他的妻子为打掉他们未出世的儿子自杀身亡。

最后就只剩他们俩了。

那天,他开车送她去康涅狄格州的寄宿学校,试着向她解释:“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这所高档学校将教你如何成为一名可爱的淑女。”

“爸爸,为什么你不能教我呢?”

“因为我经常出门。再说了,应该由淑女教导小女孩。”

“爸爸,妈妈为什么死了?”

“我不知道,宝贝……也许因为她想成为大人物。”

“那不好吗?”

“你不是大人物却想做大人物,那就不太好了。这种折磨会从里到外地吃掉你。”

“那爸爸是大人物吗?”

他笑了:“我吗?我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

“那我也会成为大人物的。”她说。

“我同意。不过成为任何人物之前,你得先成为一名淑女。”

于是,她同意了去哈顿女士学院上学。每次他到纽约时,他们就一起过周末。

他越来越出名,像所有的赌博高手一样,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加大赌注、什么时候该收手。众所周知,他下注一次就能改变赛道上的赔率。有一次,他输掉了他的飞机,但他只是笑着走开了,因为他知道运气还会回来的。

若你问他,他的好运何时耗尽,他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那是1967年6月20日,当时他在罗马。

那一天,他们带来了他女儿的消息……

若你问她,她的好运何时耗尽,她可答不上来。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做他的女儿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事。

从一开始她就接受了去哈顿女士学院上学是一件必须“坚持过去”的事。女孩们都很友好,不过她们分成了两大阵营。大一点的女孩崇拜猫王埃尔维斯 ,小姑娘们则加入了“琳达的粉丝团”。琳达指的是琳达·里格斯(Linda Riggs),她是校园里的一名学生,十六岁,能歌善舞,活力十足,虽有些吵闹,但颇具感染力。(多年后,詹纽瑞偶然翻看早期的校园照片时才惊讶地发现,琳达长得好像林戈·斯塔尔爵士 啊。)琳达是哈顿女士学院无可争议的明星,但当时似乎没人注意她那头乱蓬蓬的短发、那个大鼻子,还有笨重的银牙套。学校里每个人都认为,琳达毕业后肯定会成为百老汇的顶级音乐喜剧明星。

高三那年,琳达在简化版的《飞燕金枪》 校园剧里担任主演。排练开始后,琳达挑了八岁的詹纽瑞担任她的“特邀小朋友”。这意味着詹纽瑞享有一系列特权:为琳达跑腿打杂,提醒台词、歌词。尽管詹纽瑞从来都不是“琳达的粉丝”,但她对这安排也挺满意的,因为她和琳达的对话多数都围绕着迈克·韦恩。琳达为他的作品深深着迷。(詹纽瑞会邀请他来学校看表演吗?他会来吗?他可千万得来!毕竟,詹纽瑞要参加合唱,不是吗?)

迈克·韦恩确实来了。演出结束后,他和琳达握手,詹纽瑞亲眼看着这位《飞燕金枪》的明星主演瞬间变回一个面红耳赤、说话磕巴的女高中生。

“她是不是棒极了?”他们一起离开时,詹纽瑞问他。

“她烂透了。你在合声部的表现比她独唱的所有曲目都出色。”

“但她很有才华啊。”

“她就是个又胖又丑的女孩。”

“真的吗?”

“千真万确。”

琳达毕业后,校园仿佛突然变得空寂了。下一个演出季,一名叫安吉拉的漂亮女孩担任了校园剧的主演,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可比不上琳达”。

两年后,一个女孩举着一本《炫目》(Gloss)杂志,尖叫着跑过走廊。杂志发行人一栏里用小字印着“琳达·里格斯:初级编辑”。一时间,琳达又成了校园里的话题人物。哈顿女士学院的每个人都对她大为赞叹,但詹纽瑞隐隐有些失望,她不是要去百老汇做大明星的吗?

她和父亲谈起这事时,他似乎并不意外:“她能混进时尚杂志社打杂够惊人的了。”

詹纽瑞坚持道:“但她多有才华啊。”

“她那点才华也就够在哈顿女士学院里用。但现在是1960年了,相貌如莉兹·泰勒和玛丽莲·梦露 这样的女孩还在四处奔波,盼着能抓住任何大红大紫的机会。我不是说漂亮就是一切……但它确实有帮助。”

“我长大了会变漂亮吗?”

他用手指拨弄着她浓密的棕发,笑了:“你会比漂亮妞更出众。你有一双褐色眼睛——像你母亲——天鹅绒般的眼睛。把我吸引到她身边的首先就是那双眼睛。”

她没告诉他,她更希望自己的眼睛像他的。在他天然的麦色皮肤和黑发的衬托下,那双眼睛蓝得不可思议。她一直无法把他英俊帅气的外表视作理所当然。她的同学们也一样,毕竟她们的父亲总是疲于应对生活,胡子拉碴,忧心脱发谢顶或者失业,还时不时就和母亲或弟弟吵上一架。

但詹纽瑞和父亲在纽约度周末时,她所看到的是一位英俊男士,而且他一心只想讨她的欢心。

正因为这些周末,詹纽瑞全力避免和学校里的任何女孩发展“闺密”关系。因为建立“闺密”关系意味着节日要去她们家里吃晚饭,偶尔周末还得办“留宿派对”,而且不能只参加别人家的派对,自己也得办。詹纽瑞可不愿意与别人分享她与父亲共度的周末。当然,也有几次,他周末去了欧洲或者海岸区,但他们共度的那些周末已经胜过了那些孤单的周末。到了周六早上,那辆加长豪华轿车就会来接她,一路飞驰把她送到纽约,送到他在广场饭店 的转角大套房里,那间套房他一整年都预留着。她到的时候,他总是在吃早餐,或许旁边还有一位秘书在做记录,一位制片助理在仔细检查每周票房,一位负责宣传的人在查看广告文案,电话可能也在响,有时还是三部电话同时在响。但她一走进房间,就仿佛拉响了一声警报——所有活动都会暂停,他会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他的须后水闻起来像松树枝的味道……而他的双臂环绕着她,让她感觉无比安心。

他快速处理手头工作时,她就吃午饭。她总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忙碌,看他四处斡旋和钻营,在长途电话里下达简短的命令。她小口地吃着东西,同时观察着他,试着把这一幕牢牢地刻在脑海里——他弯腰耸肩,将电话听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手里做着记录……而他在这忙碌当中还会朝她看过来,眨眨眼,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眨眼是在说:“无论我在做什么,我仍然会停下来想你。”

午饭过后就没有电话了,也没有别人来打扰,他那天剩下的时光都是属于她的。有时他会带她去萨克斯百货,看见什么都买下来。也有些时候,他们会去洛克菲勒广场滑冰(他就坐在场地边上喝上一杯,看着教练带着她滑来滑去)。如果赶上他的新作上演,他们就会顺路去看排练。他们看过百老汇的每一场音乐剧,有时他们看完白天场还会去看晚间场演出。最后,他们总是会去萨迪餐厅 ,就坐在旁边有他的滑稽画的那张桌前。

她讨厌周日。无论周日他们吃早午餐时多么愉快,她总摆脱不掉那辆黑色豪华轿车的阴影——那车正等着送她回哈顿女士学院。她知道,她必须得走,就像她知道他必须回到电话和出品电影中去一样。

