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原始山林

四周树木没什么章法，东一棵，西一棵，长得随心所欲。一些乔木高大英武，展开茂盛的枝叶，如碧绿的云团，带着十分的骄傲以及十二分的自信，仿佛整个天空都是由它们撑起来的；另一些树却一副痞子相，东倒西歪，猥猥琐琐。微风吹来，枝叶摇动，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照耀在林间，也照耀在乔乔身上，晃动着，闪烁着。

鼻子嗅着树木特有的清新气味，耳边听到群鸟喳喳啾啾的鸣叫，原始、寂寥、幽深、苍莽、葱茏……作文辅导班的老师手把手都没教会乔乔使用的这些词，如今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她的头脑中，互相吵嚷，彼此拉扯，把本来就莫名其妙的脑子更是闹成了一锅糨糊。

在不远处的一棵杉树下，乔乔看到了麦可，他正木然发呆，宛如一根树桩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四周景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乔乔的心稍微安稳了一些。无论你到了何处，有个朋友在身边——即使看起来不怎么靠谱——总归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

“麦可，这是怎么回事？”乔乔走过去问，“咱们是在做梦吗？”

“伽利略说，一切推理都必须从观察和实验中得来。”麦可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对乔乔说，“乔乔，你狠狠咬一口自己的手指头，就能验证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乔乔迟疑了片刻，问：“为什么是我咬？”

麦可眨着眼，回答：“因为我怕疼。”

麦可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把乔乔气得直冒烟，她正想反驳麦可两句，一道灵光突然在脑中闪现。

“拯救天才协会！”她脱口而出，“没错，一定是他们搞的鬼！”

乔乔用手指触摸藏在耳朵里的翻译机，开启了通信功能。

翻译机里传来咝咝啦啦的噪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这里是拯救天才协会值班室，我是雷克。”说完，翻译机里又传来打哈欠的声音。

雷克的散漫态度让乔乔冒火，联想到他还是一个机器人，那股火更是涨了两三倍。

“雷克，我和麦可突然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乔乔质问道，“是不是你偷偷摸摸动了什么手脚？”

“动手脚？”雷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振振有词道，“能休息的时候，我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更不要说动手脚了。”

雷克理直气壮的回答让乔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雷克，”麦可接过话茬儿说，“帮我们查查发生了什么事。”

“稍等，我收集一些信息……”雷克回答，从翻译机中传来细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才听到雷克的声音。

“嘿，伙计们，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乔乔和麦可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

“什么好消息？”

“协会的超远时空传送实验成功了！志愿者顺利到达一万年前的中国西部。”雷克说。

“一万年？”麦可问。

“是的。具体时间虽然不确定，但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一千年。”

“哈，一千年，真够精准的。”乔乔用挖苦的语气说。

“中国西部哪里？”麦可继续问。

“具体位置无法获取，但可以框定在方圆700平方公里的范围。”

“嗬，定位信息也堪称详尽！真应该好好恭喜你们，还有你们的倒霉蛋志愿者。”乔乔毫不吝惜自己讥讽的语气，她问，“那坏消息呢？”

“由于时空距离太久远，时空传送器的能量使用殆尽，两位志愿者要在远古停留三个多月的时间，等待便携式传送器重新蓄能。”

“远古？待三个月？”乔乔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那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好了，别人的事情先放一边，说回到我们。”乔乔问，“雷克，还没查到吗？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

说到这里，乔乔看到麦可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你怎么了，麦可？”乔乔问。

“你……你还不明白吗？”麦可结结巴巴地说，“你口中的倒……倒霉蛋志愿者，就是咱……咱们两个！”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乔乔的调门提高了两个八度。树上两只灰鸟受惊，扑棱棱飞走了，树林中一片静谧，除了乔乔的叫喊声：“我可没签过什么协议，同意做什么志愿者！”

麦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拉住乔乔的胳膊问：“乔乔，你在我家是不是按过一个奇怪的按钮？”

“我才没按过什么奇怪的按钮！”乔乔说完，稍稍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我只按了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按钮。”

“天哪！”麦可嚷嚷起来，“那是拯救天才协会为世界各地志愿者设置的反馈按钮，按了它，就意味着愿意参与时空旅行实验。那……那是非常重要的按钮！”

“如果是非常重要的按钮，为什么不在按钮旁边注明？”乔乔嚷了回去。

“有注明呀！一个大牌子，加大加粗的红色字体，用中文、英文、法文和拉丁文写的注意事项！”雷克插嘴说。

“我怎么没看到什么牌子？”乔乔说。

麦可感觉自己快哭了：“牌子在碗橱的第二个格子里。”

两个孩子沉默不语，他们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简直像是在敲鼓。

四周安静得令人心悸，乔乔很想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甚至号啕大哭一番，但仅存的一点儿理智提醒她，那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雷克，如果这是一次行动，我们有什么装备？”乔乔问。

“在附近你们可以找到两个背包，里面装着这次行动的所有工具。”雷克说。

在一棵松树下，乔乔找到了背包。

“两把来自未来世界的多功能军刀，它可以用来切割，可以用来钻孔，坚固耐用……”雷克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是上周末，我在二手市场能买到的最好最贵的野外求生工具了。”

乔乔忍不住又嚷嚷起来：“你们把我和麦可丢到了一万年前的荒郊野外，却去二手市场购买装备？”

“并非所有的装备都是二手的，可折叠线锯、指南针、钓钩、钓鱼线、长绳、两把哨子、两个运动水杯是二手的……这些装备以外的东西，都是为你们量身定做的。”

乔乔翻了翻背包，说：“除了这些，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了！”

