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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的两口井

六朝上承两汉,下开隋唐,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是一个重要的时代。一千多年来,谈论它的话题数不胜数,就中以诗人骚客的寄志抒怀最具主观色彩,浓缩着多重意蕴、多种感慨。

唐代诗人杜牧风流倜傥,酿就了诗性人生,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来状写他所倾心的千里江南的无边秀色。而亲历明清之际天崩地裂的诗人钱谦益、龚鼎孳,或借金陵观棋以寄寓兴亡之感,叹息“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棋见六朝”,或兴铜驼荆棘、世事沧桑之悲,苦吟“兴怀无限兰亭感,流水青山送六朝”,都是寄慨遥深,语调沉痛而凝重。

在这名篇络绎、万喙齐鸣的六朝诗册里,域外的文人、学者也不甘沉寂,最为脍炙人口的应属日本诗人大沼枕山的七绝,有句云:“一种风流吾最爱,南朝人物晚唐诗。”这代表了相当多人的一种艺术追求与审美情趣。

本文的话题也紧扣六朝,讲述的是这一历史时期最末尾的陈朝的两位皇帝。他们虽说也是“六朝人物”,却大抵属于“另类”,谈不上什么超逸洒脱,俊采风流。这两个人,一为创业奠基的开国皇帝,金戈铁马,叱咤风云,多的是王气、霸气、英雄气,而少了那种空灵俊逸的“六朝烟水气”;一为末代亡国之君,一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通身都是“六代绮罗”“秦淮金粉”,整天沉迷于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同传统的“魏晋风度”更是毫不沾边。倒是同他们有着直接关联的两口古井,还有两种美食,脱除了那种朽腐、发霉的气味,也还“任是无情也动人”吧!

先从古井说起。

一口井叫作“圣井”,坐落在紧靠着太湖的浙江省长兴县。它的声名,与陈朝的奠基人陈霸先有着直接关系。

霸先庙号高祖,史称陈武帝,南朝梁天监二年(公元 503 年)出生于长城县(今长兴县)下箬里。据宋嘉泰年间《吴兴志》记载:

陈高祖圣井在州东广惠院,高祖初生,井泉涌出,家人汲以浴之,后名圣井。

到了明代隆庆年间,长兴县来了两位文豪出身的县官,散文大家归有光出任知县,著有《西游记》的小说家吴承恩当了县丞。前者撰文,后者手书,共同完成了《圣井铭并序》碑,然后立于井侧。碑文三百零一字,备述“圣井”的由来及其兴衰际遇。碑文四周饰以莲瓣,花纹古朴有致。1960 年左右,《圣井铭并序》碑作为珍贵的历史文物,移立于县文化馆,并在“圣井”上面修建亭楼。这口井至今仍保存完好。井壁系由石块砌成,水面接近地面,深约十五米,直径一米五,水质清澈、甘甜,终年不竭。

陈武帝故居遗址,地形呈小岛式,四周有箬溪环绕,占地面积三十六亩。一千五百年过去了,于今,那种皇族巨室的威严气势仍然依稀可见。历代许多帝王都曾为它颁布过“天赐圣旨”,诗文碑刻林立,白居易、杜牧、朱熹、苏东坡等都曾驻足其间,留下了珍贵的墨迹。院内原有武帝手植银杏树一株,粗可数人合抱,20 世纪 60 年代遭受雷击后,被村人锯掉。县城西北三十里,有巨石壁立如屏,高约五十丈,相传为武帝少时游钓之处,顶上开阔、平夷,有池一方,号“武帝磨剑池”。

陈霸先的祖上世居河南颍川;其十世祖陈达,于西晋永嘉年间随皇室渡江南迁,后来出任吴兴郡长城县令。因为喜欢此地的山川风物,遂在城东下箬里定居下来。《陈书》中记载,陈达当时预言:“此地山川秀丽,当有王者兴。二百年后,我子孙必钟斯运。”后来,果真应在了陈霸先身上。

