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尔还在等。到了十点半,她给丹打了个电话。那头响了几声,接了:“谁……谁啊?”“是我,你个酒鬼!我还在P.J.等你!”
那头“咔嚓”一声挂了。埃塞尔难以置信地盯着听筒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怒气冲冲地把它一砸。天哪!自己怎么能跟他搞上?丹顿可不是能随便搞搞一夜情的演员之流。哪怕是明星放她鸽子,也没理由可找。她回到吧台买了单,离开前最后扫了酒吧一眼。就在这时,全场的人都抬着头,盯着一个刚进屋的美女,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妈呀,她长得可太美了。那三个人在门边那桌坐下,那姑娘有点儿眼熟。不奇怪——本月Vogue 杂志的封面女郎就是她。埃塞尔看得入了神,而后才后知后觉地认出那两个男人,一个是罗宾·斯通,另一个是杰瑞·莫斯。她在经纪人派对上见过杰瑞几次。
她朝那桌走去。“嗨,杰瑞。”她笑着打招呼。
杰瑞只抬头看看,并没起身:“哦,你好啊。”
她又朝罗宾笑道:“我是埃塞尔·埃文斯……之前见过的。我是IBC宣传部的。”
罗宾看着她,淡淡地笑了:“坐吧,埃塞尔,我们这儿还能加个女孩儿。这位是阿曼达。”
埃塞尔朝她笑,那女孩儿却不搭理。她面无表情,但埃塞尔能感觉到她愤怒情绪的潮涌。她总不会吃我的醋吧?她想,要能长成她这样,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埃塞尔掏出一支烟,罗宾欠欠身,替她点上,烟袅袅地飘向他的脸。埃塞尔盯着他。但他的注意力旋即转移到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上,不再理会她。
一片寂静,好不尴尬。埃塞尔能觉察到阿曼达的不满、杰瑞的不安,还有罗宾对酒的执迷。
“我刚办完事,”埃塞尔生硬地说,顿了顿,之后声音更小了,“顺道来这儿吃点儿。”
“不用解释,”罗宾笑着说,“放松放松。”他招呼服务员过来,“你喝什么,埃塞尔?”
她看着他的空杯子。她有一招拿手好戏,就是男人喝什么,她就喝什么,至少有一个共同点,这样好开始下面的。“给我来杯啤酒吧。”她说。
“给这位小姐来杯啤酒,”罗宾说,“再给我拿杯冰水。”
服务员端来一杯啤酒和一大杯冰水。罗宾吞了一大口,阿曼达接过去抿了一口,呛得直咧嘴。她把杯子重重一放:“罗宾!”眼神里满是怒气。
罗宾笑了:“宝贝,不爱喝冰水吗?”
“这是纯伏特加。”她说。
埃塞尔好奇地看着他们,竟感到一阵兴奋。
罗宾又灌下一大口:“还真是。肯定是迈克端错了。”
“你们俩串通好的。”她冷冷地说。“罗宾,”她凑近他的耳朵说道,“你答应今晚跟我一起的。”
他搂过她:“这不是在一起吗,宝贝?”
“我是说,”她低声恳求,“是咱俩一起,不是跟杰瑞和别的女孩子。现在这样不叫咱俩一起。”
他揉揉她的头:“我替杰瑞找了埃塞尔,四人约会也不错嘛。”
阿曼达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罗宾,我明天一大早还有个彩妆通告。现在该回家洗头发了,今晚要早点儿睡觉的。你要约会我才出来的,结果你只顾自己喝酒。”
“这儿不好玩吗?”他问。
“我还是回家吧,反正你用不着人坐这儿看你喝酒。”
罗宾看了看她,再次不紧不慢地笑了。他转向埃塞尔:“你呢?你要几点起床?”
