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为男孩的少年时代设想一种产生于人际关系的新模式。为了让男孩抵制有害的、不健康的或不公平的男性规范,至少要有一个人来支持对男孩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支持他的这个“盟友”可以是父母、朋友、老师、顾问、阿姨或叔叔,一个致力于帮助他们实现个人梦想的人。在一段关系中,一个男孩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对他独立思考能力的形成以及走向自立都至关重要。年轻人的自信不是偶然的,也不是意外发生的,而是来自被理解、被爱和被支持的体验。
在我第一份正式工作中,我意识到认可男孩的人性有多重要。奈尔斯是我在家事法庭做兼职顾问时认识的一个青少年。在我负责的那一个单元,我们知道,一个男孩可能的预判结果通常可以通过他案宗的厚度来得出,而奈尔斯的案宗是我见过最厚的。他的家人们由于违反了社会服务或者法律,都被牵涉其中,有的是当事人,有的是被告。奈尔斯来自一个贫穷的非裔美国家庭,住在一个有悠久的种族隔离史的小镇上,就读于一个资源匮乏的学校。在这种情况下,信任关系是稀缺的。一开始,我就意识到试图与奈尔斯交谈不太可能有什么成效。但是当听到他不情愿地嘟哝着,说他喜欢画画后,我在他面前放了一沓纸和一盒彩色铅笔,并且邀请他在我们约好的采访时间画画。
这么多年过去了,奈尔斯画的画依然栩栩如生地保留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地,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我只要静静地和他坐在一起,专心地看着他,他就能画出他生命中重要的人物和场景。通过这种方式,我对他有了很多了解,也让他体验到我很在乎他是不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当他与我分享他的画时他会说话,我可以问他关于画的任何问题。
虽然我们的关系是在法院强制咨询的情况下发生的,且奈尔斯在等待法官对他命运的判决,但他渐渐地愿意更多地参与进来,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他的艺术是一种不同于街头卖艺的艺术。奈尔斯的案子举行最后听证时,法官利用自己的裁量权将奈尔斯转到了一所艺术课程很好的寄宿学校去了。虽然我不能说我和奈尔斯的关系变得亲密无间,但他的确教会了我如何倾听以及友善待人。给男孩机会,哪怕是那些很难接近、很强硬的男孩,让他们表达出对自己的看法,并为自己的未来投资。
与男孩建立起关系似乎再平常不过,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 许多男孩形成了不信任、冷漠以及不愿表达的习惯。他们学会了装酷,很少展现自己真实的感受,并采取一种冷漠、不屑甚至愤怒的态度。面对这些讨厌的面具,父母和其他监护人可能会感到困惑和沮丧,有些人甚至会因为他们不信任或者不回应而放弃或责怪他们。
在最近学校的一次父母讲座后,有几对父母陆续来找我。他们普遍担心的是失去自己的儿子,他们觉得儿子的同辈人、愤怒、沉默、电子游戏、社交媒体,当然偶尔还有爱情,抢走了自己的儿子。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与儿子的疏离让父母们感到焦虑、无助和无能为力。那些和孩子关系不亲密的父母感到非常不安,因为在他们心中,每个孩子都需要有人照料。
我向每位父母解释,哪怕他们的孩子易怒、固执、封闭,但其实能影响孩子的那个力量掌握在那些能够接近孩子、照料孩子的人手里。他们可以给孩子关心,和孩子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才是真正不可抗拒的东西。关注、倾听、信任和始终如一的陪伴是男孩成长的关键资源。即使像奈尔斯这样的男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过,但也不能完全掩盖他想要被了解和被理解的需要。当一个男孩获得大人们的关爱和关注时,他就会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重要的不是他做成了什么、他看起来怎样,或者他表现得如何,而是他是谁。当男孩受到的关心和关注强化了男孩的自我概念时,他们就有了赖以抵抗所谓的男性准则的持久动力。
