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王西洲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干脆起身在书桌前一直坐到了天明。
直到鸡叫的声音传来后,立马起身去一旁的房间洗漱,他色如白玉的双手猛地插入了水中,顿时刺骨的冰水让他浑身忍不住一颤,急忙从水中抽手。
望着洗手盆里面晃荡的水波,西洲一愣,不禁苦笑的敲了自己的额头,这才想起来往日里都是徒弟言小西早早就打好了热水备着,让他起来后就能有热水洗漱。现在徒弟被人掳了去,这活也没人干了,热水自然也没有了。
“你个黄斑花猫猫的小惹祸精,我还缺不了你了呢!”王西洲摇头苦笑,用冷水胡乱的拍了拍脸,转身向着前厅走去,一出门便看见一个圆咕隆咚的肥球坐在门槛上悄悄的抹眼泪,正是肥胖的“君兰”。
往日里瘦小的“猛虎”跟肥胖的“君兰”这俩师兄弟,都是形影不离,天天吵架,可吵得久了,情分也深了。
“我说你小子这个时候,不应该早早的守在饭桌上的嘛,怎么有闲情雅致跑我这来了?”西洲掸了掸领口,一身藏蓝色长衫配上那金丝框的水晶眼镜,颇有书香门第里读书人的范儿。
王西川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急忙起来,眼眶微微泛红:“大哥,猛虎不会有事吧?”
西洲摸了摸他的小寸头,笃定的望着他怯怯的神情,笑道:“放心好了,没有我这片草原,上海哪都养不来那只黄斑花猫猫!”
他说完拉着小胖子一路来到饭厅,只见桌子上已经依照往日的惯例,熬好了一锅青菜白粥,几碟精致的上海小菜。
一夜之间仿佛憔悴了不少的言茯苓正坐在饭桌前发呆,连两人走过来了都没有发觉。
王西洲叹了口气:“言伯,猛虎既然做了我王西洲的弟子,那便是我王家的人,虽然说我这个师父平日里胡闹了一些,也有些不称职,但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的,猛虎是一定会安全无虞回来的!”
言茯苓闻言忙站了起来,摇了摇手:“少爷,你想多了,老头子的烦恼不是因为小猛虎,而是因为……三老爷今天凌晨的时候……出事了!”
“我阿爸出事了!”小胖子王西川闻言,肉嘟嘟的大胖脸一抖,忙着问道,“言爷爷,我阿爸到底怎么了?”
西洲拍了拍小胖子的脑袋:“去,回院里找你大哥去,你们兄弟俩今天哪也别去了,就在家里给我待着,谁要是再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别怪我家法伺候!”
望着王西川一步三回头的背影,言茯苓这才缓缓说道:“今儿一早,上海法租界的巡捕房就派人提前来告知了,三老爷给法租界探长许成然雕琢的那尊翡翠玉佛,被调了包,许家送给王家的是一整块上好的翡翠原石,可三老爷交还给许家的却是一尊以石伪玉的假翡翠玉佛!”
“又是以石伪玉!”西洲两道剑眉微蹙,心中泛起了滔天巨浪。他面不改色,点了点头,问道,“三叔如今人在何处?”
言茯苓摇头说道:“三老爷今天凌晨在风雪居喝得酩酊大醉,酒睡中就被法租界巡捕房的人给抬进了监牢里。”
王西洲摸了摸鼻子,手掌覆盖下的单薄嘴唇莫然勾勒了出一丝浅笑:“幕后的家伙终于安耐不住了嘛?这也许并非是一个坏事啊。”
言茯苓望着少爷急匆匆的离开,张口欲言,心想少爷莫非是被刺激的傻掉了,人都被抓了起来,怎么还不算是坏事呢!
斯蒂庞克轿车驶出了王宅,喧嚣的马达声在清晨的上海大街上格外的响亮。
王西洲在后座闭目养神,表面看似与平日里没有差别,心中却思绪万千。虽然他早知道三叔雕刻的那尊玉佛必然会发生一些不平常的事情,但没想到居然连三叔自己都折了进去。
“杀心玉如来”在江湖上的手艺冠绝南北,若是说三叔雕刻了一辈子的佛象,现在居然在佛象上被啄了眼,他是断然不信的。
可若真的是跟那乞丐少年拿来的玉佛一样,都出自那人之手,这“以石伪玉,玉中藏石”的阴阳颠手之局,三叔就算看不破,也不至于没有丝毫的察觉啊?
