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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3年夏
萨里 奥特兰兹宫

婻说的完全没错:宫廷人士们自己分开,然后重新轻松地组合起来。我爱奥特兰兹宫里我的房间。它建在靠近韦布里奇的河边,作为克里夫斯的安妮度蜜月的宫殿,婻也不能完全声称它不闹鬼。克里夫斯的安妮的悲痛和失望留在了庭院每一寸土地中,她的女侍凯瑟琳·霍华德成功地嫁给了国王,就在这里的教堂举行仪式。我想象着他追逐着她,因亲热嬉戏的喘息,一瘸一拐地快速穿过这些美丽的花园。

宫殿用彻特西修道院的石头建造,每一块美丽的砂岩都从被毁坏的修道院里取出,修道院原本是专门为了上帝建造并且永远屹立的,信徒的眼泪一定已经融化在了泥灰中,但是现在已经被人们遗忘了。这是一座充满阳光的巨大宫殿,就在河岸边,宫殿设计成一座四个角都有塔楼的城堡,中间有一个非常宽阔的庭院。我的房间都面向南方,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国王的房间就在旁边,他警告我说他随时可以走进我的房间,来看我在做什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婻和我草拟了一份在我宫廷的岗位名单,开始往里面填上国王选择的人、我们的朋友和家人。我们满足了那些对我提出要求的人,也满足了那些我们想要提拔的人。我看着那张婻和她那些支持教会改革的朋友一起准备的人员名单,我给了他们作为我宫廷行政官员的职位,或者日常私人陪伴的职位,这样无疑使得在这个特别的时期,在这些人就快要失去国王的支持时,增加了他们的数量。

国王同意发布一项关于教义的声明,称作《国王之书》,它告诉人们必须要忏悔,要相信弥撒的奇迹。红酒成为了鲜血,面包成为了肉身——国王就是这么说的,每个人必须要相信。他从每一个教区的每一座教堂拿走了最伟大的英文《圣经》,只有有钱人和贵族才允许阅读英文《圣经》,他们也只能在家里这么做。穷人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远离了上帝的语言,和他们远在埃塞俄比亚无异。

“我想要一些女性学者。”我对婻说,有些害羞,“我总感觉我应该看更多的书,做更多的研究。我想要提高我的法语和拉丁语。我还想要一些能和我一起学习的伙伴。”

“您当然可以请一些家庭教师。”她说,“他们就像长尾小鹦鹉一样非常容易找到。每天下午您都可以有一场布道演讲,阿拉贡的凯瑟琳就有。您的宫廷里已经有一大堆不同的意见了。凯瑟琳·布兰登是一个改革派,而玛丽公主可能偷偷效忠于罗马教廷。当然,她永远也不会否认她的父亲是教廷的最高领袖。”婻举起一只手指警告我,“每个人都必须对他们说的什么非常非常小心。但是现在国王想要恢复他禁止的宗教仪式,拿走他曾交给人们的英文《圣经》,玛丽公主希望他走得更远,与教皇和解。”

“我必须要理解这些。”我说,“我们住得离伦敦很远,几乎什么都听不到,我也看不到书。无论如何,我的丈夫拉提默大人是信仰老路的。”

“很多人仍然是这样。”婻提醒我。

“仍然有数量多得可怕的人是这样,并且他们正得到国王的宠幸。但是,我们不得不和他们战斗并要赢得这场辩论。为了人民,我们必须把《圣经》归还教会。我们不能任由大主教把上帝的语言从人民身边夺走,这是要让人民陷入愚昧。即使是你也要小心谨慎地学习,注意异教的原则,我们不想斯蒂芬·加德纳将他丑陋的鼻子伸进您的房间,就像他在其他地方做的那样。”

国王几乎每晚都会来找我,但是通常只是想和我聊聊天,或者在他去宫中入睡前共进一杯酒。我们像老年相爱的夫妻坐在一起,他穿着刺绣华丽的睡袍,紧绷在他宽阔的胸膛和肚子上,小脚凳支撑着他酸痛的腿。我穿着黑色的绸缎睡袍,头发扎成发辫。

他的医生和他一起来,给他服用晚上的药物:可以减轻他腿痛的药,可以减轻由眼疾引起头痛的药,让他的肠胃蠕动的药,以及净化他尿液的药,他的尿液现在又黑又稠,非常危险。亨利告诉我,他的医生给了他一些有助强健的药物,他朝我眨了眨眼。“也许我们会生个儿子。”他建议,“在我的王子之后,再生一个约克公爵如何?”

