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已经成为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要对象,尤其是全球生产网络的相关研究已经与跨国资本等政治经济学基础理论相联系,深入劳动过程,形成了较为系统的政治经济学应用研究。例如,2013年由Lüthje等出版的《从硅谷到深圳:IT产业的全球生产和劳动》 ,已经全面运用“劳动过程理论”阐述“网络资本主义时代”(age of network capitalism)、“跨国新泰勒主义”(transnational neo-taylorism)等现代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问题,并将中国作为全球生产网络的重要构成部分,为本书的深入研究提供大量可供借鉴的理论与实证文献。谢富胜和黄盛 从世界体系、资本循环和劳动过程三个角度梳理了政治经济学相关理论对全球生产网络的理论解释。同时,从竞争理论出发,孟捷、龚剑和向悦文 明确提出了“产业链和价值链竞争”概念,认为“产业链或价值链的竞争已经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的主要竞争形态……同一产业链上的资本之间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竞争的关键是要争夺对产业链的控制权”。将“价值链竞争”视作马克思主义竞争理论视角与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当代资本主义重要的竞争形式已经逐步获得学界认可。然而,从马克思主义竞争理论出发,明确提出“价值链竞争”,并阐述其基本概念与具体内容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文献还相对较少。因此,在展开具体研究框架和历史制度分析之前,我们有必要从马克思主义竞争理论入手,明确界定“价值链竞争”,明确其内容、竞争主体、竞争方式、竞争关系以及主要特征。从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和专业范畴延伸形成“价值链竞争”的理论界定是本书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要定义“价值链”竞争,首先需要明确政治经济学中竞争的基本内涵,确定政治经济学理论中最一般的“竞争”范畴,然后在一般或共性的竞争基础上,明确不同的竞争概念和学术范畴。一般认为,在马克思那里,竞争与资本存在密切的逻辑关系。2012年孟捷和向悦文在《竞争与制度》一文 中从竞争与资本的关系入手论述了“竞争一般”的概念。具体而言,“竞争一般”概念由布里安 提出,他与威克斯 一样使用了马克思关于“资本的内在本性”的说法。这是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1857—1858)中的一段论述:“从概念来说,竞争不过是资本的内在本性,是作为许多资本彼此间的相互作用而表现出来并得到实现的资本的本质规定,不过是作为外在必然性表现出来的内在趋势。资本是而且只能是作为许多资本而存在,因而它的自我规定表现为许多资本彼此间的相互作用。”
威克斯将马克思上述原文中“资本的内在本性”视为资本的定义,而布里安直接将此视为“竞争一般”的定义。实际上,细究马克思的原文可以发现,这中间可能存在误解,孟捷和向悦文认为,“竞争在这里不过是指资本的内在本性的外在实现形式而已” 。
在上述观点的基础上,布里安建议将这里的竞争区分为“竞争一般和具体形式的竞争”。英国学者威洛克 在此基础上,借鉴日本宇野学派的分类原则,这个原则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分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般运动规律、与不同阶段的制度特征相联系的资本积累和针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实际状态三个层次,依据这个原则威洛克把竞争划分为“竞争一般、与资本主义发展各个阶段的特征相联系的竞争的不同形式、在各种具体的市场环境中竞争的实际运作和策略” 三个层次。那么,“竞争一般”本身的内容或内涵是什么呢?孟捷和向悦文认为,“竞争一般只应涉及那些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般运动规律相关联、作为这些规律的外在实现形式的竞争”。他们在考察“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模型的基础上提出具有共性和基础性意义的竞争,包括“提高生产率以削减成本”和“削减价格”两个类型,后者在垄断资本主义时代已经不再适用,而前者则适用于自由竞争和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竞争,是不同时代和不同层次的竞争中共性的因素。由此他们“在手段或形式上将其规定为提高生产率以削减成本的竞争” 。
