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来,人文主义者一直试图建立一个自然主义的心理价值体系。这个体系可以从人自身的本性中衍生出来,而不需要求助于人以外的权威。历史上出现过许许多多这样的理论。然而,由于脱离实际,它们和其他理论一样也以失败告终。
这些不充分的理论大都建立在这样或那样的心理学假设之上。如今,最新获得的知识证明,所有这些理论都是虚伪的、不充分的、不完整的,或者说,有欠缺的。但是,我认为,随着心理学和艺术在过去几十年里所取得的进步,我们终于有理由相信,只要我们刻苦努力,这个古老的愿望就有可能变成现实。我们知道如何去批判旧的理论,我们隐约看到了未来理论的雏形。最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如何填补知识上的空白,方能回答一系列古老的问题:“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美好的生活?”“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人?”“如何引导人们去向往美好的生活?”“如何把孩子培养成健康的人?”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也就是说,我们认为,科学伦理是可以构建的,而且,我们也知道如何去构建。
下面将简要地讨论一些能给人带来希望的证据和研究路线及其与过去和将来价值理论的关系,还要讨论未来几年里在理论和实践方面上必须实现的突破。当然,比较保险的说法是,我们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是,实现的可能性很大。
数百次实验表明,所有动物都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选择能力。如果给它们足够多的选项,且可以自由选择,那么,它们都会选择有益的食物。即便是在特殊的情况下,躯体本身的这种智慧也能保留下来。例如,肾上腺切除的动物可以通过选择食物幸存下来;怀孕的动物会很好地调整它们的饮食,以适应成长中的胚胎的需要。
现在,我们知道,饮食本身绝对不是一个完善的智慧方案,例如,它们无法很好地反映躯体对维生素的需要。与高等动物和人类相比,低等动物能更有效地保护自己免受有毒物品的伤害。先前形成的偏食习惯可能会使现在的代谢需求黯然失色。最重要的是,在大多数人身上,尤其是在神经过敏的人身上,各种各样的力量都可以破坏身体的智慧,尽管这种智慧似乎永远不会完全消失。
这一普遍原理不仅适用于食物的选择,也适用于其他的身体需要,这一点已经为著名的体内平衡实验所证实。
显然,与25年前的想象不同的是,一切有机体都更懂得自我管理和自我调节。对此,我们应该深信不疑。与此同时,我们也开始相信婴幼儿的内部智慧,包括饮食的选择、断奶的时间、睡眠的时间、如厕的训练时间、活动需求等。
然而,最近,我们逐渐发现,有人会选择,有人则不会,而这一点对于身心存在缺陷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我们已经认识到(尤其是从心理分析学家那里得知)这种行为背后的原因,并学会了尊重这些原因。
在这一方面,有过一个令人惊讶的实验,它充分反映出价值理论的意义。让小鸡自行选择食物。结果发现,它们选择食物的能力差别很大。会选择的最终变得更强、更大、更具优势,这就意味着它们得到了所有的好东西。如果把会选择的选出的食物强加给不会选择的,就会发现,后者也会变得更强、更大、更健康、更有优势,只是它们永远达不到前者的水平。也就是说,会选择的知道,哪些选择对不会选择的更有好处。如果在人类身上也得出类似的实验结果(我认为这是完全可能的,大量的临床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很多理论就需要重新构建了。就人类的价值理论而言,任何一种理论,仅仅依据对未选人群的选择进行统计描述,是完全不够的。把会选的人和不会选的人的选择以及把健康人和病人的选择进行简单的统计平均,也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健康人的选择、品位和判断才能够告诉我们,从长远的角度来说,什么东西对人类是有益的,而神经病患者的选择充其量只能告诉我们,什么东西有利于保持神经病的稳定。正如脑损伤者的选择只能防止灾难性的崩溃一样,肾上腺切除的动物的选择虽然可以拯救自己,但却会置健康动物于死地。
我认为,这就是大多数享乐主义价值理论和伦理理论失败的主要原因。病态的快乐不能与健康的快乐相提并论。