“那这样的话,我也需要那些药物吗?”威尔·萨默斯作为官方钦点的弄臣,拥有插科打诨放肆的权利,“晚上,我也能变得更强健,我可以成为一头公牛,但是我有点像只羊;真的,我是一只小羊。”

“那你能够跳跃和腾跃了吗?”在医生递给他另外一服药时,国王微笑着问。

“我雀跃了。我赌光了我所有的财产!”威尔一语双关地结束了这个笑话,让国王在喝水的时候哈哈大笑,威尔赶紧亲密地给他拍拍背:“噎住啦,忠告者。不要把你自己的强壮都咳出来了!”

当医生在评估这一系列的小药方时,我微笑着一言不发,等每个人都离开了房间后,我开口说:“我的丈夫大人,您没有忘记在我过去两段婚姻里,我都没有过孩子吧?”

“但是你没有得到什么宝贵的快乐吧?是吗?”他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嗯,是没有。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愉悦而结婚的。”

“你第一任丈夫还不过是个孩子,对大鹅都会害怕,可能不算个男人,你第二任丈夫是个老糊涂,可能无能为力。”国王并不准确地断言,“你从他们那里怎么可能得到孩子呢?我研究过这些事,我知道。一个女人需要愉悦才能怀上孩子。她必须要很多的愉悦,就像她的丈夫一样。这是上帝的旨意。所以最终,我亲爱的妻子,你有机会成为一个母亲。因为我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快乐,直到她为快乐而落泪,直到她大喊祈求更多。”

我沉默了,想起托马斯在我身体内抽动时,我曾经发出的那些无意识的叫喊,他气喘吁吁,呼吸急促,我的愉悦也到了最高点。后来,我发现我的嗓子哑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把脸埋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尖叫带来的。

“我给你说的话是算数的。”国王说。

我抛开思绪,微笑看着他。我知道,在一个死去女人的床上,我并不会得到什么愉悦。他那笨拙的举动也没有给我一个孩子的任何可能性,另外,芸香也应该能阻止一个怪物的出生。但是前两任妻子因为无子嗣而被迫离婚,所以我也不会愚蠢到说我没有想过我们将有一个孩子,不管他承诺了什么肉欲的愉悦。

此外,奇怪的是,我发现我并不想要伤害他的感情。我不想告诉亨利我对他没有任何欲望,即使是当他微笑着并承诺给我陶醉的时候。至少,我欠他的好意,我可以表示对他的喜爱,可以显示对他的尊重。

他坐在了壁炉旁他巨大的椅子上,示意我过去。“过来坐在我的膝盖上,我亲爱的。”

我迅速地走过去,坐在他的那条好腿上。他手臂环抱住我,亲吻我的头发,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向他,让自己可以亲吻我的嘴。

“那你对成为一个富有的女人感到开心吗?”他问我,“我是在亲吻一个重要人物吗?你喜欢那些珠宝吗?你将它们都带在身边吗?”

“我爱它们。”我让他确信,“我在衣橱和皮草里也找到了很多欢乐。您对我太好了。”

“我想要对你好。”他说。他将我脸上的一缕头发拨开,压在我的耳后。他的触碰非常温柔,非常确定。“我想你开心,凯特。我娶你是为了让你快乐,不是只为了我。我不是总是想着自己,我想着我的孩子们,我想着我的国家,我也想着你。”

“谢谢。”我轻声说。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如果你命令我,你就是命令全英国。你可以得到从多佛的悬崖上采的海蓬子,你可以得到从惠特斯特布尔弄的牡蛎。你可以得到伦敦塔里的黄金和米诺雷斯的炮弹。你想要什么?无论什么。你可以要任何东西。”

我迟疑了。

他立刻抓住我的手,“不要害怕我。”他温和地说,“我猜想人们对你说了很多关于我的话。你会想象自己是圣女特莱芬,嫁给了一个怪物。”

