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圣诞节宴会临近尾声,詹姆斯的弟弟,罗斯公爵去世的消息传来。这对我丈夫来说本应是伤心之事,尽管对我而言,这无法与失去亚瑟相提并论,但我丈夫将自己的哀痛藏得太好,让我以为他对此无动于衷。
“他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麻烦。”他解释道,他让我的手挽住他,我们走过长廊,经过了其他众多詹姆斯暗淡阴沉的画像 ,侍从们一边闲聊,一边偷看我们。
“兄弟之间关系就是如此。”我赞同地说,想到了哈里,“姐妹之间也是。”
“我担心我的父亲更偏爱他,甚至我和父亲不和的部分原因,就是他想要我的弟弟取代我的位置,任命他为继承人,让他登上王位。”
“这是犯罪。”我故作义正辞严,“长子应该比其他孩子更受尊重。上帝制定了家庭的秩序,这不应该违背。”
“语气真像一名长姐!”他说道,脸上闪过一丝悔恨的苦笑。
“这是真理。”我庄严地说道,“过去在家时,他们让玛丽走在我前面,这是不合礼数的,更不像话的是阿拉贡的凯瑟琳通过婚姻成为一名都铎公主之时,曾企图越过我的位置,而我才是血脉上的都铎公主。每个人的身份地位早已由上帝安排决定了,他们理应恪守自己的位置。”
“那么,我弟弟的去世给我带来了另一个难题。若是你为此而不高兴,我感到抱歉,但是我必须要任命我的继承人了。”他开门见山地说,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
“为什么呢?”我问道。
“亲爱的,我知道你还未满十五岁,但请像一位王后那样思考一下!我的弟弟是我曾经的继承人,如今他已经死了,那我自然就没有继承人了。”
“你要任命一名继承人?”我问道。忽然之间,我满怀希冀,激动难当。
“我必须这么做。”
“那你会任命我吗?”我问道。
他难以克制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我们。“天哪!上帝保佑你!不!”他说道,“不可能是你,亲爱的。一个月之后,一天之后,你就要穿着你的衬裙奔向边境!我们安坐于王位之上的唯一原因便是我常常——经常——从这个国家的一端奔往另一端,将我的意志施加在那些自作主张的领主头上,寻求其他领主的友谊,平息那些天性暴躁的,安抚那些愤愤不平的。我还在修造战船!锻造枪支!只有背靠强大武装,一个热爱和平的人才能够维护这个国家的统一:只有拥有不败军队的智者才能做到。没有女人能做到这点。多年来的励精图治,我让这个国家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上帝会保佑我们不受女王统治,那会毁掉一切。”
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您所愿,陛下。”我说道,语调冰冷而高贵自持,“我真遗憾你竟是这般小看我。”
“并非是你,甜心,”他说道,他的手肘紧紧地夹住我的手,“女人无法统治。你也从未被教导过治国之道,你热爱王后的头衔,但你并不理解它是一份恒久的苦劳。”
“你说得好像你是一个打铁匠似的。”我语气生硬地说。
“正是如此,”他说道,“我将一个众多家族组成的国家打造为一个王国。我让他们融为一体。即便是现在,为了确保诸岛的忠诚,我也不得不去战斗,我必须去巡视边境,甚至去宣告争议土地的主权。你父亲登基之时,也不得不做同样的事,他的负担甚至更加沉重,因为所有人仅仅将他视作被流放的里士满伯爵。我至少生来便是被教导成为一位国王的。你的父亲同他的贵族们斗智斗勇,我亦是如此。我必须叫他们明白何为忠诚,何为忠心,何为忠贞。”他微笑着对我说,“我也必须教导你。”
“但是你要任命谁做你的继承人呢?”我问道。忽然一想到他可能将这项殊荣给予我的弟弟哈里,我就心底一沉。我无法忍受哈里拥有比我更高贵的头衔,假若这还是由我的丈夫赐予他的头衔,那这会是何等的糟糕。“不会是哈里吧?”