此外,任何道德准则都必须考虑到体质差异这一事实。这不仅体现在小鸡和老鼠身上,同时,也体现在人类身上,而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谢尔登和莫里斯的证实。有些价值观念是健康人所共有的,有些则只属于某些类型的人或特定的个体。我所说的基本需求,可能是全人类所共有的,因此,是共同的价值观念。但是,特殊的需求会产生特殊的价值观念。
个体的体质差异导致对自我、文化和世界等方面的偏爱,进而产生价值观。这些研究支持了临床医生在个体差异方面的普遍经验,反过来,也得到这种经验的支持。人种学方面的数据也是如此,通过假设每种文化都选择利用、压制、认可或不认可人类体质潜能的一小部分,来理解文化的多样性。这一切又都与生物学数据和理论以及自我实现理论完全一致。这些理论表明,器官系统迫切需要表达自己,一言以蔽之,就是发挥功能。肌肉发达的人喜欢运用自己的肌肉,以此来实现自我,从而在主观上获得和谐、自由和满意的感觉。这是心理健康的一个重要方面。智力超群的人一定会运用自己的天赋,视力好的人一定会运用自己的眼睛,懂爱的人一定会有爱的冲动和爱的要求,这样,才能感到健康。能力希望得到利用,唯有如此,方能停止骚动。也就是说,能力就是需求,因而,也是内在的价值。能力不同,价值也会不同。
现已证明,作为内在结构的重要部分,人类不仅有生理需要,同时,还有心理需要。这些需要可以视为某种缺失,必须从环境中得到最大的满足,才能避免疾病和心理问题。这些都是基本的需要,或者说,生理需要,就和人类离不开盐、钙、维生素D一样,这是因为:
1. 需要被剥夺的人总是渴望得到满足。
2. 被剥夺的结果导致人生病、枯萎。
3. 得到满足可以起到治疗作用。
4. 稳定的供应可以预防这些疾病。
5. 健康的(或得到满足的)人不会表现出这些缺失。
但是,这些需要或价值是以等级和发展的方式、以强度和优先的顺序相互关联的。比如,安全是一种比爱更优先、更强烈、更迫切、更重要的需要,而对食物的需要通常比上述二者都要强烈。此外,所有这些基本需要均可视为是通向自我实现道路上的阶梯,为自我实现服务。
把所有数据考虑在内,就可以解决许许多多哲学家几百年来尚未攻克的价值难题。首先,人类似乎只有一个终极价值,一个所有人都为之奋斗的远大目标。这个目标在不同哲学家笔下有着不同的称呼,如自我实现、自我完成、资源整合、心理健康、个性化、自主性、创造力、生产力等。但是,他们都一致同意,这相当于彻底发挥人的潜力,也就是说,使之成为一个完全的人,成为人能成为的一切。
然而,事实上,个体自己并不了解这一点。是我们这些进行观察研究的心理学家创立了这个概念,以便把不同的资料整合起来,加以解释。就个体本身而言,他所知道的只是自己非常渴望爱,认为只要得到了爱,就会永远幸福,永远满足。他事先并不清楚,在需要得到满足后,会有更高的追求。换言之,当一个基本需要得到满足后,其内心深处就会出现另一种“更高级别”的需要。就他来说,与生活本身等同的、绝对的终极价值,就是在特定时期支配他的需要等级中的任何一种。因此,这些基本需要或基本价值既可以看作目的,又可以看作是达到单一的终极目标的手段。诚然,生命只有一个终极价值或终极目标,而我们同时也有一个层次分明、不断发展、错综复杂、相互关联的价值体系。
这也有助于解决存在和成长之间的明显矛盾。的确,人类一直在为最终的人性而奋斗,这本身可能是一种不同形式的成长,就好像我们注定要永远追求却永远无法达到的一种状态。幸运的是,我们现在知道,这并非真情实况,或者说,至少这不是唯一的真理,还有一个与之融为一体的真理。我们因为良好的成长过程一再达到稍纵即逝的绝对存在状态,一再得到高峰体验。基本需要得到满足,给了我们许多高峰体验,而每一种体验都是绝对的快乐,本身是完美的,不需要其他东西来验证人生。这一点就像拒绝天堂位于生命之路尽头之外的观念一样。可以说,在人的一生当中,天堂似乎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在我们不得不回到努力奋斗的日常生活之前,随时可以跨进去,享受一番。一旦跨入,就能永远记住它,并且,凭着这种记忆在压力面前坚持下去。
不仅如此,从绝对意义上来说,每时每刻的成长过程本身就有内在的回报和快乐。如果不是高峰体验,至少是丘陵体验,是绝对的微光,是自我确认的快乐,是存在的瞬间。存在和成长并不矛盾,并非相互排斥。接近和到达本身都是有益的。
这里我要说清楚,我想把前面的(成长超越的)天堂和后面的(回归的)天堂区分开来。“高涅槃”与“低涅槃”有很大不同,但是大多数临床医生都把二者混淆了。
我曾发表过一份调查,列举了促使我们建立健康成长概念或自我实现倾向的所有证据。这些证据在一定程度上是演绎性的。也就是说,除非我们建立这样一个概念,否则,人类的许多行为都无法理解。这与导致发现一颗行星的科学原理是一样的。这颗行星从未见过,但确实存在。只有这样,人类观察到的其他数据才有意义。