他说出了我的梦境所在,我不由哽咽了一下。

他非常仔细地看着我。“我的爱人。”他说,“我最后和唯一的爱人。请你知道,其他人会告诉你我的婚姻是完完全全的错误,我会告诉你事实。只有我知道事实,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但是我会告诉你。当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我和一个不能自由地嫁给我的女人结婚了,我不知道这点,一直到上帝用悲伤折磨我,把我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从我们身边带走。这几乎杀死了她,也伤透了我的心。我不得不让她离开,让她不受更多的痛苦。我不得不将她从一段被诅咒的婚姻里解救出来,这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我为了英格兰要一个儿子的话,我不得不让她走。我将阿拉贡的凯瑟琳送走了,她是西班牙有史以来最珍贵的公主,这也伤透了我的心。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上帝宽恕了我,我被一个女人引诱,这个女人只有野心。她是一个下毒的人,一个巫婆,一个勾引男人的女人。我应该知道更多,但是我还年轻,我渴望爱情。我学到了迟来的一课。感谢上帝,我从她手中拯救了我的孩子们。否则她会杀死我们所有人。我不得不阻止她,我找到了我这样做的勇气。

“简·西摩尔是我的选择,我唯一自由选择的妻子,曾是我唯一的真正的妻子,她给了我一个儿子。她就像一个天使,一个天使,你知道吗?上帝将她带回去了。我无法抱怨,她留给我了一个儿子,上帝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克里夫斯那个女人是那些坏谋臣违背了我的意愿安插在我身边的。霍华德家的女孩……”他的脸皱成一团肥油,“上帝原谅霍华德一家把一个妓女送上了我的床。”他哽住了。“他们蒙骗了我,她蒙骗了他们,我们都被她妓女一般的美貌蒙骗了。凯特,我发誓,如果你能让我忘记她带给我的痛苦,你将会成为我真正的好妻子。”

“如果我能够,我会这样做的。”我立刻说,“请不要为此苦恼。”

“我曾经心碎过。”他诚实地说,“不止一次。我被背叛也不止一次。但我也曾被一个好女人的真爱祝福。”他拉住我的手放到唇边。“两次,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好天使。我希望你能像简一样爱我。我知道我爱你。”

“如果我能。”我柔声说。我的心真的被他的柔情打动了,“如果我能,我一定会的。”

“那你可以命令我。”他温和地说,“我会做任何你想要的事情,你只需要说出来。”

我相信他。我想我可以斗胆说出一件我想要的恩赐。“在汉普顿宫我的房间里,”我开始说,“请不要认为我不知感恩,我知道它们是最好的房间,汉普顿宫殿是——”

他挥挥手打断我说下去。“这是英格兰最美的宫殿,但如果你不喜欢,那它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你愿意,我会推倒它。是什么让你感到不快?我会叫人立刻改变它。”

是每个角落里飘荡的幽灵,是每块石头上那些死去了的女人的签名,是她们的脚步走过的标志。“气味。”我说,“从下面的厨房传来的气味。”

“对!”他大喊,“你说得太对了!我自己经常也这么想。我们应该重建,我们应该改变它。这个宫殿是沃尔西设计的,他只考虑了他自己,这完全可以确认。他将自己的住所设计得非常完美,但是他没有想过宫殿其他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他从来都不关心其他人,除了他自己。但是我关心你,亲爱的。明天你就和我一道,我们去找一个建筑师来为你起草新房间的草图,完全适合你王后身份的房间。”

真的,这是一个非常稀有的丈夫,我从来不知道有谁能如此迅速地理解他的妻子,如此迫切地想让他的妻子幸福。“夫君大人,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我喜欢你的笑容。”他回答,“你知道,我期待你的微笑。我想我会用英格兰所有的宝藏来换得那个微笑。”

“陛下……”

“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伙伴,我的朋友,和我的情人。”

“我会的。”我诚挚地说,“我答应你,夫君,我会的。”

“我需要一个朋友。”他信任地说,“这些天来,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朋友。宫廷就像是一个斗狗场。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登场,每个人都想要我的同意,每个人都想要得到恩宠,但是我没法信任任何人。”

