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动的姑娘,令人心动的小镇,还有一个也或许会让自己加入的很温馨的家。
一切似乎要回到三年前,回到拥有朋友与家人的时光里。
“我想为你画一幅像。”安文说。
话题的转换太快,让衣兰有些措手不及。
“好。”她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问:“你会画画?”
“会一点。”安文说。“但我要先准备好工具。”
“我知道地方。”衣兰说。
她陪着他上街,一路走一路聊,在微风中笑,在阳光下笑。许多人远远地看着他们,以为是一对快乐的情侣,上了年纪的人便开始感怀自己的年轻岁月,在心里为这一对幸福的人儿献上由衷的祝福。
笔,颜料,画布,所有的花费还不到一个金币。但这些简单的物件到了安文的手中,便渐渐演化成了不起的作品。
他们两个人静静坐在阳光下,坐在衣兰家的小院里,坐在花草的旁边。阳光洒在少女的身上,明亮耀眼,安文眯着眼睛打量,睁大眼睛描绘,美丽的画面渐渐出现。
“你要去干什么?”衣兰的母亲一把拉住正要从屋里走出去看热闹的丈夫。
“我看看安文的画。”衣兰的父亲说。
“别去煞风景。”母亲数落着父亲,“这么美好的画面,加上你这个半大老头子就不美了。”
“哦……”父亲若有所思地笑了。
但这时杰依拄着杖走了出去,母亲并没能及时拦下,于是画面中便多了一个孩子。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偷笑。
“安文哥哥你真厉害。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本领就好了。你能教我吗?”杰依看着画布上美丽的画面,发出赞叹。
“这种事情,多观察,多练习就好。”安文很想答应,就如同他想答应衣兰的邀请留下来一样。
但他不能。
他的肩上有比山还沉重的东西。他无法放下。
或许人生就应该是一次次放下的过程——放开过去,拥抱更美好的未来。但安文做不到。他情愿背着那些负担,一步步走向终点,他情愿让那些负担与他一同进入坟墓。
那样,至少在死时他了无遗憾,问心无愧。
我曾活过,但并不是像动物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而麻木不仁。我曾活过,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过。我不曾负了爱我的人,不曾负了内心的良知,不曾用种种借口为自己的背叛和逃避找理由。
“我能……用那张画布,和那支笔吗?”杰依在失望之后并没有灰心,指着多余的画具说。
“好啊。”安文点头。
男孩在安文旁边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将画布钉在一块木板上立起,再用画笔沾了颜色,在纸上勾画。他的手法粗糙笨拙,但安文并没有笑。
“先观察好你的对象,然后确定画面结构,大致确定后用画面基调色彩勾勒出草图……”安文一边画,一边忍不住指点。
杰依认真地听,认真地画。
很久之后,安文的画作完成了。那一幅画上,鲜花在后,绿草在侧,少女安静地坐在其中,眼眸低垂,如此娴静。
她的衣衫洁白,白得耀眼。
安文看着画,一阵失神。
“安文哥哥,这样可以吗?”耳边传来杰依的声音,他才恍然醒来。转头望去,他有些吃惊。
“你是第一次拿笔画画?”安文问。
杰依点头。
杰依的画当然不可能有多好,他的笔法粗糙而不准确,颜色也用得有些凌乱,但整个画面的结构关系却令人舒服,人物的形态虽然有些别扭,但安文却从中看到了与自己画面上相同的感觉——娴静。
他终于知道杰依的天才是什么了。
“答应我,以后要经常画画。”安文说,“你有这方面的才能,不能浪费了。”
“你不教我吗?”杰依问。
安文沉默。
“很美。”衣兰走了过来,看安文的画,然后称赞。
“能不能送给我?”安文问她。“我对这幅作品很满意,所以……”
“真的一定要走?”衣兰突然问他。
天色渐晚,黄昏的天光变得有些不同,少女洁白的衣裙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暖得令人沉醉,想要投入其中不再离开。
“我是一个过客。”安文说,“过客,就终究是要离去的。”
“你是舍不得这画,还是……”衣兰的脸色微红,有些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安文沉默。
他的手紧紧握住画笔,抵抗着内心的挣扎。他不得不去回忆那个家,那片灰烬,那座青山上的墓,还有消失在王都不能归家的人。
“让我想想吧。”他说。
衣兰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而这时,屋里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开饭了!”
