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刚降临,上弦月已经悬在空中,乔乔和麦可小心翼翼地行走。淡淡的月光照进竹林,脚下干枯卷曲的竹叶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色。
竹林比麦可想象的更广更深,两个人走了五六分钟,乔乔用手指了指前方。
一座黑魆魆的竹屋孤零零地悬浮在半空中。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栋竹屋,显得那么突兀,就像你参加数学考试,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却是写作文。
麦可太阳穴上的血管嘭嘭直跳,心高高地悬起来。他看过很多书,明白有时候人比狮子老虎更加危险。
两个孩子把手中的木矛握了握,继续向前走,来到竹屋近前。
“喂,有人吗?”乔乔冲着竹屋喊了一声,麦可脸色苍白,心怦怦乱跳,他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夜风习习,吹动竹影婆娑,让麦可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乔乔按下手电筒的开关,一束光线打过去。
竹屋架设在数根粗壮的竹子上,墙面和屋顶全是竹子做成的。
围着竹屋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乔乔晃了晃手电筒,说:“进去看看。”
“别……我看咱们还是别多事了。”麦可结结巴巴地说。
“麦可,咱们根本躲不过去。”
乔乔说得没错,除非他们离开这里,再去山林里流浪,否则他们就得搞明白这竹屋是怎么回事。
麦可把心一横,问:“怎么上去?”
那座竹屋距离地面有1.67米,乔乔可以顺着旁边的竹子爬上去,但麦可……乔乔宁愿相信一头狗熊可以学会用电脑打字,也不相信麦可能爬上去。
“咱们做个梯子。”乔乔说。
乔乔家去年装修,她眼看着工人师傅只用木条和钉子,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就做出来一把简易耐用的梯子。
两个孩子返回竹林边,砍下两根手腕粗细的竹子,截下2米长的竹段,做了梯子的两条边,接着他们又切下来三截半米长的竹段,用绳子把竹段两端绑在梯子边上,做了攀爬的横杆,一把梯子就完成了。
梯子立在竹屋下面,两个孩子提心吊胆地爬了进去。
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家具,没有食物,甚至连席子、垫子也没有,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竹屋也许是猎人狩猎时的安全屋,只有遇到意外的时候才会使用。”乔乔猜测道。
竹屋长4米,宽3米。门朝南,东西北三面开窗。窗户是一块长方形的竹板扣在一个方洞上,朝外推开,用竹棍支住,便能透进来一些月光和晚风。地板是一段段的竹子铺成的,凸凹不平,坐着硌屁股,跪着硌膝盖,躺着硌脊背,但两个孩子就是舍不得离开,这竹屋可以遮风避雨,待在里面还很安全。
“也许我们今晚可以住在这里。”麦可建议道。
乔乔没有意见。
他们去河边把篝火压灭,然后返回竹屋,细心的乔乔还把梯子一并收进了屋内,这样就不必担心有什么动物会顺着梯子爬上来。
等做完这一切,一阵疲倦感迅速侵袭而来,蔓延了两个孩子全身,他们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住进竹屋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因为半夜里他们突然惊醒,听到彼此呼应的嚎叫声,那声音像是狼。两个孩子互相望着,脊背上冷汗直流。
“这里靠近河边,会有很多动物过来喝水,也会有很多食肉动物在此狩猎。”麦可分析道。
第二天清晨,乔乔和麦可去到石滩,收获了三条鱼。他们吃了一条当早餐,另外两条鱼除去内脏和鱼鳃,用竹签子撑开,用盐涂抹了在太阳下晾晒,做成鱼干,挂在竹屋里,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决定在此驻扎下来。这里有水,有食物,有竹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令人满意的住处。
“我们应该给周围的地方起个名字。”乔乔建议道。
“这很简单,河叫作捕鱼河,石滩叫作吃鱼滩,竹林叫作挂鱼林,竹屋——就叫作竹屋。”麦可回答。
他的命名被大队长一票否决了。
“如果咱们的语文老师在这儿,他一定会抓狂,然后罚你抄写一百遍《小学生古诗必背八十首》!”乔乔说。
最终,她像独断专行的秦始皇一样,强行通过了诸如“清水河”“白石滩”“翠竹林”“竹窠(kē)”这类名字。
每天早晚,两个孩子都会去白石滩查看,收获三五条鱼,吃不完,便晾成鱼干储存起来,他们挨过饿,知道食物的珍贵。
连吃了两天饱饭,乔乔再也坐不住了。只要肚子里有食,她就想动动手,动动腿,到处跑一跑转一转。她每天早起练习投掷木矛,白天便去四周游逛。
“你身体里面一定长了条虫子——多动症虫子。”麦可说。
“你身体里才长了虫子,还是条大懒虫!”乔乔反驳道,她拿着木矛,沿着梯子爬下竹屋。
“沿着河边走,这样不会迷路。”麦可嘱咐道。
“今天中午,我看到下游河面的枯木上趴着一串乌龟晒太阳。没等我靠近,它们便跳进水中,麦可,你能不能帮我设计一个捕捉乌龟的机关?”
