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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元宇宙”和“后人类社会”

1992年,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的科幻小说《雪崩》(Snow Crash)出版,好评如潮。《雪崩》描述的是脱胎于现实世界的一代互联网人对两个平行世界的感知和认识。但是,不论是作者,还是书评者,都没有预见到在30年之后,此书提出的“元宇宙”(Metaverse)概念形成了一场冲击波。

其标志性事件就是2021年3月10日,沙盒游戏平台Roblox作为第一个将“元宇宙”概念写进招股书的公司,成功登陆纽交所,上市首日市值突破400亿美元,引爆了科技和资本圈。这之后,关于“元宇宙”的概念与文章迅速充斥各类媒体,引发思想界、科技界、资本界、企业界和文化界,甚至政府部门的关注,形成了“元宇宙”现象。

如何解读这样的现象,解释“元宇宙”的定义?关于“元宇宙”最有代表性的定义是:“元宇宙”是一个平行于现实世界,又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虚拟空间,是映射现实世界的在线虚拟世界,是越来越真实的数字虚拟世界。比较而言,“维基百科”对“元宇宙”的描述更符合“元宇宙”的新特征:通过虚拟增强的物理现实,呈现收敛性和物理持久性特征的,基于未来互联网的,具有连接感知和共享特征的3D虚拟空间。

也就是说,2021年语境下的“元宇宙”的内涵已经超越了1992年《雪崩》中所提到的“元宇宙”:吸纳了信息革命(5G/6G)、互联网革命(Web 3.0)、人工智能革命,以及VR、AR、MR,特别是游戏引擎在内的虚拟现实技术革命的成果,向人类展现出构建与传统物理世界平行的全息数字世界的可能性;引发了信息科学、量子科学、数学和生命科学的互动,改变了科学范式;推动了传统的哲学、社会学,甚至人文科学体系的突破;囊括了所有的数字技术,包括区块链技术成就;丰富了数字经济转型模式,融合DeFi、IPFS、NFT等数字金融成果。

如今,“虚拟世界联结而成的元宇宙”,已经被投资界认为是宏大且前景广阔的投资主题,成了数字经济创新和产业链的新疆域。不仅如此,“元宇宙”为人类社会实现最终数字化转型提供了新的路径,并与“后人类社会”发生全方位的交集,展现了一个可以与大航海时代、工业革命时代、宇航时代具有同样历史意义的新时代。

人类的文明史有多久,人类探讨“宇宙”的历史就有多久。公元前450年,古希腊哲人留基伯(Leucippus,约前500年—前440年),从米利都前往一个叫阿夫季拉的地方,撰写了一本著作《宇宙学》( The Great Cosmology )。之后,他的弟子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约前460年—前370年)又写了《宇宙小系统》( Little Cosmology )一书。正是他们师生二人,构建了古典原子论和宇宙学的基础。

当人类将自己的价值观念、人文思想、技术工具、经济模式和“宇宙”认知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被赋予特定理念的“宇宙”就成了“元宇宙”。在这样的意义上,“元宇宙”经历了三个基本历史阶段。

第一阶段:以文学、艺术、宗教为载体的古典形态的“元宇宙”。在这个历史阶段,西方世界的《圣经》、但丁的《神曲》,甚至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巴赫的宗教音乐,都属于“元宇宙”。其中,但丁的《神曲》包含了对人类历经坎坷的“灵魂寓所”——一个闭环式的至善宇宙的想象。在中国,《易经》《河洛图》《西游记》则是具有东方特色的“元宇宙”代表。

第二阶段:以科幻和电子游戏形态为载体的新古典“元宇宙”。其中,最经典的作品是200年前雪莱夫人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和J.K.罗琳的《哈利·波特》(Harry Potter)。1996年,通过虚拟现实建模语言(VRML)构建的Cybertown,是新古典“元宇宙”重要的里程碑。最有代表性和震撼性的莫过于1999年全球上映的影片《黑客帝国》( The Matrix ),一个看似正常的现实世界可能被名为“矩阵”的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所控制。

第三阶段:以“非中心化”游戏为载体的高度智能化形态的“元宇宙”。2003年,美国互联网公司Linden Lab推出基于Open3D的“第二人生”( Second Life ),是标志性事件。之后,2006年Roblox公司发布同时兼容了虚拟世界、休闲游戏和用户自建内容的游戏 Roblox ;2009年瑞典Mojang Studios开发《我的世界》( Minecraft )这款游戏;2019年Facebook公司宣布Facebook Horizon成为社交VR世界;2020年借以太坊为平台,支持用户拥有和运营虚拟资产的Decentraland,都构成了“元宇宙”第三历史阶段的主要的历史节点。