对此高峰教授提出了不同观点。他认为“提高生产率削减成本”是竞争的具体方式,应归于威洛克所说的竞争范畴三个层次中的第二个层次,而且这一概念不能概括部门间资本流动形成的竞争,不能视为竞争的普遍性和一般性,不适合作为“竞争一般” 。对于具体如何定义“竞争一般”,高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高峰教授在《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垄断与竞争》一书中,曾从“资本特定的生产关系”入手阐述了“资本—剥削—竞争—垄断”之间的关系。这一论述将竞争理论的相关范围推进至政治经济学一般性原理的深度,对于国内的马克思主义竞争理论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高峰认为,“资本作为特定的生产关系,包含着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资本一方面体现了资本对雇佣劳动的剥削关系,另一方面又体现了资本与资本之间的竞争关系。剥削关系是竞争关系的基础,资本主义经营既然以剥削雇佣劳动为手段和以追逐利润为目的,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在本质上必然是竞争的,任何资本在市场上都力图排斥其他资本,以保持自身在生产上和销售上的有利地位,获取尽可能多的利润和尽可能高的利润率。资本在竞争关系中所具有的这种排他性,在一定条件下就可能发展为独占性,成为垄断的根源” 。在此基础上,高峰在2012年《关于马克思主义竞争理论的几个问题》中表示,“当时我脑子里还没有‘竞争一般’的概念,但也似乎是不自觉地把它看作是资本竞争的基本特征。……但进一步考虑后,我认为:用‘排他性’或‘自相排斥’来界定‘竞争一般’,似乎还不够。……为了概括资本竞争的最一般特征,我倾向于将其与‘资本一般’的概念直接联系起来。如果‘资本一般’可界定为‘资本对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竞争一般’则可界定为‘资本对剩余价值的相互争夺’,它们共同构成了资本所体现的经济关系实际上不可分割的两个根本特征或本质规定” 。
鉴于“竞争一般”对于本书以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应用研究的特殊的重要的意义,在这里,本书尝试对孟捷和高峰的分歧,给出一个初步的评价,探索弥合两方差异,对“竞争一般”概念进行综合,进一步明晰其规定性的可能性。
其实,高峰与孟捷的主要分歧集中在:“竞争一般”是否要在不同资本之间相互关系基础上就其“本体性”进行概括。显然,“资本一般”概念中已经抽象掉了不同资本之间的相互竞争。资本一般的概念“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是将资本视为一个“总和”意义上的抽象,而没有把资本置于不同资本之间相互竞争的前提下。这也使资本一般概念中缺乏了资本所面对的竞争,由此为资本确定的“行为的竞争性”这一特性也一并被抽象掉了。孟捷主张在这个基础上重新将“竞争一般”引入,其目的并非专门探讨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关系,而是要在“资本一般”相同或类似的高度上,引入竞争施加于资本更为具体的“特性”与“规定性”。换言之,在要“资本一般”抽象掉了“资本间竞争”的基础上,将“资本需面对其他资本的竞争”这一本质规定性加入其中。这一视角的特点就是重新将“不同资本之间的竞争”找回,但是,并非就竞争关系谈竞争,而是要像“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一样,为资本施加一个竞争压力下必然具备的行为特性以充实“资本一般”,或与“资本一般”相并列,形成对资本行为模式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般性的规定性。而高峰教授对竞争本身的界定就是锁定于“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关系”这一基础视角,因此,高峰教授所把握的“竞争一般”,并非与“资本一般”一样,对资本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施加“规定性”,而是资本与资本之间相互关系的一种具体的规律性。简言之,孟捷倾向于将“竞争一般”作为资本的行为规则来探讨其规定性;而高峰则倾向于将“竞争一般”视为资本参与的竞争关系的一般性。
