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大自然环境中的远古人类,不断地接触到日往、月来、白天、黑夜、晴朗、阴雨种种两极现象的变化,便很自然地产生了“阴”“阳”的两个观念。尤其是,农业发展至殷代已成为主要的生产方式,这从卜辞
中所述及关于农业的情况便可以知道。由于人们重视农业生产,自然就会引起重视“时间”的观念。例如古代最古老的一首民歌说道: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帝王世纪·击壤歌》)
农耕者的作息时间,完全受着日出、日入的支配,日出为阳,日入为阴。所以《管子·四时》中亦说:
日掌阳,月管阴。
是阴阳,在早期人类的观念中,不过是正和反两个方面的现象。
由于生产不断发展的关系,人们越来越重视时间阴阳的变换,所以我国的历法亦早在殷代便创始了。殷代的历法,是以太阴为依据的,纪月的方法是以月的一次圆缺为标准。月有大建、小建,又必须与太阳年合,因而便置“闰月”。阴阳的概念便愈来愈扩大了,如医和说:
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左传·昭公元年》)
这不仅说明一年当中的四季五节,出于阴阳诸气的变化而发生,亦开始把自然界的气候变化运用于医学上了。这里虽是阴阳、风雨、晦明并言,实则“风”与“明”均为阳气,“雨”与“晦”均为阴气,所以一般均言阴阳而不以六气并称了。例如《国语·周语》说:
阴阳分布,震雷出滞。
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阳失而在阴,原(源)必塞。
阴阳次序,风雨时至。
阴阳的概念,至此已大大推进了一步。首先,认为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是有一定秩序的,阴阳本身,实代表着两种极巨大的自然力。其次,认识到阴阳变化的秩序如果乱了,自然界就要发生变异。
五行观念,最迟亦是在殷代便已开始发生了,也是殷人在生活实践中体验出来的。其发生的过程,可能是先有五方观念,再对五材(五种材质)有具体的认识,逐渐发展为认识事物变化规律的五行学说。胡厚宣氏说:
殷代确有五方之观念,则可由卜辞证之。如帝乙帝辛时卜辞有曰:……东土受年,南土受年,西土受年,北土受年。此卜商与东南西北四方受年之辞也。商者,亦称中商。……中商而与东南西北并贞,则殷代已有中东南西北五方之观念明矣。……然则,此即后世五行说之滥觞。(《论殷代五方观念及“中国”称谓之起源》)
这是一种有意义的说明,五方观念和一年的春夏秋冬加上“中节”互相配合,循环不已,年复一年,是和农业生产有密切的关联的。卜辞中还有关于四方风雨的记载。例如《卜辞·通纂·天象门》中载:
癸卯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为什么一雨要问东南西北的方向呢?在当时的殷人看来,不同方向的风雨,结合到农业生产上说,可以发生不同的作用,因而产生了对不同方向风雨的认识。这对后世的五行说,仍有极大联系的。
五方观念不断地发展,到了春秋时候,人们便很清楚地认识了自然界存在着五种物质元素,即水、火、金、木、土。如《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中说:
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
“五材”,杜预注云:“金木水火土也。”
《左传·文公七年》又载:
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又载:
用其五行。
《国语·郑语》亦云:
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
《国语·鲁语》云:
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
而《尚书大传》解说得尤为切要,它说:
水火者,百姓之所饮食也;金木者,百姓之所兴作也;土者,万物之所资生也,是为人用。(《尚书大传·洪范五行传》)
这些都充分地说明了水、火、金、木、土,无非是五种人类所必需的生活资料而已。
阴阳五行成为一种学说,并成为中国早期的哲学体系的组成部分,是战国末期到秦汉之际的事。因为在这以前,中国唯物主义哲学重点在于说明宇宙万有的生成和发展的原因,对于自然界现象的复杂性、多样性的根据,涉及的便很少。至于有关人类本身的生理现象、心理现象、疾病现象的说明就更加不够了。自从阴阳五行成为一种学说,成为中国古代哲学的原则,也是古代自然科学的原则以后,用阴阳五行的学说来解释客观世界的多样性和它的内在的联系性,显然比单纯地用“道”或“气”来解说更具有说服力,更能较为深刻地反映事物的矛盾对立和相互关联。所以郭沫若氏说:
在神权思想动摇的时代,学者不满足于万物为神所造的那种陈腐的观念,故尔有无神论出现,有太一、阴阳等新观念产生。对这种新的观念犹嫌其笼统,还要更分析入微,还要更具体化一些,于是便有原始原子说的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出现。万物的构成,求之于这些实质的五个元素,这思想应该算是一大进步。(《十批判书》)
的确,在古代,阴阳五行说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由水、火、金、木、土五种不同的阴阳元素互相配合而成的。成分简单的东西,构成它的元素就较简单,比较复杂的东西,如生物、人类,就是由五种元素在复杂条件之下的阴阳变化互相配合而产生的。自然界中,一切东西都不能离开这五种物质元素。所以《素问》说:
夫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素问·天元纪大论》)
“五运”义同五行。这段话意思即是说:宇宙的运动,是按照五行生克、阴阳对待的原则而进行的。所以万物因之而有规律,生命因之而有变化,生杀因之而有往复,以至生生化化,无穷无尽,故曰“神明之府也”。
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学说,随着古代哲学和科学进一步地结合,竟从这五种不同的阴阳物质的属性中抽象出来而为之演绎了。如《尚书》说: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尚书·周书·洪范》)
水之性湿润而下流;火之性炎烈而上升;木性本柔,能曲复能直;金性虽坚,可从火化而变革;土性善于变化,为稼穑所从出。照这样演绎出来,一切事物,凡具润下之性的皆为水,凡具炎上之性的皆为火,凡具曲直之性的皆为木,凡具从革之性的皆为金,凡具稼穑之性的皆为土。润下、从革、稼穑皆属阴,炎上、曲直皆属阳。只需从其属性类分,便不必是指实物了,这是中国古代认识论不同于唯物认识论的区别所在。
总之,阴阳五行都是在说明客观存在的物质,由于古代人们先认识到物质之存在,更进而认识其不同的属性,分析其不同的运动,以至发展而为阴阳五行学说,这个学说具有唯物主义的、辩证法的元素,但又有所区别。这并不是偶然的,更不是不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