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心理学发达迟缓的原因 变态心理学发达很迟,从它成为一种独立科学起,才不过有几十年的历史。在十八世纪以前,很少有人注意到变态心理学的现象。这是什么缘故呢?追湖根源,我们一方面要归咎心理学,另一方面也要归咎医学。
何以要归咎心理学呢?十九世纪以前的心理学家把意识看成心的全部,以为研究了意识就算尽了心理学之能事。意识只有自己的才可觉到,所以从前的心理学家的研究对象完全限于自己的意识,他们所用的方法完全是内省。凡是内省所不能达到的一切都被摈于心理学范围之外。首先被摈的自然是一切潜意识和隐意识的现象,其次就要轮到情感和本能,因为这些作用的真相是不能用内省察觉的。潜意识和隐意识完全除去了,本能和情感又被忽略过去了,变态心理学自然是无从发展。
何以要归咎医学呢?变态心理学的内容大部分是关于精神病的成因。十八、十九两世纪的医学随着当时科学的潮流偏重唯物主义,以为精神失常全是由于生理作用。本来身心相关的事实很容易惹起这种误会,例如视神经中枢损坏,视觉就要发生毛病;饮酒之后情感较为兴奋,用麻醉药之后,神经就要失其作用,这都是器官影响机能的明证。从前一般医生由此类推,以为精神病的来源也是神经系统上的损伤。依这样看来,精神病只是器官病(organic disorder)而不是心理病。要诊治精神病必先寻出神经系统上的损伤,把这损伤医好,精神病也自然消灭了。所以十九世纪的精神病医生特别致力于神经纤维以及脑筋分野的研究。他们想出许多奇妙方法把神经纤维染色之后放在显微镜下试验,研究脑筋某部管某种知觉,某部管某种运动。他们的注意都集中在生理方面,所以变态心理学没有人去过问。
精神病大半是机能病 但是生理研究的结果颇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原来要替精神病寻出生理的基础,可是他们发现许多患精神病者在神经系统方面并没有什么损伤。例如眼睛瞎的人视神经可以安然无恙,患瘫痪麻木的人运动神经可以安然无恙。因此,现代多数精神病医生对于十九世纪的唯物主义发生一种强烈的反动。他们的结论与前一世纪医生的结论完全相反。前一世纪医生以为许多机能病(functional disorder)尽是器官病,现代医生以为许多器官病尽是机能病。所谓“机能病”就是不必有生理基础的心理病。现代医生不仅说精神病不是器官病而是机能病,并且说以前人所认为器官病的症候其实也还是机能失常的结果而不是它的原因。
现在我们可以举两个简单的例来说明: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本来居住在乡镇,因为颇有一点资产,他的妇人劝他移居巴黎。他们于是到巴黎住在一个旅馆里。有一天他从外面回寓,发现他的妇人已卷款潜逃了。他的精神上受了大刺激,歇了十八个月不能说话,后来虽然恢复原状,可是每逢情感激动或疲倦时,仍然是一个哑子。如果因为他哑,便断定他的管喉舌的神经有损伤,何以他过了十八个月自然痊愈,而痊愈之后又复发作呢?再比如耶勒所诊治的男子,他患麻木,整天睡在床上不能行动。但是有一一天晚上,他忽然跳下床来,开门逃出室外,很灵活地爬上屋顶。这是一种睡行症,他醒后双足仍然麻木,记不起梦中上屋顶的经过。如果因为他的双腿麻木,我们就断定他的运动神经有损伤,何以在睡眠中又能走路呢?由此类推,许多貌似器官病的症候,其病由都是心理的而不是生理的。