我国古代素有“地灵人杰”之说,实际上体现了环境与人才的因果关系。陈霸先的崛起,颇得益于吴兴一带尚武争雄的社会风气。这里崇尚武功,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世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自春秋战国以迄六朝,吴兴一带涌现出许多著名的战将和武力强族。吴越之君皆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而易发”。齐梁之际,武力强宗开始向文化士族转型,但长城县崇军尚武之风依然未减。这里有一座斫射山,山下建有全国极为少见的射神后羿庙。由于山民皆习武善射,所以,就建祠设祭来纪念这位古代的英雄。

区域性的风土人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个性与癖好。史载:霸先“少倜傥有大志,不治生产”,打鱼练武,兴趣广泛;“及长,涉猎史籍,好读兵书,明纬候、孤虚、遁甲之术,多武艺,明达果断”,为“当世推服”。

霸先是一位地道的“草根皇帝”。他门第寒微,乃“火耕水耨之夫,荜门圭窦之子”。少时,当过下箬里的里司,后在建康做了油库吏。梁朝末年,武夫称雄、龙争虎斗的时势,为他宏才大展提供了广阔的天地,造就了他这个乱世英豪。他以高超的武艺和出众的才识,深得梁武帝侄子、新喻侯萧暎的赏识与器重,被拔擢为中直兵参军,后又升任西江督护、高要太守。广州爆发兵乱,萧暎被困,霸先率三千精兵一战解围。从此崭露头角,一步步走向辉煌。后以始兴郡太守出兵讨伐侯景的叛乱,因为战功卓著,被拔擢为司空,领扬州刺史,镇守京口。当北齐入侵金陵时,霸先率部出击,使东南半壁免遭鲜卑的蹂躏,被官兵、百姓视为“民族英雄”。后来,在文武官员的拥戴下,这位一代枭雄终于代梁自立,是为陈武帝。在位不足三年,选贤任能,以恭行节俭、政治清明见称,于公元 559 年病逝。

史学家吕思勉先生认为:若论功业,陈武帝霸先实际是超过宋武帝刘裕的。当时,国门之外,虽然铲除了强敌,但是梁朝的残余势力还蠢蠢欲动,又兼面临着武夫专横、土豪割据的复杂局面,陈朝的开创之艰,实十倍于宋、齐、梁三朝而不止。宋武帝自私之意多,陈武帝则公忠体国。宋武帝于同时的侪辈大肆加以诛戮,而陈武帝则尽最大努力来收用降将,其度量之宽广,大有过人之处。

武将程灵洗,当陈霸先袭击石头城时,曾率兵进行激烈的抵抗,后来途穷力竭,被迫出降。霸先并未因此而心生芥蒂,反而倚之为心腹、授之以高位,看得出他的远见卓识,宽宏大量。程氏父子后来矢志尽忠,成了陈王朝的高层骨干和重要力量。

还有著名文学家徐陵,当日由北齐回到建康,深受陈霸先的政敌王僧辩的礼遇,徐陵也一直感念着这种知遇之恩。归陈后,奉命制作《九锡文》,为陈霸先代梁自立预做舆论准备。文中历数霸先起兵以来所有功勋,救广州,定交州,直到平侯景,抗北齐,多达二十二起,唯独略去了翦除王僧辩这一重大军事行动。当然不是由于疏忽,而是有意回避。陈霸先也就听之任之,表现了一位大政治家的豁达胸襟。

陈霸先的德行,还表现在恭以待人,俭以接物上。史称,武帝不贪钱财,不事挥霍,登上帝座之后,膳食简单几样,盛以瓦器蚌盘,绝不虚耗浪费。他的后宫妃子,衣服素朴,不施重彩,亦无金翠首饰,一应歌钟、女乐,不许陈列于前。这种高度平民化的生活作风,影响了当时的整个官僚阶层。

