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二章

所有的人都认为刘海蓝会考艺术院校,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从小跟阿奶学琴,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演出,获过十多个奖,她早就是个小明星了。

为了把独弦琴弹得更好,阿奶很有见识,让她同步去学古筝、二胡。无论是教古筝还是教二胡的师傅,都劝说刘海蓝跟着他们,改弦易辙。“古筝再怎么说听众比独弦琴多吧,出头露脸的机会当然就更多了”,“独弦琴太冷门,二胡再冷门都比独弦琴热,二胡还有《二泉映月》《良宵》《听松》这样家喻户晓的经典呢”,“也就是在我们这个地方,出去问一问,谁知道独弦琴是什么呀”。听师傅们的劝说刘海蓝没有回话,脸上笑嘻嘻的。她不爱说话,喜欢用弹琴来代替说话。她弹琴的时候,琴声中就有她的回答。阿奶说了,海边不能缺少旦匏的声音,虽然琴上只有一根弦,但当这根弦被拨动,琴声响起,能让大海风平浪静,只有大海平静了,海边人家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刘海蓝相信阿奶说的话,这琴不仅仅是弹给人听的,还弹给身边的一切生灵听。在海边的人家心中,海是活的,是有生命的,有养育子民的担当和慈悲,它也有快乐悲伤和脾气,旦匏为海而生。

刘海蓝和阿奶长得很像,也是高高瘦瘦,手指如竹节一般。她的脸很白,皮肤细嫩,生长在海边的人多半皮肤毛孔粗大,肤色深,单论这点她就鹤立鸡群。阿奶最喜欢夸赞刘海蓝的眼睛,刘海蓝的眼睛圆圆的、黑黑的,黑多白少,阿奶说这双眼睛可怜兮兮的,任是谁看了都心疼。刘海蓝不爱说话,却是爱笑的孩子,见谁都绽开一张笑脸。她是阿奶心中的珍珠宝贝,阿奶那张旦匏谁都不能碰,就她能随意玩耍,当玩具。刘海蓝的小手一开始没有力气,拨不动弦,后来慢慢能拨动了,拨动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一天连续拨了几个响亮的音节,阿奶从后院跑进自己卧室,嘴里嚷着:“海蓝,指劲够力了,再过一阵跟阿奶学琴好不好?”刘海蓝那时还没有学习的概念,只会笑呵呵地点头。她是怎么入门开始学琴的,她记不清了,好像就是这样懵懵懂懂地拨拨弹弹,琴声越来越清晰,调子变化越来越多,然后,就开始一曲一曲地演奏了。

阿奶每教她一个曲子之前都先给她演奏上一段时间,只让她听,让她好好听,听得十天半月,那曲子渗到她脑子里去了,她的耳边随时都像响着那首琴曲。然后,阿奶让她凭着记忆弹,对错不论。刘海蓝凭着记忆琢磨,有时候好几天都弹不出一小段,但那曲子的调子更加印刻到她心里,她一点一点去复原。当阿奶真正坐下来,手把手地给她指正时,就像是一个开光的过程,那些烂熟在心中的曲子,那被反复演奏的曲调,一下子就调准了,到达高光时刻。

刘海蓝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像家人腌制鲶汁 ,一道道工序仔仔细细,有条不紊,耐心等待才能吃上最美味的鲶汁。鲶汁做佐料或拌饭吃鲜得能让舌头融掉,好些人一吃就上瘾,戒都戒不掉。如果有人让谈论家乡的宝贝,刘海蓝第一会说旦匏,第二会说鲶汁。

有艺术院校的教授听过刘海蓝演奏,告诉她,等年龄到了就参加考试,他们学校的大门是向她敞开的,独弦琴这门艺术等着她去发扬光大。刘海蓝曾对自己的艺术人生有着美好的憧憬,她会穿着漂亮的长衫,在众人瞩目之下演奏,接受热烈的掌声。她也会在海边散步,听海浪声声,看渔船在海上徜徉、红树林里白鹭追逐、金色的沙滩上亲朋好友来往踏足,她会将她听到的、看到的都谱进曲子里,然后,再让它们从琴上流出来。这样,她可以告诉很多很多的人,她的家乡是这样的美好,海浪是如何进入人的梦中,带着湿漉漉的咸味。

