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走出迷雾环绕的半山腰,树上的一条身影立即跳了下来,朦胧夜光照在风轻言那张刚放松下来的白皙脸上,她眼睛里的担忧散去,变成了期望。“见到百林仙主了?”
“见到了!”陈今深吸了口气,仍然不由自主的咬牙道:“宁愿没有见着!”
“仙主不管?”风轻言顿觉失望,又连忙安慰陈今说:“不管就不管吧。”
“仙主说全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我们现在被迫害也是,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离开!仙人怎么会是这般模样?”陈今想起百林仙主说那些话的声音,还有那副冷漠的出尘模样,就觉得愤怒。
风轻言本来就没有寄托,也就没有如他那样的失望,劝慰他说:“大派的有些仙人就这样。只管享受安稳的灵气修炼,上不用参与权力争斗,下不用为生存发愁,自然就练的一副超然于世,云端之上俯览众生如蝼蚁般的模样。跟他们理论不出什么道理,他们才不会在乎别人的苦难呢。”
“仙人不都是这样吧!”陈今仍然不希望长久对仙人的期许彻底破灭,人都有好坏,仙人应该也是如此吧。
“这样的算是不好不坏的了,好些的都短命,坏的还主动作恶,像常炎、钱笙乾这样的最多。”风轻言看着夜空,勾起了许多往事……
陈今看着她眼里那些变化不定的情绪,仿佛读到了那里面的悲喜,却发现悲伤明显更多。
“陈今我算看透了,玄剑派没比小仙派好到哪里去。什么正派也都只是做给人看的,人除了靠自己没别的办法,这世界没人会吃力不讨好的为别人主持正义!还好,我来玄剑派只是为了学本事!现在就想想该怎么办,别指望碰上什么好仙人救苦救难了!”风轻言原本对玄剑派是有点念想的,毕竟是正派仙门里响当当的招牌。可如今发现,就是戴了张正派的面具示人,面具脏了就擦擦干净,至于面具下面,还是长着跟小仙派一样的嘴脸。
“我当仙人就想有本事了,就不用经历的那些悲惨事,也能帮帮别人。没有了这些念想,我求仙做什么?”
“等以后学会厉害本事了,你想当什么样的仙人不行?”风轻言朝山下示意,毕竟这里不宜久留,如果被巡夜的发现就麻烦了。“边走边说,现在我们计划被人出卖,以后肯定会被死死盯着,内奸又不好找,其他人都还在等着我们的主意,你准备怎么办?”
“大家伙都是流浪儿,习惯了谁的办法能让大家好就听谁的。现在计划失败,他们也就会自发散了,肯定会想去求饶受辱。”陈今那双星目里透着忧虑,他本来就在考虑这问题,突然被风轻言话里的关键词触动,心生一个念头,嘴里问她说:“你说内奸出卖了我们,是不是真会得到好处?”
“多少会有甜头,要不然怎么利用内奸继续获取消息?”风轻言看见陈今眼睛里亮着光,分明是那种醍醐灌顶的模样,忍不住问他:“你有主意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还需要内奸继续提供情报,他们就会给内奸好处,当内奸的就能得救,是不是?”陈今脑子里已经理清了关键节点,看风清扬满脸疑惑的点头,就高兴的拳头击在手掌心。“你懂的多,就带着想求饶的伙伴‘出卖’我!我就当吸引仇恨的人,频繁制造事端,而你们就轮番出卖消息给各林区管事的师兄!这么一来,就能盘活一群人了是不是?他们从恨我们一大群人,慢慢变成只恨我一个,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远离了我,靠近了他们,应该都不至于再被逼的毫无机会修炼本事了,是不是?”
风轻言听的愣住,看着陈今满脸喜色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那你怎么办?”
是啊,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但问题是,陈今自己怎么办?现在是一群人共同承担常炎等招收弟子的报复,将来一步步缩小范围,陈今最后变成独自承担的对象时,他自己怎么办?
陈今的笑容逐渐变淡,考虑很清楚似得说:“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吧。玄剑仙城时是我出的主意,这一次也是我出的主意,愿不愿意我都已经最遭恨了。与其大家一块翻不了身,还不如解脱多少是多少!再说了,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吧?你们解脱的人越多,我们剩下的人暗中得到的照应也越多,往小了说,到时候你们稍微放松一点,或者悄悄帮点忙,让我们每天都能多出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修炼,不也是机会吗?”
“那点时间有什么用?”风轻言情绪有些激动的质问他说:“你是对玄剑派失望了,觉得留不留下都无所谓了,索性牺牲自己成全我们是不是?”
“我是失望了。但是我没有放弃!我要留下学本事!我要当跟他们不一样的仙人!玄剑派就算让我失望了,但我走了一年来的这,怎么也得拼尽全力当正式弟子!好学会这里的厉害本事!”陈今的情绪很激动,掰着手指算给风轻言听:“你觉得每天多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太少?不,我告诉你!一点都不少!这点时间对别人来说,是修炼多一点和少一点的差别;但对我们来说,是命运能否改变的关键!所以我们的一个时辰可以是他们的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五时辰!”
