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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到城港,刘海蓝没有着急回家,她事先也没有告诉家里人她回来的确切时间。从学校托运回来的行李有好几大箱子,主要是书和衣物,早由同事找车直接运到单位给她分配的公寓去了。像她这样名牌大学分配来的研究生,单位会分给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公寓里简单的家具都配有,她只要购置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就能入住。

公寓小厅的窗户是半敞开的,送她来的同事解释说,一个星期前后勤科的人来打扫,把窗户打开了透气。她住的楼层不是很高,四楼,但从那半扇敞开的窗子向外看出去,能看到不远处老街的入口。当年老街是个热闹的去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现在尽管有些房屋翻修过,仍掩饰不了油腻和衰老。

同事顺着她的目光看往老街,热情推介:“老街有很多好吃的,你住在这里可便利了,根本不用自己做饭,半夜想吃夜宵都有得吃。”听同事的口音是北方人,刘海蓝笑着说:“我知道老街,我是本地人。”同事恍然大悟,拍拍脑袋说:“搞半天,我是在班门弄斧呢。”

离吃晚饭尚有一段时间,同事让刘海蓝先休息一会儿,晚上他代表组织给她接风。刘海蓝说:“我等于是到家了,等会儿自己出去转转。你接我够辛苦的了,忙你的去吧。”同事想刘海蓝可能是想和家里人碰面,没再坚持,告辞离开了。

刘海蓝在屋里转了转,没有什么值得马上去做的事情,到处都很干净,床是裸床,只有床垫子,但她没有打开行李把床单毛毯拿出来的想法。既然回来,回到家门口了,心里稳稳的,什么都不用急着去做。她连脸都没洗,背上小挎包下了楼。到了楼下,她研究了一下自己住的这幢楼,看样子是用旧房来改造的,把原来的一房改成现在的两房。住旧城区很合她的心意,因为她不需要什么时间就能熟悉起来。沿街各种商店呈现出油纸黄的光晕,快餐店、手机店、衣服店、鞋店、海货店,虽不高档,却让人安心,不用担心进去之后口袋里的银两够不够支付。年轻人的衣着新潮时尚,和大城市没有多大区别;老人变化慢一些,他们口中吐出的方言有让时光停驻的力量。好久没用本地方言说话,为了找个说话的由头,刘海蓝搜寻了一下,附近有一个足够老的老人,头发尽白,皮肤上一块一块的褐斑,一脸的皱纹。老人守着一个海货小摊,卖的是手撕鱿鱼和各种腌制过的即食鱼干。她走过去用方言问价钱,老人耐心回答,用布擦拭公平秤上的托盘,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她拿起夹子,每一种口味都取了一些放在秤盘上。交易结束,她打开塑料袋,拈一条小鱼干放进嘴里,配料味道稍重,把鱼味淹没了。她走到老街口,嘴里的鱼干终于嚼出点味道。十年了,自从十年前那桩事发生,她再也没有踏足这片地界,而当她考上大学之后,不仅仅是老街,整个城港市都只是一个中转站,过年回家不得不路经的一个中转站。

刘海蓝走进老街,没用几分钟,到达那家店铺门口。店铺翻新过,门口应该是被整顿不许摆摊。只摆放了几个展示生猛海鲜的水箱;店名也换了,现在叫海味烧烤店。她这么一张望,站在门外招揽客人的小伙计立马招呼她,问她要不要吃饭。她立在原地不动,幻想在这里可以看到一个身影,哪怕是重返当时那个情境。她的驻足引发小店伙计更热情的招呼,只差上前拉她进店了。她闻到好闻的烧烤味,味道果然是记忆最好的催化剂,她回到那时,时光凝固,她的眼泪模糊了眼睛。那个小伙计有些不知所措,往后退一步好奇地盯紧她。她问:“有炒猪肝吗?酸菜炒牛肉?焖猪脚也可以。”小伙计说:“来这里都是吃海鲜的,铁板鱿鱼筒很不错,麻辣兰花蟹最好卖,要不要来一份?”她摇摇头,转身走了。

这十年来,刘海蓝只见过武乘风两次,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他在躲她,可为什么要躲着她呀?是怨她吗?