武乘风知道刘海蓝的梦想,刘海蓝也知道武乘风的梦想。武乘风说他的梦想只告诉了刘海蓝,刘海蓝毫不怀疑。他俩从小就有许多只属于彼此的秘密。武乘风虽然不是刘海蓝的亲哥哥,但在她眼中和亲哥哥刘金沙没什么区别。

金沙哥因为比她大了差不多一轮,又在她出生那天惹出事端,凡事都让着她,咸鸭蛋让她吃出油最多的那个,杀鸡杀鸭,两只棒腿都是她的。男生玩打仗游戏,她是要参加的,她在哥哥的背上参加,如果金沙哥不背,她会坐地上踢腿哭,弄得一脸泥沙,手还抓泥巴一把把扔向哥哥。哥哥没办法,只能把她背到背上,手里拿着木棍,与人追打,叮嘱她把他的脖子搂紧别掉下来。她喜欢在哥哥背上颠来跑去的感觉,在海边她没想过骑马,别人都说她这样趴在哥哥背上就叫骑马,只有她叫骑鱼。她从小就盼望着海里有一条足够大的鱼,让她骑在背上,她要抱着鱼脖子游来逛去,乘风破浪,逍遥快活。

武乘风的母亲武黄氏替刘黎氏接生,双手把刘海蓝接到这个世界上,武家与刘家的关系更亲密了。刘海蓝小时候若是不在自己家吃饭,就是和武乘风待一块儿享受黄姨做的美食。当时的孩子们认为的美食并不是随时可以吃上的鱼虾,他们觉得臭鱼烂虾吃烦了,最好吃的是红烧肉、炖猪脚、焖鸡肉。武黄氏因为经常在外头给人接生,除了红包,还能拎回斤把肉或一只鸡当谢礼,每每回到家杀鸡炒肉,就让武乘风去叫刘海蓝。武乘风的姐姐武艳明这时往往表示出不乐意,她抱着手说:“刘海蓝人长得这么瘦,可是个大肚婆,一只鸡都吃得下。”“武艳明,你还好意思说,苏阿奶拿过来的鸭蛋,你一口可以吞两个。”“我是你姐,你没有资格来讲我,我又没吃你的。”姐弟争吵声未落,武乘风早跑到刘家,把刘海蓝带过来了。

武乘风虽然比刘海蓝大三岁,但对刘海蓝言听计从。刘海蓝要去捉蟹他就去捉蟹,要去挖泥丁他就去挖泥丁。他们还把一小片海域围起来,当作他们的领地,每天去巡视一下,教训那些小虾小蟹,不听话的拿出来晒晒太阳当作惩罚。有时不留心晒过头,虾蟹变成橙色,刘海蓝会指挥武乘风给它们做人工呼吸,搞得武乘风一嘴的腥臭。刘海蓝说想骑鱼在海上游逛,这是武乘风碰到的最大难题。武乘风思前想后,他得先去捕到这样一条大鱼,再想办法把它驯熟了才能给刘海蓝当坐骑。他求阿爸给他捕回一条大鱼,他爸武双力不是没有捕过大鱼,只是那些鱼捕上来不久都会死去,就算是不死也不会交到他手上。武双力敷衍了武乘风好些年,武乘风后来死心了,他劝刘海蓝可以考虑换换坐骑,比如说骑一条狗。刘海蓝朝武乘风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狗能在海上游吗?咸都把它咸死。”武乘风很惭愧,他考虑跳过第一个步骤,他觉得等他长大,他可以自行去捕那样一条大鱼,所以他先去跟人打听怎么驯鱼。打听过后,他才发现刘海蓝这个想法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他即使弄来那么大的一条鱼,也没办法驯成一头坐骑。那些海族馆是有人驯鱼的,弄些什么海狮海豚训练顶球钻圈,但从来就没人把鱼训练成坐骑,到了海上,这鱼不撒欢往水底潜才怪呢,这不是要把刘海蓝带到海底吗?武乘风觉得不能替刘海蓝实现这个愿望很丢面子,他亏欠刘海蓝的,所以,刘海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当有一天刘海蓝说要去无名岛,他就带她去无名岛。那一次出海行动,轰动全村。

