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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一个叫佐周的小镇

安文看过许多描写第一次杀人的文学作品,其中的主人公有的不堪压力发疯,有的选择自首逃避罪恶感,有的吐得不成样子。

但每每回忆起治安官脑袋上的洞,以及自己脸上的血,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一想起青山上的冰冷墓碑,以及消失在王都之中再不能归来的丘力,心里的痛苦就会压过一切其他感觉。

他在铁匠铺中洗干净了脸,将沾血的棉大衣丢在炉子里烧成了灰,仔细地用太阳铁子弹装满光铳的载弹仓,再将剩下的子弹装进一个口袋里,贴身放好。

他给老铁匠留了一封信,感谢老铁匠这段日子的照顾,说自己要投靠远房亲戚过安稳日子去,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带上了这些日子以来挣到的钱,钱虽不多,但终可以让他开始从圣盾镇前往王都的旅程。

他从铁匠铺的一个角落柜中,拿出自己早些时候从克芒村家中取来的弓箭背在身上,在门口重新打量这间陪他度过了几个月时光的铁匠铺,在心里道了个别。

他小心地锁好门,将钥匙放在门框上。

黎明时候,圣盾镇的城门打开,安文踩着积雪,随着早起外出的稀疏行者离开了圣盾镇。

今晨依然有风,但已经没有了雪。风吹迎面,似乎预示着此行的艰难。

安文顶着风低着头行走。

不论此行是难是易,不论等在前方的是生是死,他都必须走。

他要到王都去,他要到丘力死难的地方去,就算见不到丘力的尸骨,至少也可以在那里凭吊。

善良的丘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世间从此少了幸福的一家。但世界依然运转,不会为他们三口人多悲痛半分钟。

小小的幸福像一阵风,吹过就吹过了,消失就消失了,不会有人追问它去了何方。

但安文不能释怀。

每当想起三年间的那些相处片段,他的心就痛苦得如刀绞一般。过去他每每看到文学作品中用“心如刀绞”这个词,总觉得有些做作,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

他经历过亲人的离去,母亲,父亲,都是那样匆匆而意外地离他而去,永远只活在他的记忆中,却不会再于现实世界中给他半丝温暖。

他经历过死亡,但却没有经历过这样令人不甘的死亡。

母亲死于癌症,那不可抗拒的病魔虽然可恨,却毕竟不是一个具体的仇人。

父亲死于空难,那离奇的事故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但上天显然也不是一个具体的仇人。

但丘家人不同。

他们死于人手,死于大人物之手。他们死得委屈。

这世间或许很快会忘了这曾幸福过的三个人,但有一个人却不会忘。他会用一生的时光去怀念,用一生的时光去追讨。

他要追讨一个公平,一个公道,他要为死去的朋友报仇。

他知道此行的最终点等着他的可能是死亡,但他不在乎。

如果选择沉默,他就可以成为圣盾镇最了不起的铁匠,甚至是曙光帝国最知名的铁匠,然后拥有财富,拥有更优越的生活。

但对他而言,沉默而安然地活着,是对朋友最无耻的背叛。

“天池中有大鱼……”

他行走着,默念着经自己改写后的《庄子·消遥游》。

大鱼在水里安然地游着,但在某一日,却化身为大鸟,不再沉浸于天池中的安稳,而要乘风冲天而起,一飞几万里。

也许等待它的将是坠落,而坠落之后,是尸骨无存的死亡,但它不在乎。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目标,哪怕虚无飘渺,哪怕难以实现。

大鱼并不知天池之外有什么,并不知几万里之外是什么样的世界。但它终要飞,终要到那里去,一探究竟。

这是安文对这一篇新的理解。

踩着雪,迎着风,他渐渐远去。小小的克芒村被甩在身后,成了回忆;大大的圣盾镇被甩在身后,成了回忆。

许多人,许多事,都成了回忆,再不能陪在他身边。但这些回忆,却照亮了他的未来,让他看清了一条将要走上的路。

路是坎坷的,路是遥远的,但只要走,他相信终能到达终点。

即使终点的守关者,是一国主政官,他也坚信,只要自己肯咬牙坚持,只要自己肯瞪圆了眼睛盯住,只要自己肯用生命去完成誓言,那关也终将在自己面前崩碎。

这一年寒冬,在圣盾镇治下安稳生活了三年多的安文,终于踏上了一条并不安稳的路。

只身远行似乎是一件浪漫的事,但脱离了现代文明,一切浪漫都无从谈起。漫漫荒野之中,徒步而行,面对的不仅是长途行走的疲惫,还有野兽的袭击和莫测的天气。好在安文是一个好猎手,野兽的威胁不足惧,而冬季的天气除了风雪之外,也再无其他。雪再大,也无法打湿厚实的棉衣,比起有雨的季节,倒更适合长途徒步。

