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父亲动用了什么方法,那个男孩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父亲的坚决要求下,姐姐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尽管她很不舍得,可父亲说,声誉对我们家而言,比性命还重要。做手术的那天,是母亲陪着去的,母亲一边抹眼泪说舍不得,一边拍着姐姐说希望她能理解。
的确,那一年很多人都在盯着父亲,想把他局长的位置抢过去,也有人想抢走他马上到手的副市长职位。
父亲能感觉到这些风吹草动,我也能。
他不喝酒了,回家很少言语,辞退了住家阿姨,收起了家里耀眼而奢侈的物件,取了现金给了姑姑,就连他最心爱的那辆车,也找人开走了。家里常常来一些陌生人,但都是跟父亲熟络的,他们坐在房间里商谈秘事。
母亲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她悄悄嘱咐我,我仍旧是三姨的孩子,来文城只是为了看我的声带,做一些康复治疗。
然而这也没能阻挡父亲被稽查的命运。
有天早上五点多,母亲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她一言不发,雪白的脸上写尽了哀苦。
母亲拉着我和姐姐,离开了家里的那栋别墅,搬去了离文城不远的南京,住进了一间不大的出租房。
我们搬去南京的第三天,父亲被告贪污受贿,我家被查封,也是在那个早上,父亲服药自杀了。
他一定是承受不住压力,才选择了离开,可他留下的这一屁股问题,都交给了我们。更准确地说,是母亲和姐姐,毕竟我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废人。
所幸早些年父亲的那些灰色交易,母亲从没出面参与过,只是父亲一个人的问题,母亲尚且能置身事外。
在赔缴赃款的过程中,我们三人相依为命。
那阵子,每天都像生活在梅雨季节一样,沉郁,静默,无人交谈。
偶尔我去姐姐房间,躺在她旁边,她会拍着我的头,跟我说:“不要怕。”
其实我从未怕过,甚至,我的内心蔓延出一种极其变态的安慰感,仿佛家里的一切遭遇,都是他们把我丢在农村十年的报应。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日后的生活,因为落魄的她们,也能品尝我在农村吃的所有苦头了。
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的人,比这些拥有过却失去了的人,要看开得多。
只是看着母亲和姐姐笑容渐少的容颜,我又因为自己这些幼稚且自私的想法而自我痛恨起来。
经历了这场风波,休学的姐姐又重新去读书,可她本来就没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何况休学时落下了很多功课,所以最终她也没考上大学。母亲花了很大力气,找了一大圈人脉关系,才在南京机场给她找了一份销售工作,让她在机场里招揽旅客花钱办理贵宾休息室的休息卡。
他们对姐姐的要求不多,只有八个字:花枝招展,能言善道。
由于我暂时没有工作能力,母亲又一直身体欠佳,于是赚钱的全部压力施加在了姐姐身上,我们的日子过得拮据极了。
当然,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父亲被查出来的欠款实在太多,在担任局长的时候,他违规支持过一个地产项目,挪用的钱现在都要补回去,连那辆父亲最爱的豪车,也被人查回来充了数。
在这期间,还发现父亲在外面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光接受父亲贿款转赠的就有三个女人,每个女人都不肯把父亲赠予的那些金银珠宝交出来。
母亲在和她们撕扯的过程中,变得更老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长白发,说实话,虽然常憎恨她和父亲,可血缘关系毕竟切不断,我暂时还做不到过去抱抱她,但也会暗自觉得心疼。
那种感觉更痛苦,爱恨交缠着,就好像心脏的某处漏了一个洞,有巨大的血流在向外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