“我从不睡美容觉,”埃塞尔回答,“没用。”
罗宾笑了:“杰瑞,我跟你换换约会对象。”
阿曼达抓起包站了起来:“罗宾,我要回家。”
“回吧,宝贝。”
“就这样?”她都快气哭了。
“坐下,”他温和地说,“这儿挺好的。我想多待会儿。”阿曼达不甘心地坐下,眼神依旧透露着不满,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杰瑞·莫斯怪尴尬的:“埃塞尔,要不我们先走吧。我一朋友有个交换派对 ,离这儿只有几条街——”
“你们俩都给我坐着,”罗宾轻声说,但语气不容置辩。他把伏特加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看着阿曼达温柔地说:“她多美呀,是不是?她得睡觉了。我这王八蛋,真不懂疼人。不闹了宝贝,好不好?”
她点点头,仿佛失了声。
他侧身轻吻她的额头,然后对杰瑞说道:“杰瑞,给阿曼达打个车,然后你再回来。怎么能让纽约的顶尖模特因为我们的酒局缺觉呢。”
阿曼达直直地站起来往外走,杰瑞无奈地追出去。在场的所有男人都齐刷刷地望着她走出门。一踏出门,她就哭丧着脸问:“杰瑞,我做错什么了?我爱他,我太爱他了。我做错什么了?”
“没做错,亲爱的。他就是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的话,谁也劝不动。明天一早就过去了。”杰瑞吹声口哨,给阿曼达拦出租。
“跟他说我爱他,杰瑞。别让那只‘臭母牛’得逞。她的脏心思太明显了——是不是?”
“亲爱的,埃塞尔·埃文斯跟人只搞一夜情,罗宾清楚得很。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来了一辆出租,杰瑞为她打着车门。
“不行杰瑞,我得回去。我不能让他——”
杰瑞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上车:“阿曼达,你才认识罗宾几个月,我认识他可有好几年了。谁都别想安排他,谁也别想逼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我猜是因为你跟他老婆似的不让他喝酒。你别管他,阿曼达,他需要个人空间,这人一向如此,大学那会儿就这德性。你先回家睡一觉,睡醒起来就没事了。”
“杰瑞,你们散场后再给我打个电话,不管多晚都要打。我就这么走了,怎么睡得着!拜托你了,不管他待会儿是骂我,还是勾搭上那个女的,都一定要打给我……”
“他什么都不跟我讲,你知道的。”
杰瑞突然意识到,出租车司机正乐得一边看好戏,一边跳着表,便赶紧把阿曼达的地址告诉司机。
她不依不饶地摇下车窗。“给我打电话,杰瑞。”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求你了。”
他答应了,目送出租车驶离。他心疼阿曼达。罗宾今晚并非有意为难她,只是心情不好。杰瑞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可能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罗宾还总搞些出人意料的事,比如喊埃塞尔·埃文斯坐到他们这桌。
“来点儿汉堡?”杰瑞回到桌边,提议道。
“少吃一顿吧,”罗宾轻巧地反驳,“你上周都翘了两节健身课了。”
“我家就在边上,”埃塞尔说,“要不去我那儿坐坐?”她看看杰瑞,又说:“我室友超棒的,是个金发美女。这会儿她可能刚洗完澡。不过只要提早五分钟打招呼,她可以先把咖啡煮上。”
罗宾站了起来:“我不饿,我们先送你回家,杰瑞再送我回去。”他把小票递给杰瑞:“这顿你来,兄弟。你能用招待客户去报销。”
埃塞尔住第五十七街和第一大道交叉口。她努力快步跟上罗宾。“你也住附近吗?”她问。
“我住河边。”他回答。
“那没准儿咱们是邻居……”
“这河长着呢。”他说。
他们一路走着,没人再说话。这下埃塞尔觉得难办了。罗宾一句话能把人噎死,还惜字如金。埃塞尔的家到了。“真的不再去喝一圈了?”她问,“我家有几百瓶伏特加。”
“不了,不喝了。”
“好吧,那就回头见。相信你在IBC会干得很开心。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
他微微笑道:“我在哪儿都会开心的,宝贝。回见。”然后他带着醉醺醺的杰瑞走了。
