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我的丈夫在他的房间里迎接我。他和两个记账员正在工作，文件资料堆满了整张大桌子。当我进来的时候，他招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把椅子往后推，起身过来亲吻了我的双颊。“你来得挺早的。”
“一路上还算顺利。”
“斯托顿一切都还好吗？”
“是的，孩子们终于好些了。”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收到你的信了。”他看起来如释重负。像其他普通男子一样，他希望有儿子和健康的继承人，他指望着三个男孩子能为都铎家族效劳，延续家庭的血脉。“你吃饭了吗，亲爱的？”
“还没有，我想和你一起吃。我现在要去见王妃吗？”
“只要你准备好了，亚瑟王子就想亲自把她带过来见你呢。”他边说边走回去，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他想到亚瑟当新郎的事就笑了起来。“他非常希望亲自向你介绍公主。他还问我能不能单独把她带过来见你。”
“当然可以。”我冷冷地说道。我完全相信，亚瑟一定想过，把我介绍给年轻王妃的时候应该深思熟虑，谨慎安排，毕竟是她的父母提出要求，要求在送她到英格兰之前把我弟弟杀死。不过我也知道，我的丈夫并没有想过我和王妃的这些恩怨纠葛。
我如亚瑟所愿地同王妃见面。我们不拘礼节，直接在勒德洛的沃登堡的会见厅，也就是她住处下面一个镶有木板的大房间里单独见面。炉栅里火烧得正旺，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壁毯。这里虽然不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华丽宫殿，但与之相比却一点也不逊色。我走到金属铸的镜子面前，调整了一下我的头饰。镜子里的我显得有些模糊。透过镜子，我看到了自己乌黑的双眸，洁净白皙的皮肤，还有如花蕾般红润的可爱小嘴——这些都是我外貌上的过人之处。不过，很让我失望的是我继承了金雀花家族的长鼻子。我整理了一下头饰，确保饰针插进了我丰盈的赤褐色盘发中。妆容检查完毕后，我如一个虚荣的女子般走到炉边等待她的到来，而虚荣本是我所鄙视的东西。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亚瑟王子的敲门声。我向我的侍女点了点头，她开了门并走出了房间。亚瑟单独走了进来，当我向他行屈膝礼时他也快速地给我鞠了个躬，然后我们亲了亲彼此的脸颊。
“三个孩子都还好吗？”他问道，“那个宝宝呢？”
“感谢上帝，他们都无大碍。”我说道。
他快速地用手在胸前画了十字。“阿门。你没染上病吧？”
“这次很少人染上这个病，挺出乎意料的，”我说道，“我们都很幸运。村里只有几个人得病，最后只有两个人死了。我的宝宝没有任何得病的迹象。上帝真是太慈悲为怀了。”
他点了点头。“我可以把威尔士王妃带过来见您吗？”
他提到她的头衔时十分谨慎，我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作为已婚人士感觉如何呢，殿下？”
他的脸立刻红了起来，这说明他非常喜欢她，而且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他静静地说道。
“你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是吧亚瑟？”
他的脸更红了，连前额也红了起来。“她……”他突然停住了。显然，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
“漂亮？”我提示道。
“对！而且……”
“讨人喜欢？”
“哦是的！还有……”
“很有魅力？”
“她如此地……”他开口了，却又停了下来。
“我最好见见她。看你的样子，她美好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啊，我的守护夫人。你是在笑话我啊，不过你将会看到……”
他出去接她了。我没有意识到她一直在等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毕竟她可是西班牙公主，从小就是个高贵显赫的女子呢。
当厚重的木门打开时，我站了起来，亚瑟把她带进了房间。他给我鞠了个躬，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留下威尔士王妃和我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
我的第一眼感觉是她很娇小，娇小得让你觉得她像是彩色玻璃里的公主画像，完全不像一个真实的女孩。她的红铜色头发卷在了厚厚的兜帽里面，纤纤细腰被胸甲般厚重的胸衣紧紧围住，高高的头饰缀着贵重的蕾丝花边，垂下来遮住了她两边的脸颊，好像她戴上了异教徒的面纱。她向我行了屈膝礼，不过眼睛和脸朝下，所以只有当我握住她的手，她抬头看我时，我才看到她明亮的蓝眼睛和害羞的可爱笑脸。
我用拉丁语和她说话，欢迎她来到城堡，并为我之前缺席她的婚礼表示抱歉。她脸色苍白，焦虑不安。我看到她往四周扫了一眼，试图寻找亚瑟。我还看到她咬了咬下嘴唇好像在鼓足勇气，然后再开始讲话。而且，她一开口就说出了我永远都不希望听到，特别是从她口中听到的一件事。
“我对您弟弟的死表示很抱歉，非常抱歉。”她说道。
她竟敢跟我说起这件事，我对此大为震惊，而且她竟如此直言不讳，还带着同情的语气。
“这是个重大的遗憾，”我冷冷地说道，“唉，这就是命吧。”
“我担心我的到来……”