“今天傍晚,我遇到了两头鹿,麦可,如果有个好帮手的话,我没准儿能捉住它们。”
“今天你猜我碰到了什么?一头半大的野猪,不过我们两个是麻秆儿打狼——两头怕,谁也没敢招惹谁,麦可,你能不能给我制造出几样更厉害的武器?”
面对乔乔的要求,麦可缩着脑袋装聋作哑,他宁愿窝在竹屋下面,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验算数学题,也不愿意和乔乔到处瞎溜达。
但终于,麦可缩不下去了。
“我们要在这里待三个月,我们要改善居住环境。”这天傍晚,乔乔召开了野外生存小队的高层会议,她提交了一个提案,“竹屋里既不怎么通风,也看不到星星,而且每次生火做饭都要跑去白石滩,这太不方便了,我提议紧靠着竹屋修建一个天台,既可以生火做饭,也可以吹风看星星。”
二队长试图否决提案。大队长用一票否决权,否决了二队长的否决。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麦可就被乔乔拽了起来。
他们首先做了两个简易的三角梯:砍下三段胳膊粗细的竹子,两三米长,顶端用绳子绑在一起,底端像照相机的三角支架一样撑开,做了梯子的三条边。接着他们把长短不一的竹段横着绑在三条梯子边之间,做了梯子的横杆。三角梯不用人扶,还可以做脚手架。
接着两个孩子使用了与架设竹屋相同的方法,选取结实粗壮的竹子做支柱,借助三角梯,在支柱间横着绑缚粗大的竹段,做成天台基座。在基座上铺上竹段,用蔓藤和绳子固定好,做成天台的地板。两个孩子忙活了三天,一个10多平方米的天台顺利完工。可以吹风,也可以仰望天空,比竹屋的地板高半米,正对北窗户,支起窗户板,就能爬进爬出。
接下来,乔乔生拉硬拽,让麦可设计出竹辘轳和竹滑轮,把湿泥和石头吊上天台,砌成了一个可以生篝火的平台,在篝火台旁边,体贴的乔乔还帮麦可砌了一个沙盘,把晒干的细沙铺在里面,乔乔还想到了下雨天做饭的问题,于是在篝火台上方加了一层倾斜的可以遮雨的顶棚。夜晚来临,天台燃起篝火,两个人被光亮和温暖包围,麦可拿着竹枝在沙盘上验算几何题,感觉自己仿佛阿基米德附体。
在这里生活三个月也是不错的。两个孩子美滋滋地想。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这天吃过早饭,麦可照例守着沙盘。乔乔拿了木矛,沿着河畔去“开疆拓土”,行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处山冈,河水从高处飞溅到石上,叮咚乱响。
旁边是一片幽静的树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这地方真不赖,不知林子里有没有鹿?”
