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假山,面前一处灯火通明的宽广帐篷,各个富商带来的轿子、马车以及各种杂役都在这里等候,其中数而益行的马车最为气派,那个羞辱了伍秉钧一顿的马车夫正洋洋自得的就着盐水花生饮着百花楼赠送的廉价高粱酒,一抬头,见两个年轻貌美的卖花姑娘走了过来,顿时咋吼着站了起来,“来,小妞,过来陪爷喝酒,喝爽了爷让你们过过瘾,坐坐广州城最气派的马车。”
伍秉钧兄弟拿手帕虚掩面,一转身进了最近的小楼,留下了众杂役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这楼装饰的异常富贵,玉葡萄、玉西瓜、玉如意、珍珠、玛瑙、翡翠白菜、一尺高的整棵珊瑚并几座大型西洋钟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厅中,更不要提那乌木雕花的屏风、金银的器皿、成匹的绫罗绸缎;地板上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像走在云端,好像只一步便从人间迈到了极富极贵的帝王之家。
“小妹妹,你们怎么闯到这里来了。”刚跨进门,几个没捞着上桌专司跑腿的姑娘便迎了上来,“这里今晚几个贵客摆宴,可千万冲撞不得。”
伍秉钧微微低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自己花篮里的花,稍稍后撤了一步便不再动了。
“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年纪略长的姑娘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接过了花篮,“我这里有两钱银子,早点回家吧,免的家里人惦记。”
伍秉钧不再墨迹,接过银子深深蹲了个万福,拉着阿浩转身离开。
“看清楚了吗?”走到无人处,伍秉钧轻声问道。
“看清楚了,一桌八个男人,主位上是而益行的那个矮胖子,左右宾客是两个洋人,剩下几个作陪的没见过,还有十一个姑娘,九个陪酒,两个弹琴唱曲。”阿浩擅记忆精计算,曾经获得过书院最强大脑的称号,他说的话伍秉钧绝对相信。
“那就是没咱爹喽。”伍秉钧点头,“去下一个看看。”
百花楼,花开百朵,朵朵不同,再进一座小楼布局装饰就很简朴了,除了多了些盆景插花外基本就跟外面那些饭庄的雅间一般无二。
姑娘也少,只一位抱着琵琶唱曲的和一位添茶倒酒的;一桌形态各异的汉子大都低着头闷不做声,倒是主座上身材高大的洋人在奇声怪调的高谈阔论,只是听不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伍秉钧兄弟进了门略一打量便匆匆退了出去。
“你看着里面有咱爹吗?”躲到阴影处,伍秉钧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有,次宾末手头低的最很的那个就是。”阿浩很确定。
“有抱着姑娘吗?”
“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伍秉钧松了一口气,“看来爹是被请来赴宴了,他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哎,对了,朝廷不是禁止青楼做洋人的生意吗,今天这里怎么见了这么多?”他忽然想到。
“估计是洋人银子多钱好赚吧,青楼老板跟银子又没仇。”
“也对,那就等等吧,看看咱爹什么时候回去,不行咱就帮帮他,也让洋人长长见识,嘿嘿嘿。”伍秉钧坏笑道。
百花楼规模大,自是养了不少看家护院的打手,但还没有谁会难为两个年轻漂亮的卖花姑娘,这种地方,只要年轻漂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哪个大人物带回家做了小妾不是。
也不知洋人怎么有那么多话讲,伍秉钧兄弟在园子里逛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看到他爹那桌有散场的意思,不由的有些火大。
正要招呼阿浩拿出大蜈蚣给他们加加料,忽地看到一直低着头很低调的父亲站了起来,指着主坐上的洋人奇声怪调的大声嚷着什么,洋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挥手把面前的餐具都打翻在地,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掏出火枪对准了父亲的脑袋。
伍秉钧浑身汗毛‘唰’一声全立了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no no ,Friends friends。”坐在主宾位置上的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小老头慌忙站了起来,略微有些滑稽的挥舞着双手挡在了洋人的面前,然后一面回头意示伍秉钧的父亲快点坐下。这老人伍秉钧认识,正是福隆行的司事吕天南。
洋人狠狠地瞪了伍秉钧父亲一眼,挥手打开吕天南拦着他的手,收起火枪气呼呼的坐在了座位上。
一桌子形色各异的汉子看着丰盛的酒菜,听着悦耳的小曲,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把大蜈蚣都拿出来,给他们补一补。”松了一口气的伍秉钧站在小楼的后窗,掏出弹弓对阿浩轻轻招了招手。
阿浩撩开裙子正要取,猛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吓的他手一抖,差点被蜈蚣叮到,伍秉钧一按他的脑袋,蹲在了窗下的花丛里。
“哎呀,不好,是贱内找来了,我得回了,不然又得跪搓衣板,见笑、见笑。”厅内早就坐不住了的伍秉钧的父亲在听到惨叫声后立马站了起来,抱着拳连连鞠躬不好意思的笑道。
“My wife。”他指了指惨叫声的方向,笑着对洋人鞠了个躬,然后又指了指自己,“henpecked,henpecked,Bye—Bye。”说完不待洋人反应过来,对吕天南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去。
“嗯,不愧是咱老爹,反应就是快。”瞧着父亲小跑着离去的背影,伍秉钧拍了拍阿浩的肩膀深感欣慰的赞叹道。
“哥,那咱也回吧,到现在我还没正儿八经吃点东西呢,肚子都快饿憋了。”阿浩揉了一下鼻子,感觉有点委屈。
伍秉钧刚要说走,忽然惨叫声又传了过来,并且有越来越凄厉的势头。
“这里不是卖笑买笑的地方吗,怎么弄的跟刑场似的。”他的好奇心被强烈的勾了上来,于是脸上换上了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嗯,阿浩啊,夫子讲过,人只要活着,饭总会有的吃的,但很多事情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也就错过了,所以我想着还是先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嗯?夫子有说过吗?”阿浩摸了摸脑袋,不是很信。
“管他有没有说过,反正我听过。”伍秉钧拉起阿浩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看完请你吃好吃的,这总行了吧。”
惨叫声传出的地方竟然是他们卖出花的那座皇宫般的小楼,出了这么大动静,偌大的百花楼竟然没几个看热闹的,连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护院高手这会儿也没出来一只,有几个龟奴走过来瞧了瞧,只是很快便离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反倒是而益行矮胖子带来的那些保镖抱着膀子笑嘻嘻的在小楼门外围了一圈,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伍秉钧踢了踢阿浩,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正往小楼里观望的姑娘,阿浩会意,整了整裙子,扭捏的走了过去跟那几个姑娘叽喳喳聊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阿浩气的满脸通红的走了回来。
“什么个情况?”伍秉钧吓了一跳。
“那个矮胖子就是个死变态。”深呼吸了几次,阿浩才恨恨地说道。原来矮胖子有恋童癖,在他宣布散席让手下把洋人和其他客人送走以后,便让龟奴把新买来的幼女送过来,这女孩本以为是被卖到大户人家干些力气活,没想到竟遇到这种事情,便拼死反抗,结果矮胖子变态发作,正在折磨这小姑娘。
“可恨、可恨、可恨。”伍秉钧听完攥紧拳头一下一下的砸着手掌,几个呼吸后,眼睛忽然一亮,拉过阿浩的耳朵,‘这般如此这般’的简单说了一下,阿浩听完后,眼睛也亮了,接过伍秉钧递过来的弹弓,一猫腰朝着帐篷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