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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这里,或那里

“故事是这样流传的。”安文说。

“如果故事是真的,那么支离疏最后并没有得到我猜想中的荣誉。许多年之后,人们谈到这个故事,也只是感慨支离疏的幸运。甚至有人会因此生出嫉妒,或感叹上天的不公,却没有人会称赞他是英雄。

“如果当初征兵的那个军官选中了支离疏,给他一个上战场的机会,会如何呢?显然,支离疏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但,人们会永远记住,有一个残疾人为了维护他所要守护的东西,曾勇敢地与强大的妖族战斗。妖族毁灭了他的身体,他的生命,却毁不去他如铁一般的意志。”

他看着杰依,问:“那么你呢?是要背着苦难低着头活下去,等待着某个国王的善款,还是抬起头来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呼喊,向苦难挑战?”

他的目光清澈,清澈之中,却又有一抹凌厉。杰依被那清澈感动,因那凌厉震撼。

“乱说些什么!”杰魁醒悟了过来,“好了,故事已经讲完了,谈谈赔偿的事吧!我的要求不高,一百个金币!如果你不给,我就要控告你恶意行凶致人伤残,要你坐牢!”

安文没有理他,只是望着杰依。

杰依也在看着他。

安文的眼神令他心里某处燃烧起了火焰,过去的痛苦一下全涌出心底。

拳头打在身上很疼,脚踢在身上更疼,皮制的腰带抽打在身上的痛苦,深入骨髓。

被棍子打,被开水烫,被罚一整天不能吃饭,不能休息……

这些苦难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是枷锁,也是地狱,困住他,让他深陷痛苦的轮回不能解脱。

面对这一切,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瑟缩着,因为畏惧而不敢开口,因为畏惧而一次次辜负爱他的人。

他曾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这样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只能祈祷,只能等待别人的救援。

但真是如此吗?

自己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吗?

是不能做,还是不敢做?

他又想起了安文昨天说的话。

幸福和自由是长在山上的花朵,若是不跋涉攀爬去争取,又怎么可能获得?

就算有神灵在世,他也必只会去帮助那些努力奋斗去争取、去拼搏的人,而不会理那些坐等救援的人。

不然的话,公平何在?不然的话,勇敢的意义何在?坚强的意义何在?

杰依扬起了头。

安文的话在他心中回荡,姨妈和姨父,还有表姐忧伤的目光在他眼前。

他曾因怯懦而辜负了许多美好,但他不能一再辜负下去,否则,他就将成为故事里那个只是被人同情,只是被人感慨,只是被人嫉妒,甚至被人不齿的支离疏。

“镇长大人。”他流着泪,但却没有哭出声来。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坚强填满了内心,发出了自己真正的心声:“我的伤,并不是被安文哥哥撞的,是我的父亲为了敲诈赔偿金打的!”

法堂内的人们震惊了,治安军在惊愕之后,用愤怒的目光望向杰魁。

“你说什么?”杰魁惊讶地看着儿子。

他不敢想象那个在自己面前只知道畏缩求饶的儿子,有朝一日竟然敢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恶行。

真是狗胆包天!老子生了你,给了你一条命,你竟然敢违抗老子,竟然敢在众人面前让老子难堪?

你是不想活了吗?!

惊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暴怒,他冲着杰依狂叫:“混账东西,没有良心的小畜生,你敢诬蔑自己的父亲?你知道那后果是什么吗?!”

安文笑了。

他知道,第一次总是艰难的,但只要迈出那一步,后面的步伐将越走越稳,不用别人催促。

他不语,他只是看着杰依,目光中有赞许,有鼓励。

“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杰依眼里流着泪,但声音坚定。他大声向镇长,向治安官和治安军们讲述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住口,住口!你再敢胡说,老子打断你另一条……”杰魁暴叫着,向杰依冲去。

“抓住他!”陪在镇长身边的治安官一声厉喝,两名治安军冲上来,将杰魁按倒在地。

杰依望着杰魁,看着他那依然凶恶的脸,但却没有了恐惧。

我在怕什么?

是怕那些痛苦?

是害怕死亡?

