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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威尔士亲王遗孀留在斯特兰德的达勒姆宫里，自己去了威斯敏斯特宫，那里正在举行追悼会。我走进熟悉的大厅，来到王后的房间。门大敞着，挤满了朝臣和请愿者，但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中，轻言轻语，很多人在袍子上佩戴着黑色带子。
我经过时，向我认识的一两个人点头致意；但我没有停下脚步，也不想开口讲话。我不想一遍遍地回答说：“是的。这是一种非常突发的疾病。是的，我们确实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案。是的，这确实令人震惊。是的，公主伤心欲绝。是的，没有孩子，这是一个悲剧。”
我轻拍内门，凯瑟琳·亨得利夫人打开门看着我。她那觊觎王位的丈夫与我的弟弟一起被处决了。我们都痛失了最爱的人。她退后一步，我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王后跪在她的祈祷台上，脸转向金色的十字架，闭着眼睛。我跪在她旁边，低下头，难以鼓起勇气与这位失去爱子的母亲再提及这件事。
她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我一直在等你。”她平静地说。
我牵着她的手。“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知道。”
我们跪着，默默地握紧手，仿佛没有什么需要说的了。“公主怎么样了？”
“一言不发。她很伤心。”
“她怀了身孕吗？”
“她说没有。”
我的堂姐点点头，好像她不希望孙子取代她失去的儿子。
“我们都尽力了……”我开始说道。
她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爱他胜过爱自己，”她说，“他小时候你就很疼爱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约克王子，他是我们的白玫瑰。”
“我们还有哈里。”我说。
“是的。”她站起来，靠在我的肩膀上，“但哈里并没有被当作威尔士亲王或国王来抚养。我恐怕已经宠坏他了。他非常虚荣又反复无常。”
我很惊讶地听到她对于自己心爱儿子的评价，我无法回应，只得说：“他可以学习的，会慢慢成长。”
“他，永远无法成为另一位亚瑟王子，”她说，仿佛在衡量她所失去的，“不管怎么样，亚瑟都是为英格兰量身定做的儿子，”她继续说道，“受上帝庇佑，我好像又怀孕了。”
“真的吗？”
“还不确定，但我希望如此。这会是一种安慰，不是吗？说不定又是男孩呢？”
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再生孩子很困难。“那就太好了，”我说，努力挤出微笑，“上帝眷顾都铎王朝，大悲后大喜。”
我和她一起走向窗户，看着明媚的花园和在草坪上玩耍的人们。“我刚结婚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礼物一样降临了。他总是开心而欢乐，玛格丽特，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简短地答道。我不会告诉她我的悲伤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遗忘了太多，他和我在一起的岁月刚刚滑过我的手指，好像它们只不过是阳光灿烂的平静日子。他是一个如此快乐的男孩，幸福却太易逝。
虽然她不停地用双手擦掉的双颊眼泪，但她并没有抽泣。
“国王会把哈里送到勒德洛吗？”我问道。如果我的丈夫必须成为另一个王子的监护人，那么我也必须照顾他，我不觉得自己能忍受在亚瑟王子的宫殿照顾另一个男孩，即便是哈里。
她摇了摇头。“国王之母不同意，”她说，“她说他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在她眼皮底下，我们要监督他接受教育。”
“那公主怎么办？”
“我想，她会回西班牙。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没什么了。可怜的孩子。”想着那个独自待在偌大宫殿里的可怜姑娘，我附和道。
在回斯托顿堡之前，我拜访了凯瑟琳公主。她小小年纪就无依无靠，只有严厉的保姆和侍女，告解神甫和仆人与她一同待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那里有一个临河的大型梯田花园。我希望他们能把她一起带回伦敦，而不是孤零零地丢在这里。
在哀悼的几个月里，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苍白的皮肤与铜色的秀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越来越瘦削，蓝色眼睛在一张小脸上显得格外的大。
“我是来道别的。”我强装笑意。
“我准备回斯托顿堡了，希望你们也早日启程回西班牙。”
她环顾了一圈，好像怕被人听到似的；仆人就站在一旁，多娜·埃尔维拉听不懂英语。“不，我不回去。”她平和而坚定地说。
我想问问原因。她调皮地笑了一下，驱走了脸上的凝重。“我不走，”她重复道，“所以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哪儿也不去。”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我提醒道。
她挽住我的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缓缓地说着话，室内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盖住了我们讲话的声音，仆人们就听不到了。
“不，不是这样的。这里还有属于我的东西。亚瑟临终前我答应过他，我将誓死效忠英格兰，”她静静地说，“你也听到了，‘亲爱的，答应我’——这是他临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信守承诺。”
“可是你不能留下来。”
“可以的，而且很简单。如果我与威尔士亲王结婚，就可以再一次成为威尔士王妃。”