因此,孟捷和向悦文将“提高生产率以削减成本”概括为“竞争一般”,所着眼的并非资本与其他资本之间相互争夺剩余价值的行为或关系本身,而是指面对这样的“争夺”或“竞争”,资本必须在竞争这个外在强制规律的迫使下不断坚持使自己“更具竞争力”这一本质属性。在这方面,前文提到的波特的“竞争力”和“竞争优势”观点,具有一定的参考和借鉴意义。企业使自己更具竞争力的手段并不一定局限于“提高生产率以削减成本”——要阐明资本使自己更具竞争力有哪些手段或哪些方式,我们还是需要进一步思考高峰对不同资本竞争关系的具体界定:“资本对剩余价值的相互争夺”。
因此,综合上述不同学者的观点,关于“竞争一般”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个基本共识:
第一,“竞争一般”和“资本一般”类似,都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本质特征的规定性。
第二,“竞争一般”中,竞争的主体是资本,是指资本与资本之间的竞争。
第三,“竞争一般”中“竞争关系”是资本与资本相互争夺剩余价值和利润的矛盾对立关系。
第四,“竞争一般”不仅适用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也适用于垄断资本主义。在此,在“竞争一般”的意义上,竞争不是“垄断”的对立面,某些垄断行为和垄断策略,是竞争一般的具体形式或具体手段。
第五,相同数量的资本能否获得更多剩余价值,即资本利润率是否高于平均利润水平,是竞争成败的关键标志。
因此,我们尝试弥合孟捷与高峰的分歧,综合不同观点,就“竞争一般”的理论界定明确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竞争一般”是对资本自身内在本性的一种规定性。第二,“竞争一般”需在竞争关系和剥削关系中把握。第三,“竞争一般”是兼容各种竞争形式、竞争手段以及垄断行为的一般性的广义概念。
基于此,我们提出“竞争一般”或“广义竞争”的概念:不同资本对剩余价值的争夺迫使资本不断提高其获取剩余价值(利润)的能力。简言之,“竞争一般”就是要求资本必须不断提高其获取剩余价值能力的内在规定性。在“规定性”的层次上,如果说“资本一般”要求的是资本必须获得剩余价值,那么“竞争一般”要求的是某个资本必须追求比其他资本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
关于“竞争一般”的讨论也明确了政治经济学竞争理论的另一个方法论原则:竞争与资本是相辅相成的理论范畴,“资本一般”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差异,也对应着“竞争一般”在不同时代具体表现的差异。从宏大的历史周期来看,资本主义可以划分为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和垄断的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两个阶段;相应的竞争一般也在两个时代分别体现为自由竞争和垄断竞争。而具体到自由资本主义或垄断资本时代,我们又可以将不同时期的资本主义进行细分,相应地,竞争也体现为不同时代条件下各有差异的竞争。我们就在这一思路下给出“价值链竞争”的时代属性和理论规定性。
前面已经提到,早在全球商品链、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提出之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已经开始从世界体系和资本循环角度讨论资本主义在全球化条件下的新阶段。垄断资本主义发展到世界垄断资本的新阶段,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基本判断之一。具体而言,早期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沃勒斯坦对世界体系与商品链的研究。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不仅是对世界经济发展过程的长周期历史考察 ,也提出了作为“全球商品链”基础的“商品链”概念。他与霍普金斯把“商品链”视为世界体系中的国际商品链 。在世界体系的中心、半边缘区和边缘区之间,沃勒斯坦通过“融入”与“边缘化”描述了落后国家进入世界体系,以及在世界体系中处于从属地位的基本过程。
