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繁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看见花似锦正坐在矮几前,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案上面,红色衣裙与黑色长发上落了不少粉粉的花瓣。
傍晚的风吹得少女头上的发带摇曳飘舞,少女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目光一扫就瞥见已经空了的碗,心里瞬间起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上前将花似锦扶起来,只见她面色酡红,双目紧闭,口鼻处甚至还溢出了一丝鲜血。
墨繁皱了皱眉,连忙将她抱起来,进了屋里,放在临窗的榻上,然后他双指并拢点在她的额心,点点白光渐渐连成线,从她额心被缓缓引出。
他这玄机峰无妄岛除了花似锦,几乎没有人来。而且花似锦这些年来自己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他没想到昨日她才来过,今日又来,倒是松了戒防,让她误食了灵犀给自己备的东西。
天色渐暗,榻上的少女睡得酣甜。
墨繁收回手,低头看了一眼。她口鼻处的血迹已被清理,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薄薄的红晕。容貌是天生的妩媚浓艳,这会儿睡着的样子却天真无邪,乖巧温软。墨繁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她脸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那嫩红的唇上,停了几息……
他那双原本漆黑乌润的瞳仁,慢慢地发生了改变,变了颜色、也变了形状……
倏地,他眉头紧紧一皱,猛然清醒过来。闭眼定了定神,再次睁开时,眼仁已经恢复原状。然后他转身迅速朝屋外走去。
灵犀走过来,他吩咐了几句,灵犀又快速出去了,墨繁则在院中花树下的矮几前盘腿打坐,双目微阖。
……
花似锦悠悠醒转,睁开眼的时候,屋里点着灯,窗前站着一道玄黑色高大身影,周围的环境虽然熟悉,但明显不是自己的屋子。
她愣怔半晌才醒神过来自己是在墨繁这里,刚刚她浑身发热,周身灵力暴走,然后就承受不住地昏过去了。此时她也恍然大悟,这不是合欢结的症状,应该是吃了那碗食物的问题?
什么东西吃了反应这么大啊?
墨繁似是察觉到她醒了,转身走过来站在榻旁,眉心微蹙,淡淡看她,“你这小家伙是饕餮转世吗?怎么这么嘴馋,什么都吃?”
花似锦虽然羞惭,却也觉得自己无辜极了,“放在桌上,好好地盛在碗里,我哪里知道不能吃啊?”
再说了,她也不是哪里的东西都乱吃的好吗?除了墨繁师叔这里,别人那里她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吃。
“你倒是还有理了。”墨繁轻轻摇头,颇为无奈。也是他纵得她在自己这里没上没下,无所顾忌。
“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墨繁问。
花似锦坐起身,感觉自己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一种微醺的状态。
要说不舒服,也不至于。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于是她摇了摇头,接着又好奇地问:“师叔,那到底是什么啊?猪血吗?”
墨繁表情一滞,抬手曲指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心道:这小丫头,吃了他的东西,居然还骂人。
不过他嘴上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淡淡道:“我让灵犀熬了些药,一会儿你喝下去,舒缓一下经脉。”
花似锦捂着额头,心有疑惑,但见墨繁不愿多说的样子,她也识趣地不再追问,点点头,下了榻来。
花似锦坐在矮几旁喝药的时候,墨繁就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吃灵犀重新端过来的之前花似锦吃过的同样东西。
她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叔,这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我吃了就会晕过去,你吃了却没事?”
墨繁的手一顿,像是思忖了一下,然后回了她后面那句话:“因为你修为不够。”
花似锦:“……”
吃个东西而已,居然也有修为鄙视?
她修为不够,竟然连好吃的都不能吃?!
太没有天理了!
墨繁见她憋闷的模样,有些好笑,正想再逗她一下,他的宗门传讯玉牌忽然亮了起来。墨繁灵识扫过,是宗主花恒发来的讯息,说是临海城龙泉镇有妖物作乱,请墨繁明日一早带弟子前往收服镇压。
墨繁作为大宗掌门,修为高深,又在青云界有如此地位,其实实在不必屡屡亲自带弟子出去历练,但是他于宗门内什么事都懒得管,倒是对出门收妖捉祟的事感兴趣,自己要揽过来。
“师叔,我也想去。”花似锦道。
墨繁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去?”
一般掌门长老等,外出斩妖除祟时,都会带上亲徒和一些内门弟子,以作历练,但有时候也会遇到一定的危险。
“又要说我修为低不够格吗?”花似锦不满他的犹疑,“可我如果老是窝在宗门里,我的修为进步得更慢啊。”
上一世她因为半妖身份且修为低的原因,在宗门里躲躲藏藏,不仅仙门大比不去参加,连外出历练都没有。这一世她不想再这样了。
墨繁见她意向坚决,盯着她多看了两眼,最终点头,“也行,多出去历练说不定会有不同机缘。你准备一下,明日辰时在宗门口聚合,一同出发,记得在外面要一直跟紧我。”
花似锦连忙点头,兴冲冲地回去准备了。
次日一早,十来个弟子在宗门口集合,花似锦看到谢言洲和胡眉儿也在,顿时有些颓丧。
年轻的仙君身姿挺拔,清俊秀逸,身旁站着娇艳如花的胡眉儿,画面很美,也很刺激花似锦的心。
还好莫桃桃也在,她朝花似锦兴奋地招手:“阿锦,你也去吗?”
