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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3年秋
苏格兰 旅途中

天气逐渐转凉,树叶变得枯黄,我的丈夫决定带我外出旅行,去视察王后的部分封地。我回想起祖母,她就很热衷于管理她的土地,而且贪婪地兼并了更多土地。出城之后,我们向西骑行,沿着福斯河 边上凸起的道路前进,这些道路纵横在河边泥泞的湿地上,我环顾四周,期望我的封地得到妥善管理,有所进益。

树林蔓延生长到了河边,落叶像雨点般飘洒到我们身上,仿佛我们正在游行之中,民众向我们抛撒着鲜花。树林的叶子颜色各异,红棕色和金色斑驳其中,红色和棕色相互映衬,地势高一点的山坡上长满了花楸树,红得发亮。沿途偶有几座村庄,围在几块小的田地中间,所有树篱上还都结着饱满光滑的蔷薇果和山楂果,一些更茂密的树丛里还长有黑玉一般的黑刺李,又肥又大。头顶上飞过一排南下的巨大雁阵,一只紧跟另一只后面,我们还常常听到天鹅飞行时挥动翅膀的巨大声响,它们要从寒冷的北方飞往南方。每个清晨,每个黄昏,我们都看见鹿群消失在树林里,悄悄地移动着,以免被猎狗看见,而在晚上,有时候我们能听见狼群的嚎叫。

我们一起愉快地游山玩水。詹姆斯喜爱音乐,我就为他演奏,宫廷乐师应和着我们。他喜爱诗歌与文章,随行的宫人里还有作者本人——一位与我们一路同行的诗人,他就像一位厨师,仿佛傍晚停步之时,我们需要以诗歌为晚餐。出乎我的意料,詹姆斯确实十分热爱诗歌,对它的喜爱就如同晚餐前必不可少的红酒,他还同样热衷谈论书籍与哲学。他希望我能学习他们的语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欣赏到傍晚诗歌的美好。他说这些诗歌无法翻译,只能在第一次吟唱时聆听。他还说这些诗歌讲述了这片土地和他的人民的故事,无法翻译为英语。“英格兰人不会像我们这么思考,”他说道,“他们热爱土地和人民的方式与苏格兰人不同。”

当我提出异议,他便告诉我更北边的人民只说他们自己的语言,名叫埃尔斯语 ,那些岛民远渡北方寒冷的海域,说着类似丹麦人的语言,他不得不迫使他们认可自己的统治,那些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民族,一个独属于本民族的王国。“那里以北还有什么呢?”我问道。

“在很远,非常遥远的地方,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他说道,“那里没有日夜之分,整个季节都是黑暗笼罩大地,仅有几个月的熹微阳光,陆地全是坚冰。”

詹姆斯对事物的运转怀有浓厚兴趣,不管他去哪里,他都会去钟楼查看时钟的运行机制,或者去水磨坊,视察将麦子倒入磨石的新操作。在一座小村庄里有一台风力水泵,能够从沟渠中汲水,他花了半天的时间和那个修建水泵的荷兰人交流,上下水闸好几回,还来回爬了好几次通往风车翼板的楼梯,直到完全理解了水泵的运转机制。我能理解他的部分兴趣,但更多时候我觉得完全无法理解他。他痴迷于人体活动的奥秘,甚至是穷人的尸体,他还会和医生讨论我们呼吸的空气,吸进去的空气是否与呼出的空气相同,空气去了哪里,它有什么作用,或者血液为何会从颈部喷涌而出,但从手臂上是缓慢渗出。他毫不在意,也不觉得恶心。当我说出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的血管是青色但喷出的血液是红色时,他就会说:“可是,玛格丽特,这就是生命的奥妙,是上帝的杰作,你一定会想要全部弄清楚。”

到达斯特灵之时,我们沿着蜿蜒的街道骑行,走在这山脉一侧的小镇上,他告诉我,他有一位哲学家,那人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无人能出其右,而这人现在正在研究生命的本质。他有一间作坊和一个蒸馏器,希望我千万不要为那些锻造的噪声或是烟雾的奇怪气味而感到烦心。

“可是他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呢?”我不安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若我们得天主保佑,那我们将会发现第五种物质,”他回答道,“除了水、火、土和空气以外的物质,那正是生命的本质。为了生命本身,我们应该找出所有这些物质,它们就存在于我们的身体里,但肯定还有另外的物质,我们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它给予我们生机。我若是能找到它,我就能制造贤者之石,我就将获得超越生命本身的力量。”

“全世界的哲学家都在寻找永恒生命还有点金石的秘密,”我也说道,“而你希望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这个秘密的人是你。”

“我们每天都有进展,”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同时还在研究鸟类飞行的原理,以后人类也有可能飞起来。”

