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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9年12月
安妮 于加莱

终于等到了适合穿越英国海的天气,感谢上帝,在耽搁了好几天之后,终于放晴了。我原本以为在出海之前我会收到一封家里寄来的信呢,但是尽管我们已为了好天气不断推迟出发时间,始终没有信寄过来。我原本以为母亲也许会给我写的,就算她根本不想我,至少会给我送来几句叮嘱吧;我还以为艾米利亚也许想要到英国来呢,那她也会写一封信来表达姐妹间的问候了,但今夜我几乎都要嘲笑起自己来了,想着我得如何放低姿态才能求艾米利亚给我写一封信。

原本唯一我能确信的人是我的弟弟。我以为一定能收到他的那封信的。他从来就没有收敛过对我的脾气,即便是在为了上路而做准备的漫长时期里他也没有,我们的整个人生都有一种固定的相处模式:我充满怨愤地惧怕着他的力量,他又因为不能明言而恼羞成怒。现在这种长久以来的模式被打破了。我原本以为他会写信给我委派要在英国宫廷里办的事情,我怎么也代表着自己的国家和国家的利益吧?不过所有的克里夫斯官员都和我一道在路上,毫无疑问他会给他们写信或传话的。他一定觉得我不适合为他办事。

我原本想至少他会写信给我,给我制定某些行为准则,不管怎么说,他这辈子都在控制我,我不认为他会就这么放我走了。但现在看起来,我好像真的摆脱他了。与其说我因此而感到高兴,我不如说是心神不宁。离开家的感觉很奇怪,甚至都没有人祝我一路顺风。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出海去了,这样就能够赶上涨潮,我在国王行宫西洋棋宫的房间里等待着,等待着莱尔大人前来传唤。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类似争论的声音从外边的会客厅里传来。幸好我从克里夫斯带来的翻译洛特正在身边,我朝她点了点头,她立刻安静地走到了门边开始听那些说得飞快的英语。她的表情绷得紧紧的,皱着眉头,而后,当听见接近的脚步声时,她急急跑回房间来坐在我的身边。莱尔大人进屋来鞠了个躬,他的脸红红的。

他抚平自己的天鹅绒上衣,仿佛那件衣服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请原谅我,安妮殿下。”他说,“整间屋子都因为打包行李忙得一团糟。我一个小时之内回来见您。”

我的翻译将他的话耳语给了我,我鞠了个躬并且微笑了一下。

他朝屋子里眨眨眼。“她听见我们说话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洛特,而她转向我,我对她点了点头。莱尔大人靠得近了些。

“托马斯·克伦威尔大人信仰的是您这种宗教。”他小声说。

洛特把翻译过来的德语用耳语告诉了我,以便我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他错误地保护了几百个城里的路德教徒,而这城市受我管辖。”

我听懂了他的话,当然了,但没听懂他们的意图。

“他们是异教徒,拒绝承认国王陛下的权力由圣灵所指引,拒绝承认耶稣自我牺牲的神迹,拒绝承认他的酒能变成血。但这是英国教会的信仰,反对这些就会作为异教徒被处以死刑。”

我轻轻将手放到了洛特的胳膊上。我知道这些是很危险的问题,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让国王陛下知道他庇护了这些人,克伦威尔大人自己都可能被判决为是异教徒。”莱尔大人说,“我在告知他的儿子乔治,这些人必须被处决,不论是谁在庇护他们。我在警告他不能偏袒其中一边,任何一个合格的英国人都会跟我想法一致,那就是上帝不容嘲弄。”

“我对这些英国事务一无所知,”我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想听从我的丈夫。”我短暂地记起弟弟命令过我要将丈夫带离天主教的迷信,并且引导他进行改革。我想我又要让他失望了。

莱尔大人点点头,他鞠了个躬退了回去。

“请您原谅。”他说,“我本不该用这些事来烦您。只是想让您明确我多厌恶克伦威尔对这些人的庇护,而我是完全忠于国王和他的教派的。”

我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于是他离开了房间。

我转向了洛特。

“这不完全是事实。”她非常小声地说,“他确实控告克伦威尔,说他庇护了那些路德宗的人,但是克伦威尔的儿子乔治·克伦威尔,同样也控告莱尔大人是个秘密的天主教徒,并且说他会派人盯着的。他们在互相威胁。”

“他想让我做什么?”我茫然地问,“他总不会认为我可以对这样的事做出评判吧。”

她看上去很烦恼:“也许他想让你对国王说起这件事,对他形成影响?”