但他最喜欢“出品”的是她的生日会。她五岁那年的生日,他雇了一个小马戏团,邀请了她在幼儿园里的所有同学。那会儿她母亲还活着:一位心不在焉的女士,睁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坐在一旁,注视着一切,却没有多少兴致。六岁那年的生日,雪橇把她拉到了中央公园的绿苑酒馆 ,在那儿等着她的是一位圣诞老人和一大袋子礼物。之后那年等待她的则是一位魔术师和一场木偶戏。

但她八岁那年过生日时,家里只剩他们俩了。那是母亲去世后她过的第一个生日。那天是一个工作日,豪华轿车把她从哈顿女士学院接出来送到了广场饭店。她郑重其事地站着,看着他开了一瓶香槟,给她倒了四分之一杯。“这是最好的了,宝贝,”他举起酒杯,“敬我家的小淑女……我唯一爱的淑女。”他就这样带她认识了唐·培里侬香槟王 和鱼子酱。

接着,他带她来到窗边,指给她看空中飞过的固特异 飞船。不过,船身上的“固特异”几个字换成了发光的红色大字“生日快乐,詹纽瑞!”。从那以后,唐·培里侬香槟王和鱼子酱就成了他们所有重要时刻的仪式。

十三岁那年的生日,他带她去了麦迪逊广场花园 。他们到的时候,积分板上漆黑一片,所以她以为他们来晚了。他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奇怪的是,没有领座员来帮忙,也没有服务员……一个人都没有……灯也没开。他领着她走下斜坡,走进黑洞般的空旷花园。气氛有些可怕,所以他们拉着手……他们一直向下,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花园腹地。然后他停了下来,语气平静地开了口:“许个愿吧,宝贝,一定要宏大,因为你现在站的地方正是几位最伟大的冠军——乔·路易斯 、舒格·雷 、马西阿诺 ——站过的地方。”他拉起她的手,摆出拳击手获胜的姿势,模仿着裁判,拖着鼻音欢呼道:“现在,女士们,先生们……我向你们介绍冠军中最伟大的冠军……詹纽瑞·韦恩小姐……她今天十三岁啦!”他接着说,“这意味着你现在是个重量级选手了,宝贝。”

她扑过去抱住他,他弯下腰亲她的脸,但在黑暗中,他们碰到了彼此的嘴唇,贴在了一起……积分板上的灯突然全亮了,上面闪烁着“生日快乐,詹纽瑞”几个字。那儿有一张餐桌,上面已摆好了鱼子酱和香槟,一名服务生在桌旁笔挺地站着,等着为他们服务,旁边还有一支乐队在唱“生日快乐”。

唱完生日歌,音乐家们开始唱她最喜欢的剧目金曲。他们小口喝着香槟,随后,迈克伸出手邀请她跳舞。起初,她有点紧张,但过了最初尴尬的几步后,她依偎着他,突然感觉她这辈子似乎一直在和他跳舞。他们随着音乐摇晃,他轻声说:“你会长成一位淑女的。有一天,会出现一个男孩,他会比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他也会像这样把你抱在怀里,那时你就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了。”她没回答,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在她唯一爱着的男人怀里了。

她从哈顿女士学院毕业时,他正在罗马拍电影。她并不介意他错过了毕业典礼。她自己都不想参加,但她试了镜,被选中做毕业生代表致辞,那就逃不掉了。还好她就要去罗马见他了,然后和他一起度过整个夏天。

而且,她还赢了关于上大学的争论。

“爸爸,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待在学校里。”

“但是大学很重要,宝贝。”

“为什么?”

“呃,你能学到东西,还能交上对的朋友,准备好——见鬼,我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上大学是对的。为什么其他女孩都去上大学?”

“因为她们的父亲不是你呀。”

“好吧,那你想做什么?”

“也许做个演员吧。”

“这样啊,就算你想当演员,那你也得学习怎么当啊!”

所以,就这么定了。等他结束了罗马的摄制工作,按行程,他要去伦敦监制另一部电影,而他已经成功地将她送进了英国皇家戏剧艺术学院的秋季学期班。事实上,她并不热衷于去戏剧艺术学院上课,她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想成为一名演员……

但她就要去罗马了!只要熬过毕业活动就行了。她戴好学位帽,穿好学位长袍,长袍里面是一条蓝色亚麻裙。她的飞机票和护照都已被装进包里,行李箱也已被放进豪华轿车的后备厢里,那辆车就在学校外面等着她。她要做的只剩完成演讲,拿到学位证书,然后开跑!

全都结束了,她挤过人潮汹涌的通道,接受着同学家长的祝贺,推开含泪告别的人墙,向别人保证自己会写信的。再见!再见!她扯开长袍,把学位帽丢给戏剧部的希克斯小姐。再见!再见!她钻进豪车,车子向肯尼迪机场飞驰。

坐在704型飞机里……头等舱里一半座位都空着……她太激动了,根本无法定下神来吃东西或者看电影。数小时里,她把杂志翻来翻去,做着白日梦,喝着可乐……终于,飞机降落了……罗马时间是早上七点。他就在那儿……身边还有几位看起来很重要的工作人员……就在飞机起降区……还有一辆私人豪车。下飞机……冲进他怀里……冲进全世界最棒的男人怀里……他是属于她的!

那辆黑色长轿车载着他们到了海关……给她的护照盖了章……他们走进繁忙的航站楼,两名年轻迷人的意大利男孩穿着紧身黑西装站在那儿,等着接她的行李箱。

“他们不会说英语,但他们都是好小伙。”迈克说着递给他们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他们会拿到你的行李箱,再送到酒店去。”他带着她走出机场,朝着一辆低身加长红色捷豹 跑车走去,跑车的顶篷敞开着。看到她的愉快溢于言表,迈克露出了微笑:“我觉得我们自己开车去更有趣。上车吧,我的克利奥帕特拉女王 ,你即将在罗马登场亮相。”

她就这样在那个闪亮的六月清晨看见了罗马。微风徐徐,清晨的初阳暖暖地抚过她的脸庞。街两旁有几家店铺的百叶窗正被缓缓打开。路边咖啡馆里的几位年轻男孩扎着围裙开始进行清洗工作。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微弱的喇叭响,不久喇叭声将此起彼伏,在交通高峰时段合奏出一支尖锐高亢的混合乐曲。

迈克把车停在了一家小餐馆门前。店老板小跑着出来拥抱他,坚持要亲手给他们做香肠煎蛋,再配上他老婆刚烤好的热面包卷。

他们最终到达了威尼托大街 ,威斯汀精品酒店就在这里,而此时噪声已经淹没了整座城市。詹纽瑞注视着这一小片天地——街道两旁都被咖啡馆占据,游客们一边小口喝着意式倍浓咖啡,一边读着《纽约时报》和巴黎版的《论坛报》。

“这里就是威尼托大街?”詹纽瑞问道。

迈克笑了:“是啊,就是这里。抱歉我不能安排索菲亚·罗兰 从这儿路过。事实是,你就是在这儿坐一年,也不会遇见索菲亚·罗兰。不过,坐上一小时,你就会遇见城里所有的美国人。”

威斯汀精品酒店的巨大套房让詹纽瑞瞠目结舌。华丽的大理石壁炉、饭厅以及两间巨大的卧室,几乎就是个宫殿。

“我把对着美国大使馆的那个房间留给你了。”迈克说,“我想那边街上的噪声可能不会太大。”他指着已经送到房间来的行李箱说:“把东西拿出来,洗个澡,睡一觉。四点左右我会派车来接你。你可以到摄影棚来,我们再开车一起回家。”

“我不能现在和你一起去摄影棚吗?”她问道。

他微微一笑:“听着,我可不想你到罗马的第一个晚上就累得筋疲力尽。对了,在这儿可能要到九点或十点才吃晚饭。”

他开始朝外走,然后停下来凝视了她几秒钟,摇摇头说:“你知道吗?你可真是漂亮极了!”