“元宇宙”源于游戏,超越游戏,正在进入第三阶段的中后期:一方面,游戏为主体的“元宇宙”的基础设施和框架趋于成熟;另一方面,游戏与现实边界开始走向消融,创建者仅仅是最早的玩家,而不是所有者,规则由社区群众自主决定。

Roblox的CEO David Baszucki提出了“元宇宙”的八个基本特征:身份(Identity)、朋友(Friends)、沉浸感(Immersive)、低延迟(Low Friction)、多元化(Variety)、随地(Anywhere)、经济系统(Economy)和文明(Civility)。基于Baszucki的标准,“元宇宙”=创造+娱乐+展示+社交+交易,人们在“元宇宙”中可以实现深度体验。

“元宇宙”正在形成其特定的构造。Beamable公司创始人Jon Radof也提出“元宇宙”构造的七个层面:体验(Experience)、发现(Discovery)、创作者经济(Creator Economy)、空间计算(Spatial Computing)、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人机交互(Human Interface)、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

2020年,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以下典型事件触发了人们对“元宇宙”的期待。其一,虚拟演唱会:美国著名流行歌手Travis Scott在游戏《堡垒之夜》( Fortnite )中举办了一场虚拟演唱会,全球1230万游戏玩家成为虚拟演唱会观众。其二,虚拟教育:家长们在沙盘游戏《我的世界》和 Roblox 上为孩子们举办生日派对。其三,虚拟金融:CNBC报道“元宇宙”的地产浪潮,投资“元宇宙”资产基金的设立,全方位虚拟化“元宇宙”资产和财富模式正在形成。其四,学术活动虚拟化:全球顶级AI学术会议ACAI在《动物森友会》( Animal Crossing Society )上举行研讨会。其五,虚拟创作: Roblox 影响了整个游戏生态,吸引的月活跃玩家超1亿人,创造了超过1 800万个游戏体验。

如此下去,人们很快可以随时随地切换身份,穿梭于真实和虚拟世界,任意进入一个虚拟空间和时间节点所构成的“元宇宙”,在其中学习、工作、交友、购物、旅游。对于这样的经济系统、社会系统和社会生态,人们目前的想象力显然是不够的。

2021年可以被称为“元宇宙”元年。“元宇宙”呈现着超出想象的爆发力,其背后是相关“元宇宙”要素的“群聚效应”(critical mass),近似1995年互联网所经历的“群聚效应”。

要真正理解“元宇宙”,必须引入技术视角。在技术视角下,技术意义的“元宇宙”包括内容系统、区块链系统、显示系统、操作系统,最终展现为超越屏幕限制的3D界面,所代表的是继PC时代、移动时代之后的全息平台时代。

支持“元宇宙”的技术集群包括五个板块:其一,网络和算力技术——包括空间定位算法、虚拟场景拟合、实时网络传输、GPU服务器、边缘计算,降低成本和网络拥堵;其二,人工智能;其三,电子游戏技术——例如,支持游戏的程序代码和资源(图像、声音、动画)的游戏引擎;其四,显示技术——VR、AR、ER、MR,特别是XR,持续迭代升级,虚拟沉浸现实体验阶梯,不断深化的感知交互;其五,区块链技术——通过智能合约,去中心化的清结算平台和价值传递机制,保障价值归属与流转,实现经济系统运行的稳定、高效、透明和确定性。“元宇宙”是以“硬技术”为坚实基础的,包括计算机、网络设备、集成电路、通信组件、新型显示系统、混合现实设备、精密自由曲面光学系统、高像素高清晰摄像头。2021年,虚拟现实穿戴设备制造商Oculus的最新VR产品销量持续超预期,再次点燃了市场对于虚拟现实的想象。“元宇宙”形成的产业链将包括微纳加工,高端制造,高精度地图,光学制造(例如衍射波导镜片、微显示和芯片制造),以及相关的软件产业。最终,“元宇宙”的运行需要物理形态的能源。

“元宇宙”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具象的“元宇宙”是以抽象的“元宇宙”为基础的。