“莱尔大人自己都说了,在他的眼里连我都是个异教徒。我不承认酒会变成血。哪个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事。”

“在英国他们真的会处死异教徒吗?”洛特紧张地问。

我点点头。

“怎么做?”

“用火刑烧死他们。”

她露出被吓呆的表情,我正准备向她解释国王已经明确过我持何种信仰了,并且他打算要和我的新教弟弟以及他那些新教的公爵同伴们结盟,但一声叫喊已经从门外传来,船就要起航了。

“别担心,”我突然虚张声势地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上路,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总不会比在克里夫斯时坏到哪儿去吧。”

乘着英国船只从英国海港起航就像是开启了新生活。大多数从克里夫斯来的同伴现在都要离开我了,因此就有了更多的临别谈话。那之后我上了船,人们解开缆绳,划动的驳船把大船拉出海港,他们升起船帆,找对风向,船帆发出吱吱声,整只船都朝上升起,好像它就要飞起来一样,现在,到了这一刻,我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王后,正要到我的国家去,就像小说里的那种王后一样。

我弯下腰盯着两边移动的水面,盯着那些黑色海面上白色的波浪,想着何时我才能见到我的新家、我的王国、我的英格兰。周围全是其他船上的小灯,它们和我们一道出海。这是一个舰队,有五十条大船;这是王后的舰队,我也开始认识到我的新国家的富有和强大。

我们要航行一整天,他们说大海很平静,但是海浪看起来非常高,对我来说有点危险。小船攀上一面海水形成的墙幕,然后冲向了波浪之间的波谷。有时候我会丢失掉舰队里其他船的踪影。海面翻腾着,像被撕扯着一样发出吼声,而那些英国海员们拉着绳索,在甲板上四处猛冲,就像亵渎神明的疯子。

我一直看到黎明时分,一轮灰蒙蒙的太阳从灰黑色的海面上升起,感觉到了四周和脚下大海的广阔,才回到船舱休息。有些侍女们晕船了,然而我感觉很好,莱尔夫人和我坐在一起好几天了,简·波琳也在里面。我应该要记住其他所有人的名字。日子缓慢地度过,我走上甲板,却只能看见四周的船,极目所到之处也只有英国的舰队在陪伴着我。他们给我这般隆重的待遇,我应该感到骄傲,但是无论如何,我仍然对身处视线中心和引发了这么多的活动和麻烦感到不适。

不论我何时走出船舱,船上的水手们都会全体脱帽对我鞠躬,而两个侍女则总是陪同着我,就算我只是想到船头去转一转也是一样。没过多久,我就明显觉得焦躁不安了,于是我强迫自己呆在船舱里,宁愿从一个小窗户看外面的波浪起起伏伏,也不想到处转悠给所有人都造成不便。

我对英国的第一印象就是暗色的大海上黑色的阴影。当我们到达一个叫做迪尔的小海港时已经很晚了,但是就算天色又暗又下着雨,我还是被更加浩大的人群所欢迎。他们带我进入城堡休息、用餐,那儿有成百个——真的是成百个的人,前来亲吻我的手,欢迎我来到我的国家。我在薄雾中见到了他们的公爵和夫人们,见到了主教和城堡看守,以及更多的女士,她们是被送到我的房间服侍我的,还有一些女仆要来与我做伴。显然,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独处的时候了。

