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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骄阳如火一般炙热。麦可的肚子比暑假的校园还要空空荡荡。
早晨，他们每人只吃了两根牛肉干，那点儿食物产生的能量还不够读完一本图画书，两个孩子不舍得咽进肚子，在嘴里反复地嚼，直到牛肉干无影无踪。
“咱们没打到任何猎物，”乔乔说，“必须省着点儿。”
林中有鸟和松鼠，那些小家伙高高在上，立在枝头，好奇又警觉地俯视着两个孩子，不等他们靠近，便一溜烟地逃走，消失在繁枝茂叶之中。
即使如此，饿肚子也算不上是最难过的。
两个孩子渴得要命！
麦可感觉自己的喉咙和火炉上羊肉串的差别，只少了那点儿孜然面。从嗓子到嘴巴，火烧火燎，他甚至怀疑自己一张嘴，会不会有烟圈吐出来。
“科学家说，人一天大概要摄入两升水。”麦可说。
“是的。”乔乔说，仅有的半杯水在她背包里发出轻轻的荡漾声，“不过除非找到水源，否则这些水一点儿也不能动。”
麦可知道乔乔是对的，两个杯子共一升水，昨天就下去了将近四分之三，剩下的这点儿水是留着救命用的。
下午，乔乔发了慈悲，用杯子盖接了一点儿水，每人含了一小口。
乔乔的心更像是被放在火炉中烘烤。他们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在麦可面前，她装作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可实际上，她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等在前方的是水源，还是死亡，她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她舍不得，眼泪也是水做的。
突然，在一丛灌木中，乔乔看到了耀眼的红色，那是浆果，有大有小，星星点点掩映于翠枝绿叶之间。
他们跑过去，弯下腰，直勾勾地凝视着那些浆果，像是在看基德船长的秘密宝藏。他们的鼻子嗅到一丝清香，喉咙一上一下，不由自主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嘴中干涩得如同沙漠。
看着这些宝贝疙瘩，乔乔问麦可：“能吃吗？”
麦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对野外植物一窍不通。”
“它们看起来和覆盆子差不多。”乔乔喃喃自语。
“狗和狼也差不多，一个是人类的朋友，一个却能要了咱们的命。”麦可说。
乔乔站起身，恋恋不舍地又望了一眼浆果。
“走吧。”她轻轻地说，拉着麦可拼命走。麦可的眼睛仿佛粘在浆果上面似的，走出去老远，还在往后张望。
两个人闷声不响地走了大概十分钟。
“麦可！”
乔乔突然转回身，给了麦可的肩膀一拳，疼得他直咧嘴。
“什么？”
“你读了那么多书，为什么不偶尔看看植物学的书，学学哪些野果能吃？”她埋怨道，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湿润。
干渴，饥饿，疲惫，像一把把锉子，把她的意志力越锉越小，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两个人是否能够存活下来，她不知道。
“福尔摩斯说，人的脑子像一间空阁楼，应该有选择地放一些家具进去。只有傻瓜才会把他碰到的所有破烂儿一股脑儿都搬进去。这样一来，那些对他有用的知识反而被挤出了阁楼……”麦可还在木愣愣地解释，直至他看到乔乔眼中闪烁的泪光，他住了口。
“乔乔……”他笨拙地拍了拍乔乔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别怕，一切会好起来的。”
乔乔的自愈能力简直堪比海星加蚯蚓加壁虎，只是半分钟的时间，她就恢复了镇定。
“继续走吧！”她无比坚定地说。
太阳斜斜地挂在树顶。两个孩子走到一片谷地，面前是一大片荒草地，再前面则是另外一座树林。
见到这片荒草，麦可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麦可提出：“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乔乔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天黑之前，搭棚子，捡木柴，点篝火，每人分了三根牛肉干。
麦可学着乔乔的样子，薅了几根青草，放进嘴里咀嚼吮吸，但那基本不管用，他心里像揣了一个火盆，舌头根子干得发木，像含了一根擀面杖。
“我们要是骆驼就好了，驼峰里可以储存水。”乔乔轻声说。
“那是谣言，”尽管舌头干涩得像根鞋拔子，麦可还是忍不住说，“驼峰并不会储存水，把脂肪转化成水的说法也毫无科学根据，骆驼是通过节约用水和忍耐力才获得了‘沙漠之舟’的称号。”
“节约用水和忍耐力？”