“哈里?不,”他说道,“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苏格兰的领主永远不会接受一位英格兰的国王。苏格兰人必须有苏格兰国王。在我之后的继承人是约翰·斯图亚特,奥尔巴尼公爵,我的堂亲。”
我眨眨眼。这比哈里更糟。“我甚至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是谁呢?”
“你还未见过他。他住在法国,他在那里长大,而且他也不受我父亲的宠信。然而,不论你是否愿意,他都会成为我的继承人,直到你给我生下一个儿子。同时,我会宣布我的儿子詹姆斯的身份合法,我祈求上帝,愿你能学会关爱我的私生子们。如果你将詹姆斯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我会任命他为我的继承人。至少我会公开承认他。”
比起他挑选哈里,这个决定对我的羞辱更甚。“还有谁不认识他的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存在!你不能硬塞一个私生子给我!你不能这般玷污王位。”
“这不是玷污,”他说道,“他出生以来便为众人所知是我的血脉,其他所有生于他之前及之后的孩子也是如此。我无意冒犯你,小妻子,但是直到我们有一个儿子之前,我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我的名号与祝福。我会宣布詹姆斯是我的合法继承人。”
“哪一个是他?”我冷酷地发问,“斯特灵城堡里出现的私生子这么多,我根本一个都认不出来。”
“詹姆斯是珍妮特·肯尼迪的男孩儿。我想你给予了他足够的关注才会要求送他离开。亚历山大和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将在意大利学习,而他们的妹妹凯瑟琳将住在爱丁堡城堡。我要让我的孩子生活在我身边,亲爱的。就目前而言,你还没有为我带来任何一个孩子去取代他们。”
我从他手臂下抽回手。“我绝不要在餐桌旁,甚至是王位的周围看到你的任何一个私生子,”我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今晚不用晚餐了。我不舒服。你可以不需要我的陪伴,享用你的晚餐。”
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好,”他说道,“晚餐后我会来你的房间。我今晚要和你一起过。”
“你不准”这几个字在我舌尖呼之欲出,但他抿紧的嘴唇警告着我不要违抗他。
“甚好。”我说道,掀起裙角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在他离开去传唤负责他晚餐的侍从之时,我低声朝着他宽阔的后背说了一句“莽夫”,但声音很小,他无法听到。
我不敢对着我的丈夫大发脾气,但我在我的侍女面前可不会收敛,我拍打我的狗群,朝我的马群挥鞭,他们都得给我毫无怨言地受着。詹姆斯指定亚历山大前往圣安德鲁斯的教区(那是他已故弟弟的教封地)并征集巨额费用。这个十岁的孩子要被送往意大利学习,教导他的学者才华不亚于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他曾经拜访过我的弟弟哈里,他的博学多识让哈里对他钦佩不已。托马斯·莫尔 带他去的。那个伊拉斯谟!教导一双苏格兰小野种!那个哲学家到过英格兰王宫,来到艾森的育儿所拜访过我们,还和我的哈里弟弟交流过诗歌,我们这等身份的孩子才能成为这样的大学者的学生。可是詹姆斯无视身份,无视美德,坚持要送他的私生子去帕多瓦 学习。没人能劝得住他,他的做法实在过于抬举他们。
我洞悉他的错处。尽管他声称我没有统治国家的能力,但是我清楚一些事情。我见过我父亲为那些男孩,那些金雀花男孩所烦扰的情形;其中一个男孩甚至自称为金雀花王子,父亲耗费大量金钱,让探子去找到他,然后收买了整个佛兰德斯 的骗子,让他们造谣说认识那个男孩儿,他不过是图尔奈 的一个船夫之子。我亲眼见证了父亲在抓到这个男孩儿之后,不得不除掉他的艰难过程。处理对手的唯一办法便是立即送他去死。而现在,詹姆斯要栽培两个男孩儿成为我儿子的对手,甚至说出要任命最年长的那个为继承人。我清楚他这是在犯蠢。所有的王子,所有的公主,都想要成为唯一的那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