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骨的严寒之中,我们来到斯特灵度过复活节,骏马在飘雪中勉力前行,运送物品的马车陷入了泥沼之中,迟了好些天才抵达,这导致我的墙面上仅有堪堪几张挂毯。我的床上也没有床幔,而且我不得不睡在粗糙的床单之上,枕头上也没有了饰章的刺绣。
我的丈夫笑话我是被英格兰温和的气候给宠坏了,但我仍不敢相信一年中的这个时节竟然能够昏暗阴冷至如此地步。我渴望看到绿意盎然的青草,也期盼听到清晨时分婉转悦耳的鸟鸣。我说天大亮之前,我都要待在床上,如果要等到日中的话,那我就等吧。
他认定我会一直躺在床上,因而要去为我的壁炉找些柴火,再在床边为我热一杯麦芽啤酒作早餐。他心情愉快,对我关怀备至,我又一次怀孕了,内心因希望与自信而暖意融融:这次我想我一定会吉星高照。我已经受尽苦难了。
一天下午,他走进我的房间,手里拿着一张纸,我想他又要来为我读诗了,希望这次不是埃尔斯语的诗歌。我如今已经能明白埃尔斯语了,可这些诗歌实在是太长。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而是坐到了我的床边,而且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还在寻找我的侍女长埃莉诺·弗尼,抬手示意她和我们留在一起。我顿时知道,这张纸是英格兰传来的噩讯。
“是我的祖母吗?”我问道。
“不,”他回答道,“你必须坚强,亲爱的。是你的父亲。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了,他从我们身边离开了。”
“我父亲去世了?”
他点头。
“那么哈里现在是国王了?”我难以置信地低语。
“他将成为国王,亨利八世。”
“这怎么会。”
他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本来担心你会非常难过。”
“噢,我是很难过,很难过,”我若无其事地向他保证,“这是个晴天霹雳,不过我先前就已知晓他身体状况不佳。祖母时常提起父亲的病情。”
“这对整个国家会有巨大影响,”他说道,“你的弟弟声名不盛又未经历练。你父亲没有给他任何权力,也没有教导他治国之道。”
“国王本来该是亚瑟。”
“早就不是了。”
此刻我发现自己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我是一个孤儿了。”我可怜兮兮地说道。
他坐在我旁边,伸手搂住我。“你的家在这里,”他说道,“而且要是哈里履行他的义务,遵守和约,那么你也许可以等他登基之后去拜访他。”
“我真希望那样。”我承认道。
“只要他遵守和约。你认为他会怎么做?他对永久和平条约立下了誓言,要尊重我们的边境和统治权。你的父亲与我总为劫匪和海盗争执不休,他还竭力阻止我同法国交好,你认为哈里会相信和平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利吗?你觉得他会是一个比你父亲更友好的邻居吗?你是否能说动他呢?”
“噢,我很确定我可以说动他的。我确定我能够跟他解释清楚。我可以去伦敦,好好同他讲。”
“那要等到你在产床上生下一个健壮漂亮的儿子,并且身体安然无恙之后再说。届时你会成为一名大使。在你俩都身体康健之前,可经不起长途跋涉。”
“噢,是的,但到那时候……”我想象着等我回到英格兰时,我的小弟弟成为了英格兰国王,而祖母地位下降,名号从国王之母变为了国王祖母,玛丽也不过是一名公主,但我却已高居王后之位,还生育了一名带来两国和平的小王子,这样的场景真是太美妙了。为我运送行李的车队会长达数英里,人们会见识到詹姆斯赏赐给我的珠宝首饰,会对我的礼服艳羡不已。
“你是否享有继承权呢?”我丈夫提到。
“是否享有继承权?”
“是的,我并不完全清楚你享有的权利,但国王去世时留下了巨额遗产,数目巨大。”
“我能自己保留全部的遗产吗?”我问道,“不交给你。”
他低下头。“你将保留自己的全部遗产,我的小守财奴。那将完全属于你。”
我感到眼泪又流了出来。“这可算是有点安慰了。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我亲爱的父亲。”
“噢,还有,这真是难以置信,”我丈夫说道,用手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你弟弟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严惩你父亲的那些向民众强征杂税的顾问大臣。”
“噢,是吗?”我对税收没有一丁点兴趣。
“第二道命令就是迎娶那位守寡的公主。他终于要娶那位阿拉贡的凯瑟琳了。她在他的旁边已经住了七年,现在却要在几日之内就完婚。他们很可能已经完婚了,道路崎岖,这些信件是好几天以前的了。”
我心底不禁泛出了一种类似惧怕的情绪。“不会的。肯定还没有。不能是她。你肯定是弄错了。让我看看那封信。”
他把信递给我。这是一封来自传令官的正式声明,上面直接陈述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还有哈里的宣言。我注视着他的头衔,仿佛我始终无法相信。接下来便是哈里即将迎娶那位守寡公主的宣告。白纸黑字,用花哨的手写体写的。底部还有印章: 一切已成定局 。
“她会成为英格兰王后。”我说道。多年以来,她孤独地挣扎在王宫边缘,忍受着众人的忽视,靠着出卖餐具勉强为生,然而此时,我对她的同情消失殆尽。我完全忘却了对我这位清贫的守寡姐姐抱有的怜悯之情。恰恰相反,我此刻认为她参与了一场丑恶而骇人的豪赌,如今她已得到了回报。她拿自己的健康与安危冒险,而且赌赢了。她赌定自己能活得比我父亲更长久。她用年轻打败了他,她巴不得他死。“那个虚伪的女孩儿赢了。”
听出了我话里的轻蔑,詹姆斯开怀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她。”
“我是喜欢!”我说道,但是嫉妒像潮水一般淹没了我,“我曾经很喜欢她。在她潦倒不幸的时候,我对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但不是在她一帆风顺的时候。”
“不会吧,为什么呢?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待得足够久了。她应得到这一切。据称她差点死于饥饿。”
“你不明白。她有负于亚瑟,我之前以为父亲不让她嫁给哈里,也不让她回西班牙,就是为了惩罚她。凯瑟琳比哈里年长好几岁,他们实在不相配。”
“只差了五岁。”
“她是兄长的遗孀。”
“他们有教皇的特赦令。”
“她不是……”我双拳紧握。我没办法跟他讲明。“你不了解她。她野心勃勃——她想要的是王位,而不是哈里。我的祖母不会……我也不会……她太骄傲。她不配。她永远无法成为像我母亲那般优秀的王后。”
他温柔地牵起我的双手。“哈里必定取代你的父亲,她也必定取代你的母亲。但这自然指的是王位,而不是你父母在你心中的地位。英格兰必须有国王与王后,那将会是哈里与阿拉贡的凯瑟琳。上帝祝福并保佑他们。”
“阿门。”我怏怏不乐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