晚饭很丰盛,有美味的馅饼,几片火腿,一只肥鸡,还有几样腌菜。对于衣兰家来说,这与新年年夜饭的标准一般无二,还多少有点超越。
破费一点也是值得的,毕竟今天有天大的喜事要庆祝。而看着安文与衣兰,父亲和母亲又忍不住在心里笑,觉得也许不久还会有什么喜事值得再这样庆祝一番。
晚饭上,衣兰的父亲喝了一点酒,因为开心,所以醉得很快。餐后收拾了杯盘,大家就各自休息。不久之后,灯火熄灭,每个人带着不同的心情入梦。
黎明之前,众人还在酣睡,安文却已经起来穿好了衣服。
那张画摆放在他的床边,画中的少女低垂着眼。
安文站在画前,久久无语。
他收拾起行囊,背好弓箭,最后深情地看了那画一眼,悄悄地离开了衣兰家。踏着晨时的露,他走入晨雾之中,走出小镇的城门,走向远方。
心里有一种情绪在酝酿,令他的心一阵阵酸楚。
画,他并没有带走,虽然最初画那画,便是想将她的样子留在身边。但当他想到自己最终的归宿,却又选择了放弃。将来的事不论成败,他都将成为一个杀人犯,他不能将衣兰的画像留在身边,为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阳渐渐升起,佐周小镇已经成了身后的曾经。他没有回头。
但他忍不住想,忍不住想象着衣兰推开屋门进入屋中却发现他已不在时的表情,忍不住想衣兰发现他竟然将那幅画留给她时的心情。
他觉得有什么力量揪住了自己的心,令它痛苦难当。
安文!你要明白,你是去慷慨赴死,而不是去寻找儿女情长。
中午时,他经过一个小村,在里面买到了食物和应用物品,然后继续上路。他假装自己已经忘却,逼着自己去谋划到了王都后的刺杀计划,以图忘却。
胡思乱想,心不在焉,脑海空白……
这一切让他迷乱,让他错过了夜宿的时机,当他发现天色已经将黑,而周围却已经没有了人烟时,只好选择在荒山上野宿。
冬季野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好在安文熟知野兽的习性,知道在什么地方不会招来危险。先前差一点被冻死的经历,也让他明白了有一堆顽强的篝火对自己有多重要。
厚实的兽皮毯子,既可以防止融化的雪打湿自己的衣服,也可以保暖,而火烤后的面包虽然有点糊糊焦焦的味道,但至少是热食,可以给自己提供御寒的热量而不伤胃。
吃着糊焦面包,安文又忍不住要回忆。昨天晚上的他还睡在温暖的床上,床边摆着美丽少女的画像,屋外有个真实的少女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他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用冰冷的苦楚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深呼吸,忘记一切,忘记那些会让人流连失志的美好吧。
在内心的煎熬中,他没有注意到夜色中几个身影的接近,等他发现想要去抓弓箭时,他已经被包围。
四个高大的武者持着剑,冷峻的目光集中在安文身上和手上。他知道,如果自己敢再拉近半分与弓箭的距离,对方的剑就会斩在自己身上。
“我身上的钱不多。”安文说,“但如果你们需要,可以全部拿去。”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从怀里取出钱袋,放在旁边的地上。
“我只是一个过客,并不认识你们,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希望你们不要杀我。”他说。
“以一个被抢劫者的立场而论,你太镇定了些。”一个武者说。
“猎人如果不懂得镇定,就注定会被饿死。”安文说。
“你是猎人?”武者问。
“从弓箭上,您应该就能看出来。”安文说,“这并不是武者用的弓箭。”
“确实。”一个武者蹲下来检查,然后点了点头,对同伴说:“是普通的弓箭,一般来说小村猎手多用这种弓箭。杀伤力有限,但足够灵活,适应在森林中狩猎那些小型猎物。”
“纠正一下,我曾射过熊。”安文说。
“哦?”武者开始感兴趣,“杀掉了吗?”
“没有。”安文摇头,实话实说,“我被受了伤的熊追得屁滚尿流。”
四个武者都笑了起来。
“我喜欢‘屁滚尿流’这个词。”一个武者说。
“附近几十里都没有村落,你来自哪里?”一个武者冷着脸问。
“佐周小镇。”安文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