我们一吃完饭就又全体上路了,对于我们要到哪儿停留,哪儿吃饭都有一个严格的安排,但是他们还是非常礼貌地问了我的意见,问我是否做好准备现在就上路。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在询问我的意愿,而是说,按照那个安排,我们应该现在就走了,他们只是在等我表示赞同。

因此,尽管已经入夜,我也非常疲惫,依然别想在这儿休息。我爬上弟弟吝啬花费而给我配置的便宜轿子,贵族们和夫人们则骑上他们的马,我们便在黑暗的大街上叽叽喳喳地出发了,前后都走着士兵,好像我们是一支入侵军队,而这又提醒了我,我现在是一个王后了,如果这就是一个王后出行的方式,这就是一个王后被侍奉的方式,那我就必须学会适应:从此再也没有安静的床铺,每一餐都会有观众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今晚在多弗的城堡里过夜,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我感觉那么疲惫,都起不来床,但是那儿还有半打女仆举着我的衬衣、长袍、梳子以及帽子,她们后面还站着其他的女仆在等候,侍女则在那些人的后面,萨福克公爵也差人来问我,在我做完祈祷吃完早饭之后是否就可以动身前往坎特伯雷。我看得出来他有些焦虑,并且认为我应该迅速地完成祈祷和进食以便及早上路,于是我回话说我很乐意,并且我本人也急于早点出发。

这显然是句谎话,因为已经下了一整夜的雨了,不仅越下越大,还伴随着冰雹。但是每个人都乐意相信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国王,侍女们也竭尽所能地将我层层包裹起来,于是我们在狂风中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庭院,上了一条他们管它叫惠特灵大道的路直往坎特伯雷城而去。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默等在城外的路上亲自迎接了我的到来,他是个微笑和蔼的绅士,路途的最后半里路他一直骑行在我的轿子旁边。我透过雨幕向外望去:这就是那条伟大的朝圣之路,虔诚的信徒们就是由此前往教堂内的圣人托马斯圣祠的。我都还没见着城墙的时候就看见了教堂的尖顶,它是如此高耸华美,尽管乌云层层,阳光还是穿透了它们照到了教堂的顶上,简直就像是上帝在触碰这个神圣的地方。这儿的路面是砌过的,路边的那些房屋是为了给朝圣者提供食宿而建立的,那些朝圣者来自欧洲各个不同的地方,只为了到这个最美丽的尖顶下祈祷。这儿一度曾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地点之一——直到近几年它的地位才有所下降。

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化之剧烈,就好像是要把教堂整个推翻重建一样。母亲警告过我不要去谈论我们听到的关于国王性情大变的流言,也不要对眼前所见的——无论它们究竟有多么令人震惊——一切情形发表言论。国王的手下们进入了大圣人的尖顶,拿走了那些原本也是由他们放进去的珍宝,转而又进入地窖,劫掠了装着圣托马斯遗体的棺材。有传闻说他们带走了圣托马斯的遗体,并且把它扔到了城墙外的堆肥里,他们是如此执着地要摧毁这个圣地。

