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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4年秋
斯塔福德郡 斯托顿堡

我又怀上了孩子,这次我选择留在斯托顿堡,我的丈夫则留在勒德洛。他回家探望我,对于我对辖域内和家族的管理,以及对孩子们的教育,他很满意。

“但我们得精打细算。”他提醒我。我们坐在斯托顿堡管家的房间里,租册摆了一地。“玛格丽特,我们必须得做好一切打算。我们已经有四个孩子,还有一个即将出生,我们必须保护自己的小金库。他们都需要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厄休拉需要一份丰厚的嫁妆。”

“国王或许会多赐你一些土地,”我说,“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忠心。每当有什么收获,你总是把最好的上贡给他。你为他赚了几千英镑,自己却一分钱都不私藏。不像其他人。”

他耸了耸肩。我的丈夫从来都不是一个谄媚的人。他从未找国王邀功请赏,他只得到了都铎王室认为他会接受的最低俸禄。此外,越来越多的财富涌入了王家金库,其支出却在不断减少。亨利·都铎在统治的最初几年里对博斯沃思征收重税,随着越来越多的土地被收缴,他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家每户都深受其害,每一项微小的罪名都会被判处巨额罚款。从餐桌上的盐到旅馆里的啤酒,一切都要被征税。

“也许下次进宫的时候,你该去跟国王之母谈谈,”我说道,“其他人的俸禄都比你高。”

“你能跟她讲吗?”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发生在国王之母房间的可怕场景。我知道她自有解决办法,因为再也没有关于国王与公主结婚的说法。但对于我没有说实话这件事,她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已经没那么受宠了,”我简单地说,“我的亲戚埃德蒙在欧洲战场同他们为敌,另外两个表亲,威廉·德拉·波尔仍然还关在塔里,威廉·考特尼刚刚被捕。”

“他们并没受到指控。”他说。

“但他们也都还没恢复自由身。”

“那么你不能削减这里的生活开支吗?”我的丈夫气冲冲地问,“我不想去找国王之母谈。她不是容易沟通的女人。”

“我尝试过,但是你也知道,我们有四个孩子,还有一个就要出生了。他们都需要马匹,也需要家庭教师。一家几口都要吃饭啊。”

我们彼此都有些不耐烦。我心想:这太不公平了!他凭什么指责我。他娶了我,一个王室出身的年轻女子,我为他生了这么多孩子——其中三个是儿子——我从未吹嘘过我的名字或血统。我生来就是公主,是沃里克的继承人,但我从未责备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士。我从来没有抱怨他无法恢复我的头衔或财富;我扮演着波尔夫人的角色,管理着他的两个小庄园和一座城堡,而不是成千上万亩土地上的数千人。

“我们将提高所有租户的租金,”他说,“我们会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增加上贡的数量。”

“他们现在已经很艰难了,”我说道,“都是国王新的罚款政策惹的。”

他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简短地说,“这是国王的要求。现在没有谁生活得舒坦。”

进入产房时,我心里在想,这世道究竟有多艰难,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约克家族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富有和浪费,每年都有无休止的娱乐,聚会、狩猎、比赛和庆祝活动。我有十个王族表兄弟,个个都穿着华丽,武器齐全,婚姻幸福。为何所有的财富都不足以支付亨利·都铎的罚款和税金呢?在金雀花家族和里弗斯家族 都已经过得如此艰难的时候,一个只有五个人的王室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钱呢?