这个新发现就是近代变态心理学的发轫点。许多医生知道精神病是心理的损伤而不是生理的损伤,于是丢开神经纤维和脑筋分野的研究,而去研究心理的成因和心理的治疗法。最早的心理的治疗法要推催眠术。
催眠术的略史 催眠术起源于动物通磁术。通磁术的始祖是十八世纪奥国人麦西卯(Mesmer)。他以为人体中有-种类似磁气的液体,在全身周流。身体各部所含磁液能保持平衡时,就是健康的现象;如果某一部分所含磁液过多或过少,那就是失了平衡,其结果即为精神病。但是磁液是可流动传达的。所谓通磁术就是借接触和按摩,把磁液由甲体传到乙体,或是由同体中甲部传到乙部,取有余以补不足,使病人因恢复磁液的平衡而得痊愈。麦西卯行通磁术时,常摆一只满盛铁砂玻璃粉和水的木桶在治疗室的中央。病人围着木桶站着,各从桶盖孔中抽出一枝铁棍,拿来触身体上有病的部分。大家都守着一种神秘的静默,于是麦西卯持着铁棍绕桶游行,顺次以眼光注视病人,同时用铁棍触他一下或是用手在他身上按摩数过。这样通磁之后,病人常现一种迷狂状态。病的痊愈大半都在发狂之后。
我们略加考较,便可见出这种通磁术就是催眠术的雏形。病人经过通磁术而痊愈,其实是由于受了痊愈的暗示,并非是身体中有什么磁液恢复了平衡。后来有人发现受通磁治疗的人在迷狂状态中常发类似睡行症的举动,对于医生说的话都句句照办。例如医生告诉他现在是赴宴,他就相信自己确是在赴宴,和想象的座客作周旋。病人醒后对于这种经过便完全忘却。这个新发现就是催眠术的始基。
南锡派和巴黎派的争执 十九世纪中研究变态心理学的风气以法国为最盛;前有南锡派和巴黎派的争执,后有新旧南锡派的交替,以及耶物的发扬光大,都是以催眠术为出发点。
南锡派的首领为李厄波(Liébeault)和般含(Berheim),他们的大本营是法国南锡(Nancy)的大学和医院。这一派学者都以为催成的睡眠和天然睡眠无异,它的特点只在暗示。催眠者暗示个观念,受催眠者毫不迟疑就把它接收过来实现于动作,于是有催眠状态。理论上的难点就在受催眠者如何接收暗示的观念一个问题。依南锡派学者说,观念都有发为动作的趋势。比如看赛跑时心里念着跑,脚就不由自主地走动起来,就是一个证据。通常观念何以不尽发为动作呢?因为我们脑中同时可存相反的观念,而器官却不能同时发相反的动作,平时脑中都有许多观念并存,彼此互相冲突,互相牵制,所以能直接实现于动作者甚少。但是如果注意力集中于某一观念上,把其他观念都挤到边缘意识之外,则该观念即可直接实现于动作。这种由观念直接变成的动作,通常叫作“念动的活动”(ideo-motor activity)。这种直接变为动作的不受其他观念牵制的观念,通常叫作“独一观念”(monoideism)。催眠状态就是在独一观念的心境之下所发生的“念动的活动”;换句话说,催眠状态是过度注意的结果,催眠者所暗示的观念压倒其他一切观念,不受任何牵制,所以能立刻变为动作。
南锡派之说如此,巴黎派却不以为然。这派的首领是夏柯(Charcot),它的大本营是巴黎沙白屈里哀医院(La Salpetriere)。他们以为催眠状态是一种精神病症,只有患精神病的人可受催眠,所以催眠的主因不是暗示。