我弟弟也许会说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英国人总算开始抵抗迷信和教皇制度了,但他并没有看见这些为朝圣者修建起来的房屋如今沦为了妓院和小旅馆,到处都有乞丐沿着大道走进坎特伯雷。我的弟弟也不知道,在坎特伯雷里有一半的房屋原是给穷人和病人提供医疗救助的,这些贫病信徒的住宿费和医疗费原来是由教堂承担,修女和修道士们倾其一生地帮助那些穷苦的人。现在,依然有成群的人们围着士兵,寻找着旧日对他们施以关照的神圣庇护所,可它却消失了。当我们的队伍通过巨大的城门时,我小心谨慎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大主教从马上下来,恭迎我走进一幢漂亮的房屋,这间屋子之前显然是间修道院,也许距离它被废止也才不过几个月。当我们走入漂亮的大堂时,我四下打量,也许曾有旅行者在这儿得到过免费的款待,也许曾有僧侣在这儿用餐。我知道我的弟弟想要我引导这个国家更远地偏离迷信和教皇,但是他没有看见在这个国家里,以改革为名被毁掉的那些东西。这些窗户,一度是以彩色的玻璃雕砌起来用以诉说美丽的传说,现在也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摧毁了,装饰用的石块破损不堪,石雕的窗格支离破碎。如果一个调皮的男孩这样毁坏窗户的话早就会受到鞭打的处罚了。再看看教堂高高在上的拱顶,上面的天使都已经所剩无多,有一处,我认为原来应该是雕刻着圣人的檐壁,也被那些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的傻瓜们用锤子给打破了。我知道,哀悼一个石头做的东西有点愚蠢,但是那些以神圣为名的人做事的方式也丝毫没有神圣可言。他们本可以将雕像取下,再将墙壁修缮好,但是他们仅仅只是敲掉了雕像的头,留下了那些没有脑袋的小天使。这样做怎么可能会符合上帝的意愿呢,我完全无法认同。

尽管我是个克里夫斯家的女儿,尽管我们的确反对教皇制度,但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愚蠢的行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宁愿相信,一个美丽的事物被毁灭、仅仅有破碎的景象被留在原位的世界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那之后,他们带我去了我的房间,非常明显,它也是属于已经不在这里的前人的。它被重新砌过粉刷过,此时仍散发着一股新鲜石灰的味道,而就是在这里,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国家进行宗教改革的真正原因:这是因为所有的这一切,这幢漂亮的建筑,这处修建所用去的土地,成片的庄园和它们缴纳的赋税,还有羊群和它们提供的羊毛,一度都是属于教堂和教皇所有的。教堂曾是英国国土上最大的地主,而现在,所有这些财富都属于国王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并非仅仅是个宗教问题。也许这和上帝根本就没关系,人们的贪婪也包含其中,也许同样还有虚荣。

就因为托马斯·贝克特是一个违抗了英国暴君的圣人,他的遗体才被存放在这样一个最为富丽堂皇的大教堂中,被金子和珠宝层层包围。而国王自己呢?那个下令毁了这座尖塔的人,过去只能到这里来祈祷寻求帮助,但现在国王不再需要帮助了,在这个国家,叛徒都被吊死,财富和美丽的事物则全都只属于国王一人。而我的弟弟也许还会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一国不可容二主。

我在筋疲力尽地更换长袍好去用餐的时候听见了又一声枪响,尽管这时已经将近午夜,周围漆黑一片,简·波琳还是笑着前来告诉我,在大厅里有好几百人对我到达坎特伯雷表示欢迎。

“有很多绅士吗?”我用我生硬的英语问她说。

她立刻露出了笑容,听出来我是在害怕一长串的身份介绍。

“他们只是想见见你。”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口齿清楚地说。

“你只须向他们招手。”她对我示范了一遍招手的动作,而我则因为我们用英语对话时的这些戏剧性的动作吃吃笑了起来。

我指了指窗户,“上帝之地。”我说。

她点点头:“修道院之地,上帝之地。”

“现在变成国王之地了?”

她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国王现在领导着教会,你懂吗?所有的财富……”她犹豫了一下,“所有属于教堂的精神财富,现在都是他的了。”

“那么人民乐意吗?”我问,因为无法流利地使用英语而备感挫败,“他们觉得国王赶走了坏神父吗?”

她朝房门瞟了一眼,好像必须确认我们的对话不被人听到一样。“人民并不开心。”她说,“人民热爱这片圣地和圣徒们,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蜡烛都被拿走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用祈祷来寻求帮助了。但你不能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说起这些。摧毁教堂是国王的意愿。”

我点头,“他是个新教徒吧?”我问。

一闪即逝的笑让她的两眼放光。“噢,不!”她说,“他想成为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他摧毁教堂只是为了和我丈夫的姐姐结婚,因为她信仰的是改革后的宗教,而国王选择跟随她的信仰。但是那之后他抛弃了她,于是几乎又将教堂变成了天主教的模式,连弥撒的传统都几乎要恢复了——但他永远不会归还那些财富的。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谁又知道接下来该信仰些什么呢?”