现在,再来说陈朝的另一口井。

公元 589 年,陈朝都城建康陷落,末代皇帝陈叔宝仓皇无计,与宠妃张丽华、孔贵嫔,相抱投入景阳宫井中。《南史》记载:隋兵攻入台城,不见陈后主下落,后发现此井,“既而军人窥井而呼之,后主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才发现是三个人抱在一起。由于井栏石脉有胭脂痕,故名“胭脂井”;而诗文典籍中,通称为“辱井”,表明末代皇帝在这里丢失了江山,丧尽了人格、国格。

真是“无巧不成书”,一个“圣井”,一个“辱井”,八十六年间,风水轮流转,它们一始一终,遥相呼应,连接陈朝两个皇帝的传奇性命运。

陈叔宝史称陈后主,是陈武帝侄子(陈文帝)的侄子。他和武帝系祖孙,论血缘是一脉相承的,然而两人竟是那样的不同,说是“悬同霄壤”也不为过。

与武帝饱经忧患、戎马终生形成鲜明的对照,后主“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既属邦国殄瘁,不知稼穑艰难”。(唐人魏徵语)自小就浸淫于“六朝金粉”“秦淮风月”的粉腻脂香、绮罗芗泽之中。这里还是江南的文薮,遍是“乌衣子弟”、文化家族,使他完全挣脱了“金陵王气”,而沾染了满身的文气。后主颇具文学天赋,有诗文集三十卷传世。最著名的应是那首流传广远的《玉树后庭花》了。

丽宇芳林对高阁,
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
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
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
落红满地归寂中!

诗中以艳美的辞藻描画他的嫔妃们娇娆媚丽,堪与鲜花竞美争妍。但在“玉树流光”之余,也透露出盛衰无常的悲凉意味。

在后主现存的九十首诗中,内容艳冶轻薄、格调不高者居多;但就艺术性来说,语言流畅清丽,描写生动传神,还是颇具特色的。他间或也写些山水风光的诗句,清新可喜,体物入微,像“天迥浮云细,山空明月深”“思君如落日,无有暂还时”“烟里看鸿小,风来望叶回”“苔色随水溜,树影带风沉”等诗句,颇有唐人小令风致。

他的《独酌谣》四章,流传较为广远。唐代诗人卢仝曾袭用这一表述方式,写出著名的《七碗茶诗》。

独酌谣,独酌且独谣。

一酌岂陶暑,二酌断风飙。
三酌意不畅,四酌情无聊。

五酌盂易覆,六酌欢欲调。
七酌累心去,八酌高志超。

九酌忘物我,十酌忽凌霄。
凌霄异羽翼,任致得飘飘。

宁学世人醉,扬波去我遥。
尔非浮丘伯,安见王子乔!

撰写歌诗之外,他还是一位出色的音乐家,曾谱写《黄鹂留》《临春乐》《金钗两鬓垂》等曲调,与幸臣共制歌词,“被以新声,选宫中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

荣辱兴亡两口井,龙头鼠尾一局棋。

想那开基创业的陈武帝,闯枪林,冲箭雨,南北驰驱,出生入死,费煞移山气力,夺得万里江山;可是真正坐上龙墩,满打满算不足三年,最后便撒手尘寰。而到了末代皇帝后主手中,什么祖传基业,国脉民心,统统视之为轻烟,弃之如敝屣;整天拥着娇姬美女,伴着文人狎客,沉湎于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骄纵奢侈,荒淫无度,过着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

武帝雄才大略,朝乾夕惕,日不暇给;而后主终日流连酒色,不恤政事,荒淫误国。他的宠妃张丽华,进退娴雅,容色端丽,每当举目流盼,光彩照映左右。常于阁中靓妆,临轩倚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而且才辩无双,记忆力极强,善于观察人主颜色,因而得到后主的极度宠爱。后主临朝之际,常将丽华抱置膝上,共同决定国家大事。于是大臣们就通过宦官同她勾结,从事卖官鬻爵与制造冤狱等祸国殃民的勾当。