当父母越来越意识到亲子关系所具有的强大力量时,他们可能会担心自己有时的心不在焉会让儿子失望。但我解释说,每段人际关系都会经历亲密——疏远——再亲密的周期。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大学教育学教授米丽亚姆·雷德尔-罗斯在对教师所做的研究中发现,有些性情多变的男孩会反击试图和他们交流的老师,这有时会让教师感到绝望,试图放弃。她的研究团队在2012年的一篇论文中指出:“在这种情况下,对老师来说,学生的反抗就是对老师个人的反抗,而且这种反抗也更具有威胁性……因此这种反抗也常常导致老师对该学生‘放手’或‘疏远’,放弃与这个男孩的关系。”但在我自己对成功男孩教育教学方法的研究中,让男孩最深情回忆的关系往往是曾经经历过挣扎和考验的关系。正是老师对学生不放弃的决心,以及尽管遇到挫折始终如一的坚持,使得他们的师生关系对男孩来说具有了非凡的意义。
许多男孩把他们在学习上的不安全感隐藏在冷漠和被动的面具后面,甚至公然地隐藏在搞破坏和蔑视中。 当他们表现得不尊重人或不合作时,老师往往会感到不安和生气。男孩表达不满的方式在关心他们的人中间引起了失望和沮丧,导致人们责怪男孩,并把他们推得更远。在雷德尔-罗斯的研究中,有个老师与班上的一个男孩关系不太好,这个老师将自己对这个学生的愤怒描述为“深刻的”、“一种根深蒂固、令人不安的原始情感”。由于几乎没有机会来处理这些强烈的反应,除了这个男孩自己之外,任何老师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问题。然而,正如她的团队所指出的:“在课堂上,孩子们能敏锐地察觉到老师的存在,以及他们与老师的关系,并依次做出相应的反应。”一位愤怒、挑剔或对学生轻蔑的老师不太可能接触到男孩真实的一面。
与男孩保持有爱以及亲密的人际关系有时是特别困难的。带着不安全感或不稳定的依赖感来上学的男孩更有可能避免依赖老师,他会觉得这种依赖是脆弱的。但正如耶鲁大学情绪智力发展中心(Yale Center for Emotional Intelligence)的心理学家戴安娜·迪韦查所说,过去的依赖经历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在以后的关系中,之前与父母的不愉快经历可以被积极的经历所覆盖。孩子与父母在痛苦经历中建立的“相处模式”甚至可以被修改。各种否定的结论可能被证伪,这种观点有望被更多人接纳。正如我们在研究中发现的那样,老师经常设法去理解那些变得不愿相信人以及有敌对情绪的男孩,克服他们的防御障碍,改变他们的生活轨迹。正如迪韦查总结的那样:“那些与大人有安全依恋关系的孩子会体验到这种关系带来的好处,哪怕只与一个大人有这种感觉。”
其实,不管是与男孩还是女孩,关系破裂是非常普遍的,对男孩而言则更突出。所以对监护人来说,监管与男孩之间关系的质量远比保持稳定、积极的关注重要;如果关系恶化或者破裂了,就必须修复。在我的研究中,成功的人际关系教师与不那么成功的人际关系教师的区别在于,他们对自己“关系管理者”身份的理解程度有多深。承担起这段关系的责任,对于陷入框架或被困住的男孩,要想修复和他的关系,要竭尽全力走近他,不厌其烦地了解他,这真的会让一切变得不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文化、大脑和发展中心的神经学家艾伦·肖尔认为:“不安全的依恋并不仅仅是由监护人的疏忽或失误造成的,也可能是由于没能修复好破裂的关系而造成的。”
对于那些关心男孩的人来说,这种人际关系上的挑战是不能轻视的,这是我在职业生涯早期就学到的。我在城市学校作为顾问开始新的工作时,分配给我的第一批男孩中有一个名叫托尼,他是一名八年级的学生。关心托尼的一位校长把他介绍给了我,校长希望,与一个和他生活的中其他人不同的年轻男性交谈,能让他对刻板的男性行为准则有一些了解,这种刻板准则正在吞噬他身上无忧无虑的状态和他的天真。托尼的父亲是个酒鬼,脾气暴躁,对人很粗暴,而他的管教方式就是狠狠地揍孩子。托尼13岁时,就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而不是一个小男孩了,他不会让自己表露出任何温柔或脆弱的迹象。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对托尼来说是很不自在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披了一件外套,并邀请他到附近的街道上去散步。我们漫无目的地闲逛,跟着托尼的奇思妙想一直走,直到访谈时间结束我们才停下来。我问他这一周的情况,温和地提出了一些在学校出现的问题,并且只是倾听而不作任何评判。我知道只有当他愿意和我说话时,我才能对他产生影响,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时,才会接受我的观点。