她到达摄影棚时,他们还在拍戏。她站在后面的黑暗中观看。她认出了米奇·纳尔逊(Mitch Nelson),一位美国男演员,媒体称赞他是新一代的加里·库珀 。他的下巴如花岗岩般硬朗,嘴唇似乎总是一动不动,他正在和梅尔芭·蒂里托(Melba Delitto)演一场爱情戏。詹纽瑞只在外国电影里见过梅尔芭。她非常漂亮,但口音很重,好几次都说错了台词。每一次迈克都会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安抚她,然后重拍那场戏。拍了十五次后,迈克大喊道:“过。”灯亮了起来。他看见了詹纽瑞,绽放出专属于她的特别笑容,然后穿过摄影棚向她走来。他牵起她的胳膊挽住自己:“你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看了大约十二条重拍。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导演。”

“那个嘛,这是梅尔芭第一次演英语角色,开始的几天简直是火药味十足。她会说错台词……然后导演就会用意大利语对她大吼大叫……她就会吼回去……他又吼叫得更大声……她就会哭着跑出摄影棚。那就意味着得用一个小时重新化妆,再花半个小时听她接受导演道歉。所以我就学会了,假如我走过去安抚她,并和她说她做得特别好,我们就能节约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最终拍出一条像样的。”

一个年轻男人热切地朝他们走过来:“迈克先生,我的戏两小时前就拍完了,但我一直等着,因为我特别想见到你女儿。”

“詹纽瑞,这是弗朗哥·梅利尼(Franco Mellini)。”迈克说道。

这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口音很重,但个子很高,而且不可否认他很帅。“好了,弗朗哥,你已经露过脸了。现在滚蛋吧。”迈克的语气生硬,但等那男孩鞠了一躬走开后,他微笑着说:“这孩子只演了一个小角色,但他也许会轻松赢得所有人的欢心。我在米兰勘察外景的时候发现了他,他在一家小酒吧做两份工,既唱歌又调酒。他具有一种天生的魅力。我看着他轻松迷住了在场的每个女人,真是太疯狂了。梅尔芭甚至都为他着迷。”迈克摇了摇头,“一个有魅力的意大利人,谁能与之争锋。”他们挽着彼此的胳膊走着。摄影棚里空无一人,她觉得自己所有不曾说出口的祈祷似乎都得到了回应。此刻正是她一直渴望和梦想的。走在他身边……参与他的生活……他的工作……分担他的问题。

突然,他说:“对了,我在电影里给你安排了几句台词,就几句——嘿,”他努力挣脱她的拥抱,“你要勒死我了!”

后来,他们驾车在堵到难以置信的车流里挪动,他和她讲电影监制中遇到的麻烦事。梅尔芭因为英语而焦虑……她还讨厌米奇·纳尔逊……而他和一些工作人员之间也有语言障碍。但他抱怨最多的还是交通状况。她坐在那儿听着他说,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她真的在这儿……这不仅仅是一个周六……明天不会有豪华轿车把她从他身边接走……她可以像这样每天和他在一起……就算永远都到不了酒店,她也不在意……她在罗马,和他在一起……只有他们俩!

他们终于到酒店了,又有一位纤瘦迷人的年轻男人在大堂里等他们,还带了许多大盒子。詹纽瑞琢磨着这些男人是怎么保持这么纤瘦的。难道意大利男人不吃东西?

“这位是布鲁诺,”迈克说道,年轻男人咧嘴一笑,跟着他们进了套房,“我估计你的衣服可能不够,所以几天前我派他去买了。他为许多重要人物选购服装。你喜欢什么拿什么,哪件都行,或者全拿回去。我得去冲个澡,往美国打几个电话——如果我和本地接线员能突破语言障碍的话。有时候,我们会永远停留在打招呼的阶段。”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九点见。”

九点,她走进客厅,他正在那儿等她。他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宝贝,你简直天生能吸引……”他突然停下了,微微一笑,“嗯……这么说吧,你比任何顶级时装模特都出色。”

“也就是说,我其实穿得还不够顶级,”她笑了,“这就是我喜欢璞琪 这个牌子的原因。它不仅修身,还让我看起来——”

“棒极了。”他说道。

“我选了这件和一条裙子、几件衬衣,还有一套裤装。”

“就这些?”他耸耸肩,“或许让你自己去发现那些女人都在讨论的小众商店更有趣。我让梅尔芭告诉你去哪儿找。”

“爸爸,我不是来这儿购买时装的。我想看你拍电影。”

“你开玩笑的吧?老天爷,宝贝……你才十七岁。你在罗马!你才不想守在热烘烘的拍摄现场呢。”

“这正是我想做的。我还想演你承诺给我的那个小配角。”

他笑了:“没准儿你可以成为一名演员。至少你现在说起话来就挺像演员的。来吧,我们走吧,我快饿死了。”

他们去了罗马老城区的一家餐馆。詹纽瑞喜欢那些老派的建筑,那些安静的街道。那是一家叫安赫利诺的餐馆。他们在一个文艺复兴风格的广场里,就着烛光享用晚餐,旁边甚至还有音乐家在巡回演出。整个夜晚都让人感觉美得不真实。她靠在椅背上,看着迈克给她倒葡萄酒。她意识到,又一个她最喜欢的美梦正在成真……她和迈克单独在一个童话般的地方……他正在倒葡萄酒……女人都含情脉脉地望向他,而他是属于她的。没有电话把他叫走,也没有黑色豪车把她送走。她看着他点起一支烟。服务生为他们倒意式浓缩咖啡的时候,弗朗哥和梅尔芭走进了餐馆。迈克朝他们挥手示意,又点了一瓶葡萄酒。梅尔芭开始谈论她在电影中的一场戏。她用英语说不清的时候,就用手势来表达她的意思,而这种状况频繁发生。弗朗哥笑起来,转头对詹纽瑞说:“我的英语也很差。你会帮我吗?”

“那个,我——”

“你父亲,他一直说起你。他一直倒数着你来的时间。”

“真的吗?”

“当然了。我也一直在倒数见到你的时间——直到今晚。”他伸手去碰她的手。她把手抽了回来,转向她父亲,但他正凑在梅尔芭耳边说悄悄话。这名女演员咯咯傻笑起来,用脸厮磨着他的脸。

詹纽瑞把视线挪到一边,弗朗哥却微微一笑:“也许爱不需要语言,对吧?”