与武帝恭行节俭、爱民恤物相反,后主奢侈无度,认为现有的居处简素,未足为藏娇之所,遂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穷土木之奇,极人工之巧。凡窗牖、墙壁、栏槛之类,皆以沉檀木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服玩珍奇,器物瑰丽,皆近古所未有。阁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名花。每当微风拂动,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月明之夜,恍如仙界。

后主最大的癖好,一是美色,二是诗酒;整天拥着娇宠的张贵妃、孔贵嫔等八名美女,连同江总、孔范等十几名文人、“狎客”,在宫廷里举办诗歌酒会,自夕达旦,习以为常,无视民间疾苦,不理朝政。中书舍人傅縡进谏说:“陛下近来,酒色过度……小人在侧,宦侍弄权,忌恨忠良好像仇敌,俯视百姓直如草芥。后宫绮绣充盈,马厩到处都是菽粟,而百姓却啼饥号寒,流离蔽野,神怒民怨,众叛亲离。如果再不改弦易辙,臣恐东南王气,自此而尽。”

后主见报,勃然大怒,将他赐死狱中。从此,直臣皆缄口噤声,后主则更加骄奢淫逸,百姓生计日益迫蹙。

见到陈王朝如此腐败不堪,雄心勃勃的杨坚遂颁下诏令,历数陈后主二十大罪,挥师东进,大举伐陈。五路大军一齐向建康进发,陈朝的守将纷纷告急。而安卧台城的后主和宠妃、文士们,却每天照旧醉得七颠八倒,收到警报也不拆封,往床下一丢了事。后主说:“东南一带是个福地,从前北齐攻过三次,北周也进军两次,都失败了。这次隋兵还不是照样来送死!”

兵临城下之日,尽管城里尚有十几万兵马,但那些宠臣、嬖幸哪个懂得指挥;将士被俘的被俘,投降的投降。隋军如入无人之境,当即把后主连同几个嫔妃一同俘获,然后押解到长安,去朝见隋文帝。文帝赦免了后主的罪愆,赏赐甚厚,后来还曾多次接见,为免他触景伤情,每次宴会上都不奏吴音、南乐。

其实,后主原本就不在乎这些。他几乎忘记了亡国贱俘身份,毫无愧怍之色。在随从文帝登上洛阳邙山侍饮时,腼颜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还有一次,后主请求文帝赐予他一个官职,说:“每次出席陛下举办的宴会,我都因为没有具体的官职而局促不安。陛下可否赏赐给我一个职位,哪怕是个封号也好啊!”文帝听了,一脸不屑地说:“陈叔宝真是全无心肝!”后来,文帝还曾这样评论过陈后主:“如果他以作诗之功,来考虑如何治理国家,何至于此?我听说,当大军进逼京口时,下属频频告急,他却照常饮酒,了不省悟。待到搜索皇宫,发现那些奏启全都压在枕下,没有拆封。说来也真是可笑啊!”

文帝此言,当然在理。但在后主看来,却有点“南辕北辙”“夏虫语冰”的味道。因为两个人的着眼点不同,衡量事物的标准也有很大差异:文帝是把他作为一个皇帝来要求的;而后主自己,每时每刻,都以浪漫诗人、风流才子自命,根本就没把君王、国主当回事。因而,哦诗度曲才是正业,至于“国家事”,纵不是“管他娘”,至多只能当作“副业”,偶一为之罢了。

后主病死于公元 604 年,得寿五十二岁。台湾著名学者柏杨有言:“陈帝国是南北朝唯一没有出过暴君的政权,但它最后一任皇帝陈叔宝,却是名声最响亮的昏君之一。”在政权走马灯般更迭,顶顶皇冠落地、处处杀人如麻的两晋南北朝时期,陈家五个皇帝,包括这个“名声最响亮的昏君”,居然人人皆得善终,说来也真是幸运。这同西晋王朝的司马氏“血腥家族”,九人有八人横死,西燕七个帝王、南朝梁八个帝王、隋朝三个帝王,全部惨遭杀害,恰成鲜明的对比。