“不，在背包侧面，有两副手套，防滑隔热耐磨；在背包前侧，有两套防护服，轻巧坚韧，理论上能抵御老虎五次以内的撕咬和攻击。”

“那……”此时麦可反应了过来，他问，“老虎咬到第六次或第七次的时候呢？”

“麦可，有些注意事项我不得不单独提醒你，”雷克哭笑不得地说，“在老虎咬第一下之前，你们就应该想办法撒腿逃命。”

“还有其他装备吗？”麦可问。

“还有一口袋盐、两小袋牛肉干，两个急救包里的东西能够治疗简单的外伤以及感冒发烧之类的病症。”

“还有吗？”麦可继续追问。

“呃——”雷克的长音拖了足足有十秒钟，最后说，“翻译机有个设置，能释放微波，帮忙驱赶蚊子。”

“没了？”

“没了……”

没有机械战甲，没有冷冻枪，没有飞行器……麦可低着头，他沮丧极了，那种感觉甚至比数学考试只考了108分（10分附加题）还要糟糕。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雷克？”麦可不死心地问。

“当然有，”雷克咳嗽了一声，说，“努力活下去！”

“废话！”乔乔大叫道。

“对了，你们两人戴的运动手表……”

乔乔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手表表盘依然显示着数字，但表壳原来闪烁的微光却不见了。

“……等它们再次发出若隐若现的光……”

“它们就能发射激光了？”麦可惊喜地说。

“不，那手表就是便携式超远时空传送器，而那光是它的能量显示灯，等再次充满能量后，你们就能回到自己的时代了。祝你们好运！”雷克结束了通话。

两个孩子沉默了很久。

在荒无人烟、野兽遍地的一万年前的山林中生存三个多月，这简直比开着超市门前的摇摇车去环游世界还不靠谱。

不知何时，林中飞来了一只红冠黑背的啄木鸟，它东敲敲，西敲敲，不停叩打着树干，当当当，当当当，敲得人心烦意乱。

乔乔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这样连续深呼吸三次之后，她接受了现实，然后开始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麦可，你在想什么？”乔乔问。

“公蚊子吃素，以植物汁液为食，咬人的蚊子都是母蚊子，它们为了繁衍后代，需要吸食鲜血补充营养，而这时的母蚊子会躲开公蚊子。”麦可垂头丧气地回答，“因此我猜测，翻译机驱赶蚊子的工作原理是，通过模拟公蚊子飞行时发出的频率，释放微波赶走母蚊子……”

“麦可，”乔乔的脸黑得仿佛身边的松树皮，“现在你还有心情想公蚊子母蚊子？”

“我们要在一万年前的蛮荒之地生活三个多月！”麦可哭丧着脸说，“如果我不努力想些有趣开心的知识，我一定会哭出来的！”

说到这里，麦可把脑袋扭向一边，拼命忍着泪。不得不说，他和乔乔经历过很多次冒险，但从未像这次一样困难。

麦可满面愁容，乔乔明白，沮丧有时像条小狗，只要贴上了你，就很难把它撵走。

“麦可，到目前为止，你做过的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什么？”乔乔问。

“上周我一次往嘴里塞进了107颗葡萄干。”麦可回答。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乔乔的意料，她忍不住问：“难道不是你写出了让大学教授都感兴趣的物理论文吗？”

“那几篇论文我只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而一次往嘴里塞进107颗葡萄干，是我练习了一个学期才做到的事情，也是我第一次胜过爸爸！”

“好吧，但塞葡萄干和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事相比，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乔乔给麦可打气道，“以后无论面对谁，就算你遇到了阿基米德牛顿爱因斯坦，你都有的吹了，你在野外生存了三个多月！这恐怕是任何一个十岁男孩都不可能有的经历。即使有一天，你得了诺贝尔奖，面对全世界发表演讲，也可以拿这件事做开头。”

“这的确是一件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情！”麦可的眼睛亮了，仿佛刚充满了电一样精神，“这个故事甚至可以成为传奇，和富兰克林在下雨天放风筝捕捉闪电、特斯拉亲身试验交流电穿过身体相媲美。”

“到时候你会提到我吗？”乔乔问。

“什么？”

“如果你得了诺贝尔奖，发表演讲的时候。”

“当然，等我致谢完所有崇拜的科学家和思想家，吐槽完咱们的老师之后，你的排名会在435位到439位之间，具体位置要看你今后的表现。”麦可回答。

两个孩子四目相对，一起笑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乔乔对麦可说。

麦可轻轻“嗯”了一声。

“麦可，你对野外生存了解多少？”乔乔掰着手指说，“我看过几期野外求生的电视节目，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野外露营搭过帐篷。”

麦可抓了抓耳朵，嗫嚅着回答：“我只在五岁时读过两本野外生存的书。”

“五岁？野外生存的书？”尽管对麦可知根知底，乔乔依然惊讶地叫出了声，回想自己五岁时，还在和涂画书较劲，努力不把颜色涂到线条外面。

麦可面带羞愧之色，仿佛看那样两本书是件无比丢人的事情，他努力辩解：“那次我着急上厕所，因此想看轻松一点儿的书……”

“你上个厕所的工夫，就读了两本书？”

“是拉肚子！我那天吃多了冰淇淋，”麦可解释道，“所以时间有点长。”

“不过，五岁时读的书也帮不上什么忙，”乔乔说着，泄了气，“我连两个月前看的书都记不清楚了。”

“你说得对，”麦可挠着头回答，“我需要回忆一下，时间可能会有些久，你要稍微有点耐心。”

他双目微合，大约过了五分钟，重新睁开眼睛。

“好了，全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