有段时间,托尼生气了,而且变得很难接近。几乎他生活中的每个成年人都背叛了他,他父亲打他,并且他还遭受了街头暴力,所以他学会了向比自己强的力量低头。有一天,他脸上有瘀伤,他说是因为他和父亲前一天晚上打过架。我知道我不应该谴责他的父亲,托尼一直在很努力地维持自己与父亲的关系。但是我必须让他知道,如果事情发展到虐待儿童的地步,我有责任向儿童保护机构(Child Protective Services)举报他的父亲。我一周又一周地倾听着,为即将到来的回访而感到矛盾,但同时我也尽力关心着托尼,让他知道,对于他生活中遭遇的暴力和残酷我感到非常痛心。
一个春天的早上,我们一起散步时,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我心想托尼也许会依赖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但就在我刚做出这样一个积极的判断时,托尼又发起了新的挑战,他带着指责的口吻问道:“你是同性恋吗?”我回应道:“为什么这么问?”他带着有点嘲笑的口气回答说:“你不是硬汉的那种啊!就因为这个!”这句话让我有点猝不及防,然后我才意识到,托尼这是在尝试搞清楚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一个与他世界里其他人如此不同的男性。我意识到,我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以及我怎样展现自己,对他来说会非常重要。我非常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对托尼说我能理解,一个男的对他感兴趣,但又没有任何可疑的工作事项,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我还承认,我并不是一个技巧娴熟的斗士,而且从来没有经受过考验,没有非凡的特权。我不知道不得不随时准备着战斗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把托尼的问题反过来问他:“我知道你是幸存者,并且你为了好好活着一直得努力地斗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这次反过来了,他大吃一惊,但看起来像是领会了我对他那个问题的回答。至少,他意识到我尊重他,而且不会利用他。
我相信,只要经常出现在他身边,不被他的喜怒无常、压抑或不尊重所吓倒,我就能够成功地帮助托尼做一些改变。我想让他看到,有很多大人愿意和他接触,并且无论他怎么做,他们都不会觉得彼此的关系有问题。有这样的男人,他们不会试图去支配和托尼的关系,也不会使用武力,他们能理解托尼只是个孩子,需要依靠别人的帮助。
对待那些习惯性回避以及表现冷漠的男孩,奈尔斯和托尼的例子给出了一种最简单的方法:接受男孩本来的样子。总而言之,至少在一开始,要做的就只是倾听。监护人可以通过倾听男孩的心声,关注他感兴趣的事情,经常询问以及表现出真正的关心,在乎男孩的想法、感受和行为,认可他本来的样子,而不是他所扮演的角色。心理学家迈克尔·尼科尔斯著有《倾听艺术的丧失:学会倾听如何改善人际关系》(The Lost Art of Listening:How Learning to Listen Can Improve Relationships),他在书中说:“来自监护人的这种认可对维护自尊心至关重要。如果没有人倾听,我们就被封闭在自己内心的孤独中。”
因此,我下面推荐了两种基本工具,来帮助监护人加强男孩的自尊、增强他们的抵抗力、坚定他们为自己而奋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