埃塞尔一直盯着他们走出拐角。她太想要罗宾了,想得心都疼了。为什么她没有阿曼达的长相?为什么她总得靠手段、搭讪才找得到男人?一个男人真心实意地打电话给你,想要你,看着你,仿佛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走到河边,感受着眼泪不住地流下。天哪,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把一颗美丽敏感的心塞进这么粗制滥造的躯体里,简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她的情感不能像身体一样平庸?老老实实地跟了彼得·西诺克,没准儿会过得开心。
“天哪,”她放声大喊,“我就想有人关心我,有那么难吗?”一阵难以抑制的孤独涌遍全身。所有的梦想,所有的一夜情,如过眼烟云!当然了,她住着不错的公寓,比哈姆崔克的房子好看得多,但也不过是一个三居室寓所,另一间房里,同样住着流连于一夜情的孤独女孩儿。怀抱着各路明星的滋味的确很好,但到了第二天,他们就都不在了。
她走回住所。罗宾·斯通肯定已经回到阿曼达的怀里了。她使劲不去想这事儿,不过是徒增痛苦。这样的夜晚只多不少。
罗宾和杰瑞从埃塞尔家离开后,继续默默地走出几条街。经过一家酒吧时,罗宾说:“进去买瓶酒路上喝吧。”
杰瑞一言不发地跟着。
“你还喝得下?”他问。
罗宾没有像往常那样默默一笑,而是严肃地盯着杯子:“天哪,从前我有多少年都没喝过酒,丧失了多少快乐。我家人可养生了,以前我爸滴酒不沾。”
杰瑞笑了:“我一直以为,你上学那会儿是个浪子。”
罗宾盯着他,好像第一次见他:“你也是哈佛的?”
“比你大几届。”杰瑞平静地说,庆幸边上没人。谁都以为他跟罗宾是同学,两人从大学起就是朋友。这也是罗宾惹人烦的点。他看起来一副专心听人说话的样子,但其实可能根本没往心里去。突然,杰瑞为自己的好脾气感到恼怒。他转向罗宾,表现出罕见的不忿:“你说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罗宾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巴:“没想过这个,阿杰。我认识太多人了。可能咱们是哪天在兰瑟酒吧碰到的吧。”罗宾示意服务员买单,两人默默地离开。杰瑞把罗宾送到河边的大公寓。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没进过罗宾的家。每次要么是他送罗宾回家,要么两人直接在酒吧碰头。
这时,罗宾突然不经意地提议:“上去喝一杯再走吧。”杰瑞挺尴尬,仿佛刚才的心思被看穿了。
“太晚了。”他咕哝着。
罗宾笑了,近似讥笑:“怕老婆收拾你?”
“回家还要开好久,明天一大早还有事儿。”
“那随你。”罗宾说。
“好吧,就喝一杯啤酒。”杰瑞妥协了,跟着罗宾上了电梯。他暗暗记着,得为阿曼达说句好话。
他的公寓很精致,出乎意料地整洁,设施也很齐备。
罗宾指指房间:“一姑娘弄的——阿曼达之前的。”
“你今晚干吗对阿曼达那么凶?她爱你。你对她没感觉吗?”
“没有。”
杰瑞盯着他:“我问你,罗宾——你有过感觉吗?你有情感吗?”
“我能感觉到很多,可我不会表达,”罗宾笑道,“要是我会,日子会好过得多。我就像个原住民,生病了,就转身面壁,直到病好为止。”
杰瑞起身说道:“罗宾,你可以谁都不需要。但不管怎样,我是你的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清楚这一点。”
“放屁——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自己喜欢。你刚刚说了,我谁都不需要。”
“难道你不管对谁都没有牵挂吗?”杰瑞知道自己在试探他,但他停不下来。
“有的。打仗的时候,有个人救了我的命,他压根儿不认识我。他开着另一架飞机,突然指指我的右侧,德军的战斗机要打我。我赶紧俯冲躲避,两分钟后,他的飞机被击中了。我欠他一个大人情,我欠他一条命。我想知道他是谁,但那天总共有七架飞机被击毁。我愿意为那个家伙做任何事,哪怕把他老婆娶了,只要她答应。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你对外科医生也这样吗?”