这种争辩虽似无关宏旨,对于变态心理学的发展却有极大功劳。无论催眠状态是否为精神病症,而精神病症很类似催眠状态,却是无可置疑的。所以此后学者研究精神病时,可用催眠的经验做比拟的根据。这是催眠术的研究对于变态心理学的一个大功劳。其次,精神病可用催眠暗示治疗,学者对于精神病是心理病不是器官病这个基本信仰也更加倚重。巴黎派和南锡派的分子全是医生,偏重实际治疗的功效,对于学理却不甚过问。到了耶勒(Jant)的手里,他才根据精神病治疗和催眠暗示的经验,建筑一种变态心理学出来。耶勒的学说可以说是集巴黎派和南锡派之大成。他本来是夏柯的徒弟,对于催眠状态为精神病征一说辩护甚力,应该算是巴黎派的嫡裔;但是他同时又采取“念动的活动”之说,所以和南锡派也有渊源。说粗略一点,近代变态心理学只有两大派:一派发源于法国,余波及于英、美,它的中心人物就是耶勒;一派发源于奥国及瑞士,它的中心人物是弗洛伊德。现在先撮要述耶勒的学说。
耶勒的学说 耶勒派学说有三大要点:
一、念动的活动这是法国心理学界一个极有势力的传统的思想,就是把“观念”的势力看得非常之大,以为观念如果不遇相冲突的观念去阻碍它,就可本自己的力量直接实现于动作。“念动的活动”是一种自动机式的反应,一触即发。一一切精神病,一切心理的变态,都是这种机械的反应。病人心中都有一种“固定观念”(I'idéefxée),在生病时期,他的意识全部都被固定观念所占据,所以对于其他一切记忆和感觉都完全遗忽过去。耶勒诊过一个十九岁的女子。她在迷狂症发作时常叫喊道:“火呵!贼呵!路删来救我!”她醒过来之后,医生盘问她,她说平生既没有遭过火灾,又没遇过贼,至于路删更是漠不相识。但是后来据她的亲属报告,她从前当过婢女,夜间曾遇过贼人放火行劫,她被一位路删救出。那一次她受了惊吓,以后就得了迷狂症。贼放火行劫时被路删救出那一幅情景就成了固定观念,与其他观念不相联络。所以她在常态中只记得生平一切其他经验而记不起放火行劫的情景;在病态中她只能记得放火行劫的情景而记不起生平一切其他经验。
二、分裂作用(dissociation)固定观念和寻常观念不能同时呈现于意识中,因为它们经过分裂作用。心中观念本来是繁复的,不过在心理健全时,它们经过综合作用形成完整系统,互相节制。所以健全人的一一言一动都有整个的人格做背景。比如说,我心中本来储有“走路”一个观念而此时却在用心写字,“走路”的观念便不能实现于动作,因为这个观念与此时心理系统的全体相冲突,它受其他观念节制住了。变态心理的发生,就由于全体心理系统“分裂”开来,而某一观念成为固定观念,与其他观念不相节制。比如“走路”的观念分裂开来成为固定观念之后,在常态中记起其他观念便忘却“走路”的观念,所以有双腿麻木的现象,在变态中便只记得“走路”的观念而忘却其他观念,所以在不应走路时还是走路。这就是说,心理经过分裂作用之后,便有两重或多重的意识。原有心理系统全体(即健全时的记忆和知觉)为主意识,从主意识分裂开来而独立营生的固定观念则为副意识或潜意识。在同一时间之内,这两种意识不能并现,此出则彼没,所以彼此不能互相认识,互相节制。分裂作用愈剧烈,意识范围愈缩小,好比大家私细分,分之前虽富,分之后就变穷了。
三、心力的疲竭。分裂作用起于综合作用的失败,而综合作用的失败又起于心力的疲竭。心力的疲竭原因甚多,最大的是情感。情感之来就由于身临一种特殊环境,霎时间不能从容应付,心力于是无所归宿而泛滥横流,呈兴奋的状态。精神病的发生,所以往往在受强烈刺激、情感兴奋过度之后。治疗精神病有两个重要的原理:一个是防止心力过度消耗;一个是激动储蓄于各种本能中的“后备力”。心理也有一种经济,节流裕源应该同时并进。麦独孤批评耶勒时说这种主张近于自相矛盾。为节流起见,耶勒的治疗法注重休息和避免刺激;为裕源起见,他又主张刺激潜在的后备力。这是两个相反的方法,如何能并行不悖呢?