“我觉得你的英语挺好的。”她生硬地说道。她努力不盯着梅尔芭的手看,即便那只手正搭在她父亲的大腿上。

“哦,我跟美国大兵叔叔们学的,”弗朗哥笑着说,“我妈是个战争寡妇。那时她还很年轻……很漂亮的……那时候她一个英语词也不会说,但她学会了,然后开始教我。那时大兵叔叔对我妈妈挺好的。但她现在胖了,我负责给她寄钱,因为现在没有大兵叔叔帮忙了——只有弗朗哥。”

迈克签单的时候,詹纽瑞松了口气。他在桌上留下几张现金,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微笑着转过来对詹纽瑞说:“好了,我想我耽搁你够久的了,宝贝。再说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到罗马的第一个晚上,就该和一个年轻帅气的意大利小伙一起过。至少我制作的所有电影的剧本里都这么说。”他对着弗朗哥眨眨眼,接着,他搂住梅尔芭走出了餐馆。

他们在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站了一会儿。迈克说:“听着,弗朗哥,我会允许你带我女儿见识一下这里的夜生活。不过悠着点,毕竟我们都还要在这儿待上两个月。”说完,他挽着梅尔芭走向他的车。詹纽瑞看着他们驱车离开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无法相信。她父亲走了,而她站在罗马的一条陌生大街上,身边是迈克·韦恩赏给她的一位意大利年轻帅哥。

弗朗哥拉着她的胳膊,领着她沿街走到一辆迷你车旁边。他们挤进车里,他凭借熟练的驾驶技巧成功地在拥挤的车流中自在穿行。他开车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请他送她回酒店。可是然后呢?坐在那儿枯等……琢磨迈克在做什么?不!让他坐在那儿等吧,让他去琢磨她在做什么吧。他就这么走了……把她扔给这个男孩。那好吧,她就让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在罗马只能开小车。”他说道。他们开过蜿蜒的街道,停在一家露天冰激凌店前。“我们得走楼梯。”弗朗哥说。他们爬出车子,他领着她走下一段漆黑狭窄的楼梯:“你会喜欢的……罗马最好的迪斯科舞厅。”

整栋大楼看着像准备拆除似的,但进去后里面则是一处开阔的空间,挤满了一对对伴着轰鸣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扭摆的情侣。弗朗哥似乎认识这儿的每一个人,包括服务生,他把他们带到了舞厅的高级座位处。他点了葡萄酒,然后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拉进了舞池。她有些尴尬,因为她不知道时兴的舞步。她看看四周。所有的女孩子似乎都在随着人浪摇摆,浑然忘了身边的同伴。整个舞池看着就像有一大片虫子……在蠕来蠕去……扭来扭去……缠来绕去。她从没试过这样做。她在哈顿女士学院的最后一学期主动选择了不约会,因为迈克会来纽约,她每周末都和他一起过。

但弗朗哥的笑容打消了她的顾虑。音乐节奏很强,在他的指导下,她开始慢慢扭动身体……试探性地舞动着。弗朗哥点头鼓励她,自己则随着节奏摇摆。他的微笑流露着自信和赞许。她发现自己正在变换动作模仿舞池里的其他女孩。弗朗哥点着头……他的双臂在空中挥舞……臀部像蛇一样扭动……她跟上他的节奏……音乐节奏更加高亢……很快,她就无拘无束地舞动起来。音乐停下时,他们俩都精疲力竭,跌进了彼此的怀里。他拉着她回到桌边,她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杯葡萄酒。弗朗哥又点了一瓶,续满了她的酒杯。他的几位朋友走了过来,很快桌旁就聚了一大群年轻人。没什么人说英语,但他们都和她跳舞,轻松地微笑着,就连女孩们似乎也很亲切友好。要不是总想起梅尔芭和她父亲,她真觉得挺开心的。她看见迈克看梅尔芭的眼神了……看见了他们俩凝视对方的样子。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梅尔芭对她父亲而言什么都不是,她只是电影女主角而已。他只是想让她保持心情愉快。至于为什么每条片子拍摄间隙他都会走过去对她说悄悄话,他不是解释过了吗?可是,他都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呢?她又喝下一大口葡萄酒,这时,另一位年轻帅哥邀请她跳舞,她点头同意了。伴着炸裂的音乐声,她精准地模仿着舞池里其他人的动作。(梅尔芭和她父亲是否正坐在某处听着好音乐?就是那种适合情侣们听的音乐。他们是不是正单独坐在某个安静的地方,听着小提琴演奏?)她突然停下动作走出了舞池。那男孩匆忙追了过来,用意大利语急促地说着什么,诧异地挥着手。

“告诉他我累了,仅此而已。”詹纽瑞对着弗朗哥说。她坐下来,听着他们俩用意大利语交谈。那男孩松开了眉头,微微一笑耸了耸肩,又去请另一个女孩跳舞。一点钟时,陆续有人离开了。她琢磨着迈克是否到家了。她这么晚还没回去,他会担心吗?或许他也还没回家。她喝光了杯子里的葡萄酒,伸手去拿酒瓶。酒瓶空了,弗朗哥立即又点了一瓶,但服务生摇了摇头。他们俩激动地争论着。最终弗朗哥站起来,往桌上扔了一些钱。“他们要打烊了。来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她跟着他爬上楼梯。“这会儿大家都去哪儿?”她问道,“我是说,那些想晚睡的人。有没有那么一个地方……你看,就像在纽约,我们可以去PJ酒吧……”

“哦,你说聚会的地方?没有,这儿只有美国人才在夜里聚会。意大利人不会熬夜或者去深夜俱乐部。他们都在家里聚会。”

“可是——”他们走到了街上,她不再说了。也就是说,这会儿迈克可能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吧,”弗朗哥说,“我们回我住的地方。我家有一样的葡萄酒。”他转过头,对着和他们一起站在街上的另一对情侣说,“文森特和玛莉亚,你们也来。”

文森特摇了摇头,对他眨眨眼,搂着女孩走开了。弗朗哥领着詹纽瑞向他的车走去。突然,她说:“我想,我最好也回家吧。今晚我过得很愉快,弗朗哥……真心话。棒极了。”

“不,我们喝点睡前酒。要是我这么早就把你送回家,你爸爸该觉得我是个糟糕的游伴了。”

她笑了起来:“你就是一名游伴?我父亲赏我的?”

他的脸沉了下来。他踩下小车的油门,车子猛冲过好几条街,然后突然转了向,以让人惶恐不安的车速甩过街角。

“弗朗哥,我们会没命的。求你了,是我冒犯你了吗?”

“是的,你说我是吃软饭的。”

“我没有……真的……我只是开玩笑……”

他在一条小路上停了车:“听着,有件事我们得说清楚。你爸爸是大人物,但我是个好演员。我在电影里的表现棒极了。我看过样片,我知道。泽菲雷利想让我去给他的新电影试镜。我会拿到角色的,你懂的。你爸爸的电影里,我的部分大多都拍完了,所以我不是在耍手段。我今晚带你出来,是因为你非常漂亮,因为我想见你。你爸爸说了你的很多事,但我不信。可是今天下午看到你……啊……我信了。”

“好吧,弗朗哥,”她笑了,“但有一件事……现在没有吃软饭这回事了。你得学会别这么敏感。”

“那你管花钱买来的男人叫什么?”他问道。

她耸耸肩:“没有真男人可以用钱买得到……或留得住。那种花钱得到的……我假设你可以叫他们小白脸,或者跟班,或者肌肉海滩男……男妓。”

“我不是男妓。”

“没人说你是啊。”

他发动了车子,但这次开得很慢:“在那不勒斯,我出生的地方,我学会了我们必须为想要的东西奋斗,女人、钱——甚至只是活着。但女人不可能用钱买下我们。我们是男人。”接着,他微微一笑,“好吧……我原谅你了……如果你跟我回家喝点葡萄酒。”

“可是——”

“或者,也许我会感觉,你和我出来只是为了讨好你爸爸,除非我们去喝一杯葡萄酒。”

“好吧。只喝一杯。”

他开车驶过一条条曲折的街道……驶过鹅卵石路面……路过许多带庭院的黑色建筑,最终停在了一幢气势雄伟的老房子前面。“很久以前,这房子是个富有的老女人的私人宫殿。墨索里尼 和他的情妇也住过这里。现在破败了,改成了公寓。”

她跟着他穿过昏暗的庭院,院子里的大理石长凳破了,大理石喷泉也坏了。他把钥匙塞进一扇巨大的橡木门。“进来吧。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不算整齐……不过挺温馨的……对吧?”