乔乔提着木矛,蹑手蹑脚走进林子,脚下的落叶和枯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突然怔住了。
前方一片狼藉,小树歪歪扭扭,很多树枝被折断,露出惨白的断茬,黑土和腐叶翻腾起来,留下一条条深沟,仿佛有几十头霸王龙刚在此地开完疯狂舞会。
一阵头皮发紧,乔乔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将木矛端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前面的情景更加触目惊心,树木仿佛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凄惨,七扭八歪,枝叶折断,粗壮的树身上留着大团的血迹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爪痕,一切的一切都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无比残酷的战斗。
乔乔全身汗毛竖起,她犹豫了——继续前进,还是尽快逃离?
完全没有征兆,头顶上发出细微的嘎巴声,一匹巨狼压着一节断枝忽然从天而降,扑在乔乔面前。它的脑袋有洗菜盆那么大,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头上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看起来伤得很重,十分骇人。
一阵头晕目眩,乔乔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全身瘫软,坐在地上,腿脚不听使唤。她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封住,看不清晰,耳朵里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尖叫声。她胡乱地手刨脚蹬,拼命往后缩,直至后背重重抵住一棵大树才停下来。她把木矛横在胸口,手颤抖得厉害,十指几乎要掐进木柄当中。
那匹狼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卧着,两只突出的血眸直勾勾地瞪着乔乔。
“我要死了!”这个念头在乔乔头脑中闪现,然后就扎了根,像杰克的豌豆一样迅速生长,占据了乔乔整个身体,把勇气和智慧驱赶得一干二净。
那狼依然没有动。
乔乔对自己说了一百遍“要冷静、要勇敢”,可心脏还是在狂跳。
那狼仍旧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乔乔用袖子抹了两把脸,上面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她气喘如牛,心跳如鼓,手指神经质地抽动。
乔乔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咬着牙站起来,她的两条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只能倚靠着大树勉强站立,长矛哆哆嗦嗦地指着巨狼。
狼还是无动于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乔乔向旁边缓缓挪动,此时哪怕来一点儿风吹草动,她可能都会忍不住转身逃跑。她知道那是最愚蠢的行为,狼会扑上来,把自己毫不留情地吃掉,但那个念头就像饿了两天后,摆在面前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样充满诱惑。
那匹狼软趴趴地瘫在原地,纹丝不动。
乔乔突然意识到,它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气,它已经死了!
仿佛溺水的人突然得到了空气,乔乔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壮着胆子,拖着步子慢慢靠近,看清楚了!那是一匹残缺不全的狼的尸体。乔乔鼓足勇气,用木矛挑动狼的尸体,将它的上半身翻了一个个儿。乔乔看到狼的尸体软软的,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就算被一辆十二轮的大卡车碾过去,也不会比现在的样子更惨。
乔乔的胃里一阵翻滚,她扶着身旁的一棵小树,把早饭呕吐了出来,她知道这绝不应该,但她就是忍不住。
巨狼的嘴中有一大团黑黑的东西,乔乔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鼓足勇气把木矛刺入狼嘴,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东西撬了出来,巨狼露出了比半截铅笔还长的獠牙,闪着光,狰狞凶狠的眼神似乎一直在盯着乔乔。
乔乔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是一匹高大强壮、狡诈凶狠的狼,结果被敌人像块抹布一样到处摔打,最终送了命。
往远处看,横卧着五六条黑影。
“那一定是其他狼的尸体。”乔乔心想,她早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勇气,但仍然执拗地往前走,仿佛惯性一般,慢慢挪动。
那是几匹比第一匹巨狼小一些的狼,无一例外身上留着惊心动魄的伤口,有一匹狼的脑袋甚至被扭到了背后。
乔乔感觉自己身体发冷,血液都快冻住了,这几天的舒适生活让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一个无比残酷凶险的环境中。
乔乔抬头看,一棵两人才能环抱的大树,距离地面接近两米高的地方,留着几道纵横交错的爪印,深入树干深处。目光往下,地面上留着两个硕大的脚印,深深嵌入泥土中——那是一对人的脚印!
乔乔的心突然痉挛似的收缩。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逃跑,没命地逃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肺都快炸掉了,但她不敢有稍稍停留,仿佛有怪物就在她身后紧紧追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