抽象的“元宇宙”首先是数学意义的“元宇宙”。抽象代数很可能是研究“元宇宙”的数学工具。因为抽象代数基于“群、环、域”的概念,通过研究确定一个对象集合的性质以理解与解决另一个对象集合中的复杂关系问题,寻找可能存在于它们之间的某种集合元素对应变换的等价性,符合“第一群同构定理”,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存在对称和映射关系。如果R是现实世界的客体元素集合,R'是虚拟世界或元宇宙中的虚拟元素集合,进而R'是对现实世界R的缩小或压缩,即虚拟世界R'<现实世界R。所谓的“元宇宙”则是现实世界R与虚拟世界R'之和。

简言之,抽象代数所建立的同态映射与同构模型,有助于理解“元宇宙”。

此外,还有一个被称为“自然转型”(natural transformation)的理论,属于“范畴理论”(category theory)分支,描述两个数学结构如何存在映射关系,也有助于从抽象数学层次理解“元宇宙”形成的深刻原理。

量子力学也有助于对“元宇宙”的抽象性理解。在可以观测的宇宙,其大部分的组成来自占26.8%的暗物质和占68.3%的暗能量。不仅如此,物质99%的空间都是空的。唯有量子、粒子作为一个零维的点,可以穿过坚不可摧的墙,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当环境发生变化时,量子可以改变自身的状态。可见,量子力学与全息宇宙的理论存在极大的重合性。

整个宇宙可以被看作一个二维的结构,加上人类信息,构成三维世界模式。在新的模式中,所有存在的事物都可以编码成量化的意识。或者说,人们的记忆主要依靠的是不同的意识时刻编码形成的信息。

美国维克森林大学医学院的罗伯特·兰扎(Robert Lanza)教授指出:人们的意识创造了宇宙,而不是宇宙创造了人们的意识,时空是“意识工具”。没有意识,所有的物质都会处在一个不确定的状态下。不仅如此,时间不是真的存在,空间也只是人们感知事物的一个概念。任何关于时间和连续性的看法实际上都是一种错觉。

经过量子力学所诠释的“元宇宙”,就是那些可以完美描述我们所有经历的一个又一个意识的“信息块”。在这样的意义上,“元宇宙”是全息的。

面对正在形成,甚至很快进入“大爆炸”阶段的“元宇宙”,不得不回答“元宇宙”的主体是什么,即“元宇宙”的原住民是谁。

在“元宇宙”的早期,真实世界中的人们通过数字映射的方式获得虚拟身份,通过数字化,实现对传统人的生理存在、文化存在、心理和精神存在的虚拟化配置,进而成为“元宇宙”的第一代虚拟原住民。这些原住民具备现实人与虚拟人的双重身份,拥有自我学习的能力,可以在“元宇宙”中互动和交流。若干年前上映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2049》展现了未来社会的“人类”构成:生物人、电子人、数字人、虚拟人、信息人,以及他们繁衍的拥有不同的性格、技能、知识、经验等天赋的后代。

可以肯定,未来的“元宇宙”居民势必多元化,只会比《银翼杀手2049》中的社会更为复杂,每个个体都不会只具有单一身份,而是具有复杂身份,生命也是从有限生命到无限生命。

如果说“元宇宙”的本质是“信息块”,那么,“信息视角下的生命”是什么?作为信息人、数字人、虚拟人,完全可以想象一个由信息构成的网络。

“元宇宙”的主体,生物人、电子人、数字人、虚拟人、信息人,最终都演变为有机体和无机体,人工智能和生物基因技术的结合,形成所谓的“后人类”。其实,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间,“后人类”问题已经引发一些学者的关注和研究。

美国后现代主义学者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发表《赛博格宣言:20世纪80年代的科学、技术以及社会主义女性主义》( A Manifesto for Cyborgs: Science, Technology,and Socialist Feminism in the 1980s )一文,将后人类命名为“赛博格”,他们在未来世界将行走于生物体和机器之中,是虚拟和现实之间的新形态人类。

美国的未来学家雷·库茨魏尔(Ray Kurzweil)于1986年出版的《智能机器人的时代》( The Age of Intelligent Machines )一书中,将人类社会的进化概念分成了六个纪元:第一纪元,物理和化学;第二纪元,生物与DNA;第三纪元,大脑;第四纪元,技术;第五纪元,智慧和技术的结合;第六纪元,宇宙的觉醒。在这个阶段,传统人类成为非生物人类,也就是半个机器人,升级成人类3.0版本,宇宙面临奇点的最终命运。

美国社会学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他的著作《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 Our Posthuman Future: Consequences of the Biotechnology Revolution )中指出:现代生物技术生产的最大危险在于它有可能修改乃至改变人类的本性,“人性终将被生物技术掏空,从而把我们引入后人类的历史时代”。