客厅里,现代的无序风与老派的古典风大胆碰撞。天花板很高……大理石地面已经磨损……沙发上散落着报纸……锡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狭小的厨房里堆满了脏盘子……卧室门半开着,能看见床铺没收拾。他住的这地方就是典型的单身汉狗窝。

他好像并不为公寓的样子感到羞愧。他打开了高保真音响,突然,音乐从各个角落涌了过来。看来房间里缺少家具的地方,他都用音响填补上了。他开葡萄酒的时候,她研究着室内的装饰和高级大理石。

“这和我们之前喝的一样。”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她。随后,他带她走到沙发边上,把报纸扫到地上,示意她坐下。沙发填充垫和几根弹簧从沙发底下露了出来,但他说话的语气带着骄傲:“所有的家具都是朋友送的。”

“这沙发确实不错,”她说,“要是你好好翻新一下……”

他耸耸肩:“等我成了大明星,我再买好家具。或许会买。”

“或许?”

“这个,如果我成了货真价实的大明星,他们就会送我去美国。那才是赚大钱的地方,对吧?”

“梅尔芭·蒂里托是个大明星,她就待在这儿。”

他笑了起来:“梅尔芭已经非常有钱了。再说了,她三十一了……太老,去不了了。”

“可她的钱都是在这儿赚的。”

“不是。情人给的。她有许多情人……许多钻石。她拍电影赚大钱,但从情人那儿赚得更多。你看,对女人来说就是不一样。你爸爸也送她大钻石胸针。”

她站了起来:“我想我最好还是回家吧。”

“你刚到。你还没喝这个葡萄酒。我整瓶都开了。”

“弗朗哥,已经很晚了,再说……”

他把她拉回到沙发上。“先喝你的酒。”他把酒杯递给她。她慢慢地小口喝着。他的胳膊从沙发靠背上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假装没注意到,但感觉很重,就像那条胳膊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他的手指开始拨弄她脖子后部。

她努力吞下一口酒,然后再次站了起来:“弗朗哥,我觉得我想走了。”

他站了起来,却伸出双手说道:“来吧,我们跳舞,老派作风。”

“我真的不想……”

但他用双臂环住了她,紧紧地抱着她,带着她跳起了慢舞。她感觉到了他结实的身体……裤子上的鼓起……他紧挨着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着身体。她身上的璞琪连衣裙就像一张纸。突然,他吻了她。他用舌头挤开她的双唇。她试着推开他,但他用一只手托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开始抚摩她的乳房。她试图挣开他,但他对她这种徒劳的挣扎只是付之一笑。接着,他把她抱进了卧室,轻轻扔在一团乱的床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掀起了她的裙子,开始扯她的内裤。她感觉他的双手放在了她不着片缕的臀部,于是尖叫起来。

他盯着她,问道:“怎么了?哪儿不对吗?”

她跳下床,拉下裙子。“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敢?!”她对自己开始掉眼泪感到很生气。她跑进客厅,抓起手提袋跑向门口。他冲到她面前拦住了她。

“詹纽瑞——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她喊得声音沙哑,“你说让我来这儿喝一杯,却想强奸我。”

“强奸?”他盯着她,“我只是想和你做爱。”

“对你来说,这显然是一回事。”

“什么一回事?强奸是犯罪。做爱是两个人都渴望彼此的身体。你同意来的,不是吗?”

“来喝一杯……来……好吧,我以为我伤害了你的感情。”

“也许我是脾气大,”他说,“但你表现得像个被宠坏的美国女孩。”

“我就是个美国女孩。”

“哈,没错。但你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那有很大区别。你看,他们都说美国女孩……有些规矩:第一次约会……也许是晚安吻;第二次约会,也许找点感觉;第三次约会,多摸一摸,多找些感觉;直到第四次或第五次约会之后才做爱。美国男人也是这些规矩。但迈克·韦恩有他自己的规矩,我觉得他女儿肯定像他。”

“你是说……就像那样……你认为我会和你上床!”

他笑了起来:“嗯……就像那样……你和我喝酒,和我跳舞,一切非常自然,非常好。后面就是做爱了。”他靠了过来,抚摩她的胸,“看,乳头挺起来了,隔着裙子也能看见。你可爱的小乳房想要弗朗哥——就算你不想。为什么不让我和它们做爱呢?”

她推开他的双手:“弗朗哥,送我回家。”

他靠过来亲她,把她按在门上。她激烈地抵抗……踢他……扯他的头发,但他只是笑,就像这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他用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两条胳膊,将它们按在她的脑后。他的另一只手正试着拉开她裙子后面的拉链。恐慌之中,她回想起自己之前还曾庆幸拉链只有六英寸 长。他一下一下地往下拉着,很快就拉到底了。他把裙子向上拉,裙子缠在她的胳膊上,蒙住了她的头,减弱了她的尖叫声。她没穿胸衣,突然,她感到他的嘴唇贴在了她的乳房上,尽管她非常愤怒,却也感到下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一只手滑进她的内裤,在她的两腿之间摸索。“看,我的小詹纽瑞。你都湿了,因为爱……在等我了。”

她猛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挣开了他,胡乱摸索着她的裙子。她把裙子拉下来,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求……求你让我走吧。”

“你为什么哭?”他真心惊讶了。他试着再次抱住她,但她尖叫了起来。

“詹纽瑞,怎么了?我会是个好情人的。来吧,把衣服脱了,和我到床上来。”他边说边玩弄着腰带扣。他脱掉了裤子。他咧嘴笑着,像个大男孩,仿佛他是在哄一个执拗的孩子。“来啊。看我多想要你。请看吧。”他只穿着三角内裤站在她面前。

她尝试不去盯着看……但她好像被催眠了。他谦虚地微笑起来。“弗朗哥像匹种马。你会满意的。来……”他伸出双手,“我们做爱。你的身体在呼唤我。为什么你拒绝我们的快乐呢?”

他牵起她的双手,塞进他的内裤里面。“感受一下我多想要你。你看不出来这是一定要发生的吗?”

“不……”她的恳求中混着一丝呻吟,“天哪,别……别这样……”

他看起来不知所措,然后他看向卧室:“你是因为这张床?听我说,我从不在那床单上做爱。我只在上面睡觉。”

“求你了!求你让我走吧!”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紧紧抱住自己,努力不去看他。突然,他凑近盯着她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仿佛不相信她真的哭了。一个古怪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詹纽瑞……你以前做过爱吧?”他平静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他走过去拉平了她的裙子,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他小声说,“我不知道。你多大……二十一……二十二?”

“十七岁半。”

“妈妈咪呀!”他拍了一下额头,“你看起来那么……感觉明白那些事……那么……像美国人说的……非常酷。迈克·韦恩的女儿是个处女。”他再次拍拍额头。

“请送我回家。”

“马上。”他穿上裤子,抓起衬衣和外套,然后打开了门。他拉着她的胳膊,领着她穿过花园,走向他的车。他们沉默地驱车经过空旷的街道。他没说话,直到他们到了威尼托大街,他才问:“你在美国有心上人?”