还有一些直接证据或直接证据的端倪,需要进一步研究才能确定。据我所知,迄今为止,有关自我实现的唯一直接研究是我做的。当考虑到抽样误差、预测等已知的陷阱时,仅凭一个人所做的一项研究是非常不可靠的。然而,这项研究的结论与罗杰斯、弗洛姆、果尔德施坦因、安亚尔、默里、穆斯塔卡、布勒、霍尼、荣格、纳廷等人的临床和哲学结论非常相似,因此,我认为,我后面的研究成果不会与这一结论产生本质上的分歧。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们至少已经举出了一个合理的案例,一个理论案例或实证案例。这说明,人类有一种向着某个方向发展的趋势或需要,而这个方向可以概括为自我实现或心理健康,或者,向着自我实现的各个方面发展。也就是说,他内心有一种压力,要走向人格的统一,走向自然的表达,走向完全的个性,走向真相,走向创造,走向善良等。换言之,人类生来就会向着越来越完美的存在前进,而这也就意味着,向着大多数人所说的良好价值观前进,向着平和、仁慈、勇敢、诚实、热爱、无私和善良前进。
尽管数量有限,然而,我们可以从对这些高度发展、最为成熟、心理最为健康的个体的直接研究中,以及从对普通个体的巅峰时刻(个体自我实现的短暂时刻)的研究中,得到很多有关价值观的东西,这是因为,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证中,他们都是最为完全的人。例如,他们保留并发展了人类的智能,尤其是保留和发展了将人猿分开的那些智能。(这符合哈特曼对同一问题所持有的价值观念,他把“好人”定义为“具备更多人类特征的人”。)从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些个体进化得更加完美,没有停留在不成熟、不完善的水平上。我的这种做法并不比分类学家选择蝴蝶的类型样本或医生选择身体最健康的年轻人更为神秘,并非是先验论,也绝对不是内定结论。和我一样,他们也都在为“样本”寻找“完美、成熟、健美的标本”。从原则上讲,程序是可以重复的。
完善人性,不仅可以根据已知的“人”的概念来定义,同时,也可以根据描述性的、分类性的、可测量的、心理学的概念来定义。现在,从几个初步研究和不计其数的临床经验中,对发育良好、健康成长的人类的特征有了一些概念。这些特征不仅是可以进行客观描述的,而且,从主观上来讲,它们也是有益的、令人愉快的和不断强化的。
可以客观描述并测量的健康人的样本有以下特征:
1. 能更清晰、更有效地感知现实。
2. 更愿意接受经验。
3. 增强了人的整体性、完整性和统一性。
4. 自发性、表现力增强;功能完全,活力四射。
5. 真实的自我,明确的身份,自主,独特。
6. 更加客观,超然,超越自我。
7. 创造力的恢复。
8. 具体能力和抽象能力的融合。
9. 民主的性格结构。
10. 爱的能力。
所有这些都需要经过进一步的研究来加以证实和阐明。同时,这种研究显然是可行的。
此外,还有对自我实现和朝着自我实现良好成长的主观确认和强化,其中包括对生活的热情,对幸福、欣快、平和、快乐、镇静、责任的感应,以及对自我处理压力、焦虑等问题能力的信任。自我背叛、故步自封、半途而废、生活在恐惧中而不是积极成长的主观标志包括焦虑、绝望、厌烦、内疚、羞愧、不会享受、漫无目的、无聊空虚、缺乏认同等。
对于上述这些主观反应,可以进行深入研究和探讨。与此同时,我们也具备研究这些问题的诊断技术。
正是由于那些自我实现的人的自由选择(在特定情况下,是可以进行真正选择的),才让我断言,可以将其作为一个自然主义价值体系进行描述性的研究。这和观察者的希望毫无关系,因为,这是“科学”研究。我并不是说“他应该选择这个或者那个”,而是说“有权进行自由选择的健康人选择了这个或者那个”。这就好比问:“最优秀的人的价值观是什么?”而不是问:“他们的价值观应该是什么?”或者“他们应该成为怎样的人?”(请将这种看法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进行比较。他认为,只有对好人来说是有价值的令人愉快的东西才是真正有价值、真正令人愉快的东西。)
我认为这些发现可以推广到大多数人,因为在我(和其他人)看来,似乎大多数人(也许是所有人)都倾向于自我实现(这在心理治疗的经历中看得最清楚,尤其是暴露疗法中)。至少在原则上,大多数人似乎都有能力进行自我实现。
如果现存的各种宗教都可以被视为人类愿望的表达(也就是说,只要有可能,人们就会变成他想成为的人),那么,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对所有人都渴望自我实现或倾向于自我实现的肯定的验证,这是因为,在许多方面,我们对自我实现的人的实际特征的描述与宗教所倡导的理想相一致,例如,自我超越,真、善、美的融合,对他人的贡献,智慧,诚实,自然,超越自私和个人动机,放弃“低级”趣味、追求“高级”欲望,善于区分目的(平和、宁静、和平)和手段(金钱、权力、地位),减少敌意、残忍和破坏,增加友好、善良,等等。