新南锡派 新南锡派的首领为库维(E.Coué)。他是李厄波的学生,所以和旧南锡派有直接的渊源。他以卖药行医为业,本来也常使用催眠术。后来他发现暗示不必定要催眠,也不必定要有催眠者,于是丢开催眠术而代以“自暗示”。自暗示是一种实际治疗法,库维在世时曾风行一时,欧战发生时他所诊的病人一年中至一万五千人之多,其功效可想而知。这派的后起之劲要算鲍都文(Baudouen),曾经著过《暗示与自暗示》一书阐明自暗示的学理。他们对于南锡派的“念动的活动”这个基本信条还没有变更,所不同者旧南锡派注重他暗示,暗示的观念必由催眠者授给被催眠者;新南锡派注重自暗示,以为凡是观念都起于主者自己的心中,并不能从旁人心中传来,所以他暗示其实也还是自暗示。
英美派:(一)普林斯 英美派的思想和法国派很相近。美国方面最重要的人物是普林斯(Morton Prince)。他也和耶勒一样,拿分裂作用作为解释精神变态的基本原理。不过耶勒以为分裂作用由于心力疲竭,而普林斯则以为它是由于排挤作用(inhibition)。两种相冲突的观念或情感不能同时并存,非甲排挤乙,即乙排挤甲。排挤作用在情感兴奋时进行最为刚烈。例如发怒时全副精神都凝聚在一个对象上面,对于其他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就是怒把其他情感和观念都排挤去了。情感愈激烈,意识范围愈缩小,到极点时只有一个观念占住意识,其他都被排挤去。可是其他观念回到意识时,这一个固定观念也被排挤去。这就是精神病的特征。看这番话,我们可以见出普林斯的见解大致仍近于南锡派的“独一观念”说。
普林斯对于变态心理学的最大贡献在并存意识说。分裂开来的主意识和副意识,依耶勒的学说,是不能同时活动的。主意识上台,副意识就要下台,所以主意识出现时,副意识的经验便被遗忘;副意识出现时,主意识的经验便被遗忘。这两种意识完全是隔膜的,没有任何交通。如果同时有几个副意识,它们彼此的关系也是如此。普林斯以为不然。他以为分裂的意识可以同时活动,有时并且可以彼此相知觉、相记忆。这种同时活动而彼此有交通的意识叫作“并存意识”(co-consciousness)。他把潜意识分为并存意识和无意识两部分。“无意识”存于意识边缘之外,包含过去经验中可复现于意识的记忆和不可复现于记忆的生理的留痕。并存意识存于意识边缘,和中心意识相对。我们在任何时间所受的刺激都很多,而我们所能察觉到的却甚少。没有察觉到的刺激却有时能回到记忆。例如病人失去皮肤感觉时,用针刺激他,他完全没有感觉;可是在催眠中他却能回忆针刺的感觉。依普林斯说,针的刺激原来虽没有进主意识而却进了副意识,所以它能储为记忆。
(二)麦独孤 英国方面最重要的人物是麦独孤(MeDougall)。他本来是一个经院派心理学家,近来也颇注意到变态心理。他的学说可以说是调和耶勒派和弗洛伊德派的。他一方面沿用耶勒派的分裂说,而同时又采取弗洛伊德的压抑说。他特别着重“动原说”(hormic theory),以为人类行为原动力是本能和情绪而不是理智,动作顺利于是生快感,动作不顺利于是生痛感。这种学说是和十八、十九两世纪盛行的“心理的享乐说”(Psychologic hedonism)相反的,因为“享乐说”倒果为因,以为趋乐避苦的目的在前而动作在后,动作是有理性的而不是冲动的。就着重“动原说”而言,麦独孤和耶勒处对敌地位,和弗洛伊德是同志。就攻击“享乐说”而言,麦独孤又和弗洛伊德处对敌地位,因为弗洛伊德的“快感原则”(详下文)就是“享乐说”的变形。