我愣住了，许久才缓过来。“你不能跟哈里王子结婚。”我认为这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必须这么做。”
“这就是你对亚瑟王子的承诺？”
她点点头。
“他的意思绝不是要你跟他年幼的弟弟结婚。”
“他是这么说的。他知道这是让我能成为威尔士王妃唯一的办法，我们有很多计划。他知道都铎家族与约克家族的统治方法迥异。他希望能成为两个家族都认可的国王，希望能以公正和仁慈来治理国家。他希望能真正得到人民的尊敬，而不是一味地压迫民众。我们都规划好了。在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时，他依然希望我们能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即使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将会引导哈里王子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哈里王子也很优秀，”我努力组织语言，“但是他不会，也永远无法与亚瑟王子相提并论。他有个人魅力，并且精力充沛；他像一头小狮子，随时准备好效忠于自己的家族和国家……”我顿了顿，“可是亲爱的，他就像珐琅那样，也许表面上看起来闪闪发光，但是缺少内涵和能力。不像亚瑟——他才是真正的内外兼修。”
“即便这样，我还是要嫁给他。我会帮助他成为更好的人。”
“公主殿下，他的父亲会为他选择更适合他的王妃。你的父母也会给你安排新的婚事。”
“那么我们就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另外，国王也不用因为王子的死而补偿我，还能得到我剩下的嫁妆，这样的条件，他肯定不会拒绝的。而且还能与西班牙结为联盟，这才是他最希望的事，以至于……”她突然停下了。
“以至于他为此杀了我的弟弟，”我静静地说完了接下的话，“是的，我知道。可你已经不是西班牙公主了。你结过婚了。这件事不再一样了，你也不再一样了。”
她的脸涨得通红。“没有什么不同。我还是处女，我与亚瑟并没有同过房。”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亲爱的，没有人会相信你……”
“但是没人会问！”她大声说，“谁敢质疑我？只要我说，大家就必须相信。而你，玛格丽特，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对不对？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亚瑟，你和我一样，都是最爱他的人。只要你不质疑，别人就不敢多问。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嫁给哈里是理所应当的，没人会去仆人那里打探八卦。我的保姆和女仆也不会透露一丝口风。只要你不说什么，谁都不会质疑的。”
从前一秒的心碎到后一秒的密谋，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下巴紧绷着。
“相信我，你不能这么做。”
“我要这么做，”她严肃地说，“我保证，我一定会这么做。”
“殿下，哈里他还是个孩子……”
“我当然知道，这倒也是件好事，所以亚瑟才这么坚定。哈里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我会好好引导他的。我知道他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但是我会帮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国王。”
我本想再同她争论几句，可我突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这个姑娘从三岁起就在为当上英格兰王后做准备。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命运如何捉弄她，都不会改变她成为王后的决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没了底气，“如果我是你……”
她摇摇头，微笑道：“玛格丽特夫人，如果你是我，你会立刻回西班牙，祈祷平静地度过下半辈子，因为你已经学会了远离王室；你从小就害怕国王。而我从小就被培养成为威尔士王妃和英格兰王后。我别无选择。我还在襁褓之时，他们就称我为威尔士王妃！我不能就此改名换姓逃避自己的命运。我得完成自己对亚瑟的承诺。你要帮我。”
“可是半个王宫的人都看到你们在新婚之夜同房了。”
“如果迫不得已，我会说他在那方面无能。”
我震惊地看着她。“凯瑟琳！你不能这样羞辱他！”
“这不是羞辱，”她怒气冲冲地说，“谁问起这个问题谁才会难堪。我知道我们对彼此来说有多重要。我知道我们有多么爱彼此。但是别人不需要知道，也没人会知道。”
我知道她依然爱着他。“但是你的侍女……”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她可不想一无所有地回到西班牙。”
她转头望向我，脸上带着无畏的笑容，她认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我会跟哈里王子生个儿子，”她说道，“亚瑟跟我都是这么想的。再生个叫玛丽的女儿。你会帮我们照看孩子吗，玛格丽特夫人？你会帮亚瑟完成他的心愿吗？”
其实我应该保持沉默，虽然我明白女人在结婚后要改名换姓，也明白我们的命运取决于男人，但我还是勉强地回答道：“是的，我愿意帮助你完成他的心愿。我愿意当玛丽的保姆。我也永远会为你们保守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新婚之夜我并不在场，如果你真的做了这个决定，我就绝不会背叛你。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
她垂下了头，我的回答让她松了一口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她再次说，“因为对他的爱。不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更不是为了我的父母。他要我答应他，我就会信守承诺。”
“我会帮你的，”我向她保证，“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