“没有。”

他转头对着她说:“那让我……哦,不是今晚……不是明天……到你想要我那天。我不会再碰你了,除非你想要我。我保证。”她没有回答,他说:“你不信任我?”

“是。”

他笑了:“听好了,漂亮的美国小处女。在罗马,很多漂亮的意大利女孩——女演员、模特、已婚女人——都想要弗朗哥。她们甚至给我铺床,给我做饭,送我葡萄酒。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弗朗哥是个好情人。所以,弗朗哥说只是想见你而不会发生其他什么,你可以相信的。哈!我不需要为做爱绞尽脑汁,因为我随时都可以。但我想道歉。我们从头开始,就像今晚的事从没发生过。”

她没说话。她不想因为说出什么话再把他惹怒了,他们离酒店很近了。她只想下车,离他远远的。

“你不想要我,真是太令人伤心了,”他平静地说,“尤其你是个处女。你看,我的小詹纽瑞,女孩向男人给出她的第一次,不总是很享受的……对她或对男人都是,除非那男人是个专家,还很温柔。我会非常温柔的,会特别小心地爱你,让你非常开心,我甚至还会给你买药。”

看到他如此严肃,她的恐惧慢慢消散了,但荒唐之处在于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今晚把事情搞砸了,”他继续说,“我强迫你是因为我以为这可能是你的游戏的一部分。我有过一个美国女人——她让我在哈赛拉酒店的套房里追着她跑,然后她锁上了卧室门。我开始往外走,她却喊着‘别走,弗朗哥,你必须打破这道门,然后撕破我的衣服’。”他再次拍拍额头,但咧嘴笑了起来,“试过在意大利的酒店破门而入吗?那门结实得像铁。最后还是她开了门,我又追着她跑,然后撕了她的衣服。嘿嘿……纽扣……绑带……裤袜也被撕破了……都扯破了……真是疯狂……我们做了一夜。她嫁给了一个美国大明星,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但他也喜欢那么干。你看……我是个绅士……我从不告诉别人我睡了谁,那样不对。是吧?”

她察觉自己正在微笑,于是她收住微笑,盯着前方。这真是疯了。这男人刚刚扯开了她的衣服,企图强奸她,现在,他讲着自己过去的战绩以寻求她的赞赏。显然,他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因为他微笑着近似迁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会希望我和你做爱的,我知道。甚至现在,我都能看见你裙子里的乳头还挺着。你非常渴望性。”

她交叉双臂,遮住胸前。她应该穿件胸衣的,她没意识到这条裙子这么薄。

“你的胸不太大,”他高兴地说,“我喜欢这种。”

“弗朗哥……别说了!”

他再次拍了拍额头:“嘿嘿……迈克·韦恩的女儿怎么这么……这么老古板?”

“我才不是老古板。”她终于感觉安全了。他正开上威斯汀精品酒店的车道。

“我明天不拍戏,”他说着跳出了车子,打开车门让她下了车,“我们就约在……不要?”

“不要。”

“为什么?你不生气吧?”

“不生气?弗朗哥,你对我就像……就像……”

“就像一位漂亮女人,”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啦。我想说的是……你今晚好好睡。我明天打给你,我们明天一起过。”他张开双手,“不碰你,我发誓。我们骑我的摩托车,我带你看看罗马。”

“我不去。”

“我明天打给你。拜拜。”

她转过身,走进空旷的酒店大堂。几乎三点了。迈克会发疯的……也许等她的时候他还在跺脚。好吧,她不会告诉他真相的。她会说,她不想再和弗朗哥一起了。她会说,他有一点过分。她和昏昏欲睡的电梯员乘坐吱嘎作响的电梯上楼时这么想着。

她用那把超大号钥匙开了门。他还没睡呢。她能看见门底下那道光。她走进屋里。“迈克……”她四下看了看。他的卧室门关着。她桌子上的台灯旁放着一摞现金和一张字条。

“等到两点,小公主。希望你玩得开心。睡个懒觉吧。记住,所有店铺一点到四点歇业。所以,下午时间早的话,就逛逛景点吧。去看看西班牙大台阶 吧。有个叫阿克塞尔·蒙特 的人曾经用台阶下边的一间小房子收留流浪动物。还有个叫济慈 的人住过那儿,你可以参观他的公寓。四点后可以去逛西斯廷那大街,梅尔芭说那儿有一些很棒的商店。如果你的钱花光了,你可以让他们把东西送到酒店来,货到付现。睡个好觉,我的小天使。爱你,爸爸。”

她盯着字条看……随后,看向他紧闭的房门。他睡了!他甚至都不担心她!不过话说回来,他可能绝想不到弗朗哥胆敢对她用强。

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的怒气消散了一些。如果他一直等到两点……那意味着他大概一点到家……也许更早。所以,他可能真的只是和梅尔芭喝了睡前酒而已。仅此而已。什么风流韵事,全都是弗朗哥想象出来的。梅尔芭老了……她是说,对电影明星而言……都三十多岁了……她需要睡眠。她可不能冒险和迈克一起熬夜。梅尔芭的事业心很重。她走进浴室,开始放洗澡水。但钻石胸针是怎么回事?好吧,那又怎么样呢?迈克总是给他监制的电影的主角送奢侈品礼物。当然了……一切都是弗朗哥想象的。整个晚上就像一场梦。她脱掉衣服,凝视着自己的乳房。今晚那些事确实发生了。弗朗哥摸了她的乳房……还吸过它们。他的手指还摸到了她的两腿之间。她坐进浴缸,使劲地擦洗自己。

之后,她躺在这个陌生房间的床上,感觉异常清醒。她盯着卧室门那蒙眬的轮廓,门外就是客厅……然后就是他的房门。他正在里面安睡。天哪,要是她能溜进去,爬进他怀里,就像她小时候做了噩梦后常做的那样就好了。她为什么不能钻进他怀里,告诉他今晚发生的所有糟糕事?让他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他依旧是她父亲啊。为什么现在这样做就不行了呢?……她感觉她不能这么做。是因为她想要感受迈克的身体贴着她的感觉?是的。不过是最温馨的那种。她想要他的双臂给她安抚的力量。她想要亲吻他的脸颊,尤其是隐约有个酒窝的那边脸颊。她想要听他说:“一切都会好的,宝贝。”

这没什么错。她悄悄下了床,打开房门。她穿过巨大的客厅,轻轻旋转他的房门把手。门轻易地就被打开了。一开始,她看见的只有一片黑。但渐渐地,她看见房间那头儿隐约有床的轮廓。她蹑手蹑脚地摸索着墙壁走了过去。她走到床边,从一边掀开被单滑了进去。她这边的半张床冷冰冰的,床单干净、挺括。她一点点地挪过去,伸手去够他。但是她的手摸到的是一个冷冰冰的、挺括的枕头。床上没人!

