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崔护清了清嗓子,把纸扇合上,下巴微扬,朗声念道:“结根挺涯涘,垂影覆清浅。睡脸寒未开,懒腰晴更软。长别几多情,含春任攀搴。”
崔护吟诗的时候,正看着太学门口几株柳树。虽然正值寒冬,但是听了这首诗也让人觉得春天很快就会到来,柳树会吐出枝芽,开枝散叶,有一种春意盎然之感,让人在这寒冬里居然从崔护的词里听出来一种只属于春天绿色嫣然的情景来,让学子和围观的香闺小姐们沉浸其中,等回过神来都纷纷鼓掌叫好!
远处的陆德明听到了这首诗,也微笑抚髯:“对仗工整,轻盈飘逸,韵脚深含律动。我看今年太学子弟中,崔护词赋当属第一。”
“此子聪慧,明明是寒冬,却偏咏柳树,用拟人之态描述初春垂柳之姿,让人心生向往。长别几多情,含春任攀搴,虽然用词还略为轻佻,倒也符合年轻人的脾性,恐怕历练几年,诗词成就在我等之上。”于志宁深以为然。
能得到当代大儒,陆德明和于志宁如此盛誉,可见崔护诗词功力不浅,孔颖达对两人笑了笑看样子也赞同两人的说法:“此时,你们觉得那个破旧青衫书生,会认输吗?”
于志宁苦笑:“恐怕是要认输了。”
陆德明笑道:“倘若是我再年轻二十岁,恐怕不会认输。少年心性,我怎么也得跟崔护争上这么一争,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如果没有佳作,知强而退是明智之选。”
孔颖达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纪颜,发现纪颜虽然并不出挑,但是不卑不亢,似乎胸有成竹,心里也有点哑然奇怪,微微笑道:“那个书生似乎有备而来,恐怕今天崔护不一定能赢得那么容易了,不信你们看。”
但于志宁和陆德明都表示不太看好纪颜。崔护念完诗,见几位先生也停下来观望,知道自己的主意起作用了,当下抓紧时间没什么好犹豫的,拱了拱手说道:“现在轮到纪乡贡了。”
众人看向纪颜,纪颜似乎愁眉不展,都以为纪颜已经自己认输技不如人了。
“纪乡贡,认输吧!你比不过崔公子的!准备好银钱就行!”学子纷纷起哄嘲笑道。
“崔公子诗词冠绝长安风华,岂是一个无名乡贡能够比肩的,快快退去,别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那些香闺仕女也纷纷抬起遮面团扇说道。
纪颜有点发愁,并不是怕自己输,而是他心里在想,用崔护的诗赢他自己是不是太卑鄙了点?纪颜想了一会,还是决定放下道德的包袱,毕竟赢钱比较重要……
纪颜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笑道:“各位别急,我刚才是正在琢磨用词,和崔公子的诗词主题一样,也是咏春的。当然我这首诗也是现做的,所以花费了点时间和心思。不过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学我?还临时做出来的,早就准备好了吧?不过要论诗词,崔护自问这一生不弱于人!骚包的一摇手里的纸扇,轻蔑的说道:“那还愿闻其详。”
纪颜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负于身后,向前慢慢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念出了第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
“一般,这一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很平实算是顺口,但是丝毫没有亮点啊。”周围的学子和仕女讥笑道。
就连不远处的孔颖达三人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失望,既然纪颜敢到太学门口比试,想必有点本事,但是这头一句出口就已经弱了崔护三分。
但是纪颜不卑不亢,仿佛根本不受周围人的影响,目光看向远处,继续念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学子和仕女可能还没有觉察到,但是孔颖达三人脸色变了变,人脸和盛开的桃花相映而红,这一句虽然简单,但是却画面感极强,仿佛一男一女在桃花树下相见一面钟情,是一首情诗吗?
纪颜为了勾起大家的好奇心,故意停顿了一会,用沙哑一点的声音念出了后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去年的时候,在这个院门前盛开的桃花树下认识了一个秀美的姑娘,一见钟情;到了二年的同一天,我又去了这个地方,但见门院如故,那个面若桃花的姑娘却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那一树桃花依然迎着春风盛开。
众学子和仕女突然融入了那个画面场景里面,桃花花瓣飘落,一个青衫男子为了爱情潸然泪下的动人画面。
虽然这首诗只有简单的几十个字,时间变化和空间的不变,及其巧妙,而且最重要的是实在是太感人了!