第二,帕劳(Christian Palloix,又译为帕洛瓦斯、帕罗瓦斯)等对世界资本循环的研究。一般认为,较早系统分析跨国资本和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的学者是法国学者帕劳。他在20世纪70年代将资本循环在世界范围的扩张作为主要线索,对资本循环的国际化和全球化过程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 [1] 。帕劳的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资本循环理论的经典原理,将资本全球化的历史过程进行了仔细划分。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资本循环经历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的循环,也可以视为三种资本循环的历史过程。帕劳通过研究认为,资本全球化的历史过程,正是依次实现商品资本、货币资本和生产资本全球化的过程。不仅明确解释了“全球商品链”“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所关注的主要问题,也可以提供接近于上述三个概念的政治经济学解释。帕劳的研究开启了政治经济学对全球资本主义和网络资本主义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地位和借鉴价值。鉴于帕劳的研究影响较大,且提供了一个基于经典马克思主义资本循环原理上的资本主义时代划分方式,能够为本书“价值链竞争”的时代属性和形成过程提供重要的基础。我们在介绍帕劳相关观点的基础上,形成对“价值链竞争”的理论界定。
帕劳采用马克思的资本循环公式 ,具体可以描述为:
式中,Ⅰ是货币资本循环( M … M′ );Ⅱ是生产资本循环( P … P );Ⅲ是商品资本循环( C′ … C′ );总流通过程 Tc 表述为商品资本循环的起始处 C′ - M′ - C′ [2] 。
历史上资本循环国际化的过程可以概括为第一个阶段的商品资本国际化,表现为商品的对外输出;第二个阶段是货币资本的全球化,表现为对外投资和对外贷款;而全球价值链条件下的资本循环则是第三个阶段,即生产资本实现全球化之后的结果。
参照美国学者罗宾逊的总结和简化 ,我们可以把这一观点做一下简要概括。
资本循环公式可以简化为:
M - C - P - C′ - M′
接下来我们将实现了国际化的阶段以下画线格式表示。
资本国际化的第一个阶段是商品资本的循环,表现为世界贸易,上述公式变为:
M - C - P - C′ - M′
资本循环的购买和生产阶段“ M - C - P ”在国内进行,销售阶段延伸至国外“ C′ - M′ ”,在国外售卖后剩余价值实现,再以利润的形式回到国内,重新开始国内的资本循环。在世界体系形成之初,“地理大发现”和资本原始积累阶段,这种资本国际化就已经形成。这个阶段的资本主义,主要出现在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阶段。虽然这一时期货币商品阶段的资本循环“ M - C ”也涉及对国外原材料的购买,主要体现为对殖民地原材料的掠夺,但是货币资本流向国外后不再继续被宗主国控制,只是表现为国际商品流动,因此不能视为货币资本的国际化。
沃勒斯坦所谓世界体系中的“商品链”和格瑞菲的“全球商品链”在逻辑上主要对应这个阶段的资本国际化。
资本国际化的第二个阶段是货币资本的国际化,表现为对外资本输出和跨国投资,公式在上述国际化的背景下进一步演化为:
M - C - P - C′ - M′
这种形式的国际化大规模集中出现在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帝国主义阶段,具体而言其历史阶段可以划分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这种国际化表现为国际货币资本流动,主要以国际高利贷和国际间接投资为主。在这个阶段,资本开始呈现“跨国”状态,资本家开始控制其他国家的资本,但是,这种控制往往主要表现为跨国的证券投资、国际借贷和套利行为,对国外生产的控制相对较少。
在这个阶段,由于资本循环过程除生产阶段之外,都已经实现了国际化,各国的生产开始形成一条明显的产业链,各国生产的相互联系更加密切,在货币资本全球化的推动下,产业链上下游之间形成价值增值和价值转移。这个阶段是“全球商品链”向“全球价值链”过渡的阶段。