“他们看上去很友好——”

“他们都在说谎和伪装。”他否定了我的话,“他们中一些人赞成宗教改革,希望英格兰能信奉路德宗;另外一些人希望我们回归罗马教廷,让教皇重新成为我们教会的首领。他们都认为向上爬需要哄骗我、诱惑我,一步一步把我引到他们希望的路上。他们知道所有的权力都在我双手的掌控中。我一个人独自决定一切,所以,他们知道达到目的的方法就是要说服我。”

“确实,如果您神圣的改革倒退了,那是多么令人遗憾。”我试探地说。

“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糟糕。现在他们看得更远了,把希望放到了爱德华身上。我已经看到,他们在算计我还能活多久,以及如何才能赢得爱德华的支持,用他们的意愿来对抗我。如果我很快死掉,他们会像饿狗争夺骨头一样来抢夺我的王子。他们会把他撕得粉碎。他们不会将他当作主人,他们只会将他看作他们通往伟大道路上的垫脚石。我必须将我的一下子从这一切陷阱里拯救出来。”

“但您身体安康。”我温柔地说,“毫无疑问,您将会活得很长,足以让您看到他长大成人,并且牢牢掌握权力。”

“我必须要活很久。我要支持他。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男孩。他的母亲为了他而死,我不得不为了他而活着。”

又提到简了。我同情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你将会和我一起保护他。”国王明确地说,“你会成为他的母亲,代替他失去了的母亲的位置。作为我的妻子,我对你的信任超过任何枢密院成员。只有你才是我的伴侣和我的助手。你是另一个我,我们是一体的。你要关注我的权力,关心我的儿子,没有其他人能爱护他,保护他。如果我们和法国开战,我会披甲上阵,与军队一起,而你将会在这里摄政,成为他的护国者。”

这是无与伦比的信任,是爱的最好证明,超过了我所期望的一切。这比我梦中所想到的多得多,比任何的鸟或者珠宝都要好,比任何的新房间都要好。这的的确确是作为王后的机会。我那一刹那野心膨胀,紧跟着的是一丝恐惧:“您会让我摄政?”

当国王不在的时候,唯一一个作为摄政王的女人是阿拉贡的凯瑟琳,一个生来就是为了统治王国的公主。如果下一个是我,那我会得到比任何人更高的荣幸,除了生在帝王家者,天生就拥有自己权力那些人。如果我成为英格兰摄政王和王位继承人的护国公,那人们会期望我按照上帝的旨意引领人民和教会。我将必然会成为信仰的守卫者,就像国王自称的那样——我将必然要支持人民的信仰。我将必然要学到智慧,引领教会走向真理。面对这一前景,我觉得几乎要窒息了:“我的陛下,我会非常的自豪,我会努力地工作。我不会让您失望。我不会让这个国家失望。我知道的还不够多,我有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是我会去研究,我会去学习。”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全心全意的妻子,我相信你。我从每个人那儿都听闻你曾是拉提默爵爷的朋友和帮手,你对他的孩子视如己出,你将他的城堡从那些异教徒的手中拯救出来。你会对我和我的事业表现出同样的忠诚。你不曾卷入任何派系,你没有选择站在任何一边。”他微笑着,“你所做的 一切都是有益的 。当他们告诉我那是你的铭文时,我深深地感动了:因为我想要你既有用,也开心,我亲爱的。我想要你快乐,要你比你生命中任何时候都要快乐。”

他抓住我的手,亲吻了一只,然后另外一只。

“你将会爱上我和理解我。”他预言道,“我知道你现在也会告诉我说你爱我,但是那不过是奉承一个老蠢货的花言巧语。我们还在蜜月期,一切都刚刚开始,你不得不说爱我,我知道。但是你将会全心全意地爱我,就算在你只有一个人,无人在看着你时。我知道的。你有一颗充满爱的心和一个聪明的头脑,我希望它们都奉献给我。我想要它们都支持我,支持英格兰。你会在工作中和游戏中观察我,在床上、议会和在祷告中观察我,你会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是怎样一个国王。你会看到我的伟大,我的错误和我的慈善心肠。你会爱上我。我希望你完完全全地爱上我。”

