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农村的时候,三姨从不会给我庆生,回到文城后,每年生日都是姐姐给我张罗。她喜欢给我戴生日帽,给我买生日礼物,还喜欢往我脸上抹奶油蛋糕,逼着我许下生日愿望。
那时候我许的愿望不多,也确实没有什么想得到的,可如今,我竟然连生日都忘记了,更别提要许什么愿望了。
我能理解姐姐的崩溃,她无非是不想让母亲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说那些扫兴的话。
我甚至还能想象到,她该是期待了好几天,反复叮嘱着自己不要错过日子,下班后第一时间兴奋地冲去蛋糕房,到了后犹豫再三,看着玻璃橱窗反复纠结,最后选中这一块甜香软糯,价格不太贵的草莓奶油蛋糕。
那天夜里,姐姐拉着我的手,带我出去补了一顿生日大餐。
我们来到家附近的一间烧烤店,姐姐拿着笔,在点菜单子上勾勾画画了好多菜。满满一大桌子菜上来后,她没忍住,又没出息地哭得像个小孩。
“对不起,没能给你幸福的生活。”她说。
那顿生日晚餐,是我吃得最开心的一餐了,我和姐姐还喝起了啤酒。醉醺醺的,看天上的月亮都有重影,星星像做广播体操一样,一会儿散开来,一会儿又集合。
我们旁边的一桌,有两个看上去像高中生的男孩,一个虎头虎脑,留着寸头,另一个像是有钱人家的男孩。他们相互碰杯,没一会儿脸就红了,彼此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很羡慕他们的友谊,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朋友,不论是在蓟村,在文城,还是来到南京后。
可如今,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我有姐姐,姐姐没能给我富足的生活,可我们相互陪伴,便足以抵抗那巨大的孤独。
路边的人看我们像笑话,我和姐姐东倒西歪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尽情宣泄着心里的郁闷。
好像生活总是这样,在某些特殊的时间节点,我们都需要一场彻底的放空,虽然接下来的路还是泥泞不堪,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能卸下包袱,一身轻松,只剩下无忧无虑的快乐。
第二天醒来,我完全不记得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家的。
姐姐已经去上班了,我看到她留在我桌子上的一杯温水。
这只杯子的边缘,被磕碰过一次,母亲说没有特殊情况尽量不要用这只杯子,显然匆忙的姐姐没注意到这点。
她每天早上都是这样,来不及吃早餐,就拎着大包小包去机场了,因为工作要求,她会在公车上简单地化个妆,顺便啃个面包填饱肚子。
沈主任破格任命她为小组组长,她工作得比以往更加辛苦了,每天最早到工位,最晚离开。虽说升职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可她的薪水并没有提高多少,跟她的辛苦实在不成正比。
我暗暗发誓,要赶快出去找份工作,不让姐姐这么辛苦。
但我并不知道,其实沈主任早就对姐姐虎视眈眈,从招她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打玩弄姐姐的主意。在工作场合,不断地给姐姐施压,用尽了威胁、逼迫、利用等手段。
一个晚上,趁着大家都下班了,他在办公区强吻了姐姐,还想把她拖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姐姐拼命叫喊,可沈主任却掐着她的喉咙说,如果她胆敢告诉其他人,这份工作就别想保住。
“你爹是个贪污犯,你只有高中学历,除了长得漂亮以外,一无是处,你妈能给你找到这份工作,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这样羞辱姐姐,无非就是想让姐姐屈服,完全听命于他,可悲的是,姐姐确实没有太多办法。
而正是那天晚上回家,姐姐到厨房煮了一碗泡面做夜宵,暴饮暴食了一通,连汤都喝得精光。吃完后,她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示意我替她洗碗。
安安静静洗碗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被泡面烫到嘴巴的她,喝光了整锅汤的她,在白天竟然忍受了那样的欺辱。
之所以能得知这些事,是因为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记本。
姐姐在日记本里写道:“不管老天给我们发了什么样的牌,我们都得开始打,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遇到晦气的牌,自己能做的不是抱怨,而是尽可能地慢一点,等待时机,直至把手里的坏牌都打出去,再换回一手好牌。”
所以她从没放弃过。那些遭遇的委屈、受的罪、吃的苦和忍的累,都终会成为成长所需要的动力,推着我们变成更坚韧的自己。
当然了,姐姐日记本里不只有这些鼓舞她自己的话,还有一些,让我看后痛心不已。
她写着:“沈主任是这个世界上的恶魔,他的手像魔爪一样肮脏、卑贱、恶臭。”
沈主任长着一张老实人的面孔,却用最咄咄逼人的语气,反复鞭挞姐姐的灵魂,用最难以忍受的凌驾感,一遍遍践踏姐姐的自尊,让她觉得,她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可救药的女人。
关于这点,我了解得不多,因为姐姐写下的内容,似乎断断续续,能看得出,那页纸上,有皱缩的痕迹,我猜是她写着写着,泪花打湿了纸张。
透过姐姐的日记,我能想象出沈主任令人作呕的样子,他像极了恶心的、遭人唾弃的黄鼠狼。
我恨不得拿起锅,砸烂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