麦独孤的人格说是颇值得留意的。神经系统是无数细胞组成的,每个细胞自成一单位,而所发动作却谐和统一,不至有无数相反的活动同时并行,就因为它们在机能方面先有一种综合(integration)。有些综合是先天的,由遗传得来的,这就是本能。诸本能相综合,于是有情操(sentiment);诸情操相综合,于是有人格。使诸情操相综合成为人格的是“自尊情操”(selfregarding sentiment);有自尊情操而后有自我理想,有生活目的。他拿军队的组织来比人格。在军队中下级军官服从中级军官,中级军官又服从上级军官,才有军纪可言。如果上级军官不能发号施令,则原来统一的军队便分散为无数独立的小团体。人格也是如此,如果综合诸情操的力量薄弱,诸情操也就分裂独立,于是有多重人格及精神病的现象。照这番话看来,麦独孤虽然极力抨击耶勒派的机械观,他自己实在也还是不能脱去耶勒派的窠白。
弗洛伊德 耶勒之外,近代变态心理学界的主要人物自然是弗洛伊德(S.Fr©ud)。他的学说后当详述,现在只就其和耶勒派相异的地方略说一下。
耶勒是法国传统的理智派心理学的继承者,所以偏重观念的势力;弗洛伊德是德国意志哲学的继承者,所以偏重本能和情感。耶勒的主要原理是分裂作用;弗洛伊德的主要原理是压抑作用。压抑作用是本能和社会需要相冲突的结果。本能的欲望大半是和道德习俗不相容的,于是硬被意识压抑下去,形成隐意识。隐意识好比牢狱,凡是不道德的欲望都被幽囚在里面,不准和意识见面;意识也时时像站岗的警察防备它们逃脱出来。照这样看来,压抑作用的结果也还是耶勒所说的“分裂作用”。不过耶勒的分裂作用是心力疲竭的结果;弗洛伊德的压抑作用是两种心力相冲突的结果。被压抑的性欲的潜力不但没有减杀而且比从前还更活动,时时勾结类似的被压抑的成分,形成所谓“情意综”(complexes),不断地向意识界明侵暗犯。隐意识向意识明侵,于是乃有种种精神病;隐意识向意识暗犯,于是乃有梦和其他心理的变态。用个比喻来说,耶勒所见到的变态心理好比一个政治紊乱的国家,握最高权的元首倒塌之后,许多强藩都割据偏安起来了。同时间之内只有一个强藩可以盘踞京都。他们力不相下,这个强落把那个强藩驱逐下台,不久那个强藩又夺回原有根据地,这是常有的事。弗洛伊德所见到的变态心理好比两个势力相差甚微的敌国,乙被甲征服拘囚之后,仍然在秣马厉兵,预备夺回旧地,而甲也时时在戒备。两方都呈现很紧张的状态。
英文unconscious、德文Unbewuszten和法文inconscient这个名词最易误解,学者入手即须分别清楚。这个词在日常语言中有一个意义,在弗洛伊德心理学中又另有一个意义,绝不相同。日常语言中的unconscious可译为“无意识”,弗洛伊德所用的则应译为“隐意识”。“无意识”是指暂时不在意识界内的记忆以及不用意识支配的习惯动作和反射动作。“隐意识”是被压抑欲望的藏身之所。例如行路时双腿更动是无意识的动作而却不能谓为隐意识的动作;做梦是隐意识作用而却不能谓为无意识作用。隐意识是通常不易召回的带有痛感的记忆。通常容易召回的记忆,弗洛伊德称之为“前意识”(the preconscious)。法国派心理学者所用的sub-conscient应译为“潜意识”,它一方面不是“无意识”,因为在主意识失其作用时,它可以全盘回到意识界,例如催眠状态睡行症等等;另一方面它又和弗洛伊德的“隐意识”有别,因为它和意识虽分裂而却不必处对敌的地位。普林斯所说的“并存意识”还是一种潜意识。潜意识和隐意识的分别极为重要。耶勒派和弗洛伊德派分道扬镳,就从这个界限出发。耶勒派偏重潜意识现象,统辖潜意识现象的基本原理是分裂作用;弗洛伊德派偏重隐意识现象,统辖隐意识现象的基本原理是压抑作用。