尤其是纪颜现在神情落寞,一袭落魄长衫负手而立,下巴以四十五度角忧桑的看着天空,仿佛他就是刚才诗中的主角一样。
一个仕女触景生情,突然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实在是太忧伤了,人间情爱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当真是好诗。”
那些太学学生也是红了眼睛,没想到第一句看似平平无奇,但是却一句一句层层递进讲出了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相比之下,崔护的那一首咏柳,虽然修辞精妙轻盈,但仍然没有这首诗带来的感动深刻啊!
但是他们都压了重注在崔护那里,怎么好意思说纪颜赢了?那不就输钱了吗?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学子和仕女都不吭气了。
崔护张大嘴,下巴颏都快落在地上了!
这首诗,初听第一句平平无奇,但是一句一句比一句精妙,感情的融入也是恰到好处,比他那首咏柳不知道高明出了多少倍啊!卧槽,这都是假的,快点告诉我,我是在做梦!
崔护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现实还是现实,不是做梦,崔护哭丧着脸,看到孔颖达几人慢慢走了过来,心一下落入了谷底。
本来想接着这个机会在先生面前扬名,没想到他再一次技不如人。
孔颖达踱步过来笑道:“这一场,是这位纪乡贡赢了,大家是太学书院的学生,既然下了赌注,输了就是输了,无需挂怀,才能显示我太学能容天下之度。”
“尊先生之命。”学子们虽然看着铜币有点肝疼,面若黑炭,那可是他们下半年的生活费啊!但都是齐齐一拱手鞠躬说道。
但是这穷酸乡贡的这首诗确实精妙,甚至已经有人暗暗记在了心中,以后在酒席上有了吹嘘资本,或者是去了红楼妓馆在相好的姑娘那里挣个颜面,所以今天输的也不算亏。
陆德明和于志宁听了那首诗也能高下立判,纪颜的诗确实比崔护的要好处不止一个档次,恐怕这首诗以后能流传后世也不是不可能,他们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做一手这样的情诗,恐怕也没有纪颜的这首好。
纪颜斜眼看了一眼孔颖达,心里一乐,还好还好,这老头看样子是这里管事的,还算明白事理。纪颜这才收回了刚才的忧桑的姿势,冲着孔颖达拱了拱手:“谢谢老先生。”
孔颖达笑了笑:“这首诗我以前没有听说过,是你自己所做吗?”
对啊!这么好的诗是他自己做的吗?学子和仕女也产生了疑问,因为这首诗以前也都没有听过。
纪颜看着最起码又有将近十贯钱的铜币,厚颜无耻的挺起了胸膛:“确实是学生所做。”
脸可以不要,但是钱不能要啊……
孔颖达点了点头:“不错,明可以年参加中书省受试。你现在可有老师?”
陆德明和于志宁一听,心里盘算,孔夫子是惜才,这是有意把这个乡贡收进太学学习?但是太学作为最高学府,能有他们这些大儒当先生,自然官家对这里很看重,对待学生有严禁的规定,太学所招生员,均是五品以上子孙,勋贵三品以上有封之子,或者是高丽斐济新罗等小国的王宫贵胄弟子。
所以这个毫无背景的纪颜恐怕是没办法进入太学。
陆德明和于志宁相视一眼,本想阻止,但是纪颜回答道:“原先在故乡有一个先生,但先生病逝,纪颜发过誓言,不再拜师。”
纪颜其实就是随口瞎这么一说,你想啊,他刚才做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一首诗,没有先生怎么可能?但是孔老头万一追问他先生呢?所以只好瞎编说先生已经凉了。
孔颖达略略有点失望,点了点头:“光阴荏苒,受试即在眼前,也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你先生所教你的一身才学。”
纪颜点头称是,孔颖达这才带着陆德明和于志宁转身离开,先生来了,就代表要上课了,学子们也鱼贯而入,崔护偷偷摸摸的想跟着人流跑回太学,却被眼见的纪颜抓了个正着!
纪颜得意洋洋的扬了扬手里的纸:“有字据在此,还想抵赖?”纪颜这一声很大,孔颖达几位先生也回头了,孔颖达见纪颜像抓着小鸡一样抓着崔护的领子,微微笑道:“崔护,你输了就要遵守赌约,随他去吧,这几日不会考校你的出勤。”
崔护垂头丧气的朝着孔颖达几人拱了拱手:“谨遵先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