“圣井”也好,“辱井”也好,早都成了历史的陈迹。即使像陈霸先那样的一代开国帝王,属于他的那个年代也已经像轻烟淡霭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更不要说亡国之君陈后主了。当然,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一个历史话题,还时常被后人提起。这样就留下了数量可观的诗文。

陈亡,大约过去了二百八十年,唐末诗人李山甫凭吊石头城,写了一首七律:

南朝天子爱风流,
尽守江山不到头。

总是战争收拾得,
却因歌舞破除休。

尧行道德终无敌,
秦把金汤可自由。

试问繁华何处有?
雨苔烟草古城秋。

南朝的江山都是战场上打下来的,可是,最后都沦陷于“风流天子”之手;多年流血拼争所打下的天下,却因酒色征逐、酣歌醉舞而转手他人。想当日是何等风光,而今繁华安在?映入眼帘的,只有这“丽莎烟草”摇曳在秋风里。

与李山甫差不多同时代的著名诗人韦庄也有一首七律:

南朝三十六英雄,
角逐兴亡尽此中。

有国有家皆是梦,
为龙为虎亦成空。

残花旧宅悲江令,
落日青山吊谢公。

止竟霸图何物在,
石麒无主卧秋风。

他感叹南朝各国的几十个雄主,龙争虎斗,角逐兴亡,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属于这类感慨兴亡诗的,还有唐人包佶的《再过金陵》:

玉树歌终王气收,
雁行高送石城秋。

江山不管兴亡事,
一任斜阳伴客愁。

还有一类诗词,由一般的叩问沧桑、吊古伤怀,演进为总结沉痛的经验教训,寄寓警戒之思、兴亡之感。杜牧《泊秦淮》是这类诗章中的杰作,诗句貌似悠然,实则感情强烈,语语沉痛: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还有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台城》:

台城六代竞豪华,
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户千门成野草,
只缘一曲《后庭花》。

名列“唐宋八大家”的著名诗人王安石,有《桂枝香》词,同样借助金陵怀古,揭露南朝统治者醉心情色,葬送江山的往事。最后借杜牧诗句,感叹至今仍然有人不记前朝教训,重蹈覆亡故辙。词的下阕是: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在咏叹陈朝史迹的诗词中,借着“辱井”的话题,对于陈后主进行鞭挞、讥刺者,占了相当数量。最为尖锐、直接,一针见血的,是王安石的七绝:

结绮临春草一丘,
尚残宫井戒千秋。

奢淫自是前王耻,
不到龙沉亦可羞。

宋代诗人陈孚以《胭脂井》为题,发抒了个人的感慨:

泪痕滴透绿苔香,
回首宫中已夕阳。

万里山河天不管,
只留一井属君王。

宋代诗人杨备的诗,含讥带诮,令人忍俊不禁:

擒虎(隋将)戈矛满六宫,
春花无树不秋风。

仓皇益见多情处,
同穴甘心赴井中。

类似的还有清代著名诗人袁枚的《景阳井》:

华林秋老草茫茫,
谁指遗宫认景阳!

当日君王纵消渴,
井中何处泛鸳鸯?

清人宗元鼎的《吴音曲》:

璧月庭花夜夜重,
隋兵已断曲阿冲。

丽华膝上能多记,
偏忘床前告急封。

唐代诗人许浑的《陈宫怨》:

地雄山险水悠悠,
不信隋兵到石头。

《玉树后庭花》一曲,
与君同上景阳楼。

或讥评,或嘲弄,或揭露,各有侧重,异曲而同工,极尽讽刺之能事。

还有一些诗人,进一步荡开主题,拓展视野,把陈后主作为衬托、作为引线、作为叙事的背景,用以批判本朝或者前代的荒淫、腐朽的君王。唐代诗人郑畋有一首七绝,矛头指向了唐玄宗:

玄宗回马杨妃死,
云雨虽亡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
景阳宫井又何人?