她坐起来,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床已经按就寝需要准备好了……亚麻床单干干净净的。他不在!她下了床,走回客厅,注视着那张字条和那堆钱。

弗朗哥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和梅尔芭在一起。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谎……留下张字条,说什么他一直没睡,在等着她。她走回桌边,重读了字条:他说的不是他没睡在等她,他说的是“等到两点”。当然了……他和梅尔芭等到两点……然后一起走了。现在他们很可能正在做爱。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完全有权和梅尔芭在一起。但为什么她这么不高兴?他总是不缺女人。但他唯一真正爱着的是她。他们的爱超越了性……毕竟不相爱的人也可以有性。动物也有性……而它们之间没有爱。它们交配,仅此而已。就像五岁时,她曾有一只贵宾犬,它交配后甚至都没看公狗一眼。后来,它生了几只小狗……它爱它们……直到它们长到三个月大,母亲告诉她他们不得不把小公狗送走,因为对于贵宾犬母狗来说,它们不再是儿子了,而是另一条公狗,她听了以后惊讶极了。这就是梅尔芭对她父亲的意义——用来性交的某个人。

她上了床,努力入睡。她把枕头抱在怀里,就像她在学校感到寂寞时经常做的那样。突然,她推开了枕头。枕头本来一直象征着迈克,象征着慰藉。但现在,迈克怀里是梅尔芭……她必须停下这种想法!说到底,她以为她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怎么过的?可她从没在场看到过。好吧,现在她来了。而且,她必须让他习惯她已经成年的事实,让他知道,她能成为一个好伙伴,她能帮他的忙。他一直那么孤单。他习惯了委身于任何可以委身的女人。

等她终于睡着后,她做了个奇怪而且支离破碎的梦。她梦见自己在科尼艾兰游乐场的奇幻屋,她还小的时候父亲带她去过那里。只不过现在这儿放的是刺耳炸裂的迪斯科音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大笑起来……一开始,她又高又瘦……然后变得又矮又胖……她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到了梅尔芭……但是梅尔芭的脸没变形……还是很漂亮……而且梅尔芭也在大笑……她自己的脸却越变越大,最后覆盖了整面镜子。梅尔芭始终在大笑……然后她听见弗朗哥也在大笑……他的脸也出现在了镜子里,和梅尔芭一起,他们俩都在指着镜子里她那被压扁了的怪样子大笑。为什么奇幻屋的镜子让她看起来那么滑稽,却让梅尔芭和弗朗哥那么好看?她四处张望,寻找着迈克。他在射击场。梅尔芭走过去靠着他站着,手放在他的大腿上。“爸爸——”詹纽瑞大声喊着,“快来把我从镜子这儿带走。”但他大笑起来,说道:“让弗朗哥帮你吧。再说,我还要打下所有的黏土鸭子和烟斗。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宝贝。我要赢下所有的奖品,摆在你脚边。”他连续射击,每次开枪他都能打中靶心,胜利的铃声响了又响。

她睁开眼睛。科尼艾兰和奇幻屋都消失了,一小缕阳光拨开窗帘洒在地毯上。彻底清醒后,她听到罗马著名的拥堵车流已奏响了尖锐刺耳的合奏曲。所有不同音调的车喇叭都尖叫着想引人注意。高音……细音……低音……而在这一切噪声中,还有一个声音:客厅电话的铃声。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客厅。壁炉架上的大理石钟轻声报时——十一点。她接起了电话。

“我是弗朗哥。”电话里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她挂掉了电话。

接着,她打电话给客房服务,点了咖啡。她父亲的卧室门半开着。床头柜的灯还亮着,和她离开时一样。她关上灯,在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下,她弄乱了床单。她不希望酒店女佣知道他没回家。但这很可笑。或许有很多夜晚,他的床都没人睡过,或许睡过的……和梅尔芭一起。

电话又响了。她希望是迈克打来的。她必须听上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高兴点。或者可以说自己有点困。没错,就说有点困,就像她的确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她接起了电话。

“我是弗朗哥,刚才断线了。”

“哦……”她丝毫没有试着掩饰自己的失望。

“蠢接线员,她掐断了通话。”

“不,电话是我挂的。”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还没喝咖啡,而且——”她微微一顿,“天啊……我为什么不该挂你的电话?”

“因为今天是个好天气。我来接你,我们找个舒适的小餐馆吃午饭——”

“听着,弗朗哥……”她开始语无伦次,“你昨晚做的那些事就是……就是,很糟糕,我甚至不想再见到你了。”

“但昨晚我不知道你是个孩子。今天我把你当孩子看,行吗?”

“不。”

“可是如果我把你当漂亮女人,你会生气。你看,我花了两个小时擦亮我的本田摩托车。它特别漂亮……那这样吧,不去小餐馆吃午饭,我们去多尼,像游客一样,我们坐外面的露天餐桌。我给你买咖啡,然后我们去兜风。等会儿见 。”没等她回答,他就挂掉了电话。

她通过客房服务点的咖啡一直没来,因此弗朗哥从大堂打来电话时,她决定不妨和他去多尼餐厅。毕竟,她得喝咖啡。她拿起迈克留下的钱,但又放了回去……把字条也放了回去。她给酒店女佣打电话,请她马上来整理房间。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琢磨她昨晚是否是在酒店睡的吧!

她根本做不到一直生弗朗哥的气。他给她点了咖啡和牛角面包。他既亲切又快活。似乎半个罗马的人都会在桌边驻足,和他聊天。他的无限热情逐渐融化了她的谨慎,她发现自己正一边大笑一边享用早餐。这个开朗随和的大男孩让她几乎忘了昨晚的那个弗朗哥。她意识到,他正试着表达歉意,试着尽力讨好她,和他一起看看罗马会很有趣的。而且,她今天穿的是背带裤,因此她意识到,她潜意识里已经打算好要和他一起骑摩托车了。

他的摩托车是一辆大红色的本田。他递给她一副超大号的风镜,让她坐在他身后。“这次你必须抱我。”他大笑起来。

他小心地骑着摩托车穿过车流,指给她看教堂和重要的建筑。“下周我们去看梵蒂冈 ,”他说,“我还会带你进几间教堂看看。你必须看看米开朗基罗 的大理石作品。”

不久之后,他们驶离了城市,前往亚壁古道 。他没有加速。他让她体验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感觉,体验风穿过她的头发以及抚过她脸庞的清凉感觉。他指给她看那些显赫的庄园……一片片遗迹……一位电影明星的房子。然后他停下话头儿,沿着一条蜿蜒的乡村小路前行。他们停在了一个家庭小餐馆的门前。所有人都热烈欢迎弗朗哥的到来,就连狗也吠得欢快。他们熟稔地喊着他的名字……也顺带着对詹纽瑞笑脸相迎,并端上面包、芝士和红葡萄酒。

“亚壁古道通往那不勒斯 ,”他说道,“有时间我们必须去看看。还有卡普里岛 ,”他亲吻了下手指,比向天空,“明天我要拍戏,我周日带你去卡普里岛。看看蓝洞 ,还有……哎呀,我们有太多地方要去看了。”

之后,在走向本田摩托车时,他像个兄弟那样搂着她的肩膀。他们正要上车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对他说:“弗朗哥,我想让你知道,今天棒极了。真的很好。非常感谢你。”

“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饭。吃过波西利波蛤 吗?”

“没有……但我不能和你吃饭。”

“为什么?我保证过,我不碰你。”

“不是因为那个。我……想和我父亲在一起。”

“你想什么?”

