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恍然凝视了几百个春秋,伍秉钧心头流淌着的只是这一句。
“哎,呆子,让让,你挡我道了。”紫裙子姑娘让他看的有些羞了,浅然一笑道。
“哎哎,您请,您请。”伍秉钧听到小姑娘清泉一样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又听到身边传来两声用手捂着嘴的闷笑,脸立马就红了,往斜后方后紧撤了几步,低下头讪讪的说道。
“噗。”看到伍秉钧窘迫的样子,小姑娘低头掩唇而笑,稍停了一会儿,担心伤了伍秉钧的面子,于是抬起头笑吟吟的问道,“请问,同文行是在这里吗?”
“在在。”伍秉钧终于反应了过来,红着脸指着同文街说道,“顺着这条街往下走,见到最气派的店面就是,我爹就在那里做账房先生”
“爹。”小姑娘,转身喊了一声。
伍秉钧兄弟这才注意到船舱里盘腿坐着一位满脸风霜痕迹的中年人,他轻轻一笑,眉眼间的皱纹宛如刀劈斧砍。
“好、好,多谢小兄弟了。”虽然在笑,话音中自有一股金属之气。
“你是?”伍秉钧触碰到男人如刀的目光,心中蓦然一惊,不由的有些戒备。
“哈哈哈哈,小友不要紧张,我只是一个游方郎中。”中年男人见伍秉钧眼神已变的有些警惕,笑着把放倒在身旁的布幡竖了起来,迎风招展中,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杏林圣手,华佗在世’八个大字。
“几年前我曾给潘老爷子看过病,估摸着这几日他的陈疾还会发作,所以还打算给他医上一医,顺道收一下陈年的诊金。”
“嗯嗯。”见人家竟然这么坦诚,伍秉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后撤了几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紫衣小姑娘对很尴尬的伍秉钧笑了笑,搀扶着老爹跳上码头,持起布幡,不紧不慢的朝同文街走去。
……
入夜,星空似水,薄雾轻绕,除去排列在珠江岸边彩灯缭绕的花船长廊还有几声丝竹轻响,偌大的广州城西郊早已沉浸在睡梦中。
十三行商馆周围鳞次栉比的店铺全都上了厚厚的木板,街道上漆黑寂静,只有更加黑暗的角落里,三五个形容猥琐的黑衣人在跟几个持着灯笼的巡街衙役商讨今晚收益的分成问题;都是些正经生意人,并不值得浪费时间去关注。
“爹,潘总商就这么放弃了吗?我们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见到他。”夜色下,紫衣小姑娘在房顶行走着,有风吹起裙角,好像一朵摇曳的牵牛花;她轻声向身边的中年人问道。
“功夫倒也不算白费,陈年的诊金总算收到了,只是没了文财神,今后行事只怕越来越难了。”中年人的脚步比猫还轻,悄无声息的踏着砖瓦急行,他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
“潘振承太老了,这么多年的豪奢已经磨灭了他的意志,来的时候龙头就已经料到他会提到退出,只是真听他说出了那句话,心中还是有些凉意。”
“潘老的嫡孙潘正亨怎么样,能培养他当财神吗?”紫衣小姑娘想了一下,眨着大眼睛问。
“洪家的意志不是血缘继承的,关系到无数兄弟的性命,马虎不得。”中年人摇头道。
父女俩不再说话,脚下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融入黑暗,向着西郊更西的杂居区掠去。
……
“嘶……夫子他老婆的,下手可真黑啊。”黑漆漆的小院里,伍秉钧蹲坐在梧桐下,举着两只艳若桃花的手掌仔细瞧了瞧,呲牙咧嘴的嘟囔着,然后迅速插进脚前盆中的凉水里。
大哥要准备赶考,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苦读,老爹散工一回家就占了大哥的房,晚饭也没出来吃,娘抱着四弟早就睡了,阿浩逃课的罪责全落在了他这个兄长身上,没心没肺的这会儿睡的比猪还香,只有他还在冷敷着手抱怨。
“本来想着再多学些诗经楚辞充充门面,好吗,一整天全听夫子叨叨克己复礼了,哎呀,这顿打算是白挨了……”他正发着牢骚,一抬头,见大哥房间那盏如豆的油灯还燃着,把老爹静坐沉思的背影投放了出来,浓厚的影子印在窗户纸上很像一笔大写的‘囚’字,一动也不动,“咦,怎么感觉老爹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下午从商行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问问他代销洋货的事,也是莫名其妙答非所问。”伍秉钧这才在挨了打的悲惨情绪中拐过弯来,“难不成又受了洋人的难为了?”