我笑得有些紧张,但他完全深信不疑。他很确定他是无法被拒绝的,从他脸上笃定的笑容来看,我也认为他或许是对的。也许我会了解他,然后爱上他。他非常具有说服力,我想要相信他。嫁给他是上帝的旨意,这是毫无疑问的。也许上帝的意愿是我会完全爱上我的丈夫,就像一个妻子应当做的一样。但是谁能不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呢?他全心信任自己的妻子,把他的整个王国托付给她,把他的孩子们托付给她,把宝藏倾泻在她的脚下,如此甜蜜地分享他的爱。

“你永远都不需要在我面前说一句谎话。”他告诉我,“在我们之间,除了信任,永远不需要任何东西。我不需要你现在说你爱我。我不想要你现在作任何承诺,说任何花言巧语。我只需要知道,你现在关心我,你很开心成为我的妻子,你承诺你未来会爱上我。我知道你会的。”

“我会的。”我说。我不知道作为丈夫,他会是这样的。我从未梦想过他会这样。我从来没有一个关心我的丈夫。被一个拥有巨大权力的男人如此倾心,真是一种非凡的感觉;这样强烈的意愿,这样对我的火辣辣的关注,真是一种非凡的感觉。“就像您所说的,爱会与日俱进,陛下。”

“爱会与日俱进,亨利。”他纠正我的称呼。

我亲吻了他,不等他说话,“爱会与日俱进,亨利。”我重复道。

我知道,我必须对我的丈夫给英格兰教会带来的改变做更多了解。我让托马斯·克兰默和斯蒂芬·加德纳介绍牧师到我的房间来,向我和我的女侍们详细讲解他们的看法。通过听取两派的争论,包括改革派和保守派的观点,我希望自己能了解导致宫廷和国家分裂的原因,了解亨利是如何出色地在两派中间找到一条双方都接受的不偏不倚的道路。

每天下午,当我们做女红的时候,就会有一名来自国王的小教堂的牧师,或者是一名来自伦敦的牧师,来到我的房间,用英文给我们朗读《圣经》,并且布道,解释某一个章节。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我一开始是作为责任的任务,竟然成为了我每天最期盼的部分。我认识到我天生就是学者。我从小就喜欢阅读,现在,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时间去做这件事,我可以和国家里最有智慧的思想家一起研究。在他们的工作中,我感受到一种感官的快乐。他们从《圣经》中节选一部分,逐字逐句地认真研究,这是伟大的《圣经》,由国王下令译成为英文,让人人都可以研究它。读它像是在阅读诗歌,像是研究哲学家。细微的意义差别在翻译中显现又消失,不同词汇并置的这些都让我着迷,然后,上帝的真理闪出光芒,一层又一层,如同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如同与文字进行一场搏斗。

我的女侍们都赞成教会的改革,习惯于直接去《圣经》中寻找答案,而不是去向牧师问道。现在我们组成了一个学习小组,质询前来布道的牧师,并提出我们自己的建议。克兰默大主教建议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讨论记录下来,这样可以在神学院和神学家中分享。我感到他的话是言过其实的荒谬嘉奖,他居然认为我们的研究值得让他人阅读,但是他劝我说,我们是思想家的一部分,应该分享我们的研究,既然我认为这些布道如此有启发性,那其他的布道呢?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仔细检查,所有的情况都必须考虑到,就算是翻译《圣经》也引起了大量的争论。国王将英文《圣经》派发给他的子民,将翻译的《圣经》放在这个国家每一个教区的教堂里。但是正如保守派所说,人们没有满怀虔诚地阅读《圣经》,而是开始讨论各个章节,并争论意义。原本应该是国王赐予给他子民的礼物却成为了争论的焦点,所以国王下令收回了《圣经》,现在只有贵族才能阅读它们了。

我情不自禁地想这是错的。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毫无疑问,教会的职责就是将上帝的道带给人民。毫无疑问,教堂的职责不是将图片、彩色玻璃、蜡烛和道袍带给人民,而首先应该是把上帝的道带给人民。