“是的。骆驼通过放慢代谢速度，提高身体温度，从而减少出汗，每天只失去身体水分的2%，而人至少要脱水7%。”麦可说，“而且骆驼具备超强的忍耐力，即使身体脱水30%，依然可以正常活动，而人类一般脱水12%就会休克。”
“所以这是简单的数学运算，”说到这里，麦可的眼睛开始放光，他似乎从“数学运算”这几个字中汲取了能量和水分，“在沙漠中，骆驼可以坚持半个月，而人只能坚持两天。”
“节约用水和忍耐力，”乔乔喃喃自语道。“和我们一样。”
“乔乔，咱们把那半杯水分了吧！”麦可哀求道，“没准儿我们明天就能找到水了。”
“没准儿？没准儿是没谱的人才会说的话。”过了一会儿，乔乔又说，“麦可，也许我们短时间内没法找到河流，我们得想点儿其他的办法。”
“我知道35种在野外获取水的办法。”麦可说。
“适合我们现在的情况？”乔乔问。
“不适合，我们缺少工具，对植物也不熟悉。”麦可讪讪地说，“如果是现在，我只知道一种办法，张狐狸曾经用过。”（注：张狐狸即张良，详见拯救天才之《张良的万人敌》）
“你是说……”
“用工具挖开泥土，用透气性比较好的布裹着潮湿的泥土，用力吮吸来补充水分。”
“透气的布……”乔乔沉吟着。
“对，譬如我的袜子。”
“你的——袜子？！”乔乔忍不住叫起来，“你是说连续穿了三天，从来没有洗过的袜子？”
“没错。”
“没别的选择吗？”乔乔苦着小脸问。
“当然有，”麦可一本正经回答，“你可以选择用左脚的袜子还是右脚的袜子。”
乔乔的脸阴晴不定，麦可几乎听到她脑子里发出的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那是两个敌对的思想正在做激烈的交锋。
她的脸突然变得坚毅，目光转向麦可，说：“麦可，我们——”
麦可本想卖一个关子，出个大风头，但现在如果他稍有迟疑，就会陷入亲吻自己臭袜子的境地，于是他抢着打断了乔乔的话。
“不过只要坚持到明天早晨，我就有另外一种获取水的办法。”
“是吗？你打电话叫了外卖？”
“当然不是，不过明天一早，一家纯净水超市会开张营业。”麦可说，“所以，你可以放心把那半杯水分掉。”
第二天破晓前，乔乔被叫醒了。
此时天还没亮，黑沉沉的大地沉浸在幽暗和缄默中，头顶上方半明半暗的天空朦胧地透出一点儿亮光，看上去像是一块被拧过的、潮湿的灰色抹布，浓雾笼罩着睡意蒙眬的树木，露珠点点滴滴落下。
“这就是你说的纯净水超市？”乔乔站在比膝盖还高的荒草前，疑惑地问麦可。
“没错，洁净无污染的露水。”麦可说，“乔乔，你脱下上衣，绑在小腿上，在草丛里四处行走，衣服会被露水打湿，拧出来的水可以直接饮用。这是澳大利亚土著常用的取水方法，一个小时能收集一升水。”
“这是个好主意，”乔乔高兴地说，接着她眨了眨眼，问，“可为什么只是我呢？”
“早晨的露水又湿又冷，”麦可说，“我可不想把衣服打湿。”
乔乔的脸拉得老长，简直有拉面那么长，她叫起来：“麦可，你这样子可活不了三个月！在露水消散前，我们必须一起收集尽量多的水。”
麦可还想争辩，但乔乔态度强硬，行为野蛮，二话不说把麦可拖进了草丛，麦可禁不住打了两个寒战，裤子被冰冷的露水完全浸湿。
两个伙伴在草丛中来回走动，当露水浸透了衣服，他们就走出来，用尽全力把衣服拧干，一滴一滴，流进水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东方的天空渐渐由黑转白，由白变蓝，继而渲染上一层令人心动的绯红。颜色逐渐扩大，山间灰蒙蒙的森林草丛，变得翠绿鲜嫩。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走遍了草丛，收集的露水居然装满了两个水杯。两个孩子不敢懈怠，昨天他们已经渴怕了，他们在低矮的枝叶上继续收集露水，每人灌了半肚子，做了早饭。
“咱们比蛐蛐还可怜。”两个人抱怨着，空着肚子继续上路，此时太阳刚刚升到树梢。
“乔乔，我饿了，”麦可嘟囔着，“饿得厉害！”
说起来，人的胃真是个奇怪的器官。在早晨之前它一心想着水，等喝足了水，还没消停几分钟，它马上又惦记起食物来了。
饥饿的感觉变得尖锐，能吃点儿东西，似乎成了一种渴望，一种信仰。肚子苦苦哀求着：“嚼一根牛肉干吧，只一根！”肠胃也在哀求，嘴巴、食道同样在哀求，全部器官仿佛都在哀求。乔乔背包里的牛肉干几乎占据了麦可整个脑子，眼前晃来晃去的也全是它们的身影。
“乔乔……”麦可禁不住轻声叫道。
“忍住！麦可，”乔乔头也不回地说，“忍住！”
咔吧一声，乔乔把一大块腐朽的树皮用军刀撬开，里面蠕动着三条手指粗细的白色蠕虫，仿佛好梦被突然打搅，它们把一节节肥硕身躯探向空中，扭来扭去表达着不满，看得麦可头皮发麻。
“我在电视里看过，挤出这些蠕虫的内脏，就可以生嚼着吃，”乔乔说，“电视里还说，它们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麦可简直快哭出声来了：“你在瞎说，维生素根本没有那么多种类！”
“现在可能没有，以后没准儿就有了。”乔乔狡辩道，“一条肥的，两条瘦点儿的，你选哪条？”
麦可一条也不想选。
“哈哈，真奇怪，我突然不饿了。”麦可打着哈哈说，“比刚吃完一碗嫩豆花加两个肉饼还饱！”
“挑食可长不了高个子！”
“乔乔，说实话，”麦可苦着脸说，“我吃不下虫子。”