何况三叔这行内的大宗师都看不破这“以石伪玉”的假佛之象,那许成然不过是一个法租界的探长,他哪里来得能耐,可以看出佛象真假呢?
王西洲想到关键之处,闭着的双眸,猛然睁开,眼眸中露出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连带水晶眼镜上折射的光影都一黯,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么说来,那就只能有一个可能了,这许家必然是事先就知道了三叔要送来的佛象是假的,那他们的目地是……”
透过清晨尚有些白汽的玻璃车窗,王西洲望着笼罩在清晨之中的上海大街,在这鳞次栉比的洋楼下,长街幽幽的街灯明灭闪烁,如同一个奄奄一息的巨人,只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生机。
上海,戈登路。
长街的尽头单独划分出一片区域,一栋栋英式风格的别墅庄园坐落在这里。
静谧美丽的吴淞江刚好从这片别墅群后流过,环境优雅,是上海富豪们的集中地,更是英国领事的私宅所在。
在这片别墅之中,有一个中西风格相融合的三层洋楼矗立其内,别具一格,既有西式的时尚典雅,又包含了中式的古香古色。
庭院中单独安装了从美国底特律运回来的中央空调,即使夏天房间之中也不会感到闷热。厨房里正在掌勺的大厨是法租界米其林餐厅的三星主厨,一个地地道道的法国厨子,后面闲置的空地上搭建起了游泳池,极其的奢华富丽。
在别墅三楼宽敞的书房里,坐着一位身着黑色皮衣的少年郎,他那俊俏的模样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两道浓眉飞立,配上一头梳得油光锃亮的背头,十分精致紧俏,只不过那少年双脚蹬着一双大头皮鞋,如无赖般“砰”的一下放在了意大利纯手工的书桌上,溅落了满桌的灰尘。
他整个人向后一仰,瘫在皮椅里,浑身冲天的土匪气,一幅玩世不恭的太子爷模样。
“少爷我让你烫你就烫,哪来得这么多废话!”
少年指着桌子上一壶清酒,重重的把一小蛊放到了女佣的面前。
“少爷……这东西真的没事嘛?这可是老爷的书房,要是……”不过十五六的小女佣一脸的害怕,手里颤抖的拿着火柴,想划又不敢划。
结果在少爷的威逼下,小女佣还是颤抖的手捏着细长的火柴棒,慢慢伸向了清酒酒壶下垫着的酒精灯上,只听“刺啦”一声,红彤彤的火柴棒冒了一股青烟,火苗蹭的一下窜了起来,玻璃瓶里面装满酒精的白棉花燃芯慢慢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在那清酒酒壶下摇曳。
少年倾着身子,直勾勾的盯着那蓝色的火焰,兴奋的瞪大眼睛:“哎哟,洋鬼子真没骗我,这酒精灯的火,真是蓝色的!洋鬼子说这酒精灯外焰温度高得离谱,叫什么来着……对了,氧化焰,什么氧气还原反应,叫化学!”
“哼哼!”少年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挑眉看了一眼满是崇拜神色的小女佣,“怎么样,你家少爷不是浪得虚名吧!”
小女佣急忙满是崇拜的点头,心里却非议的要死,等你把老爷的意大利书桌烧坏了,看你还得意什么!
小女佣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嘴上却甜蜜蜜的笑道:“少爷你不仅仅书法写得好,一手瘦金体那是没人能比得上的,大上海都是头子,洋人的学问也是懂得一二,才学堪称上海第一!”
少年急忙挥了挥手,嘴上说着咱们给谦虚点,脸上却露出了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别总第一,第一的,咱们要学会谦逊,以后就说第二,全上海第二,少爷我就喜欢当这千年老二,当老二挺好的!”
说话间,门房的保镖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弯腰在少年耳边说道:“少爷,琳琅王氏的七先生到了,车子已经过了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