我的丈夫说,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会留在斯托顿堡陪着我。当然,那时候我还在卧床,无法跟他待在一起。但他还是告诉了我一些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他已经卖掉了一些干草作物,并且为了我们的孩子,他在洗礼派对杀了一只猪。

某个晚上,他托人给我捎了一份简短的信。

我发烧卧病在床,我嘱咐了孩子们别来看我。盼你一切都好,我亲爱的妻子。

我现在满心怒火。没人监督米迦勒节租金的收缴工作,也没人去收取年轻人的学徒费。马匹即将开始吃储存的干草,再也不用担心它们被过度喂食了。我们买不起干草,剩下的这些要撑过整个冬天。除了抱怨自己运气不好,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这让我受够了,而我的丈夫还在这个时候生了病。我知道我们的管家约翰·利特尔是一个诚实的人,但米迦勒节的庆会 是我们土地盈利的关键时刻之一,如果理查德和我都没时间好好督促他,他必然会对租户更加粗心,更坏的情况是对佃户们更慷慨,让坏账或欠租者逍遥世外。

两天以后,我收到理查德的另一封信。

情况更糟了,已派了人去请医生。感谢上帝,孩子们还一切正常。

理查德很少生病。他一直为都铎王室效力,不管环境如何恶劣,都一直奔波于三个王国和一个公国之间。我回信道:

你病得很厉害吗?医生怎么说?

我没收到他的回复,第二天早上我派侍女简·马丽特去理查德的男仆那里问问情况。

当她返回我房间的那一刻,从她震惊的脸上我意识到事情不妙。我把手捂在腹部,我的宝宝像鲱鱼一样蜷缩在里面。我可以感觉到它在我肚子里的一举一动,就好像跟我一样,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坏消息。

“怎么回事?”我紧张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样,说话啊简,你吓到我了。”

“出事了,”她简单地说,“理查德他。”

“傻瓜,我知道!他病得很厉害吗?”

她跪在地上,用这种方式缓解悲痛。“他去世了,夫人。他昨晚去世了。我很抱歉。主人他去世了。”

更悲伤的是,这个时候我都无法出门。牧师来到门口,在门缝中低声说着安慰的话,如果他看得到我满脸的泪水,他会开不了口。医生告诉我是因为发烧。可理查德才四十六岁,正值壮年,一向健康又有活力。医生告诉我不是汗热病,不是水痘,不是麻疹也不是疟疾,更不是丹毒 ,这一长串的话让我耐心全无,我让他离开,帮我叫管家过来。透过门缝,我让管家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帖。理查德爵士的棺材要放置在斯托顿教堂的圣坛上,严加守护。要保证钟声长鸣。所有的佃户会得到一大笔钱,哀悼者必须穿上黑色的袍子,虽然有些拮据,我必须尽力让理查德爵士得到应有的尊严。

然后我写信给国王和他的母亲,告诉他们,他们忠诚的仆人,我的丈夫,已经为他们献出生命。对于他抛下我和四个王室血脉,以及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我并没有明说,但我相信国王之母会明白。他们必须立即给我一笔钱,然后赐我更多土地,我是他们的亲戚,是前朝王室成员,他们别无选择,必须确保我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能养活一大家子。

我叫来两个大点的男孩子,告诉现在我要独自抚养他们长大了。我会让家庭教师告诉厄休拉和雷金纳德,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了天堂。但是亨利十二岁了,亚瑟也十岁了,父亲去世这个消息必须由母亲亲口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只有彼此了,必须要相互扶持着生活下去。

他们非常安静和焦虑,环顾着阴暗的分娩室,带着大男孩都会有的迷信。其实我的卧室他们来过很多次,但现在窗户上有挂毯,以遮挡光线和潮湿,房间的另一端的格栅生着小火,充满着草药的难闻气味,据说有助于分娩。靠墙处,一支蜡烛在一幅圣母玛利亚的银框圣像前燃烧着。我的大天蓬床脚下有一张小床供分娩,绳索系在个底部的两根柱子上,我可以拉着木头,一块木头让我咬住,一条腰带绑在我的腰上。他们瞪大圆圆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我有个坏消息要跟你们两个讲。”我平静地说。大惊小怪毫无意义。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受苦和失去。我的孩子们是王室子弟,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他们总要慷慨地接受。

亨利不安地看着我。“你不舒服吗?”他问道,“宝宝一切正常吗?”