第一次是在武乘风出狱后不久。周末回家听说武乘风出狱已回到家中,她立马朝武家跑去。武乘风在厨房里跟母亲说话,刘海蓝首先看到一颗头发被削得露出头皮的脑袋,再看到武乘风一张略显油黄虚胖的脸。她什么也不管,一声“乘风哥”扑过去抱住人哇哇大哭,鼻涕眼泪全抹在武乘风衣服上。武黄氏看刘海蓝仍然天真烂漫如儿时,想起当年接生时说过要定下来当媳妇的话,心里不免伤感,眼泪也下来了。两孩子挺般配的一对,只可惜儿子横生祸事,现在怕是难了。

武乘风的怀中窜动着好闻的气息,让他凌乱温暖的气息,但刘海蓝的哭声又让他尴尬。他一直努力给自己也给别人显示他的态度,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也并未对失去两年自由丧失求学的机会感到遗憾。刘海蓝的哭声轻易地穿越了那堵他竖立的“高墙”,他有了抗拒。他把刘海蓝轻轻推开,同时用笑声化解这一份尴尬:“多大了还哭,真好意思。”刘海蓝听到武乘风笑了,笑声浑浊,像个老人。“乘风哥,你声音变了。”“平时好少讲话,这两天回家话不停喉咙说哑了。”这句话暴露了一个辛酸的事实,在狱中乘风哥能跟谁说话呢?说不准还被人欺负呢。刘海蓝的泪水又哗地涌出来。武乘风没有继续让她哭下去,他端起灶台边的一碟蒜薹炒腊肉说:“大伯生病了,我过去瞧一瞧,你陪我妈说会儿话。”刘海蓝说:“我也要去。”武黄氏说:“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吃饭。”

他们走出大门有一会儿没说话,刘海蓝想她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在肚子里都积攒两年了。“乘风哥,你在里头受苦了。”“人都出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啊,出来就好,你会再准备参加高考吧?”他摇摇头说:“不了,背着那样一个档案没有好学校会录取的。”“不念书你打算干吗?”“不知道,看看再说吧。”武乘风的回答和刘海蓝猜想的差不多,她在这两年里不止一次想过武乘风出来以后会怎么样,想上心仪的大学怕是难了,就是一般的大学也难。不念书会像他阿爸或是她阿爸那样当渔民?她想象不出武乘风当渔民的样子,她的脑子里倒是经常闪出武乘风拿着瓦刀砌墙的样子。她差点就要跟他说出自己要考建筑系的计划了,可说出来武乘风是高兴还是难过?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等考上再说吧。“乘风哥,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诉我,好吗?”武乘风点了点头。

到了大伯家,大伯半躺在床上,一个丰腴的女人递了一杯水过去,大伯接过去喝了一口。看武乘风进屋,大伯把杯子递还女人手里。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武乘风和刘海蓝从无名岛上带回来的那个流浪女。她原先住在刘家,好几个月一直一言不发,家务倒是慢慢帮着做。她会做饭洗衣,还会煎饼包饺子。大伯那阵子喜欢上刘家来,每次来都跟女人说话,有一天看女人烙饼子,说了一句:“你是山东人吧?”女人一惊,瞟他一眼。他又说:“我去过山东打工,见过有人像你这样烙饼的,我去的地方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烙饼。”这话像是安抚女人。女人停下手,突然就开腔了:“是。”大伯又惊又喜,追问:“是什么?”“是山东的。”

那之后两人经常在一块儿说话。大伯上刘家越来越勤快,刘黎氏看在眼里不好说什么,就跟家婆说了。刘苏氏把武双田找去问话,问他想不想找个人搭伴一块儿过,武双田心知所指,脸红彤彤点头。刘苏氏说:“我们谁也没有问过她的来历,如果你真能不计较过去的事,就跟她好好一起过吧。人啊,哪有风平浪静过完一辈子的,经历过反倒更安本分了。”武双田又鸡啄米似的点头,在刘苏氏跟前他是小辈,只求老人家做主。

女人对过去的事守口如瓶,刘家的人也从不问半句。刘天阔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刘玉静。刘玉静认刘天阔做哥,刘海蓝管刘玉静叫姑。刘苏氏问刘玉静愿不愿意跟武双田过,刘玉静没忸怩,点点头说愿意,但她拉着刘苏氏的手说:“妈,我不能跟他领证,只能住一块儿,这会不会让人觉得没名没分?”刘苏氏拍拍刘玉静的手说:“嘴长在别人脸上,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你受过的苦只有你知道,好好珍惜过日子吧。”