花似锦朝她走过去。路过谢言洲身侧的时候,察觉到谢言洲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她忍着没去看他。
墨繁也到得很及时,他坐在九冥的背上从云端缓缓落下,停在众人面前。
“仙尊。”
“掌门师叔。”
众弟子纷纷恭敬行礼。
墨繁朝众人颔首。然后对花似锦招手,示意她也坐到九冥的背上。花似锦还未筑基,无法御剑飞行。她平日里偶尔在宗门里飞上这个峰那个峰,也是因为有特殊法宝,只需要一点点灵力,但也只是短程飞行。
九冥载着墨繁和花似锦平稳地冲天而起,其他弟子则分在两侧御剑而行,一行人往龙泉镇而去。
一路无话。
墨繁不爱说笑,其他弟子自然也不敢言谈。
气氛沉默无比,花似锦有些憋不住,左看右看,大家都目视前方、谨小慎微的模样,墨繁则是在闭目打坐。她有些无聊,只好去逗九冥,“鸟鱼、鸟鱼!”
九冥:“……”
它一边飞一边在心里直翻白眼。
在外人面前,九冥不好开口讲话。时下对妖和魔都很忌讳,几乎是谈妖魔色变,他若是开口说话,估计要被当做妖物直接斩杀了。
所以它有话也只能憋着。
花似锦轻轻揪着它背上的羽毛,继续喊:“鸟鱼——”
九冥忍无可忍,翅膀扇得呼呼响。
墨繁睁开眼睛,抬手拍了拍花似锦的脑袋,“别闹。”
“大家都不说话,有点无聊啊。”花似锦放开九冥被揪得乱糟糟的羽毛。
墨繁睨她一眼,“无聊就打坐修行,你修为本来就低,更需要抓紧时间。”
花似锦:“……”
怎么就一直拿她的修为说事儿呢。
可这也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只得闷闷不乐地闭上眼睛,端正坐好,闭目修行。
白云如絮,从身旁掠过。谢言洲侧目看了一眼坐在九冥背上的花似锦和墨繁。
那两人都是目视前方端正打坐的姿势,然而都是过于出众的姿容,坐在一起十分的赏心悦目。红衣与黑袍,奇异地融合。清风拂过,花似锦身上长长的披帛随风摆动,与墨繁宽大的袍袖不经意地贴缠在一处。
谢言洲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幕令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异样,不过转瞬即逝。
谢言洲忍不住拧眉多看了两眼,直到墨繁察觉地睁开眼睛,视线扫过来,他才倏地收回目光。
谢言洲说不上来刚刚那一瞬的莫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
墨繁一行人在不久后抵达了龙泉镇,请他们捉妖的是镇上的富户杜家。
众人被杜家门口的小厮领进门,一群修仙之人,气质出尘,行走无声,目不斜视,但是路过中庭的时候,还是被院中的情形给惊了一瞬。
只见那院中的篱笆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蛇。那些蛇各式花样,有大有小。一条条直挺挺地垂挂着,显然都已经死去了。
因为九头蛇魔的缘故,众修士见妖即杀,见蛇即斩,普通百姓对蛇也是看到就打杀。但像这样数目之多,甚至死完还暴尸的,多少还是令人头皮一麻。
连一向云淡风轻的墨繁,目光扫向那些蛇尸时,眉头都微微皱了一下。
“有劳各位仙师远道而来,我们有救了。”杜员外一脸愁容,在看到墨繁他们的时候,眉头才舒展了些。
他恭敬地将墨繁请上座,其他弟子也一一坐下来。
“老夫因为在茶园里杀了一条蛇,哪想到就遭到了蛇妖的疯狂报复。”杜员外哭丧着脸,开始娓娓道来。“那蛇妖不仅杀死了我的大女儿,打残了犬子,还将我小女儿吓病,更是让一群蛇屡屡窜到我们家,四处疯狂咬人……”
他说话的时候,杜夫人就在旁边用手帕捂着眼睛,呜呜呜地以泪洗脸。
杜小少爷则坐在轮椅上,满脸恐慌,双手颤抖着抓住轮椅,哭喊道:“仙师、仙师救我!救救我们!那蛇妖还要来,放话说要杀了我和我爹娘!”
墨繁面无波澜,语气一如往常冷淡,“你们家小女儿呢?”
“在、在里面。”杜夫人放下手帕,露出哭红的眼睛,指了指内院,“她被蛇妖吓病了,一直躺着。”
“带我去看看。”
“是,是。”杜夫人连忙领着他往里去,花似锦也跟了过去,其他弟子则继续留在大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