“我没事。”

亚瑟立刻明白了。他反应很快,也总是心直口快。“那就是父亲了,”他简短地说,“母亲,父亲他去世了吗?”

“是的,我很抱歉亲口告诉你们,”我拉住亨利冰凉的手,“你们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守护好我们的产业,效忠国王,抵抗外敌。”

他的眼眶里满是泪水。“我不能,”他说,他的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可以,”亚瑟自告奋勇,“我可以做到。”

我摇了摇头。“你不行的。你是二儿子,”我提醒他,“亨利才是继承人。你的任务是帮助和支持他,并且保护他。亨利,你一定可以的。我在你身边指导你,帮助你。我们会找到一种方法来壮大家族的财富和地位——但不能太过头。”

“不能太过头?”亚瑟重复道。

“要在国王的掌控范围内。”亨利说,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他的年龄已经足够懂得这些道理了。我们要更富有——但不能太招摇。

就这样,孩子们哭了一小会儿之后,我才有时间在祈祷台前跪下,为失去丈夫而悲伤,为他不朽的灵魂祈祷。我确定他会去天堂,虽然我们不得不向人民征税。他是个好人,是忠于我和都铎王室的仆人。他很善良,作为一个言语不多的强壮男人,总是对孩子、仆人和佃户很友善。我再也不能爱他了;但我总是感激他,并为他的名字感到高兴。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我会一直想念他。他是一个善良的丈夫,是我的慰藉,也是我的盔甲——我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他给了我他的名字,死亡并没有把它从我身边带走。现在我是寡妇玛格丽特·波尔,就如我曾经是玛格丽特·波尔夫人。但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并没有与他一起埋葬,我可以保留它。我可以隐藏自己背后的真实自我;即使已经不在人世,他依旧会保证我的安全。

我生了一个男婴——一个永远见不到父亲的儿子。片刻休息后,他们把他放在我的怀里,我伏在他柔软的小脑袋上哭了起来。这是我丈夫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这是我将拥有的最后一个孩子。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上依赖着我的人的机会,因为就像我和我弟弟之间的爱那样。我亲吻他潮湿的小脑袋,感受着他的脉搏。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是我最宝贵的孩子。祈祷上帝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我出了产房,在新的祈祷台下祈祷,这座叫“ 理查德·波尔爵士 ”的祈祷台就在我们小教堂的窗户下面。国王赏赐了一百五十七枚金币,用来给我和所有的佃户买丧服,这些佃户精心筹办了葬礼,也为布置祈祷台而尽心尽力。我叫来管家约翰·利特尔,告诉他我对他的工作很满意。

“国王已经允许你从你儿子的遗产中借用一百二十枚金币,”他说,“所以我们至少能熬过这个圣诞节。”

“一百二十枚金币?”我重复道。这确实能解燃眉之急,但并不慷慨。如果要保证我们日子过得下去,都铎王室只给这点是远远不够的。

与此同时,所有的钱都走错了路:最终还是回到他们手里。由于父亲早早去世,我们的孩子必须成为王家骑士,这对我和家人来说都是灾难。庄园的所有收入都将交给国王,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才可以继承自己的财产——或者是经国王金库剥削之后所剩之物。没人能阻止国王砍伐我们的树木,也没人能阻止他在田间屠宰我们的奶牛。我所得到的只是我作为寡妇的抚恤金,三分之一的租金和收益——一年只给我们一百二十枚金币!亨利国王给我们的钱最终都只是贷款而已。真是让人感激不尽啊。

“一百二十枚金币只够我们撑过这个圣诞节。那接下来怎么办?”我问管家。

管家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他知道我并不是找他要一个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知道接下来什么都没了。 Ym53P/+txJN/D2nn2896NKFN+zr/8eHzvmTrhRBsnFYhJlI3cE7/0jGn09rN1p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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