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躺在病床上,护士用遥控器将她的床头部分抬了起来。
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来的遥,因为睡眠不好,下眼睑处眼袋明显。这个护士看上去比遥大十岁左右。她瞅了一眼遥的眼袋,唇上瞬间闪过一丝笑意。
遥迷糊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化,头疼还在继续,一直觉得不舒服,没有力气跟人说话。
护士将附着在床上的细长小桌旋转90度,在遥的面前停了下来,在上面摆上了早饭。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护士问遥时的开心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嗯。”
遥虽然觉得麻烦,但还是简短地回应了一下。
“这里是普通病房啊。因为你的伤现在只有骨折和皮外伤,所以被转移到这里了。你可真是幸运啊!正好有一个单间空房。你看,还有电视呢。”护士指着电视跟遥说。
遥却觉得有没有电视都无所谓。
“要打开电视吗?”护士问道。
遥忽然回过神儿来:
“啊……好。”
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回答会比较好。护士走到电视那里,打开电源开关后走出了病房。
遥愣愣地呆坐着,盯着盘子里的炒蛋看了一会儿,目光并没有转向电视。但是,让人觉得烦躁的音乐一直响个不停,她便忽然看向电视画面。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辆汽车正疾驰而下。一人独坐的遥,用勺子舀了一小勺汤,一边往嘴里送,一边看着电视画面。
画面从远景转向汽车内部,从疾驰的驾驶室里展开去。前窗玻璃处固定着一个摄像机,右侧是从对面高速逼近、接二连三地疾驰而过的车辆。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镜头中闪现,能看出来,车速在不断提升,前方扑面而来的景色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映入眼帘。
突然,尖叫声撕裂宁静。遥自己还没有察觉,尖叫声已从喉咙里迸发而出,完全停不下来。她的脑袋好像被一条湿淋淋的毛巾“吧嗒”一下盖住了一样,受到一种毫无缘由的剧烈的精神冲击。那冲击一浪接一浪地袭来,持续不断。
遥的视野陡然变暗,无力感使她无法抗争,上身顺势瘫倒在桌上。沙拉、汤汁、装满食品的塑料容器全都飞散出去。器皿滚落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遥哭喊着,又开始全身痉挛。
听到遥的哭喊声,护士冲进病房。她看到眼前的情形也跟着大叫起来,并按住遥的身体。遥大声哭喊,全身哆嗦个不停。
几个小时之后,遥坐起来,身体倚在床头被抬高的病床上,耷拉着脑袋,躺在宫泽教授的面前。她的左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上半身和左脚也打着石膏。
“我是神经学专业的宫泽,认识我吗?”
“嗯,给您添麻烦了。”
“我对你有印象啊,你上过我的课吧?”
遥的脑袋耷拉下来: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没有印象了啊!”
“是的,没有。”
“你是医科大学的学生这一点,还记得吗?”
“嗯,模模糊糊地记得。”
“被抬到这里时的记忆还有吗?”
“完全没有。”
“醒来时的记忆呢?”
遥想了一会儿,答道:
“没有。”
“是吗?病情发作期间没有记忆啊。”教授点头道。
“睡不着吗?”教授继续问道。
“是的,完全睡不着。”遥小声答道。
“还没有恢复一些记忆吗?特别是值得纪念的记忆。”教授问道。
“值得纪念的记忆……”
“不是那种像自己的名字啦、自己是医大的学生啦、汽车的驾驶方法啦、交通信号灯颜色所表示的意思啦之类的记忆,而是今年的某个月去过哪些值得纪念的地方之类的记忆。”
“嗯,那种记忆完全没有。”
“没有恢复?”
“嗯,没有恢复。”
遥微微点头。因为脖子疼,她无法做大幅度的动作。
“你自己的名字呢?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个跟你交往过的男人的名字?”
被教授这么一问,遥不禁陷入沉思。
“我感觉应该是曾经交往过的……”
“这点也搞不清楚?你们是否是恋人关系也不确定吗?”
“是的。”遥点了点头。
“但是,名字从脑海里冒出来了吧?”
“是的。”
一阵沉默之后,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突然涌上遥的心头。
“请问,我的记忆……我是不是已经失忆了?”
教授摇摇头,回答道:
“不会的,我认为是暂时的遗忘。”
遥的眼前似乎又开始变暗了。
“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人遭遇巨大的悲伤后,变成这样的例子很多,所以,有关记忆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过一段时间记忆就回来了。”
“是这样啊。”
教授轻轻点点头,说道:
“不过,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记忆无法恢复的话,就要怀疑脑部是否受到损伤了。有必要用MRI 观察一下大脑是否有损伤、是否有动脉硬化等症状,在那之前不能妄下断言。你看到刚才电视里的汽车觉得很难过,是吧?”
“是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的伤是交通事故造成的吧?”
“是的……我想是这个原因吧。”
教授点头,接着说道:
“不过,一般的交通事故是不会造成这么大伤害的,又不是死亡事故。”
宫泽教授说得很随意,而遥却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忽然用力揪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不是死亡事故吗?”遥用很小的声音嘀咕道。
她多么希望那不是死亡事故啊。
宫泽教授好像没有听到,继续很随意地说道:
“当然,这东西是有个人差异的。当时是你男朋友开着车,还是你自己开着车呢?”
遥低头沉思,过了好一会儿,说:
“我不记得了。”
这个回答一出口,她的脊柱嗖嗖发冷,心跳加速。驾驶,如果当时是她自己驾驶着车辆的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剥夺了一个男人的人生?那样前途光明的他,她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事故发生时的情况还记得吗?”
遥默默无语。这些事情,她哪里能回答上来?
“如果当时开车的是我,即使记得,也无法说出口吧。”她心想。
“不记得了吗?”
“是的,完全不记得了……”遥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故呢?想不起来吗?”
“是的……”
“那么关于男朋友的事呢?”
“不知道,都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教授眉头一皱。
“是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不知道吗?”
“是的。”
“住处什么的呢?应该知道吧?”
遥默默摇头。
“不知道吗?”
“也想不起来了。”
“长相还记得吗?”
遥沉思起来,然后答道:
“不太记得了……”
“是在事故中看到了非同寻常的可怕的东西了吧?”教授问道。
沉思中的遥听教授那么一说,顿觉毛骨悚然,可最终还是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上来。
“受到了打击啊,非同小可的沉重打击。”教授说。
遥默默点头。
“难道是初期的PTSD 吗?”宫泽教授嘟哝道。
“还是再接受一下MRI检查比较好,我想给你查一查脑部有没有其他外伤。”
“好的……”
“川端医生那里,我跟他说一下。”
教授说罢,站起身来。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他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