“不，你吃得下！你有两个选择：自己乖乖吃下去，或者先吃我两拳当开胃小菜，然后再被我捏着鼻子塞进去！”
“呃……”麦可眨着眼，努力想着借口，智商超过170的大脑在飞快地转动，即使他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也没有现在这么认真。
“麦可，到哪地儿吃哪儿的饭，去了北京吃烤鸭，去了青岛吃大虾，去了成都要能吃麻辣。咱们来到这里，为了活下去，虫子也好，老鼠、蜥蜴也罢，我们都得忍耐。”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总之，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用拳头强迫，我反正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不可否认，乔乔的话让麦可非常感动，但还没有感动到能生嚼虫子的地步。
“或者——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麦可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可以把它们留到最后再吃。”
乔乔想了想，答应了，她捏起虫子，放进一个原本装牛肉干的空布袋里，扎好了袋口。
危机暂时解除，麦可长长松了一口气。
两个孩子继续前行，景物不知不觉地变换，野草野花多了起来，鸟和昆虫也多了。他们甚至见到了几头鹿，站在距他们20多米远的山冈上悠闲地吃草。它们的两只大鹿角立在头上，天线般转动着。
乔乔压低身子，想悄悄爬上那山冈，但那些鹿异常机警，它们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子，转眼就跑没影了。
“这是个好现象，等我们找好落脚地，就可以想办法狩猎。”乔乔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她的乐观劲，好像鹿肉已经放在锅里炖着了似的。
中午，他们穿行在一片树林中，乔乔突然拍了拍麦可的肩膀。
麦可仰起头，顺着乔乔的目光看，在将近10米高的树杈上，有个破箩筐般杂乱的鸟巢。
“你说，鸟窝里有没有鸟蛋？”乔乔突然压低了声音问。
“不知道，各种鸟孵化幼鸟的时间并不相同，大多是在食物充足的夏季和秋季。”麦可像背课文一样干巴巴地说。
“去碰碰运气！”乔乔说。
她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脚盘在树干上，一点点向上爬。到了2米高的地方，她的手扒住了最低的那根粗树枝，蜷身翻了上去，接下来她手扒脚踩，借助树枝攀缘而上，不多时到了10来米高的地方。
树枝晃动得厉害，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折断，麦可紧张得握紧了拳头，一颗心紧随乔乔被高高吊起。
近了，近了，鸟窝就在不远的枝丫处，乔乔离开树干，俯身扶着树枝，一点点往前挪动。
正在这时，一只灰褐色的鸟从鸟窝里飞出，它尖叫着朝乔乔俯冲而来。
“小心！”麦可大叫道。
但已经晚了，乔乔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掉落下来。
“乔乔！”麦可大叫，闭上了双眼，他的心咯噔一声，跟着乔乔一起坠落。
等他再睁开眼，发现乔乔两只手抓住一根树枝，在10米的高空，像根香肠一样吊着，打着晃儿。
她扭动身体，让身子荡起来，她想用右脚搭上身旁的一根树枝，但那只鸟盘旋而回，宛如一支利箭，冲着乔乔的脸再次飞去。
乔乔把头尽量甩开，躲过了灰鸟的袭击，但她搭上树枝的右脚再次滑落，身体摆来摆去。
麦可看得心惊肉跳，他大叫着：“乔乔，下来吧！”
还有句话他没喊出来，他宁愿吃虫子，也不愿意让乔乔冒这种风险。
乔乔无暇回答，她屏住一口气，这次加了一把劲，曲肘，收腹，两只脚高高荡起，身体像风车一样翻转了360度，在灰鸟转身发动袭击之前翻上了树枝。
她举起右臂护着头脸，继续向鸟巢爬去。
几分钟的时间，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长，终于，乔乔顺着树干滑落下来，脸上灰扑扑的，被汗水冲出了一道道痕迹。
她笑着，展开背包给麦可看，里面装着七颗长着斑点的鸟蛋，比鹌鹑蛋稍大一些。
“这是咱们的第一次收获，我们会做得越来越好，”乔乔说，“我们一定能撑下去！”
“嗯！”麦可点着头说，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
“仰起头，张开嘴。”乔乔吩咐道。
她磕破了一颗蛋，把蛋液倒入麦可的嘴中。
麦可感到嘴里湿润滑腻，完全没有品出什么滋味，蛋液便咕咚一声进了肚，接着又是一颗。麦可摸了摸肚皮，那里依然空荡荡的，但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儿。
接着麦可给乔乔也喂了两颗鸟蛋，两个人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