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没见到吕了。
惠才难免有些忐忑,她告诉自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落到我身上,我是个背时人。”
这天文枝下班回来,对惠才说:“吕医师托人跟我讲,他送你读书或帮你找工作都可以,但要先结婚。作为他的爱人,他才好帮你出面。更有人提醒他要提防上当受骗,说湖南人里骗子多,况且你年纪小,人又好看。”
A县离湖南近,尤其是浏阳、平江等地,步行就能过来。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湖南虚报粮食产量,饿死了很多人。相比之下,江西要比湖南好得多,于是很多湖南人都往江西跑。
一些刚到江西地界的湖南人,在路上看到菜地里的辣椒都会摘来吃,吃得嘴角流着绿绿的水,被捉到了还不无得意地说:“比观音土好吃多了。”饥寒起盗心。湖南人在江西确实做过不少坏事,主要是偷盗。一次,惠才在厕所里看到一首打油诗:“别看小小城,都是湖南人,没有湖南人,班房建不成。”
如此看来,别人对吕的提醒也算其来有自。但惠才还是感到一阵羞辱。而且她最怕听到“结婚”二字,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就要结婚,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如干脆说收留好了。
惠才说:“我还是回去,死也死在家里。我不愿意过早结婚,我不想让人收留我。”
文枝说:“吕医师也是好意,他是实心想帮助你。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即使你回湖南,也要结婚的。再说吕医师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你不和他结婚,他不会放心送你读书或找工作的,他怕上当呀。江西人对湖南人印象不好,每次开宣判会,我都不好意思参加,那些偷盗、抢劫的十有八九是湖南人。湖南人真作孽,都是被逼的呀……”
摆在惠才面前的路,只剩了结婚,结了婚才有可能继续读书或工作。当时擅自跑出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虽大,也不是随便就能容下她的。去与留都落在这两个字上,不结婚又能到哪里去?
婚礼安排在一个周末,开个茶话会,桌上摆些喜糖就能对付了。惠才和吕并排站在桌子旁边,医院的职工来了许多,住院的病人也来了不少。大家都很开心,唯独惠才这个新娘子高兴不起来,她只想地下有个洞能让她钻进去。
新房就是吕的单身宿舍。婚礼结束后,惠才低头坐在床沿上,如坐针毡。左右两边都住着单身男女,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而她从今天起便要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尽管这个男人她喜欢,但毕竟才认识两个多月,实在没做好结婚的思想准备。没人拿棍子或用绳子逼着她和他在一起,逼迫她的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此刻,惠才仍不知他年纪多少、性情如何,只知道他和她一样出身不好。不过,他的长相是她喜欢的,何况他还答应送她读书。惠才对自己仍抱着希望,希望今后能考取学校,若是大学就更好了,毕业了就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对他好,不离不弃,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用行动来报答他……她只是不想这么快结婚。
可怜的惠才呆呆地想着心事。再过几小时就是明天了,到时该如何见人?瞥一眼吕,他面壁而睡,没有一丝动静。她本想和他商量,但又不忍心吵醒他,再说这木板房深更半夜又如何能讲话?
最坏的结果是仍去当农民,惠才想起文枝的话。回湖南当农民是一点出路也没有的,在这里一边当农民,一边考学校,总还有个盼头。她觉得自己先要找个地方落脚,免得住在这医院宿舍里,朝夕碰到上下班的人。她怕碰到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别人眼中的寄生虫,这种滋味就像是一个正在行窃的小偷,时刻为门外经过的每一阵脚步声而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