我受不了她为这场以她的名义进行的谋杀而道歉，于是我说了一些话打断了她。她看着我，这个可怜的孩子好像在问我如何才能安慰我。她看着我，好像她已经准备跪在我的脚边，向我认错。她竟然提到了我的弟弟，这是我无法容忍的。我不想在她口中听到我弟弟的名字，我不想让这场对话继续，否则我会崩溃，我会在这位年轻女子面前为我弟弟的死大哭一场，是她的到来导致了他的死。如果不是她，我的弟弟可能还活着。我怎么能够平静地说起这件事呢？
我伸手拉住她，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想让她安静下来，但她却抓住了我的手，并稍微行了个屈膝礼。“这不是你的错，”我努力小声说道，“我们都必须遵照国王的旨意。”
她的蓝眼睛里满含泪水。“我很抱歉，”她说道，“非常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我说道，我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了，“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奇怪的是，我们在之后的日子里相处得很开心。她面对我，告诉我她对我的悲伤感到抱歉，告诉我她本想阻止这一切时展现出了十分勇敢的一面。我每天都能够在她身上看到这份勇敢。她非常想家；而她的母亲却很少给她写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凯瑟琳就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而她身处异国，还要学习很多东西，比如我们的语言和习俗，还有各种外来食物。有时候，我们下午坐在一起缝制衣服时，我会问她关于她家乡的事情，让她不会总是想到自己身处异国的孤独。
她说起了她们的宫殿，阿尔罕布拉宫，那个宫殿就像放置在绿色花园内部的一颗宝石，在格拉纳达城堡的珠宝盒子里放着。她告诉我，庭院喷泉里流动的冰水是从起伏的高山上用管道输送下来的，那里骄阳似火，整个地区都烤得一片金黄，干旱不毛。她还跟我说起她过去每天穿的丝绸，在铺设大理石地板的更衣室里度过的每个慵懒的早晨，她的母亲在王座室主持公道，像她的父亲一样以君主的身份统治王国，而且她们坚信她们的统治和上帝的律法会遍布整个西班牙。
“你一定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很陌生吧？”我好奇地问道，同时从狭窄的窗户往外望，远处的光在黑暗的冬日大地上逐渐消失，天空从淡灰色变成青灰色，后来又变成烟灰色。山上冰雪覆盖，山谷云雾缭绕，好像骤雨击打着窗户上的一块块小玻璃。“你一定觉得这就像另一个世界吧？”
“这就像一场梦，”她静静地说道，“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当一切都不一样了，而你一直希望能够从梦中醒过来？”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当你发现一切都已改变，而你却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这种感觉我深有体会。
“如果不是亚……王子殿下，”她小声说道，低下头看着她的织物，“如果不是他，我会更郁郁寡欢的。”
我握住她的手。“感谢上帝，他是爱你的，”我静静地说，“我希望我们都能够让你开心起来。”
她立刻抬起头，她的蓝眼睛在寻找我的目光。“他真的爱我，是吗？”
“千真万确，”我笑着说，“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开始照顾他了。他是世界上最深情、最宽宏大量的人。你们两人走到一起是得到大家祝福的。你们未来将会成为国王和王后。”
她就是个坠入爱河的年轻女子，脸上闪耀着光芒。“有什么迹象吗？”我悄悄问她，“我说的是怀上孩子的迹象。你知道如何辨别怀上孩子吗？你的母亲或保姆有告诉过你吗？”
“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的母亲把这些东西都告诉我了，”她庄重地说，言语中显出几分可爱，“这些我都懂。现在还没有迹象。不过我相信我们会有个孩子的。我想要给她取名为玛丽。”
“你应该祈祷生个男孩，”我提醒她，“生个男孩，然后取名为亨利。”
“我想给男孩子取名为亚瑟，不过首先我要生一个玛丽公主，”她说道，好像她早已很有把握，“玛丽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圣母玛利亚，是她把我安全地送到这里并赐给我一个爱我的年轻丈夫。亚瑟这个名字则是为了孩子的父亲和我们将一起统治的英格兰而取的。”
“那你的国家呢？”我问她。
她变得严肃起来，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场孩子间的游戏。“程度较轻的冒犯之举不应受到处罚，”她说道，“审判不应该用来强迫人们服从。”
我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国王肆无忌惮地处罚他的臣子，甚至处罚他的朋友，使他们背负巨额债务，此举不断侵蚀王公大臣对他的忠诚。然而我不能和国王的继承人讨论这个问题。
“没有不公正的逮捕，”她很平静地说，“我想，你的表弟应该在伦敦塔里吧。”
“我的表弟威廉·德拉·波尔被带到了塔里，但是没有任何书面的指控针对他，”我说道，“我祈求他和他的哥哥埃德蒙没有半点关系。埃德蒙是个逃亡的反叛者。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没有人怀疑你的忠诚！”她安慰我。
“我确信他们没有怀疑我，”我冷冷地说，“我很少和我的亲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