1. 从所有这些自由选择的实验中,从动力动机理论的发展中,从心理治疗的检验中,得出了一个革命性的结论(这是个任何一次大的文化活动都未曾达到的高度),即我们最根本的需要本身并不是危险的,不是邪恶的,也不是糟糕的。这样,就为未来打开了解决人性分裂的大门,即解决高尚与世俗、古典与浪漫、科学与诗意之间的矛盾,解决理性与冲动、工作与娱乐、言语与前言语、成熟与幼稚、男性与女性、成长与倒退之间的矛盾。
2. 与我们人性哲学中的这种变化相类似的主要社会现象是,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将文化视为满足、阻挠或控制需要的工具。现在,我们可以摒弃这种近乎普遍的错误,即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必然是相互排斥、相互对立的,或者,文明主要是控制和管理人类本能冲动的机制。如今,人们有望将健康文化的主要功能定义为对自我实现的全面促进。至此,上述所有古老的公理都被废除了。
3. 只有在健康人身上,体验中的主观快乐、对体验的冲动或渴望与体验的“基本需要”之间才有密切的关联(从长远来说,这种体验是有益的)。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既向往对自己有益的东西,也向往对他人有益的东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心享受,并感到满足。对这样的人来说,美德本身就是一种奖赏,因为美德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他们会自觉自愿去做好事,因为这是他们想做的,需要做的,愿意做的。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且愿意继续做下去。
然而,随着个体患上心理疾病,这个统一关系(积极的关联)便裂变成分离和冲突。此时,他想做的事情可能于他不利。即便做了,也不会喜欢;即便喜欢,也不会赞同。因此,喜欢本身遭到扭曲,享受的感觉可能会迅速消失。他起初喜欢的东西,后来可能就不喜欢了。这时,他的冲动、欲望及享受便成为生活的“不良指南”。因此,他一定会对冲动和享受产生怀疑,担心它们会将自己引入歧途。这样,他就陷入了冲突、分裂、犹豫不决的状态。总之,他内心陷入了激烈的冲突。
就哲学理论而言,这一发现解决了许多历史难题,克服了很多矛盾。享乐主义理论的确对健康人有用,但对病人不起作用。真、善、美之间的确相互关联,但是,只有在健康人身上,它们的联系才会密切。
4. 自我实现只是少数人才能达到的一种“状态”。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更像是一种希望,一种向往,一种动力,一种渴望但尚未实现的“东西”,其在临床上表现为健康、融合、成长的动力。投射测试也能够将这些检测为潜在趋势,而非显性行为,就像X光可以在早期病变出现之前检测到它一样。
对我们来说,这就意味着这个人是什么。这个人同时也存在于心理学家那里,从而解决了存在和成长的二难推理问题。潜能不仅是“将要”如何,或者“可能”如何,而且,也是“真的”如何。自我实现的价值作为目标是客观存在的,并且是真实的,即使还没有实现。人既是他自己,也是他渴望成为的人。
人的本性中存在着一种压力,使之渴望其存在越来越丰满,人性越来越完美。这一点与下述现象具有同样的自然科学意义。橡子渴望成为橡树;老虎渴望自己虎虎生威;马渴望自己有龙马精神。人最终不是被塑造成人或教育成人的,环境只是助他一臂之力,使其实现自己的潜能。环境并没有给他潜能或能力。这种潜能在他身上以萌芽或胚胎的形态存在,正如他的胳臂、腿起初是以胚胎形式存在一样。创造性、自发性、个性、真实性、关心别人、爱的能力、向往真理等,这些全都是以胚胎形式存在的潜能,属于人类的共性,正如他的胳臂、腿、脑、眼睛一样。
这与我们已经收集的数据并不矛盾。这些数据清楚地表明,生活在家庭和文化当中对于实现这些定义人类的心理潜能是绝对必要的。让我们避开这种混乱状态吧。教师或文化不会创造人,他们并没有在人身上植入爱、好奇、哲思、象征或创造的能力。相反,他们允许、培育、鼓励或帮助以胚胎形式存在的东西变成现实。同一个母亲或同一种文化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对待小猫或小狗,却不能把它变成人。文化是阳光、食物和水,但不是种子。
长期致力于自我、自我实现、真正人性研究的思想家牢牢树立了自己的观点,即人人都有自我实现的愿望。言下之意是,告诫自己要忠于本性,相信自己,真实、自然、真诚地表达,在自己内心深处寻找行动的源泉。