他又望向衣兰一家,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

不,我不应该害怕那些,我最害怕的,应该是辜负他们的爱,失去他们的爱。

他又望向安文。

我最怕的,应该是变成和父亲一样的恶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陷害无辜的人。

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人!”他高声说着,将从小到大所看到所经过的一切清清楚楚地讲给所有的人听——母亲的苦难,父亲的暴戾,自己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人后,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直到昨夜那凶狠的一棍——差点打断自己腿的一棍。

杰魁脸色苍白,不住大叫:“他在乱说,在乱说!”

“乱说?”镇长老迈的声音颤抖起来,他胸膛起伏,激动无比。

“如果是乱说,那么我问你——是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让亲生的儿子如此诋毁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能教会十岁的孩子说出这样可怕的谎言?”他厉声喝问。

“没有!”他自己回答,“你这个可恶的畜生!连妖和兽神都不如的人渣!我过去轻信了你的话,却让这孩子承受了这样的痛苦,你害得我也犯了罪啊!”

“镇长大人,不要太激动。”治安官在一旁劝解。“至少我们现在都有了赎罪的机会。”

“没错!”镇长拍着桌子大叫,“我现在就依照曙光帝国的法律,将这个孩子的抚养权移交给他的姨妈一家!至于你,你这个畜生,我要判你重刑,我要将你关进监狱!每一个孩子都是曙光帝国未来的希望,都拥有具备无限可能的前途,你却在他心里种下了恐惧和仇恨的种子,这分明就是帮助妖族、兽神族、魔族毁灭我人族未来!”

“不,不是这样的!”杰魁惊恐地大叫着。

“押下去押下去!”镇长拍着桌子大叫,“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治安军铁面无情,抓着杰魁的头发,捆住他的手足,将他拖出法堂。杰魁的惨叫声回荡在众人耳中,渐行渐远,渐不可闻。

杰依的脸色苍白,一下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他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杰依!”衣兰扑了过去,将杰依抱起。

“谢谢你,谢谢!”她望着安文,因为激动而轻声地哭泣。

安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我可以回去继续服刑了吧?”他问镇长。

“什么服刑。”治安官的脸色发红,“你只是被恶徒诬陷了而已。你并没有犯罪,怎么可能会服什么刑?先前是我们错了……”

安文笑了。

佐周小镇,他一定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并不只是因为这里有令他人生第一次心动的女孩,还因为这里有可爱的镇长和治安官。

他们是有些糊涂——这一点从先前几次对于杰依抚养权的判决上便可以看出来。

但他们并不是无情的官僚。他们有着正常的人性,有血有肉,会因为恶棍的无耻而的愤怒,会对为恶者拍桌子怒吼,会向无辜者低头认错。

这很好,也很难得。

“当堂释放,当堂释放!”镇长拍着法堂的桌子说。

于是,安文被当堂释放,他的东西在不久之后也都被治安军送了回来。那天抓捕他的三个治安军还亲自来向他道歉。

这些都让佐周小镇显得更美好。

镇长亲自请来了医生,检查后确认杰依并没有什么大事,他的腿虽然红肿,但骨头并没有断。医生又顺势为杰依检查了身体,当掀起衣服,露出杰依身上的伤痕后,镇长和治安官在叹息中惭愧地低下了头。

“两位大人今后如果能多关照一下这孩子,也就算是补偿了。”安文说。“将来总有一天,杰魁会刑满出狱。”

“到时他要是敢找孩子和你们的麻烦,我就将他驱逐出佐周镇!”镇长气愤地说。

“你放心。还有我看着他!”治安官语气坚定。

在佐周小镇,与少女,与一个男孩,三人短暂相遇的故事,似乎到此为止。

衣兰的家中,安文洗去了一身旅途的疲惫。

因为多年来牵挂心扉的大事得到圆满解决,一家人对安文都有着说不尽的感激之情。尤其是杰依。

因为那些事,因为那个故事,衣兰对安文生出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安文算不上有多英俊,但五官端正,眉目间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是的,是特殊的气质,不同于同龄的其他人。这一点很吸引人。衣兰端详着安文,心里有一种说不清奇妙悸动。

“你打算去哪里?”她问。

“很遥远的地方。”安文说。

“为什么非要去那里?”她问。“佐周虽然只是个小镇,但也应有尽有。”

“是啊。”安文点头,然后沉默。

“不如留下来吧。”衣兰试探着问。“你有特殊的手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为什么不能是在这里?” 99WWk8xQzrz95eKFD66/e/6o/Iz00tp65ELDnF6zU5ddcTJXl7u7NWMrvLfM6s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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