没隔几天,武双田郑重上刘家来,把刘玉静迎回去,请了十桌酒,村里广而告之,人人前来祝福。夜里,刘玉静倚在武双田的怀里说:“大哥,你从不问我过去的事,你就不好奇吗?”武双田说:“不好奇,日子是往前走的,又不是往回走,我倒希望你能把过去的事通通忘了,以后只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大哥,我会的。”两个人紧紧拥抱,都强烈感受到对方的热量。

刘玉静看武乘风端着一碟腊肉进屋,皱起眉头说:“你大伯明明胃痛了,还非要吃腊肉,还敢麻烦你妈给他做,真是越老越不懂事。”武双田呵呵赔笑:“吃鱼吃腻了,一不舒服就想吃腊肉。”武乘风拣了一块肉放嘴里,说:“腊肉是好吃,不过这两年我最想念的是咸鸭蛋和咸鱼,梦里想着口水都把枕头打湿了。”武乘风故意把牢里的生活说上一嘴,是想让人感觉这两年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避讳谈及,他大大方方就能说出来。“出来就好,大伯那艘船给你用。现在海鲜价涨得快,你勤快点不会少赚钱。”武乘风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坐在大伯床前听教诲,刘海蓝也跟着听。她发现武乘风非常安静,听讲的样子就像听老师讲课,刚才那些故作轻松的说话,和现在对比是两样的,这应该才是他的常态。她敏感地捕捉到他变化的蛛丝马迹,心上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武乘风并没有用大伯那艘船,在家住没几天,他说出去找朋友散心,去得两天打电话回来告知家里他和朋友到外省打工去了。这一去好几年不见踪影,逢年过节家也不回。武黄氏经常跟刘黎氏哭诉,说武乘风要强,估摸着混不出个人样,是不会回来见人的。刘黎氏安慰道,孩子有孩子的心思,大人管不了,知道他们没病没灾的就好。她也向武黄氏抱怨刘海蓝,一个女孩斯斯文文安安静静弹琴不好吗?非折腾去读什么建筑系,难道还想搬砖给人修屋?这是姑娘家干的吗?!武黄氏揽着刘黎氏的肩膀:“我们是管不了了,随他们去吧!”

刘海蓝没想到武乘风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她还有很多事没得跟武乘风说呢。比如说糯米刚下了一窝崽;比如说他们以前经常去的大石落住进了一对公婆鱼,那种很少见的出双入对的公婆鱼;再比如说她的学习成绩每学期都能保持年级前三,老师说上重点是没有问题的。

糯米一共下了六只小崽子,在这之前家里都以为糯米不能生养呢,没想到一下下了六只崽。有人讨要,家里挨不过情面送出去两只,剩下四只无论如何不送了。刘天阔在屋后老船旁边给它们一家重新搭了一间屋,那四只小崽子闲不住,喜欢跑到老船上玩耍,累了就睡在船里。刘天阔说:“这也好,这船本来就像人住的屋,狗总是要守屋的,老船就由糯米一家来守了。”

刘海蓝在外读大学,本科加研究生一共七年,虽说每个假期都回家,但只见着武乘风一次。那是两年前的大年初一,她按惯例早早去给武家拜年,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被烟雾缭绕,那人手中拿着一长串爆竹,在武家新起的宅院前跑动。一时间她的眼睛模糊了,她放慢脚步,缓缓靠近,像是担心这个人会再次溜走。刘海蓝早听说武乘风在外打工赚钱回家盖楼了,这楼还是武乘风自己设计自己动手盖起来的。在刘海蓝的眼里,武家的房子不是村里最气派的,但却是最有品位的。新建的是“工”字形的七层小楼,一楼靠街的方向全打开来做门面,上边几层用来做民宿客栈。随着金滩的开发,湾尾村现在至少有一半人家开了民宿,旅游旺季,各家的床位都能住满。武家的民宿客栈取名“海边人家”,算是开得晚的,但后来者居上,新楼建成就变行业标杆了。