现在,现实人类和他们创造的虚拟人,正在形成新的社会关系与情感连接,成为开拓“元宇宙”边界的先驱者,并在虚拟新大陆上构建“后人类社会”。

值得注意的是,1990年左右出生的“Y”世代人群,对即时通信、网游、云计算具有天然的接受能力,更在意生活体验,是同时生活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第一代,带动了“YOLO(You Only Live Once)文化”的兴起。但是,2010年之后出生的新一代,则是人类历史上与生俱来与尖端科技互动,并将科学技术进步完全融入自己生活的第一代人,也将是“元宇宙”完全意义的“原住民”,已经开始参与“元宇宙”的构建,推动“元宇宙”向更高阶的维度发展。

也可以将“后人类社会”形成过程想象为生命形态从所谓的“碳基生命”向“硅基生命”过渡的过程。其间自始至终会存在两种演变:一种演变是生物学的、信息论的、技术的演变;另一种演变则是伦理、文化和社会层面的。这两种演变都同时充满期望和难以预期风险的前景。有一种说法:在未来,90%以上的人类活动,如科研、艺术、教学、开发、设计,都会在元宇宙中进行 。所以,如何评估“元宇宙”模式的风险,需要尽早提上日程。

“元宇宙”时代的到来,不是未来时,而是现在进行时。因此,有一系列新的问题需要考量:

第一,如何确定“元宇宙”价值取向、制度选择和秩序。在现实世界,当下的人类具有完全不同的甚至对立的价值取向,还有不同信仰,特别是宗教信仰。所以,“元宇宙”需要面对这些富有挑战性的课题:如何避免简单复制现实世界的价值观?如何实现“元宇宙”的“制度”设计?在“制度”设计中要不要坚持自由、主权、正义、平等之类的原则?怎样确定“元宇宙”的秩序和运行规则?何以制定“元宇宙”宪章?简言之,如何确定支持“元宇宙”文明框架的体系?

第二,如何制定“元宇宙”内在的经济规则。在“元宇宙”中,不存在人类经历的农耕社会和工业社会,也不存在现实世界的传统产业结构。在“元宇宙”中,“观念经济”将是经济活动的基本形态,金融货币的天然形式不可能再是贵金属,而是虚拟的社会货币。现在,处于早期阶段的“元宇宙”经济体系,可以移植和试验所有数字经济创新成果,包括各类数字货币,试验合作经济、共享经济和普惠金融,消除在现实世界难以改变的“贫富差距”。

第三,怎样避免“元宇宙”内在垄断。“元宇宙”具有避免被少数力量垄断的基因。Roblox的联合创始人Neil Rimer提出:Metaverse的能量将来自用户,而不是公司。任何单独一家公司是不可能建立“元宇宙”的,而是要依靠来自各方的集合力量。Epic公司CEO蒂姆·斯威尼(Tim Sweeney)也强调:“元宇宙”另一个关键要素在于,它并非出自哪一家行业巨头之手,而是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共同创作的结晶。每个人都通过内容创作、编程和游戏设计为“元宇宙”做出自己的贡献,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为“元宇宙”增加价值。2020年,国内流行过一种“全真互联网”的概念。这样的概念忽视了互联网与区块链结合的趋势,以及Web 3.0的非中心化的特征。“全真互联网”让人们想到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所描写的江湖世界中的那个“全真派”。

第四,如何预防“元宇宙”的霸权主义和“元宇宙”之间的冲突。在未来,“元宇宙”并不是“一个”宇宙,新的“元宇宙”会不断涌现,形成多元化的“元宇宙”体系,如同“太阳系”和“银河系”。不仅如此,“元宇宙”是开放的,任何一个“元宇宙”的居民都可以同时生活在不同的“元宇宙”中。“元宇宙”也存在进化,在这样的场景下,需要建立“元宇宙”之间和谐共存的规则,消除人类曾经构想的“星球大战”的任何可能性。

第五,如何维系现实世界和“元宇宙”之间的正面互动关系。可以预见,因为“元宇宙”,人可以同时栖息在真实与虚拟世界中,导致人的神经感知延伸,意识扩展。“元宇宙”的形成与发展,需要与现实世界互动,实现两个世界从理念、技术到文化层面的互补和平衡,形成新的文明生态。在“元宇宙”早期阶段,两个世界的互动关系还是通过现实人类不断改变存在身份,以及虚拟机和预言机作为技术性媒介实现的。如果人类和他们的虚拟生命在“元宇宙”的社会活动和生活方式中获得更多的幸福,将这样的感受和体验带回到现实世界,有利于现实世界向善改变,有助于深刻认知“人类共同体”理念。

