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想

夜幕降临，队伍在一处只剩残垣断壁的古代遗迹稍作休整，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占领可以避风的断墙，伙头营的士兵架起太阳能灶，烹煮行军粮和苏台茄茶。

程绪知道余怒未消的百夫长还在寻找他，混在其它营中领了一份晚后之后，挑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来，捏捏被冷风吹的僵硬的肩膀，舀起行军粮往嘴里送，行军粮是拿粟米和高梁面制成的，里面掺一些脱水蔬菜，运气好会吃到一丁点肉干，设计这种食物的人想必是把人的肠胃当作了油箱，人体一天所需要的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维生素、盐分按照严谨的比例被添加了进来，却根本不考虑味道和口感，吃起来嘛，就像一大坨拿猪油调出来的浆糊。

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但吃过几勺之后程绪又像往常一样胃口全无，他把碗搁在一旁。

程绪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飞着，假如自己没有选择当兵，此刻会在干嘛呢，坐在温暖的家里，看着热播的番剧，吃着美味的可乐和汉堡？

不，才不是什么温暖的家！

他旋即否定自己。

三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家里蹲废柴（现在则是一名穿着军装的废柴），天魔军团叛乱的消息传来，各地官差开始征兵，瀛汉各州普遍实行的是民兵制，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话虽如此，只在大学里接受过为期一个月的军训的程绪真的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拿起武器上战场杀敌，许多人也都没想到。

其实，他本来是可以不来的，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太多的弟弟，也承载着父亲加倍的疼爱，程绪经常会想，弟弟大概就是父母在“哎呀，老大养坏了，我们干脆好好再养一个吧”这种心愿下诞生的吧。

他优秀的弟弟今年刚刚毕业，被一家知名的国内企业相中，战况传来的时候，官差通知弟弟即日去报道，按照州府不成文的原则，一般都会优先征招已届成年的次子，让长子留在家里照顾父母、传宗接代，除非长子主动愿意参军。

然而这时弟弟却神秘失踪了，征兵的官差来催过几次，父母表现得十分焦虑，程绪为了替他们分忧，拿废旧电子元件自制了一部可以侦测指纹的紫外线灯，通过一系列细致的调查，以及一连串缜密的推理，他得出一个可靠的结论，弟弟其实就躲在家附近。

听到这个结论后，父母丝毫没有展露笑颜，这时旁边的柜子打开了，弟弟像变戏法一样从里面走出来，说：“哥，你怎么就这么愚蠢呢！”

“什么意思？”程绪一头雾水。

“看看你自己吧，你今年都26岁了，毕业以来，工作没有一份能坚持半年以上，你不愿意和人打交代，又不懂看别人的眼色，暗恋过一个又一个女生却从来不敢表白，每天只会在网上和人争论一些没用的话题，鼓捣一些无聊的玩艺，收集兽娘卡片，你唯一取得过的成就就是游戏里一个接一个的奖杯。你逃避现实，懒散随性，不修边幅，可乐成瘾……”

弟弟越说越激动，有点语无伦次，一旁的父母低头不语，程绪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样的你，难道比我更值得活下来吗？”

长长的铺垫结束之后，弟弟说出了这句令室温骤降十度的话，弟弟两颊通红，呼呼喘着粗气，母亲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劝道：“有话好好说嘛，自家人发什么脾气呀？”，父亲则用严厉的眼光盯着程绪。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疯狂地吃薯片喝可乐，刷自己最喜欢的番剧，当晚，父母在外面不停地敲边鼓，“唉，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孩子！”

“当哥哥的怎么这么不知道让着弟弟！”

“非得让我们家可怜的小飞死在战场上，他才甘心吗？”

“唉，我们究竟是造了哪门子孽！”

程绪心如刀绞，眼泪像蚯蚓一样在脸上蠕动着，屏幕上的欢声笑语也丝毫无法抚平心伤。

第二天，他去州府领了一份入伍志愿表，郑重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悔吗？

——不，自己选择的路，我无怨无悔！

——别自欺欺人了，‘无怨无悔’这四个字，翻译过来不正是‘我很后悔’吗？

——最好我能死在战场上，让他们一辈子愧疚！

——哈哈，笑话，你以为你在他们心目中有多重要？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到时一家人想必会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共享天伦……哎呀，屋子里的空气为什么如此轻松，因为那个晦气的大儿子没有了，who care！

与他在脑内进行对话的，是程绪内心的阴暗面，每当陷入痛苦或遭遇困境的时候，他总是会这样与自己辩论，决定去参军的那晚也不例外。

他习惯于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消化在心里，而呈现给别人一个人畜无伤的程绪，他讨厌自己虚伪的表层人格，但表层人格就像猫儿的纸箱一样，尽管单薄又脆弱，可是蹲在里面却会让他充满安全感。

也许人人都这样呢？他曾这样想，直到他认识朱彤，这个亚神少女从心到身、由内而外都散发出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那种自信源自她旷世无匹的强大，如同阳光一样耀眼，与之相比，自己就像一只垃圾桶里的老鼠，每到离朱彤太近时，他就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喉咙发干、手心出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紧张被贴错标签，成了单相思。

他思绪一转，想到今天和朱彤说了话，还借了掌机给她，顿时觉得心间撒满阳光，不开心的事情仿佛也烟消云散了呢！

“嘿嘿！”

程绪幸福得一阵傻笑，又迅速收敛，幸好旁边没人看见，他这才发现晚饭被风吹上了一层沙，没法吃了，他一阵心疼。

“喂！”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军曹踢了他一脚，他手上提着一个大盒子，飘来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有空吗？帮我办件事！”

这名军曹不是程绪的上司，而是伙头营长，专门负责亚神长官的伙食，因此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扬，拿鼻孔看人，他不认识程绪，只是碰巧看见他坐在这里才找上他。

军曹称自己有事走不开，叫他帮忙送饭，程绪一阵犹豫，当想到可以借机再见到朱彤时，觉得也不赖，便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