当然,这是一个理想的忠告。然而,他们并没有充分提醒大多数成年人,告诉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真实表达。如果他们“真实表达”了,不仅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也会给别人带来灾难。他们也不知道,如果强奸犯问“我为什么就不能真实表达”时应该如何回答。
作为一个群体,这些思想家在几个方面有所疏忽。他们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表现得很真诚,你会表现得很好;如果你一切都从内心出发,那将是良好正确的行为。很显然,这个内在的核心,这个真实的自我,是良好的,是值得信任的,是合乎道德的。这和“人人都有自我实现的愿望”这一论断不一样,需要分别证明(我认为会是这样)。此外,作为一个群体,这些思想家显然回避了关于这个内核的关键陈述,即它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继承下来的,否则,他们所说的一切便不值一提。
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抓住“本能”论。我更愿意称之为“基本需求理论”,也就是说,它研究的是人类最初的,内在的,部分由遗传决定的需求、欲望、愿望,即“价值观”。我们不能既玩生物学游戏,又玩社会学游戏。我们不能既肯定文化无所不为,又肯定人的遗传本性,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在本能领域的所有问题中,我们知道得最少却最应该知道的一个问题与攻击、敌意、仇恨和破坏性有关。弗洛伊德主义者声称,这属于本能,而大多数动力心理学家则声称,这并非直接的本能,而是对本能或基本需求的挫败感的一种每时每刻的反应。事实上,我们真的不知道,临床经验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同样优秀的临床医生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我们需要的是长期艰苦的研究。
道德内化论者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如何解释在自我实现的、真实的、真诚的人身上常见的,而在普通人身上却找不到的简单自律。
在这些健康的人身上,我们发现,责任和快乐是一回事,工作和娱乐、利己和利他、个人主义和利他主义也是一回事。我们知道,他们的确是那样的,但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变成那样的。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种真实的、完整的人格是许许多多人的梦想。然而,我们面临着一个可悲的事实,那就是,很少有人能达到这个目标,也许只有百分之一,或者两百分之一。我们可以对人类充满希望,因为,从原则上讲,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一个健康的好人。但是,我们也必须感到悲哀,因为很少有人能真正成为好人。如果我们希望找出为什么有些人成为好人而另一些人却没有,那么就要去研究自我实现的人的生活史,看看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们已经知道,健康成长的主要先决条件是基本需求的满足。(神经症往往是一种缺乏症,如维生素缺乏症。)但是,我们也了解到,肆无忌惮的放纵和满足有其自身的危险后果,例如,心理变态的人格、“口唇人格”、不负责任、无法承受压力、溺爱、不成熟以及某些性格障碍等。研究发现虽然不多,但是,已有的大量临床和教育经验使我们能够做出合理的猜测,即幼儿不仅需要满足,还需要认识到物质世界对其满足的限制;他必须明白,其他人也在寻求满足,他的父母也不例外。也就是说,他们不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且意味着控制、拖延、限制、放弃、挫折、容忍和纪律。只有对自律负责的人,我们才能说:“随便,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还必须正视阻碍生长的问题。也就是说,要正视停止生长和逃避生长、故步自封、退化,以及防御性的问题,即“精神病理学的吸引力”,或者像其他人更愿意说的“邪恶的问题”。
为什么那么多人没有自己真正的身份,没有权利去做自己的决定和选择呢?