“见我父亲……我从昨晚就没见过他了。”

“好吧,你现在回家见他。然后九点,你和我吃晚饭。”

“我想和我父亲一起吃晚餐。”

“也许你爸爸有其他计划。”他说着爬上摩托车。

“不会的。我确信他期待和我一起吃晚饭。”

“你来之前……他每晚都带梅尔芭吃晚饭。”

“可是现在我来了。”

“而你希望每天晚上都和你爸爸一起吃晚饭?”他的微笑消失不见了。“可能吧。”

他开始发动摩托车:“上车。现在我全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没有女孩想和爸爸吃饭。你肯定有其他约会。”

“弗朗哥,我的老天。我没有其他约会。”

他搂住她的腰:“那你今晚和我吃饭,像我说的。”

“我不去。”

他放开了她的手。“上车,”他不耐烦地说,“我送你回家。哈!我还信了你是处女。现在我知道了,你只是不喜欢弗朗哥。”

他们沿着乡间小路出发。他骑得很快,骑过坑洼和石头时,摩托车就会蹦起来。有好几次,她差点摔下车。他们转上亚壁古道的时候,她紧紧抓着他。经过一辆载满日本游客的观光大巴时,他从旁边猛冲过去,差点擦破大巴车的轮胎。司机高声咒骂了几句……弗朗哥冲着司机挥了挥拳头,之后骑得更快了。她大喊着让他注意安全。但马达的轰鸣声和风声卷走了她的声音。现在她怕极了。他把愤怒全加在了骑车上。她恳求他骑慢些,直喊到喉咙嘶哑。终于,她毫无办法,只能抓紧他,同时祈祷。就在他们转弯时,她看见一辆小轿车试图超车。他也看见了,于是努力转向,偏离车道。摩托车的后轮飞了起来,就像一匹马……她感觉自己飞到了半空中……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很奇怪,因为当她的身体撞在石墙上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她的父亲。两个父亲……三个父亲……她闭上了眼,因为根本看不清。她试着伸手去拉他,可她的胳膊感觉像灌了铅。她再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了她的腿被牵引绳吊起来的蒙眬轮廓。接着,她想起来了,她出车祸了。那场狂野的飙车……那堵白色的石墙……所以,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断了一条腿。这个夏天算是毁了,但她还活着,她感觉很幸运。不过,他们能治好断腿,她可以腿上裹着石膏走路,是吧?她试着活动,但她的身体像袋水泥。她再次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可灯光刺得她直流泪。为什么她的身体这么僵硬?为什么她右边的胳膊什么感觉都没有?天哪,也许她不只是断了一条腿。

迈克站在房间那头儿,正在和几位医生交谈。一位护士四下忙碌着。他们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她想让他知道她已经醒了。

她大声呼喊道:“爸爸……”

她又试了试。她似乎在大声呼喊,可是他没动。没有人动。她在呼喊,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她在呼喊,可是她的嘴唇一动也没动。她的呼喊只在心里!她尝试着活动左胳膊……她的手指蠕动了几下,然后一切模糊起来,她再次陷入柔软灰暗的睡梦中。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远处的一角亮着一盏小灯,一名护士正在看杂志。现在是晚上了,门开着,她父亲和护士开始低声说话。

他打发走了那位护士,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床边。他轻抚着她的手说:“别担心,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试着动动嘴唇。她用力拉扯每块肌肉,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继续说道:“他们告诉我,就算你的眼睛睁开了,你也看不到我。但他们又不是什么都知道。你会挺过来的……为了我!”

“挺过来!”他在说什么呢?她必须告诉他,她会没事的,腿断了是可以痊愈的。她感觉糟透了。她来这儿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她可能害他损失了一整天的拍摄时间,就因为今天下午弗朗哥发了脾气。让他这么担心,这太荒谬了,完全没必要。但为什么她说不了话?她动了动左手的手指……成功了。她试着抬起左手。又成功了。他正望着半空发呆。她伸出左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詹纽瑞!护士!天哪,宝贝……你动了!你的胳膊动了!护士!”

她努力想告诉他她挺好的,但她突然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虚空……那浓厚灰暗的睡意正试图控制她。她不想睡觉!她努力抗争。忽然之间,房间里挤满了人。她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凑到了她面前。一位拉起她的右胳膊,然后松开手让它落了下去,另一位在上面扎了一针。她看见了,而不是感觉到的。这真奇怪……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另一个医生往她左脚踝上扎了一针。嗷!她感觉到了!接着她就陷入了那灰色的睡眠中。

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一大罐液体吊在她的脚踝上方。医生们都走了,但她父亲正弯腰看着她。

“宝贝,如果你能听明白我说的,点点头。”

她试着点头。老天,他们是把她的脑袋绑住了吗?它感觉像块石头。

“眨眨眼,詹纽瑞。如果你听见了,就眨眨眼。”

她眨了眨眼。

“天哪,宝贝——”他把头埋进她的肩膀窝里,“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感觉她脖子上湿了。是眼泪,他的眼泪。她从未见迈克·韦恩掉过一滴眼泪。没人见过。而现在,为了她,他落泪了。突然,就在那一秒钟,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不担心她的腿或者她的胳膊。他爱她……他是如此担心她……她会好起来的……她会飞快痊愈……他们还能一起过夏天……拄着拐杖……腿上裹着石膏……这都没关系。

她伸出手去摸他的头……想安慰他……但她对距离的判断突然乱了套,她摸到了自己的头,感觉它就像块石头。迈克站了起来,神色镇定。他看着她用左手在头上胡乱摸索。

她的头!她的头怎么了?也许她的脸也受伤了。她感到一阵恐慌,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让她的胃开始痉挛,但她强迫着自己去摸她的脸。

他立刻明白了她这种疯狂动作的含义。“你的脸没事,宝贝。他们不得不把你的头发剃光了,但你的头发会长出来的。”

他们把她的头发剃光了!

他看懂了她眼里的恐慌,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听好,我就和你直说了。因为要恢复健康,你还需要克服许多困难。我们俩都是。所以我会和你交个底。你的颅骨断裂了,还伴随有脑震荡。他们不得不给你动手术,好放掉一些瘀血。他们担心瘀血会结块或什么的。现在都好了。手术非常成功。你的后背也摔断了,断了两节脊椎骨,但他们会修复好的。还有,他们说你的腿上有多处骨折。你全身都被打上了石膏……这也是为什么你动不了。你的右胳膊不能动,是因为脑震荡的缘故,但他们说一切都会恢复的。”他挤出一个微笑,“除了这些,宝贝,你状态良好。”他靠过来亲了亲她,“你不知道,看到你睁开眼睛看着我,这感觉有多好。这是十天来你第一次真正看见我……”

十天! 她摔下摩托车已经十天了!

弗朗哥受伤了吗?她还得在这儿待多久?她再次试着说话,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握着她的手说:“这也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宝贝。你脑袋被撞的一侧影响了语言区。别慌,会恢复的。我向你发誓……”

她想告诉他,她不慌。只要他在这儿,一切都好。她想告诉他,回摄影棚去……他还有一部电影要完成呢……她想让他知道……只要他们同舟共济……只要她知道每天晚上她都能见到他,只要她知道他爱她,想念她——就没什么能阻拦她。她用左手狂乱地挠着。她想要一支铅笔。她得告诉他这些。挫败感让她泪流满面。她想要一支铅笔。可是他不明白。

“护士!”他高声喊着,“快到这儿来……她好像很疼!”

(爸爸,我不是疼……我只想要一支铅笔。)

护士穿着挺括的制服立即出现了。詹纽瑞感觉胳膊上挨了一针……麻木感开始游散到全身,她听见她父亲的声音远远传来:“放松,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3Fa//2l3jwSRB9U9/2jwyoZp/yFO9nV17PTvcFQjroan8WoT+Y+GtD9lB7aAu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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