“嗯,我得去问清楚”他心中已经确定了某种结论,很是担心的站了起来,“洋货都给他们代销了,还想怎么着。”
正要去找老爹,大门口忽然‘邦邦邦’的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伍秉钧一愣,想不出都到了这个时辰了,谁还会有闲心串门。
刚要迈步,一直在房里装雕塑的伍国莹忽地就冲了出来,几步就冲到了大门前。
“明大复心一。”他沙哑着喉咙低声喝道。
“兄弟皆姓洪。”木门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金铁之气。
“咳,”沉寂多年的切口终于苏醒,伍国莹紧张的嗓子有些发痒,“木……木立斗世。”
“道义永存!”门外单人轻声,却又像有金鼓齐鸣。
“请问是邱角大哥吗?”伍国莹声音有些颤抖,“上午在同文行见了你一面,想着你定会来找我,一直在等着您呢,里面请,里面请。”他边说着,边开门把外面的人让进来,
“嗯,白日人杂,害怕给你添麻烦。”游方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佝偻着腰身走了进来,轻笑着解释道。
紫裙子姑娘持着布幡紧跟在他身后,左右看了看展颜一笑,正准备迎过来帮忙招呼客人的伍秉钧于是又很不争气的呆住了。
“这是令郎?”邱角注意到了伍秉钧,笑着轻声问伍国莹。
“是,是。”伍国莹有点尴尬,“生他的时候不是很有经验,可能核桃吃的少了,不用管他,咱们到屋里吧。”
邱角轻轻一笑,侧身对女儿说道,“七娘,跟小伙子在院里玩一会儿吧,我跟你伍叔叔叙叙旧。”
“我叫邱七娘,你呢?”女孩蹦跳过来,伸手在伍秉钧眼前晃了晃,声音清丽如莺啭。
“我、我叫伍秉钧。”伍秉钧的脸顿时有些红了,局促道,“你、你口渴吗?我去端水给你。”
“不用麻烦啦。”邱七娘对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找个不扰人清梦的地方玩一会儿吧,大人们说话总是很啰嗦。”
“嗯嗯。”伍秉钧回头瞧了一眼老爹郑重锁上的房门和依然鼾声阵阵的母亲和阿浩的房间,连连点头,指着院中的梧桐树小声说道,“去上面吧,那里有我的专属营地。”
七娘静静的看着他。
伍秉钧脸又一红,跑到树后把绳梯弄了下来,冲七娘点点头,自己先爬了上去。
浓密的树冠中,几根粗大的树枝上胡乱搭了几块木板,清凉的星光在层叠繁厚枝叶的空隙露了下来,邱七娘爬上来时,依稀可以看到伍秉钧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你一直跟着你父亲四处行医吗?”出丑出多了,伍秉钧倒是淡定了不少,找着话问道。
“是啊,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着我老爹行走在不同的街道上。”七娘坐到了一根粗大的树枝上,摇晃着小腿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伍秉钧看来像是饱含着无数的苍凉。
“呀……你还没缠脚啊?”星光下,伍秉钧忽然看到了飘摇裙角下那一对浑然天成的盈盈秀足,脑中一下就想起了邻家大妞步履蹒跚的尖脚,不知哪根神经一抽搐,脑残的脱口而出。
伍秉钧后悔的只想抽自己大嘴巴。
“缠了脚我就走不动了。”七娘的腿不晃了,沉寂了片刻,扭过头嫣然一笑。
“被栓住了,我会死的。”
“那我跟着你好不好,你走不动的时候我背你,我很有力气,可以背着你走很久。”伍秉钧忽然感觉有些心痛,涨红了脸,直起腰半跪在木板上发出了小男孩的承诺。
“嗯……好啊。”七娘歪着头想了一下,在树枝上跳了下来,沿着木板走到伍秉钧身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我走的很快呢。”
“我肯定能追上,嘿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