玛丽公主通常从她自己的住所来到我的宫廷聆听每日的布道。我知道,有时,她很担心那些布道的牧师偏离教堂的教诲太远;但是她对语言的热爱,以及她对《圣经》的信仰让她总是去而复返,她偶尔也会拿出自己一小段她自己的翻译,或者挑战布道者的版本。我羡慕她的学术功底。她曾有过最好的老师,她对拉丁文深有理解,精妙的翻译非常优美。如果她没有由于恐惧而沉默,我认为她也许会成为一个诗人。有一天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她,说我们俩非常相似,我们应该成为姐妹而不是继母和女儿,我们都是喜欢漂亮衣服和美妙语言的女人,她笑了。

“几乎就像是同一个人!”她承认,“我从刺绣和诗歌中得到了那么多的快乐。我认为在教会的教义和教堂绘画中也应该有美,所以,我房间里小小的祭坛也应该是美丽的,它有着金色的耶稣受难像和水晶圣物盒。但是,我又想到我正在滑向浮华。真的,我不能否认。我将我的书都用真皮和珠宝装饰,我收集装饰过的手稿和祷告书。为什么不呢?如果这都是为了弘扬上帝的荣光和愉悦我们的眼睛。”

我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害怕我对研究的喜爱是骄傲自大的罪行。我发现去理解各种事物令人非常兴奋,阅读像是一场探索的旅行。我渴望知道很多,还要更多,现在我开始自己翻译,甚至撰写祷告经文了。”

“为什么不能做呢?”她反问道,“如果你以阅读上帝之道为荣,那就仅仅是一点小罪过?这与其说是为研究学术而骄傲自大,倒不如说是学习的美德。”

“这是我前所未有过的快乐。”

“如果你是一个读者,你就已经走在了成为作者的道路上。”她说,“因为你热爱文字,并对阅读出现在书上的文章充满了喜悦。如果你已经是一个作者,那么你会发现有什么在督促你写作。这是上天赋予的才华,它需要得到分享。你不能是一个无声的歌唱家。你不是一个隐士和一个孤独的圣人,你是一个布道者。”

“即使我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妻子?”

“即使这样也是如此。”

我将要去见我的继子,威尔士王子、简王后的儿子。他从自己的宫殿郑重其事地来了。他的宫殿坐落在阿什里奇,与城里的瘟疫和疾病区域保持着安全距离。我透过窗户鸟瞰河与花园,只见王家驳船越来越近,船桨切入水中,然后升起,又向前延伸。一会儿,游船开始将船桨放在与水面平行的位置,船速减慢,平稳地驶入码头。水手扔出了绳索,船稳稳地停下来,这时,仪仗队向王子鸣枪致敬。精心雕刻的跳板已经连接到河岸,仪仗队举起绿白相间的船桨庄严肃立。半个宫廷的人员已经候在河岸,向王子表示欢迎。我看到爱德华·西摩尔的深色头顶和他身边的安东尼·丹尼,看到试图往前站的托马斯·霍华德。他们看上去就是要挤到最前面,第一个向王子奉上问候。这些人都想从他那里得到宠幸,他们的权力只能从他那里得来,他们的将来都要依仗他。如果我的丈夫离世,这个男孩就会成为幼主,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将会成为总督,成为护国公。而保护王子免遭这些人的侵害、像他的父亲一样抚养他、让他拥有真正的信仰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转向女侍们,让她们整理我的兜帽,给我的脖子戴上珠宝,并将我礼服的裙摆拉好。我身着新的深红色晚礼服,手上戴的是国王那巨大的红宝石戒指,戒指经过削刻而适合我的手指,安妮王后的红宝石吊坠在我的脖子上,沉重而冰凉。我领着女侍们和里格——那条穿红色皮质披肩和银项圈的哈巴狗,大家穿过不断窃窃私语来见证这次会面的人群来到国王的议事厅。

国王陛下已经到了,坐在那里,座位上方笼罩着金色的华盖,腿放在脚凳上。他有些愠怒地阴沉着脸。我想他正受到疼痛的煎熬,在他面前鞠躬致礼后,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他的旁边。我已经懂得了在他病痛时最好保持缄默,因为这时哪怕说一两个字都会激怒他。他不会容忍任何人谈及他虚弱的身体,但同时也不能忍受任何人忽略他的痛楚。要想说些让他舒心的话是不可能的,无论说什么都不行,我唯有为他感到怜悯:他以如此无畏的勇气对抗着自己那不断虚弱衰败的身体,其他任何人要是疼到像他那样,恐怕是要发疯的。