资本国际化的第三个阶段是生产资本的国际化阶段,表现为跨国公司的大规模增长以及劳动外包的迅速发展。随着生产过程的全球化,或全球生产的碎片化 ,整体资本循环过程都实现了全球化。上述公式变为:
M - C - P - C′ - M′
这种形式的资本国际化,主要从20世纪60—70年代兴起,其代表性特征就是跨国公司的国际直接投资迅速发展。在这个阶段资本已经控制了从货币资本到商品资本的全过程,跨国公司在全球范围调配资源。具体而言,这个阶段又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生产的国际化主要体现为跨国公司在国外生产,各地的生产过程以中间产品为媒体进行连接形成全球价值链或供应链。虽然形成跨国的技术标准和生产计划,但是其生产过程还相对独立。20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产品内分工”“模块化生产”和产业外包的迅速发展,各国生产过程开始有密切联系,车间生产流程开始实现全球化,尤其是互联网和信息技术在生产领域的应用进一步强化了这一特征。
在生产资本国际化阶段,在产业外包迅速普及之前的生产资本全球化可以概括为“全球价值链生产”或“全球供应链管理”阶段。而随着产业外包和跨国电子制造服务(EMS)的发展,原先各车间相对独立的“产业链”或“价值链”式的联系,还是进一步深入生产过程内部,跨国的生产流程控制、劳务外包和质量控制成为常态,全球生产网络形成并发展至更高层次。后一个阶段可以视为全球生产网络的典型阶段 。
根据罗宾逊的观点,国际化的第三个阶段,资本主义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使用了全球经济和跨国化两个概念阐述其差异。这些差异正是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形成条件下资本主义的重要特征,也是我们界定“价值链”竞争的基础。
罗宾逊区分了世界经济与全球经济:“我的看法是,在资本主义体系进入跨国化的新阶段后,我们正从世界经济走向全球经济。” 而上述“资本国际化”第三个阶段,就是他所定义的“跨国化”:“跨国界的贸易和金融流动的扩展与生产过程本身的全球化二者之间不同。我认为,前者代表国际化,后者则代表跨国化。” “全球资本主义并不是‘国民’经济的集合,也就是说并非意味着一些独立的实体通过外部交换而同一些这样实体相联系。毋宁说,世界资本主义这个方兴未艾的新阶段通过‘国民’经济的跨国一体化取而代之。”
关于这种变化,罗宾逊做了这样的概括:“资本已经获得了一种全新的全球流动性。这种全球流动性与政治和制度安排的重构相结合,对跨国阶级关系和国家形成起着根本性的作用。” 我们就将这个从“世界经济”转变为“全球经济”,资本流动由“国际化”转变为“跨国化”之后,处于全球资本主义阶段条件下,对应着资本全球流动性新特点的竞争阶段和竞争形式,称为“价值链竞争” 。
最后,需要进一步交代的是,随着生产资本的国际化,生产过程采取跨国化和全球化的形式,劳动过程也同样实现了国际化。在上述文献中,也同时涉及了劳动过程全球化、阶级关系和生产组织方式的变化。尤其是近年来劳动过程理论的发展,进一步推动了这一领域相关研究,将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的研究推进至全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部 。由于相关文献和具体内容将在第4章中全面讨论,这里不再赘述。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在资本循环理论基础上,将全球资本主义时代实现了跨国化资本循环的资本所对应的竞争形式界定为“价值链竞争”。虽然越来越多的文献开始将“金融化”等因素纳入全球价值链领域,分析以借贷资本、商业资本和各类虚拟资本为载体的跨国竞争,尤其是关注这些竞争对于跨国价值转移和风险转嫁的影响,但是,就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所关注的主要竞争形式而言,其研究的焦点依然集中于产业资本的跨国化循环。此外,鉴于本书对价值链竞争的研究主要应用于制造业的转型升级,因此,本书所关注的价值链竞争界定在产业资本的范围内。这种安排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跨国化和全球化的时代属性下,本书所关注的资本循环和资本特性的主要差异也集中于生产资本循环方面,脱离了产业资本的生产资本形式和生产阶段,不利于准确把握价值链竞争的实质。