她说的话我仅仅只能听懂一小部分,于是我转身走开,朝窗外的倾盆大雨和无边黑夜看去。我想到,一个国王能决定的不仅仅是人民的生死,他甚至可以左右他们的信仰,这想法让我不寒而栗。这是一个摧毁了基督教世界里最伟大的圣地之一的国王,这是一个把国家的大修道院全部变为了私人房产的国王。弟弟让我来引导这个国王走上正途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了。这样一个国王只会遵循自己的喜好,而我猜大概没人能阻止他或改变他了。

“我们应该去吃饭了。”简·波琳对我温和地说,“别把这些话对任何人说。”

“好的。”我说,并且在她前边一步打开了私人卧房的门,见到了那些在会客厅中等候的人群,我的面前又一次充满了海洋一般的挂着微笑的陌生脸孔。

能够从大雨和黑暗中来到这里让我感觉非常高兴,我为此喝了一大杯的红酒,并且在晚餐时吃得很尽兴,尽管我是孤身一人坐在华盖下面,旁边只有一群跪着为我服务、为我上菜的男人。大厅里有好几百人在进餐,还有好几百人正透过窗户和门口朝里观望,好像我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动物。

我会习惯的,我不得不学着习惯,我会做到的。

对一个英格兰王后而言,因为仆从而感觉尴尬是没有意义的,而这个偷来的修道院甚至都算不上是这片国土上好一点的建筑——尽管我之前还从没见过哪个地方如此富庶,充满了镀金、壁画以及织物。我问大主教这个地方是不是属于他,而他微笑着说他自己的房子就在这附近。这真是一个财富多到不可估量的国家。

直到清晨我才爬上床,但是没过多久我们就又起身,早早地上路了。可无论启程的时间有多早,旅程的终点却显得遥遥无期,因为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人结伴同行。大主教和他的从伍,好几百个人,现在都和我们同路了,今天队伍里甚至加入了更了不得的大人物:前来护送我进入罗契斯特。人民夹道欢迎我的到来,无论到哪儿我都得微笑和挥手致意。我希望能够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但每一次,当我们在什么地点停下来时,都有一些穿着华贵的人前来对我鞠躬,而莱尔夫人,或是南安普敦夫人,反正是那些女士们中的一位,则在我的耳边耳语些什么,我就微笑着伸出手去,尝试着将一打新鲜的名字装进自己的脑子。但尽管如此,所有人看起来仍然是一个样子:都穿着华贵的天鹅绒,戴着金链子,帽子上缀着珍珠或宝石。成打这样的人,上百个这样的人,半个英国都跑过来逢迎我,我却没法将其中的任何一个同其他人区分出来。

我们在大厅里用餐,当中还有一大堆的繁文缛节,负责管理我侍女的布朗夫人陪着我。她向我介绍了那些侍女们的名字,我对着那一串永无止境的名单微笑:凯瑟琳、玛丽、伊丽莎白、安妮还有贝茜和玛奇,每个人看上去都既奔放又美丽。她们戴着小小的兜帽,展露自己秀发的方式如果叫弟弟看见了也许会被贬责为不庄重。所有人都穿着讲究的便鞋,盯着我看,好像我是只落入鸡群的白色野鹰。

布朗夫人看我的眼神尤其奇怪,于是我叫来洛特,请她用英语告诉布朗夫人,我希望她能在到伦敦后给予我一些着装和英国时尚方面的建议。当洛特传达了我的信息后,布朗夫人有些脸红了,转过了身子不再盯着我看,而我则开始担,忧她刚才真的是在觉得我的穿着太过古怪、人也挺难看的。 5pqiPLKC4wy+mjlqNzQh3mLin9p1Bmum0yVN4mCk4hyDNA0mNlm09u8TIMsJbf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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