我坐到他身边,他只说了一句“好”,在我看来,他的情绪无论多么的低迷,他都没有对我感到反感。

我静静地转过头向他微笑,然后我们流露出对彼此的理解。

“你在窗前看到了吗?”他问道,“看到那些豺狼都聚集在那只幼狮的周围了吗?”

我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才来到了大狮子跟前。”我说,“我紧跟随着最勇猛的狮子。”

亨利露出了一丝喜悦:“狮子虽老,但还有锋利的牙和爪。你会看到我让人头破血流,你会看到我撕碎别人的喉咙。”

双扇门猛地敞开,传令官高声喊道:“威尔士王子爱德华驾到!”然后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小男孩走了进来,足有半个宫廷的人群阿谀诺诺地跟在他的后面。我差点就失声大笑出来——他们所有人都卑躬屈膝,低着头、弓着腰,每一个都俯首向这个小男孩微笑,向他靠近,试图听到他可能要说的任何话。当这些人走在国王身后时,他们狐假虎威,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竭力和国王一瘸一拐的节奏保持一致,但为了跟随国王的儿子,这些人发明了一种新的侧身前行的方法。我心想,他们是多么愚蠢啊。我瞟了一眼我的丈夫,发现他一脸讥讽的冷笑。

爱德华王子停在了王座前鞠躬致礼。他苍白的脸转向他的父亲,孩童脸上眩惑的表情中充满了对远方的父亲英雄般的崇拜,他的下嘴唇在阵阵颤抖。他以微弱的声音用拉丁语做了一场简短的演讲,我想他是要表达自己对来到父王宫廷所感到的荣幸和喜悦。国王同样以拉丁语简短地作了答辞。我偶尔能听懂几个字,但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我猜他演讲的内容是别人为他准备的,他最近这些日子对学习没什么耐性。接着,爱德华转向了我,开始说起了法语,对一个没有太多学问的女人来说,用这种高雅又不失威严的语言更为恰当。

像对待伊丽莎白一样,我站起身朝他走去,但当我走近他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焦虑,这让我警觉起来。他鞠躬致礼,我也行了屈膝礼回应,我伸出了我的手,他亲吻了我的手。我不敢像拥抱伊丽莎白那样拥抱他,我无法把他整个人搂进怀抱。他虽只是个小男孩,但却是独一无二的,是独角兽那般绝无仅有,只在挂毯上出现过的人物。这是都铎王朝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王子。毕生经历了多段婚姻之后,这是亨利唯一幸存的儿子。

“我非常高兴见到您,殿下。”我对他说,“我期待对你有更多的了解,给予你更多关爱,这是我应该要做的。”

“我也感到非常荣幸。”他小心地回答道。我想他每种可能的回应都接受过精心的指导。这个孩子的演讲稿是用他曾学过的第一种文字撰写而成,他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他们一定教他说了些其他的东西。“能有您这样一位母亲,对我而言是一种安慰和幸福。”

“我也会学习拉丁语。”我说。

没有人会料到有人向他许下如此惊人的承诺,我看到了一个普通男孩愉悦的表情。

“您会发现拉丁语有点难。”他用英语提醒我说,在这一刻,我从这个孩子身上发现,在他王子的外壳背后隐藏着真实的他。

“我会找一个家庭教师。”我说,“我喜欢学习和思考,我一直对良好的教育孜孜以求,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今后我可以用拉丁语写信给你,你帮我改改。”

他作了一个滑稽的正式鞠躬。“那我会荣幸之极。”他说,接着抬头有些恐惧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是否走过来了。

可此刻亨利国王心情抑郁,他饱受病痛折磨,并未对他的儿子报以微笑,仅仅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很好。” o8pe/5SOLmh1E+kz1OvR1ZuCqb9dhbqBMxva5QOfIVe3bL5rNI++vWcH+tZfSE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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