新楼表面不贴瓷砖,做了红砖外墙,墙边搭架子种上飘香藤,花藤密密实实攀爬到墙上,红绿相映,朴素又好看。顶楼用京族人家传统的砖瓦加盖了檐顶,由于海边风沙大,京族人住的屋子喜欢在屋顶脊及瓦行之间压置一块接连一块的石块或砖头,这栋新屋部分沿用了这一旧风俗,别有风味。大院用刷白漆的木栅围起来,装了几盏仿古灯。院子与一楼的客厅连通为一个整体,客人吃饭喝茶可以在院子里,也可以在屋子里。院子没铺水泥,人行小路铺的是卵石和细白沙,其他地方错落有致地种上花木果树或是摆放着花盆。院里有一个小电梯,可以直通到七楼观海台。观海台四周只有柱没有墙,地板上铺满白色沙石,有一个专门用玻璃板隔出的花架,里头摆放着一张红木长案,还有一块写着老字的木匾,没人能认出写的是什么,好奇打听才知道那四个字是“海上旦匏”,用京族人自己的文字写的。从观海台可以远眺大海,这里也是一个小型的演出场所,客人们可以在楼上观海,也可以在这儿听独弦琴的演奏。

自从海边人家开张,生意做得很红火,武双力腿不好长年待在家里,现在找到活干了,帮招呼客人,端茶送水,脾气好了很多。真正忙里忙外的是武艳明和武黄氏。刘玉静经常会过来帮忙,她做的面食很受客人欢迎。虽然刘玉静和武家大伯没有领证,但武黄氏早把她当成自家嫂子,妯娌关系好得很。武艳明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嫁出去,也可以说谁她都看不上。为了让自家客栈的生意更火,武艳明想了不少点子,比如说与电商平台合作,与旅行社挂钩。武乘风建议她去跟苏阿奶学习独弦琴,说没事在观海台上弹几曲,保准能把客人吸引来。武艳明觉得好有道理,家里的观海台是现成的演出场地,她只要学会了就可以上台表演,做一个琴师也是蛮风光的。武艳明高高兴兴买回一柄独弦琴,找苏阿奶学琴去了。

刘苏氏八十多岁了,这些年陆陆续续教了上百个徒弟,只要有人上门求教,她从不推辞。她朝武艳明伸出自己十根又长又瘦的指头说:“这阵子手指头开始不听话,耳朵也不灵光了,阿奶不敢再教人了,你等海蓝放假回来跟海蓝学。”武艳明被泼了冷水很不高兴,认为阿奶是不乐意教她才推给刘海蓝。“阿奶你就教教我呗,怎么教我怎么学。”“那不行,音都弹不准了怎么教?误人子弟。”

武艳明回来对弟弟发泄不满:“海蓝妹子就放假回来几天,还经常提前返校,书呆子一个,哪里指望得了?”武乘风说:“姐,海蓝能把你教好的,学一天算一天,她有教人的本事,能干着呢。”武艳明白了弟弟一眼:“是啊,她厉害,我们村这么多年来才出这么一个女秀才,可要不是为了她,你也能上大学。”武乘风的脸沉下来:“姐,你就这张嘴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件事和海蓝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吧,不说了,等海蓝放假回来我就逮住她教我弹琴,反正我不交学费。”“你给人家也不敢要!”

新屋起好,武乘风最先布置的就是观海台,白色的沙石是他亲自到海边捞回来铺上去的,那红木的案台是他托人在越南定做的。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里是刘海蓝弹奏独弦琴的样子,她是他的灵感。他希望有一天她能坐在这儿弹奏,琴声会随风飘到海边,红树林、海边的众生灵都在琴声里。世人眼中刘海蓝是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她作为独弦琴传承人的身份渐渐淡去,可是,武乘风记得,他永远记得她那天在市政府礼堂演出完朝他走来的样子,红粉粉的脸,抱着一张琴,背着一只黑色的皮包,她从那只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说:“哥,演出费,我好有钱呢,请你吃饭。”