但当错过了村镇而需要野宿时,这个季节便显出了它的可怕。有一夜,安文因为睡得太死没有看好篝火,差一点就冻死在背风的山坡上。

人的能力都是被大自然逼出来的。在漫长的旅途中,他学会了用冰雪建临时的避风窝,也学会了架起一夜不熄的篝火。

他更学会了认真地打听。

每到一村一镇或一城,他总要想办法打听好前路上的一切情况——是否有可以狩到野兽的林子,是否有拦路的山贼,是否有雪层掩盖之下的危险……这些东西在现代文明世界里完全不是问题,就算是问题,也可以通过电脑搜索快速得到,但在眼下的世界里,却要看一个人是否有收集信息的能力。

这很难,但安文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所以他在一步步、一天天地接近王都。

但他终于还是遇到了困难。

一路的路费超出他的预算,原来的钱花光后,他主要依靠沿途狩猎,然后贩卖野味或动物皮毛获得收入。可在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荒野后,他不得不在一个叫佐周的小镇停了下来。

那一段旅途中,他没有获得任何猎物,而口粮也已经吃光。他必须停下,为漫长前路赚一些路费出来。

这当然难不住他。有手艺在身的人行遍天下,也终可以找到一口饭吃。

他找到镇上一家木匠铺,花光了身上剩下的最后几个金币,请木匠造出了风箱的部件。然后他问清了铁匠铺的所在,自己找地方将部件组装起来后,抱着这架风箱一路行去。

没有铁匠能拒绝得了火焰的诱惑,因此他的宝贝并不愁销路。只是定价是个问题,他并不太清楚这东西能值多少。

一路行走着,一路思考着价格的问题,却在不经意间与一个匆忙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双方都惊呼一声,都跌倒在地,手里的东西也都摔在了地上。

只是风箱不过是结实的木头,这样摔一下并不会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对方手里的酒瓶就惨了,直接在地上摔得粉碎。

拿着酒瓶行色匆匆的是一个大男孩,看上去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大而身细,让安文想起了记录片中的非洲贫困儿童。面对着粉碎的酒瓶和流了一地的烈酒,男孩在惊愕片刻之后就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安文满怀歉意。

“我爸爸会打死我的。”男孩哭着说。

安文注意到瘦弱的男孩不但衣服破旧邋遢,而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淤青伤痕。“家庭暴力”四个字出现在安文脑海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除了影视剧或文学作品之外,他还没有亲眼见过一例家庭暴力。那种可怕的事总令他感觉距离遥远,仿佛只会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是的,眼前的世界对他而言就是另一个世界。

“我会赔你。”安文急忙说,“但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吗?我马上会做成一笔生意,然后连瓶带酒一起赔给你。”

男孩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安文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去拾风箱,这时男孩却满心忐忑地问:“你的东西摔坏了吗?我……我也会赔你,但我现在没有钱……”

安文笑了。

多么朴实的孩子。

“没关系。”安文摇头,“这种粗重的东西必须经得起摔打。”

“那是什么?”男孩好奇地问。

“风箱。”安文解释。

“风箱?”男孩惊讶,“是用来装风的箱子?可它上面有洞哦。”

“因此,才能生出风。”安文解释。

他背起风箱,示意男孩跟他一起走。

“你叫什么?”他问。

“杰依。”男孩回答。“你呢?”

“安文。”

“你是旅行者吗?”男孩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身尘土,身上还背着包袱和弓箭。还有,我没见过你。”

“镇上所有人你都认识?”

“不。”男孩摇头,“但见过的人总会有特殊的印象,虽然不记得,但却可以感觉到是本地人。外乡人不同,给人的感觉很特殊,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安文惊讶地看着男孩,惊讶于他敏锐而特殊的感觉。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天生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对于某类事物有特殊的直觉。

杰依会是个有这种特殊感觉的天才吗? arbaE9DISxHUbzpuSxxxQnEdM8eyJpdHFLEZFwGHNZPS+poIrz5BCVUe8WoAFV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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