当我们的旗帜出现在陡峭山崖周围那弯弯曲曲的车道上时,城堡的大炮以一声长鸣向我们致敬,吊桥轰隆一声放了下来,闸门吱呀作响地升了上去。巨大的石墙坚实无比,连续不断,只有面向我们的大门是唯一的开口。我能从右到左看见这些石墙是如何沿着悬崖峭壁拔地而起,愈爬愈高,直到它们变成视线中的一条窄边、成为峭壁的一部分的。

“这是我最了不起的一座城堡,”詹姆斯志得意满地说,“只有白痴才认为堡垒是无法被攻克的——可是这一座,玛格丽特,就是别在高地和低地上的胸针,这座堡垒足以帮助我抵御任何一个基督教国家的进攻。它的地势之高,使我在塔楼上可以观察到方圆数英里外的情况,没有敌军能够悄然接近墙脚而不被发现,更不用说登上墙顶。这些高墙俱是由坚硬的岩石修建而成,无人能够掘毁。仅凭二十名精兵和这座堡垒,我便能与上千人的军队抗衡,你写信的时候,千万要告诉你父亲这一点,他可没有如此固若金汤的堡垒,也没有这般美轮美奂的城堡。”

“但是他并不需要这样的建筑,因为现在已经有了永久的和平,感谢上帝。”我死记硬背似的说出这话。然后我换了一个语气问道:“他们是谁?”

我们骑马经过一道敦实的大门,门道深得如同隧道一般,我能望见前方的院子,就修建在山的斜坡上。仆人们排成一列,跪在地上。忽然一声炮响,六个不同年纪的孩童打扮成服饰华丽的领主和贵妇,从高楼顶端顺着阶梯跑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院子里,兴高采烈的样子,又是鞠躬又是屈膝行礼,仿佛一群忠心的臣子。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向詹姆斯,而詹姆斯下马后一把抱住了所有孩子,用埃尔斯语说出他们的名字,祝福他们,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的御马官扶我下马站稳。在握着他的手臂站稳之后,我转头看向我的丈夫:“他们是谁呢?”我再次问他。

他正跪在湿漉漉的鹅卵石地上,亲吻最小的那个孩子,然后起身从奶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婴孩。他的眼中闪露着关爱——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其他的孩子在他周围欢快地奔走,拉着他的外套,而年龄最大的男孩儿骄傲地站在国王身侧,仿佛他身份尤为显贵,理应向我展示,仿佛他希冀着我会很高兴与他见面。

“他们是谁?”

詹姆斯红光满面,仿佛这是一份美丽的惊喜。“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他高声宣布,宽阔的臂弯揽进六个小脑袋,还有一个孩子抱在他怀里。“我的小宝贝,”他看向他们,“我的小领主们,小淑女们,这位是苏格兰的新王后,我的妻子。这是我的玛格丽特王后,她从英格兰远道而来,成为了我的妻子,你们的好母亲。”

他们全都向我鞠躬,或是行屈膝礼,动作标准,姿态优雅。我低了低头,可是满心茫然不知所措。我猛然想到,他是否之前就结过婚,而竟然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他不能暗地里娶一名妻子,这些孩子的生母,他让她隐居此处,就在我的城堡里。我该怎么办?若是凯瑟琳面对如此窘迫的困境,她会怎么做?

“他们有母亲吗?”我问道。

“好几个。”詹姆斯高兴地说道。

最年长的男孩向我鞠躬,但我并未理睬他。我并没有微笑地面对这些下垂的小脑袋,与此同时,詹姆斯轻柔地将怀中的小婴儿还给了奶嬷嬷。某位斯特灵小姐看见了我冷若冰霜的脸色,牵起这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儿,带着他们朝塔楼方向的大门走去。

“好几位母亲。”国王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尴尬,“其中一位,愿上帝保佑她,玛格丽特·德拉蒙德已经去世了。我亲爱的朋友玛丽昂将不会再次踏入宫廷。珍妮特住在其他地方,伊莎贝尔也是。她们不会成为你的麻烦,你不必为此担心。她们不会成为你的朋友或者随行女官。”

不会成为我的麻烦?四个情妇?万幸四个情妇的其中一个已经死了?这话说得仿佛她们不会出现在我脑海中,而我余生的每时每刻都不会把自己同她们相比较似的。仿佛我盯着这些小女孩的可爱脸蛋儿时,不会去思索她们与自己的生母有几分相似似的。仿佛每当詹姆斯离开王宫,我都不会猜想他是否前去与这群能生养的女人幽会,或者是去哀悼那个大发善心地死了的女人似的。

“等到你我有了孩子,他们都会是我们孩子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国王愉快地说道,“他们难道不是一群小天使吗?我还以为你见到他们会很高兴。”

“不,”我只能这么说,“我并不高兴。” gVfEpa0vo8YvS3C2BPbYM4SAH0NzxfqIup5mzJMaCgTTQlbiPR0rCRqTUgrYm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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