诗中说,玄宗当机立断,为国割爱,终属“圣明”之举;若不如此,难保不像陈后主和张丽华那样,求死不得,反受侮辱。看似褒扬,实则隐含讥刺——“圣明”到仅仅强过饱遭千秋唾骂的陈后主,“圣明”到宗庙没有灰堕,没有沦为亡国贱俘,标准实在是太低了。“皮里阳秋”,意味深长。

再就是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隋宫》七律,是针对炀帝杨广的。

紫泉宫殿锁烟霞,
欲取芜城作帝家。

……

地下若逢陈后主,
岂宜重问《后庭花》。

这是诗的首尾两联。大意是说,隋炀帝闭锁长安的宫殿不用,却想以扬州(芜城)为帝都,在那里另建豪华的宫阙,威福自恣,空耗民力,简直比陈后主还荒淫奢侈。如果他在地下遇见陈后主的话,恐怕也不好意思再请张丽华舞一曲《后庭花》了。诗人在这里暗用了一个典故:《隋遗录》载,隋太子杨广率军灭陈,俘获了后主陈叔宝,二人后来常相过从。即位后,炀帝驾幸江都,梦中与已经死去的陈叔宝及其宠妃张丽华等相遇,并请张丽华舞了一曲《玉树后庭花》。诗中援引这一故实,巧妙地揭示出对于荒淫亡国进行鞭挞的深刻主题。

其实,说到陈叔宝与杨广,两个人也确有可比之处。陈后主死后,谥为炀帝。谥法:好内怠政,远礼、远众,逆天虐民为炀。孰料,不到十年,杨广死后,同样获得这一谥号。这又是一个巧合。

“往事越千年”,旧梦如烟。除了两口井,连同一些或香艳或麻辣的诗文,短命的陈王朝还为我们留下了什么遗产呢?想了想,还有两样美食,同陈朝的开国皇帝和末代君主有着直接联系。

现在,南方湘、粤等省,特别是岭南一带,流行一种夏令美味食品,叫作“荷叶包饭”。荷叶清香,饭团松软,中医说有生发元气、调理脾胃、清热解暑的功效。清代《羊城竹枝词》有诗云:

泮塘十里尽荷塘,
妹妹朝来采摘忙。

不摘荷花摘荷叶,
饭包荷叶比花香。

陈霸先曾任梁始兴郡(在今广东韶关一带)太守,后以讨伐侯景之功,升任司空,镇守京口。在抵御北齐进犯之敌时,由于口粮接续不上,当地百姓便用新嫩的荷叶包裹着米饭,中间夹上鸭肉,送到前线劳军,大大鼓舞了士气,保证了最后的胜利。从此,霸先所到之处,“荷叶包饭”这种美食随之传播开来。

无独有偶。在现今的南京,也有一种美味食品,叫“一条龙”包子。

相传,陈后主少年时节十分贪玩,经常溜出宫门,跑到秦淮河畔转悠。走着玩着,来到一家包子铺前,恰好包子出笼,香味扑鼻,他伸手拿起就咬,吃了一个又一个。吃完,也不懂得付账,嘴一抹就走。店主人要他付钱,他说“没有”。那就留个名字记账吧。于是,随手签下“一条龙”三个字。后来,主人知道这个自称“一条龙”的小孩原是当朝太子陈叔宝。经过他有意地招摇、作势,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像潮水一般涌来,生意顿时兴旺起来。这条街被称为“龙门街”,“一条龙”三个字也被装裱上了中堂。从此,“一条龙”的包子就名闻遐迩,一直流传到今天。 BBA1NsU7Itf0gw9xIs3Udv9AO7mwsptGRjwEt+KI05+jPnvJKMfNF9aPCBNa0Qm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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