几年前刘海蓝考上同济大学建筑系的消息,是姐姐打电话告诉他的。当时他正在工地上忙碌,刚刚学会对付那些钢筋,他干得挺欢,只是手比较痛,即使戴着手套,长满茧子的手还是能磨出血泡来。姐姐给他电话主要是想告诉他寄回家的钱收到了,家里一切都好。姐姐顺带提及刘海蓝考上同济大学了,还是很热门的建筑系,说刘家得意得很,过两天要在全村摆酒席庆祝。姐姐还说也不知道海蓝是怎么想的,这建筑系不就是起房子吗,跟你的喜好一样。武乘风匆匆挂了电话,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他一下子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但他就是怕得要命。很快地,这份恐惧转为愤怒,他更专注地分割那些钢筋,他胸中的愤怒快要把胸口炸开。他咬牙切齿,那时候他真的对刘海蓝生出很大的怒气,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可以这么做?她只能是他心目中那个安安静静弹琴、撒娇任性的小姑娘。建筑系?!她没有走该走的路,她走到了他的路上,她这是要干什么?他不希望她带着歉意生活,他一点也不希望她这样。

电锯飞转,火星飞溅,武乘风把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刺痛的眼睛流出火辣辣的眼泪。带着这一份火气,他跑到上海,在同济大学的门口徘徊了两天。他没有刘海蓝的联系方式,如果他想,他当然可以有,但他只是希望能偶然碰上刘海蓝。这样的机会渺渺。他明白这是怯懦使然,他是愤怒的,但他不可能在刘海蓝面前发泄出来,更有可能的是,他会抱着她大哭一场。

后来,他站远了一些,他到马路对面去,远远地看着同济大学那扇不算得高大威武的大门。学生老师车辆出入往来,并没有高不可攀,刘海蓝在其中和其他人一样生活学习,或许快乐或许不快乐,他能做的却只有走好自己的路,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他随时能成为她的依靠,她的“守护神”。哪里有什么愤怒?只有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爱。他在那样一个日头猛烈的下午,汗流浃背地站着,同济大学的大门在他眼里渐渐模糊了,但他心里更为清晰地显示了将来要走的路,他的信心和信念也更为坚定。

他到书店买了一本《林徽因传》,粗略地写了一个地址寄给刘海蓝,不管她是否能收到,他的心意已经寄出。

刘海蓝第一次踏进海边人家客栈,并没有上到观海台,没有看到武乘风为她布置的“海上旦匏”,武乘风也没有告诉她。这些年他们疏于见面,交流对于他们来说既艰涩又羞于启齿,最后化为一种形式。“你还好吧?”“过得去。你学习很辛苦吧?”“不辛苦。”他们说话时眼睛都躲开对方,落到虚处,只有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才重新落到对方的身上。刘海蓝承认自己是有点故作冷淡,与武乘风见面,回去她能把他们说过的只言片语回放一遍又一遍,把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想了又想。她确信他长大了成熟了有阅历了,这些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事,他会与许多人相遇,有的成为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有的还有故事。人总是往前走的,他很少回湾尾,应该是想把那一段不愉快甩开。她祈愿他早已甩开。她的冷淡像是为了配合他,他希望这样,她便这样好了。他不爱回湾尾村,她也少回家,各忙各的,时光如水不待人。

后来是武艳明要学琴,才跟刘海蓝说起家中楼顶建有观海台,还有“海上旦匏”。

刘海蓝终于来到海边人家的观海台,这一天总会到来。她脱下鞋子,走在白沙上,远处的海是灰色的,海浪声如人的叹息,时长时短。她被深深震撼,但她不会想到武乘风布置这儿的时候心中想念的人是她,她弹奏独弦琴的模样在他的心中从未被覆盖过。

武艳明说:“妹子,你放假如果没事就来我家弹琴,游客们喜欢听琴呢。”刘海蓝说:“好啊,我没事就过来。”“你不会觉得掉价吧,听众都是游客,你知道的,有些游客也听不懂,就会起哄。”刘海蓝笑着说:“不会,我哪有这么讲究?我弹琴自个儿就高兴,不管面对谁。”

刘海蓝发现观海台是一个弹琴的好地方,在这儿弹琴,海能听得见,海是最好最忠实的听众,其他的,都可以忽略。 5cMu4odXusbBFyX09tqqbMcepjgV2GezepebDRo3uH1xtDUiNAiV2S3NxvvJuyH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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