弗洛伊德在治疗方面最大的贡献是心理分析术,它的目的就在发掘隐意识的内容,把致病的情境召回到记忆中来,使淤积的潜力发泄之后不再作祟。
他有两个高足弟子:一个是荣格(C.G.Jung);一个是阿德勒(Adler)。通常人都把他们称为“后弗洛伊德派心理分析者”。不过他们后来因为见解不同,都脱离弗洛伊德而独立门户了。
荣格 荣格是瑞士苏黎世(Zürich)派的领袖。他和弗洛伊德有三个重要的异点:一、弗洛伊德以为“来比多”全是性欲的潜力,人类行为的原动力全是性欲;荣格以为“来比多”是广义的“心力”或“生活力”,性欲的潜力只是其中一部分。二、荣格研究心理,最注重“究竟”(finality),反对弗洛伊德所倚重的机械式的因果观。所谓“究竞”就是目的。任何心理作用都与机械作用不同。机械作用只有原因,心理作用则于原因之外还有目的。我们研究心理学决不应把心理作用的唯一的特点忽略过去。三、弗洛伊德的隐意识发生于个人欲望和环境需要的冲突,完全在个体生命史中形成。荣格以为弗洛伊德把隐意识看得太狭小。每个人都是无数亿万年的历史之继承者。在这无数亿万年中人类所受的环境的影响,所得的印象,所养成的习惯和需要,都借着遗传的影响储蓄在各个人的心的深处。这是隐意识中最大的成分,可称为“集团的隐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集团的隐意识对于个人影响极大,不但本能是集团的隐意识之一成分,即梦也是“原始印象”的复现。弗洛伊德以为成人在梦中“还原”到婴儿;荣格则以为文明人在梦中“还原”到野蛮人。
阿德勒 像荣格一样,阿德勒也主张心理学应以研究主观的目的为第一任务,不应囿于寻常科学的因果观。主观的目的人各不同,所以心理学家应取各个人的心理经验来做研究对象。阿德勒特重个别的经验,所以把他自己的心理学称为“个别心理学”,以示区别。他和弗洛伊德适走相反两极端:弗洛伊德差不多只认得性欲本能;他差不多只认得自我本能,把性欲本能也看作自我本能的变相。在阿德勒看来,人都有一种“在上意志”(the will to be above),要比旁人优胜。如果自觉有丝毫缺陷,则心中便生“卑劣感觉”,于是极力设法求“弥补”。许多器官有缺陷的人因为“在上意志”驱遣他求“弥补”,结果该缺陷器官反比寻常完全器官更加有用。德摩斯梯尼本患口吃而后来练成希腊第一大雄辩家;贝多芬、莫扎特和舒曼诸人都有耳病,而都成为著名的音乐家;这都是“弥补”的好例。精神病也是一种弥补。“在上意志”本来要达到优胜,但是外物抵抗力过大,于是发生精神病作闪避责任的借口。病人仿佛说:“假若我不生病,我一定比旁人优胜。”
从上文看来,我们可以把变态心理学的两大派别列表如下:
这只是列举主要潮流中几个代表人物,他们的学说分歧已如此;此外还有许多次要的变态心理学家为我们所不能遍举的也是人各一说。从此可知变态心理学上各种问题都还难下定论。我们对这些学说应该取什么态度呢?第一,我们应搜求有凭可据的变态心理的事例,仔细考察它们的前因和后果。第二,我们应把各派解释这些事例的学说摆在一块来参观互较,看哪一派的较近于真理。第三,假如我们觉得各派学说都不能符合所有事例,我们最好注下一个疑问号,老老实实地承认人类知识还没有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地步,不必勉强采取一个学说作停止研究的借口。我们心中存着这三个原则,现在再来讨论变态心理学上的事实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