陈今眼里的光亮,还有这番话,让风轻言呆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并不能完全体会到他的内心世界,因为她并没有相同的压力,她是有修为基础的,而陈今他们没有,他们面对的是没有第二次的、决定性的命运关口。
因此,尽管风轻言觉得修炼的时间没办法那么算,多那么点时间其实无济于事,只能说比现在强点而已,却也决定不说打击的话,见步走步。
“……你真想清楚了?到时候伙伴难免都得做些伤害你们的事情。”风轻言觉得这的确是办法,唯一不好的就是陈今必将承担很大、很大的压力。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靠我们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没有,怎么着我都不会后悔的。”陈今注视着风轻言,笑着,仿佛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带来什么样的苦难……
夜色下,陈今决定承担压力,救助大家,改变命运时还微笑着的模样,让风轻言在梦里都能看见。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想过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人……可是,她知道陈今说的对,对于他、还有他们来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早课之后,陈今主动找钱笙乾,说要领取百林仙主的责罚。
钱笙乾脸色冷寒的问他:“仙主为何会直接处罚?你在哪里见到了仙主?”
“违反夜禁私自见的仙主,因此领罚。”陈今早就想好了,他要承担压力,百林仙主的水刑责罚就是最好的机会。
钱笙乾拳头紧握,咬着牙关,盯着陈今的眼睛里,透出憎恨的凶光!他没想到陈今如此大胆,昨日才粉碎了他的阴谋,竟然就敢违反夜禁私自找仙主告状!好在找的是百林仙主,那是他自讨苦吃。“好哇,你好大的胆子!既然如此,就好好体验水刑责罚吧!不过,白天你要做的活可不能耽误,等你做完了再领水刑责罚吧!”
陈今暗暗咬牙,知道这么一来,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累一天后再去领那什么水刑责罚,次日的早课怎么办?于是抱拳作礼道:“钱师兄,门规明明说过,夜禁是维护肌体,修养仙体的关键时刻,期间不得做任何别的事情,派里的刑罚也都在白天,钱师兄这么罚,不也是违背门规吗?”
“你可以再悄悄去找仙主主持公道啊!”钱笙乾一声冷笑,拂袖而去。
天已黑。
陈今忙完一天的杂活,是别人必须在仙居睡觉的时候了。
他却被领去水刑的地方,正看见几个刚受完刑罚,从瀑布下被拖出来的人,男女都有,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陈今被两个弟子带到瀑布倾泻下落的关键,让他始终能被水流冲击,却又短暂的能得到喘气机会的位置。这样的位置上都有捆绑手脚的链拷,让他如大字那般固定住。
水流倾泻而下,冲击的力量很强,让他睁不开眼,肌肉根本没有放松的机会,紧紧绷着,极力承受着冲击力,却仍然感到疼。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当肌肉的力量越来越弱时,被水流冲击的痛楚就更强烈了……没多久,人完全没了力量,仿佛很快就会死去那般,就那么被固定住,吊在那里,苦苦盼着刑法快些结束、再快些结束……
可是,时间却慢的仿佛停滞,又无从计时,这样的绝望和痛苦,就变成看不到尽头了。
没有希望,只能在无力的绝望中一直品尝痛苦的折磨,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这就是水刑。
天亮的时候,陈今被人从瀑布后面拖出来时,意识虽然已经模糊,嘴里却仍然在喃喃自语的念叨着:“我不会走,我会熬过去,我不会走,我会熬过去……”
那两个人弟子解开他身上的链子,听见这些话只是相视一笑。他们在水刑之地呆的时间长,见过的受罚的人多了。
没有水刑治不了的人,如果一次水刑不够,那就再来一次!
天亮了。
仙居里的人陆续醒来,经过陈今仙居下的人,看见他一身湿透,意识不清的躺在地上,都说笑着去吃早饭了,把受了一夜水刑不省人事的陈今作为当前最有趣的谈资。
早课的时间到了,林苑区的人说着陈今被丢在仙居树下的狼狈模样,正热闹的时候,却有人看见陈今拄着树枝,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他这样了还能来上早课?”目睹他昏迷时狼狈情形的人,尤其的难以置信。
风轻言在人群里看见,几番想冲出去扶他,却在他那看似不经意的目光里,读到他强烈制止的坚定态度。她记得约好的事情,于是别过脸,不忍再看他那孤独无助,狼狈受伤的模样。
早课开始时,陈今拿树枝抵着身体前后,还有腋窝下,再捆绑一圈,否则他自己根本没有力气维持盘膝而坐的姿势。
钱笙乾监督早课时看见陈今来了,很意外,愣了愣,旋即又被他那可怜的样子逗的发笑,于是蹲下说:“世间最可怜的不是卑微,而是极尽努力仍然爬不出泥潭的贫贱,而你的命运注定如此,早点认命,还能少点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