第六,如何协调资本、政府和民众参与创建“元宇宙”。创建“元宇宙”,政府、资本和民众都有各自的功能。在早期,政府的作用相当重要。2021年5月18日,韩国宣布建立一个由当地公司组成的“元宇宙联盟”,其目标是建立统一的国家级VR和AR的增强现实平台,厘清虚拟环境的道德和法律规范,确保元宇宙“不是一个被单一大公司垄断的空间”,将虚拟服务作为一个新的公共品。韩国的“元宇宙联盟”构想值得我们关注和学习。

对上述问题的考量,其实都没有彻底摆脱和超越作为当下“人类”的思考模式。如果是“元宇宙”的全新思考范式,就应该相信,“元宇宙”一旦形成,就会有自己的生命力,以及自我调整和演变的内在动力。

人类在关注和参与“元宇宙”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传统的生命概念、时空概念、能量概念、族群概念、经济概念和价值观念都会被改变和颠覆,触及哲学,甚至伦理学。

因为“元宇宙”,导致人们重新思考基本的哲学概念:先验知识、存在和存在主义、经验主义、二元论、语言本质、超现实社会、单向度,进而影响对以下哲学家所提出的哲学思辨的认知。

第一,笛卡儿(René Descartes)的“二元论”。笛卡儿认为,心灵和身体是两个不同的领域,进而提出是否存在支配两者的普遍法则的问题。在“元宇宙”世界,心灵和身体发生重合,完全实现了“我思故我在”。只有在认识论(epistemology)的意义上,世界才是依赖主体的,或者说是主体建构了世界的性质。

第二,萨特(Jean-Paul Sartre)的“存在”与“虚无”的关系。萨特的代表作《存在与虚无》( L ' Être et le Néant ),通过“存在与虚无”的二元性代替了“物与人”的二元性,进而提出人被虚无所包围,虚无即是人的真实存在,人终究被非存在所制约。所以,人就是虚无,并且是一切虚无之源。而“元宇宙”的本质,实现了存在和虚无的真实“关联”和“统一”。

第三,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我应该是什么”。根据福柯的《词与物》( Les Mots et les choses : un archeologie des sciences humaines ),在18世纪末以前,并不存在人。“人”是新近的产物,是现代认识型的产物。因此,在《词与物》一书的最后一页写道:“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于是,“人之死”(death of men)就不可避免。福柯的后现代理论对现代体制的质疑,为虚拟空间和“元宇宙”造就替代传统人类的“新人类”提供了合法性缘由。

第四,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语言就是世界”。海德格尔认为,语言并不是一个表达世界观的工具,语言本身就是世界。维特根斯坦的语言理念则是:语言就是游戏,也是一种生活形式。“元宇宙”的语言系统不同于传统人类自然语言,而是计算机程序语言,以及代码转化的文本、声音、图像、视频,以及其他符号形式,进而构成新的文明规则。所以,其中的活动与游戏,以及语言游戏之间并没有清晰的边界。如果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看到“元宇宙”的语言深层结构,他们会重新定义语言与人类社会活动的关系。

第五,博德里亚尔(Jean Baudrillard)的“大众化的虚无世界”。博德里亚尔在他的《在沉默的大多数的阴影下》( À l'ombre des majorités silencieuses )中,表现出对当代社会的敏锐观察:旧的阶级结构瓦解,传统社会秩序的所有支点都不可避免地“中性化”,进入了所谓的大众化的虚无世界,或者虚无状态,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不得不承认,“元宇宙”就是现代社会走向虚无趋势的一种具有积极意义的显现。

结束本文的时候,要对中国历史上的哲人充满崇敬之心。南宋哲学家陆九渊(1139—1193年)在延续自战国时代关于“宇宙”的诠释,即“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的基础上,进而提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确认了“心学”的内核。之后的明朝哲学家王阳明(1472—1529年)将“心学”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指出“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当今,要认知“元宇宙”的真谛,需要参透陆九渊和王阳明深邃的思想。

朱嘉明
著名经济学家
珠海市横琴新区数链数字金融研究院学术与技术委员会主席
2021年6月12日 k25773BmYlKqI7qZ0ICIUsdZKZUJPXdVvNetJzg1TlUqxWrlWKpiE6X4iaXXkL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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