“不。他救我是本分,我付他钱的。但飞机上的那个哥们儿并不认识我,他没有义务救我。”
杰瑞沉默半晌,又问:“你希望朋友承担怎样的义务?”
罗宾笑得很生硬:“我不知道,我没有朋友。”
杰瑞打算走了:“罗宾,我没机会在战场上递给你一把侦察刀,或是横穿马路救你的命。但作为朋友,我只提醒一点,别把阿曼达当成随便哪个女人。我对她了解不多,但她有点儿——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能感觉到。她真是好女孩儿。”
罗宾放下杯子,穿过房间。“天哪,怎么把小鸟给忘了。”他走进厨房,打开灯。杰瑞跟过去,只见地板上摆着一只豪华大鸟笼。一只可怜的小麻雀蹲在笼底望着他们。
“我忘了喂山姆了。”罗宾边说边翻面包。
“它是麻雀吗?”杰瑞问。
罗宾拿来一片面包、一小杯水和一根滴管。他把手伸进笼子,轻轻地把小鸟抓出来,大剌剌地放在手上。“这小浑蛋急着学飞,从窝里掉出来了,落到我的阳台上,大概翅膀摔折了或怎么的,被阿曼达看到了。她去买了个笼子回来,我现在成了它妈。她没法儿带回去:她家有只暹罗猫。那死小子能飞檐走壁。”
他轻轻地托着小鸟,小鸟期待地张开嘴。罗宾掰了些面包屑喂它。见他还用滴管往小鸟的嘴里滴水,杰瑞更惊讶了。罗宾不好意思地笑了:“它只肯这么喝。”他把小鸟放回笼子里,关上门。它坐在那里,亮晶晶的小眼珠子感激地盯着这个大个子。
“好了,山姆,该睡觉了。”罗宾关了灯,走回餐吧。他说:“这家伙哪儿像受伤了,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的。受伤的鸟吃不下东西的,是吧?”
“我对鸟不怎么了解,”杰瑞回答,“但我知道野鸟不能关起来养。”
“等这小浑蛋一康复就打发走。这小鸟挺聪明,有想法。你注意没,它刚才吃了点儿面包,就停下来讨水喝。”
杰瑞累了。罗宾这人,对一只麻雀这么温柔,对女人却那么冷淡,不是很矛盾吗?“要不打个电话告诉阿曼达,说小鸟挺好的?”他建议。
“她可能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罗宾回答说,“事业第一。你听我说——别担心阿曼达。她见多识广,熟悉江湖规矩。”
杰瑞离开时,罗宾正在给自己倒一杯酒。已经很晚了,但杰瑞决定步行去车库,醒醒酒。一个冲动下,他进了一家便利店,打电话给阿曼达。
“太好了杰瑞,你终于打来了。哦,杰瑞,他和那头‘母牛’一起呢,是吗?”
“遵照你的指示,你走后过了二十分钟,我们就把那头‘牛’送回去了。”
“这都几点了,你们还去干吗了?怎么不早点儿给我打电话,让我安心睡觉。”
“我们逛到另一家酒吧买了点儿酒,然后走到他家,喝酒聊天。还喂了那只该死的鸟。我走的时候,他还夸小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要水喝。”
她终于欣慰地笑了:“那就好,杰瑞。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别打,阿曼达,冷静点儿。给他一些时间。”
“我知道,我尽力冷静。只要你不在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正确的事情,可以表现得很酷。可你在乎一样东西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我以前从不在乎。可我爱上他了,杰瑞。”
“别让他知道。”
她苦笑:“非要这样吗?还欲擒故纵。杰瑞,你是男人。你的妻子也是靠这招抓住你的吗?”
杰瑞笑了:“玛丽不是顶尖模特,我也不是罗宾·斯通。再不回家我老婆就跑了。晚安,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