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永小姐,宫泽教授的问诊时间到了。我们去教授的研究室吧。”
高平护士边说边走进病房,遥却没有回应。
“丝永小姐!”护士又喊了一声。
“对不起,我动弹不了。”遥用有气无力的声音答道。
“我们坐轮椅去吧,我推着你。”
护士回答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女孩的问话,她的声音似乎略带不悦。她转到遥的枕边,遥再无回话。
“怎么了?”护士盯着遥的脸看。
“心情不好。”遥缓缓地说。
“心情不好?”
“是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一直流,完全停不下来。心情很糟糕,下不了床。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感觉外面很恐怖,心情特别糟糕,一直恶心想吐。”
“说起来,你早上没怎么吃早饭啊。这可不行,不吃饭恢复不了体力。”
“一点也吃不下去。心情一直很糟,恶心,浑身发抖,浑身发冷,后背发冷。害怕看窗外。”
“害怕看窗外?为什么?”
“很痛苦!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无法起身。如果这里是高层的话,很想跳下去。”
“啊?”
高平护士一看,遥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正瑟瑟发抖。护士把手往她身上一放,赶紧缩了回来。
“能行吗?”
“连轮椅也坐不了了。对不起,请您帮帮忙吧,我实在去不了了。”遥依然背对着高平护士说道。
宫泽教授听到高平护士的报告后,来到病房。但是,遥连把电动床的床头抬起来都抗拒。因此,他只给她稍稍抬起一点点,进行了问诊。
宫泽教授问道:
“听说你害怕看窗外?”
“是的。”
“怎么个害怕法?”
“我没法用语言来描述,没法从这里移动一步,没法从这个被子里迈出去一步。”
“如果勉强移动会怎样?”
“我想会吐吧。心情很不好。”
“心情不好?”
“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流,后背发冷,指尖一直发麻,动不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从昨天开始。”
“一整天,一直是这样的症状?”
“是的。”
“有没有觉得早上特别难受?”
遥默默地在被子里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啊,也许是这样的……是的,早上特别难受,完全起不来。”“到了中午,到了傍晚,是不是会舒服一些呢?”
“嗯……也许是这样的。”
“早上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遥想了好久,说:
“感觉自己是个废人……给周围的人添了很多麻烦,非常对不住大家,所以……”
“这种想法不断重复?”
“是的,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想,焦躁不安……”
“这是自责忧虑啊。必须要避免它向慢性化发展。耳鸣、听力困难、头晕之类的症状有吗?”
“有,头晕。”
“看东西时有东西在转圈的感觉?站着的时候体验到的?”“是的。”
“那种时候站不住吗?”
“完全站不住,而且有时候看到的事物也会扭曲……”
“有听力困难或者耳鸣的症状吗?”
“有时候会有。”
宫泽教授点了点头。
“还不能转到一般病房去啊。”
“一般病房?是大房间吗?”
“是的,六个人一个房间的一般病房。”
“我不要去。对不起,我任性了。”
“但是,转到一般病房的话,就能去小商店买东西了啊。”
“我才不想去那样的地方呢。”
“还有其他症状吗?”
听到问话,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可以说出来吗?”
“当然要说出来。是什么呢?”
“不知道您能否相信,我看到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
“是的,好像是一个小女孩。她站在床边,一直盯着我看。”“女孩。”
“是的。”
“大约多大年纪?”
“十岁左右吧。吓得我转身背对她,结果她就来到我的脖子旁边,向我吹气。”
“啊……幻觉?”
“是吗?于是,我就从被子里露出头来一看,她就在床的周围走来走去,嗖嗖地。”
“哦……”
“接着,我就头疼得很厉害……”
“嗯。那么去厕所怎么办呢?”
“厕所……虽然很不想动,但是忍不住的时候就去。”
“去厕所不害怕吗?”
“害怕,但是没有办法。”
“小女孩没出来吗?”
“那时候不出来。但是进了厕所之后,不知为什么,害怕冲水按钮,不敢正眼看。”
“冲水按钮?”
“是的。”
“你说的冲水按钮,是上面写着大小的不锈钢按钮吗?”
“是的,吓得我不敢看,非常害怕看它。所以,我就让眼睛左睃右巡,往天花板或墙壁看,注意不要让冲水按钮进入眼帘。”
“这倒有点儿奇怪啊。”
“嗯。”
宫泽教授沉思良久,然后问道:
“你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啊。”
“嗯。”
“绷带好像少了很多啊。”
“是的。”
“石膏还没拆?”
“嗯。”
“疼痛呢?”
“比以前轻多了。”
“记忆呢?恢复了吗?”
“程序记忆还不行。”
“嗯。不过,包括海马体在内,没有任何脑损伤。我之前担心你在遭遇事故时,脑部受到撞击发生损伤,不过幸好没有。脑部也没有动脉硬化现象。”
“引起记忆障碍的原因主要有这几个。第一个是外压产生的脑损伤,这个你没有。第二个是脑内的动脉硬化,这个你也没有。还有一个是维生素严重缺乏,或者是饮酒过度。这些也不符合你的情况。这么一来,用关掉海马体开关、拉下闸来进行紧急避难这个解释就比较讲得通了。也就是说,你这是一过性全面性遗忘症。但是,这个概念解释起来就有点儿难度了。你没问题吧?想听吗?”
“对不起,现在听不了。”遥颤抖着答道。
“嗯。关于你的好朋友和你的父母的事已经想起来了吧?”“是的,但只想起了名字。”
“长相之类的呢?”
“那个嘛,嗯,模模糊糊有印象。”
“家乡的房屋外观还记得吗?”
“嗯,那个也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这些都是语义记忆吧?”“你男朋友呢?想起来了吗?”
“那个不行,想不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哦……长相也想不起来吗?”
“长相也想不起来。我们好像认识不到两年,所以,还是情景记忆。”
“是这样啊。事故呢?”
“完全记不起来。”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事故之类的细节呢?”
“完全没印象。”
“你自己的名字呢?”
“嗯,那个想起来了。”
“说说看。”
“丝永遥。不过,名字也可能是因为大家都那么叫才知道的。”“你住的公寓呢?”
“也想起来一些。”
“你住在吉祥寺那边吗?”
“嗯,是的。不过不是在中心地区,而是在井之头公园站的站前。”
“从这里能走过去吗?”
“是的,算是能走过去吧,只是稍微有点儿远。”
“一个人也能回去吗?”
“嗯,估计能。”
“你的记忆恢复得很不错啊。”
“是的。”
“也就是说,精神状态有点儿奇怪,是吗?”
“是的。”
“音乐呢?能听吗?”
“不行。躺在这里听音乐,就会感觉天花板慢慢压过来……怎么说呢?无法用语言很好地表述。感觉眼前出现了讨厌的图案,那东西慢慢扩散开去,感觉特别不舒服。”
“哦……能看电视吗?”
“不喜欢,不想看。”
“有没有什么能看的节目?”
“相声之类的节目偶尔能看,但是不能时间太长,很快就会觉得难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