1. 这些指向自我实现的冲动和定向倾向,虽然是本能的,但却非常微弱。因此,与所有其他具有强烈本能的动物相比,这些冲动很容易被习惯、对其错误的文化态度、创伤事件和错误教育所淹没。因此,选择和责任的问题在人类身上比在任何其他物种身上都要尖锐得多。
2. 在西方文化中,有一种特殊的倾向。这种倾向是由历史决定的。它认为,人类的本能需求,即所谓的动物本性,是坏的或邪恶的。因此,人们设立了许多文化机构,目的就是控制、抑制、压制和约束人类的原始本性。
3. 有两组力量同时作用于个人,而不是一组。除了健康的压力之外,还有可怕的倒退的压力,将人拉向疾病和虚弱。我们可以向前走向“高涅槃”,也可以向后走向“低涅槃”。
我认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价值理论和伦理理论的主要事实缺陷都是对精神病理学和心理治疗的知识不足。纵观历史,贤哲已经向人类展示了美德的回报、善良的美好、心理健康和自我实现的内在愿望。然而,大多数人却十分固执,拒绝接受给予他们的幸福和自尊。除了恼怒、急躁、幻灭、责骂、规劝和绝望之间轮番登场以外,什么也没有留给导师。许多人都举起双手,高谈阔论原罪或内在的邪恶,并得出结论,人类只能通过外部力量才能得救。
与此同时,还有大量有启发性的动力心理学和精神病理学文献,大量关于人类弱点和恐惧的信息。我们非常清楚人为什么会做错事,为什么会给自己带来不幸和毁灭,为什么会变态和生病。由此,我们发现,人类的邪恶在很大程度上(尽管不是完全)源于自身的弱点或无知,这是可以原谅的,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治愈的。
一想到下面这种情况,我就觉得又可笑,又可悲。如此众多的学者、科学家、哲学家和神学家,在谈论人类的价值观、善良和邪恶时,完全无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即专业的心理治疗师每天都在改变和改善着人性,每天都在帮助人们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善良、更具创造性、更加和蔼、更有爱心、更加无私、更加平和。这些只是人类自我认识和自我接纳提高之后的部分结果。此外,还会或多或少产生这样那样的结果。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在此难以尽述。我所能做的只是把价值理论的一些要点总结如下:
1. 自知之明似乎是自我提高的主要途径,尽管不是唯一的途径。
2.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我认识和自我提高是非常困难的,通常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长期的奋斗。
3. 虽然熟练的专业治疗师可以使这个过程变得更加容易,但是,这绝非唯一的方法。从治疗中学到的许多东西可以应用于教育和家庭生活,也可以用来指导自己的生活。
4. 只有通过对精神病理学和治疗学的研究,人们才能给予恐惧、退化、防御和安全力量应有的尊重和欣赏。尊重和理解这些力量使得帮助自己和他人朝着健康方向成长变得更加可能。虚假的乐观迟早意味着幻灭、愤怒和绝望。
5. 总而言之,如果不了解人类的健康趋势,我们就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人类的弱点,就容易犯“一切病理化”的错误。同样,如果不了解人类的弱点,我们就永远无法完全了解人类,无法给予适时的帮助,就会陷入“盲目依赖理性”的错误。如果我们希望帮助人类,使之变得更加完整,就必须意识到,他们一方面试图实现自己,一方面又害怕、不愿意或无力这样做。只有充分理解疾病和健康之间的辩证关系,我们才能帮助打破平衡,走向健康。
(译自亚伯拉罕·马斯洛的《存在心理学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