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若云泥

凌渊从驾驶舱中跳下来，迈过遍地尸体，任由长长的披风拖行在浓稠的鲜血中，像毛笔一样在地上擦出一道粗重的痕迹。

他站在仓库门前，眺望这座变成屠场的轩辕城，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眼里，不懂兵法的史恭明就是一头猪，打败一头蠢猪，毫无成就感可言，充其量只是完成一件工作。

这样一头猪，却可以统帅千军万马，作威作福，只因为他生来就是门第显赫的亚神贵族；而身为天魔的自己，从小就要在这沙漠边境忍受最艰辛的命运，连稍有权势的人类都可以随意欺凌他。

这一切的源头正是五千年前，亚神的神打败了天魔的神，从此二者身份判若云泥，一方统治天下，一方被践踏在脚底。

那段早已被披上神话外衣的久远历史，鲜有人知，它其实是一段彻头彻底的谎言。

凌渊向前方伸出手，似要将熊熊燃烧的轩辕城握在手中。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以及天机的计算稳步进行着，战力最强的西北大营被派到沙漠中，追击根本不存在的天魔残党，此刻应该正由他的妹妹凌霄牵制着。

轩辕城里，史恭明和他那三个目光短浅的手下像猪狗一样被关起来屠戮，当西北大营回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这只是这盘棋的第一步，接下来，整个天地都将在他的勃勃野心下瑟瑟发抖，让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亚神们领教到真正的绝望。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凌渊收回思绪，哥舒豆提着一颗头颅走到阶梯下，将莫愁的首级掷在台墀上，“末将已经拿下东南大营主将。”

凌渊扬起一只纤细的眉毛，对哥舒豆这种近乎表演的邀功行径感到不屑，他冷冷地说：“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哥舒豆一脸悻悻地抱拳，转身要走，又被凌渊叫住：“凌霄回来了吗？”

“好像还没有！”

凌渊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焦虑，听说西北大营有一个实力超群的亚神少女，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妹妹！他心中祈祷。

凌渊一脸烦躁地作了一个叫他退下的手势，哥舒豆转身离开，和武氏兄弟擦肩而过。

壮硕得像头大象的是哥哥武威，瘦得像只猴的是弟弟武宁，两人均来自魔擂家族，他们全身被鲜血染红，布满鲜血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

“老大，已经全部摆平了，我们还俘虏了四万名人类。”武威用一贯洪亮的嗓音骄傲地汇报。

“要杀掉吗？要杀掉吗？嘻嘻！”武宁搓着佩戴钢爪的双手，乐不可支，“挖个大坑活埋，再在上面种上花花草草，肯定很有意思！”

凌渊挥挥手，“不必，凡是放下武器的，一律不杀。”

“可是……”武宁尖细的嗓音里透着失望，“我们的粮食还要分给他们吃，不如把他们当成粮食好了！”

“是啊，一个人一顿要吃十斤粟米，四万张嘴，我们的存粮半天就没了。”武威煞有介事地分析，他显然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像自己一样的饭桶。

“不如把他们堆成一座塔吧，然后点火烧，味道一定像烤肉一样。”武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照我说的办，敢杀一个俘虏，我弄死你们！”虽是威胁的话，但凌渊却是用玩笑的口吻地说的。

远去的哥舒豆心头刺痛，连这样的白痴都愿意信任，却不信任能力出众的他，凌渊啊凌渊，你根本不会辨别良材！

哥舒豆眺望被烟火染成红色的夜空，倘若这一战真像凌渊许诺的一样，打下苦海州变成天魔的地盘，那么他是不是该考虑自己以后的出路了。

一座残破古寺里。

手下端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泥浆似的混浊液体，小心翼翼地捧到伍驷面前。

“大人，我们找到一碗水，您就将着润润喉咙吧！”

伍驷皱眉，喉咙里早已焦渴得像火烧一样，他端起来灌了一口，立即被那股尿骚味和泥浆味呛得咳嗽起来。

换作往日，他会连碗带一句咒骂摔到手下脸上，可是现在他必须仰仗这帮部将，患难见人心，在这种危急存亡关头，忠诚往往是经不起考验的，手下杀掉主将献城纳降的先例，史书上比比皆是。

一旁的史恭明望着伍驷手中的水，像看见琼浆玉露一样吞咽一口唾沫，伍驷连忙借花献佛，把水捧到史恭明嘴边：“大人，喝口水吧！”

喝完，史恭明用袖子擦擦嘴，清清喉咙：“诸位爱将，此次败北是本帅……咳，是我统率不力，倘能杀出重围，我定会让大家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希望大家能奋勇杀敌，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冷漠表情，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毫无喜色。

史恭明怏怏不快，他既自我检讨，又许下重诺，这番话可是每天都会说的，这帮人太不识抬举，太不识抬举！

“你们聋了？”伍驷喝斥。

众人在才抱拳，“谢元帅厚爱！”

史恭明找补回一点自尊心，却又感到一丝恐惧，这些人全部是伍驷的人，他们只听从伍驷个人的命令，当手中权力不能顺畅运行的时候，他总会感到格外焦虑。

史恭明抬头仰望，身后是一尊断臂的女娲神像，金漆剥落，上面落满积尘和蛛网，整座庙也是年旧失修，房梁歪斜，这种颓败景象难免勾起他心头哀思。

数小时前，自己还坐镇三军、运筹帷幄，现在却沦为丧家之犬，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逆料……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众人的心，出去打探情报的孙斩溜进来，小心确认过身后没有追兵才掩上门，伍驷迫不及待地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我军有没有重新集结起来？”

“他们……投降了！”

“什么！？”

“钱大人和莫大人已经以身殉国，幸存下来的部将和士兵全部缴械投降。”

“叛党没有杀掉他们？”

“一个也没有！”

几声狼嚎从外面传来，城里各处接二连三地传来狼嚎，彼此呼应，狼人步兵正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彼此传递停止战斗的信号。

伍驷像被抽掉脊梁骨一样瘫下来，喃喃道：“只剩下我们了，十万大军，只剩下我们了……”

“不！”史恭明站起来，高声说道：“咱们还有一支战无不胜的西北大营，祁护忠心耿耿，手下部将如狼似虎，我相信他一定会回师救援的……联络祁护，马上联络祁护！”

伍驷像抓住救命稻草，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对，祁大人一定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