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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0年春
斯塔福德郡 斯托顿堡

我在斯托顿待产,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丈夫不在我身边,他要到威尔士的勒德洛堡保护亚瑟王子。我站在我们破败老屋的大门边和他们挥手告别。亚瑟跪下,接受我的祝福。我摸了摸他的头。他站起来时,我又亲了亲他两边的脸颊。他今年十三岁,个头早就超过我了。这个男孩继承了约克家族的英俊相貌和独特魅力。他身上几乎没有都铎家族的影子,除了他红棕色的头发和偶尔突然焦虑的多变性情;都铎家的人都会让人感到惧怕。我张开双臂,拥抱这个身材修长的男孩子,紧紧地搂着他。“好好照顾自己,”我嘱咐道,“骑马和比武的时候要小心。我答应过你妈妈不让你受到伤害。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翻了个白眼。面对过分担心自己的女人,每个男孩的反应都是这样的。不过他顺从地低下了头,然后转身跳上马,握住缰绳,让马儿腾跃起来。

“别出风头,”我嘱咐道,“下雨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们会的,我们会的,”我丈夫说,他在马上亲切地对我微笑,“你知道,我会保护他的。你要照顾好自己,这个月有任务在身的人可是你啊。孩子一出生就得马上通知我啊。”

我把手放在鼓起的肚子上,感觉到胎儿在肚子里扭动,然后又和他们招了招手。我目送他们沿着红土路往南前往基德明斯特。地面冻得发硬;狭窄的小道在结霜的锈色田地间蜿蜒伸展,他们就在小道上快速穿行。旗帜在王子前面飘扬,士兵则身着明亮的制服在旁护卫。王子与我丈夫并行,都铎家族的守卫在他们身边排成队列,做好严密的防守工作。他们身后跟着的驮畜则运载了王子的私人财物,包括他的银盘、金器、宝贵的马鞍和搪瓷雕刻的盔甲,甚至还有他的地毯和亚麻织物。无论他去哪儿,他都会带上大量财物;他是英格兰的都铎王子,但他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都铎家族用各种财富彰显其王室的身份,似乎他们希望这样做可以使他们真正成为王族之人。

都铎护卫队集结在亚瑟和运载财物的骡子身边。这支队伍是亨利国王召集的,卫兵们都身着绿白相间的制服。当我们金雀花家族还是王室成员的时候,我们的车经过英格兰的大道小道,我们与朋友和随从同行时都没有配备武器或携盔戴帽;我们从来都不需要卫兵保护,我们不惧怕任何人,而都铎家族则相反。他们常常处于警戒状态,担心受到潜在的攻击。他们先是带领军队入侵,后又遭受疾病困扰。他们谋逆得逞距现在已经将近十五年了,但他们还是像侵略者一样,没有安全感,对自己是否受欢迎表示怀疑。

我站在那里,高高举起一只手和他们告别,直到他们行进到我目不可及的道路拐角处。目送他们离开后,我把精梳羊毛围巾围在脖子上回屋去了。在全家的晚饭准备好之前,我要去育儿室看我的孩子们。饭后我还要向我房子和土地的管家们祝酒,嘱咐他们我不在的时候要妥善打理好一切,之后我就和我的侍女、接生婆和保姆一起回房了。我必须在房间里待产,待上整整四个星期,等待孩子的出生。

我不怕痛,所以我并不担心生孩子的事。这是我第四次生孩子了,至少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不过我对此并不抱有期望。我的孩子们都没有给我带来那种我在其他母亲身上看到的快乐。我的两个男孩都无法使我满腹雄心,我不能祈求他们在社会上崭露锋芒——如果我想要他们引起国王的关注,那我大概是疯了,因为在国王的眼里,他们的身份就是金雀花家族的男孩,别无其他。他们可能是王位继承人的竞争对手,也可能对国王产生威胁。而我的女儿也没有成长为一个让我满意的小女人,我希望她能成为另一个我,另一位金雀花家族的公主。如果她在王宫里引人注目,闪闪发光,那她注定会遭受厄运的。这些年来,我就是通过隐姓埋名才得以安全度日,我怎么能够把她打扮得光鲜靓丽,让她耀眼夺目,希望人们都向她投去欣羡的目光呢?我只希望她隐姓埋名,从而过上舒适的生活。一位慈爱的母亲应该保持乐观的心态,对自己的幼儿充满希望,为孩子规划未来,保证他们的平安,梦想宏远的计划。但是,我是约克家族的成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个变化无常的危险世界,而我能够为我的孩子所制定的最好计划就是让他们低调地活下来——他们一出生就要成为最好的演员,但我必须希望他们始终隐居幕后,或是在人群中默默无闻。

孩子的出生时间比我的预想早了一周,他是一个模样好看,强壮有力的男孩子,头发中间有一小撮棕发,像公鸡头上的鸡冠,十分可爱。他喜欢奶妈的奶水,所以奶妈经常给他喂奶。我派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孩子的父亲。我的丈夫恭喜我又当妈妈了,他还寄回了一只威尔士金手镯给我。他说他会回家参加孩子的洗礼,而且要我们把这个孩子取名为雷金纳德——雷金纳德顾问大臣——这是对国王及其母亲的温馨提示,让他们明白这个男孩抚养成人后会成为外交官,以谦卑的姿态为都铎家族效力。我的丈夫希望这个孩子的名字可以表现出我们对都铎家族的臣服,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当他们夺取了国家的统治权时,他们也战胜了我们。我们的未来由他们的喜好决定。现在,都铎家族在英格兰坐拥一切;或许他们会一直占有这一切吧。

奶妈有时候把孩子交给我带。我摇着他,欣赏他闭上眼时眼睑的曲线轮廓和他的睫毛扑扇到脸颊上的样子。他使我想起了我弟弟婴儿时期的模样。我清楚地记得我弟弟小时候圆圆的脸蛋和对外界充满渴望的黑眼睛。我几乎没有看过他成人时候的模样。我无法想象出一个囚犯在雨中穿行,最终到达塔山断头台的画面。我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让他靠近我的心脏,思考着生命的脆弱;或许完全不爱任何人会让自己更安全一些吧。

我的丈夫如约回来了——他一直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及时赶回来参加孩子的洗礼仪式。我坐月子结束并到教堂接受宗教仪式后,我们就马上返回勒德洛。对我来说,这段旅途漫长而艰难,我有时候坐轿子,有时候骑马,早上赶路,下午休息,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我终于看到了城镇的高墙,看到了厚厚的茅草屋顶下条状的黑板条和膏状灰泥以及屋后又高又黑的城堡高墙,心情十分高兴。 W3ugB8cv6vO/0UAtZRDzXWKFDN5R+1sRtnbZxRdNwKxqFrOZkPPVtjwpdroi4M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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