因此,价值链竞争可以定义为:生产资本以全球价值链为载体进行跨国循环的产业资本参与的不同资本对剩余价值的相互争夺。
关于这个定义,我们做以下三方面的说明:
第一,价值链竞争是前文竞争三个层次中的第二个层次,即全球资本主义时代资本跨国化循环对应的竞争形式。实际上,这也是第二层次基础上的一个“次级”层次的概念——按照长周期的历史视角,不同时代的竞争可以划分为:自由竞争和垄断竞争两种形式,分别对应自由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帝国主义)。而垄断资本主义在全球垄断资本形成后则会进入全球垄断资本主义时代,而价值链竞争是全球垄断资本主义背景下,与产业资本的生产资本跨国化循环相联系的竞争形式。
第二,服从于本书给出的“竞争一般”的规定性。这里的“价值链竞争”也并非仅限于产业资本跨国循环状态下面临的不同资本之间的“竞争关系”,同样要考察这种竞争关系作为外在强制规律对资本所施加的“提高获取剩余价值的能力”的内在规定性——这也正是价值链竞争与产业升级相联系的逻辑切入点。
第三,价值链竞争的主体是资本,其主要的竞争关系是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劳资关系,即剥削关系是这种关系的基础,不同国家、不同时期和不同生产方式下劳资关系的差异,用于解释不同条件下的竞争关系与竞争手段等。
除了上述三个方面的基本说明,还需要进一步明确价值链竞争的主体,即哪些资本之间存在竞争。根据竞争主体的不同,可以对价值链竞争进行简要分类。在具体分类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确全球价值链的内涵。本书不对全球价值链与全球生产网络做细致区分,所谓全球价值链就是指生产的产品参与全球范围的产业链或供应链,是全球范围内产业链上下游增加值叠加形成的价值链中的一部分。同时,参与价值链的资本链上的其他企业之间存在相对稳定的“契约”关系。我们将这种参与跨国化资本循环的,参与全球价值链和全球生产网络的资本称为链上资本。
关于不同竞争主体之间竞争关系的划分,同样涉及马克思竞争理论中的“部门内竞争”与“部门间竞争”,或者说是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部门内竞争和部门间竞争的时代特征和新的表现形式。
第一,链上资本与链下资本之间的竞争。参与全球价值链的资本面临链下资本取代其地位,挤占其全球价值链中上游供货渠道与下降销售渠道的竞争。同时,链上资本与链下资本也存在要素市场上争夺生产要素的竞争,如土地、劳动力和信贷资本的竞争。这种竞争发生于链上与链下生产同类产品的资本之间,是部门内竞争。
第二,在同一条价值链上生产同种产品或参与相同环节的链上资本之间的竞争。这种竞争同样涉及上下游渠道和同类生产要素的争夺。此外,还涉及价值链控制权的竞争,即控制上游和下游渠道中其他资本的竞争。这种竞争也是部门内竞争,但是对价值链控制权的竞争又涉及部门间的竞争。
第三,不同价值链上生产同种产品或参与类似环节的链上资本之间的竞争。这种竞争在上述竞争的基础上,还涉及以“价值链”为条件的竞争,即不同价值链可能为其链上资本提供不同的生产流动条件,对于其他链上的资本而言,这些条件具有一定的“独占性”,可能形成竞争中所依托的优势资源——当然,也可能因此而在竞争中处于劣势。这是一种以部门间关系为基础的部门内竞争。
第四,同一条价值链上相邻的上下游企业之间的“议价”竞争。价值链以产品和服务的交换为媒介,产品和服务的定价是部门间“价值转移”的重要渠道。这种“相邻”企业之间的竞争也可能在价值链中形成“层次传递”。这种“传递”使整条价值链的控制权形成一个整体,最具控制权的企业在整条价值链中具有议价和价值转移的能力。因此,部门间相邻或间接相连的企业之间都会争夺价值链控制权,最终会落实为价值链上中间产品定价权的竞争。但是在本质上,所有这些竞争都是一种部门间竞争。
第五,链上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与借贷资本之间的竞争。虽然作为竞争主体我们只关注产业资本,但是产业资本的运转不可避免地涉及与商业资本和借贷资本之间的交易。在这些交易过程中,同样存在商务服务的定价和借贷资本的利息等“议价竞争”。因此,同样涉及价值转移和剩余价值控制权的问题,这种竞争也是一种部门间竞争。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所有竞争都具有“垄断竞争”的性质,都涉及不同资本所能够独占的生产流通条件。另外,上述所有资本都会涉及资本跨部门流动形成的竞争,即之前广义的“部门间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