那时候武乘风已考上市重点高中城港市一中,平时住校,刘海蓝在镇上的初中,两人平时只有周末能见面。暑期较长,武乘风隔三岔五跟大伯出海打渔,这是村里男孩子成长的必修课。武乘风的父亲武双力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往年还能坚持跟着船队出海,这一年不行了。从清明节开始他的腿就开始痛,严重的时候几乎出不了门,淘海的日子越近他越焦虑,但走路都吃力,终究是出不去淘海了。做了一辈子的渔民,出不了海心里头的难过和不安比海上的风暴还要猛烈几分。武双力盯紧了自己的儿子,督促儿子赶快把淘海的本事掌握,这是没商量的事。他明显感觉儿子不喜欢捕鱼,让他去帮他大伯,嘴上答应,一出门就干别的事去了。这个假期,武乘风每天都跑去帮忙同村的阮家起屋。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村里哪家要做泥水工,他只要看到,都会去抢别人的活来干。武双力还看到儿子拿了瓦刀,煞有介事地给人砌墙,一头是汗,满脸是灰,那份热情就像是起自家屋一样。武双力没好当场发作,等儿子回到家里就骂:“阮家请你当师傅,给你付工钱了?晒大太阳给人搬砖和泥你倒不嫌累!”武乘风不敢回嘴,一回就要被揍。父亲腿脚不好之后脾气大了很多,最遭罪的是母亲,一不合适就被骂。大姐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大姐前年退了吴家的亲后,父亲的气很不顺,说武艳明就是故意赖在家里当老姑娘,让人笑话。

吴家的小伙子武双力夫妇都满意,武艳明也见过人家的面,一开始是愿意的,两家的亲事定下来没几天,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武艳明突然反悔了,死要退亲说不嫁,问她什么原因来来回回就一句:“反正我就是不嫁,你们逼我我就去跳海。”武黄氏没办法,只得跟人把亲退了。问武艳明想找个什么样的,她说:“我谁都不嫁。”这话还不是说着玩的,武艳明一直拒绝相亲。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成天想的就是找个好婆家,嫁个好男人,唯独她优哉游哉,一点没有怀春的迹象,反而朝女汉子的方向成长,抽烟喝酒拿得起放得下。武艳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其实连她自己也搞不太明白,所以自然没办法跟父母解释清楚。她只是偶然听一个刚嫁到村里的新媳妇抱怨嫁人没什么意思,和一个不熟悉不体贴不热心的人过日子,还撇下生养的父母去侍候别人的父母,这不犯傻吗?不知怎的,这话就击中武艳明那特大条的神经了,她想,有道理啊,我和姓吴的不知根不知底,见几次面就定亲,够傻的了,嫁过去说不准要受什么窝囊气,还不如待在家里侍候父母踏实报养育之恩呢。

武艳明打定主意后在婚姻问题上就变得无欲则刚了。武黄氏思虑重重,有一日念叨:“我家姑娘会不会是尼姑的命数?”武双力听媳妇这么说更加火上浇油,呵斥道:“放屁!武艳明迟早要给我嫁人,我不会留她在家!”话是这么说,他还能把自己家姑娘踢出门?

这一天,武乘风早上起来做了几套题,武双力盯紧他说:“今天你不跟大伯出去?”“今天我想在家里看书,大伯那里隔几天去一次就行了。”武双力听儿子这么说,有些恼怒。在他脑子里从来没有儿子能考上大学,能走出他们这个小渔村的念头。儿子在家里捧着本书安静的模样令他烦躁,长得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不出海打渔窝在家里像话吗?他要有这身板这双好腿,哪里还要待家里?“回来还有大把时间看书,就争这点时间?”武双力的脸透着铁青。为了不激怒父亲,武乘风放下课本出了门。大伯住得不远,走几分钟就到。老远看到大伯扛着一排地笼朝码头的方向走,他赶快几步,追上大伯,替大伯扛起地笼。大伯斜一眼他说:“被你爸骂出来的吧?”武乘风点点头。“别板着个脸,既然出来了就高高兴兴的,今天我们不走远,到附近转转就回。”

大伯武双田是一名鳏夫,到外面闯荡了十多年,据说是赚了点钱,去年才回到村子,买了一艘渔船,没事就在近海附近下网和地笼,捞到的海鲜好的拿出去卖,不好的留着自己吃。随船队淘海是再不去了的,说是没那个体力,也吃不了那个苦。私下里,武黄氏说大伯一定是在外头赚的钱够用了,才敢这么说话,这村里谁不是起早贪黑的,哪个敢说吃不了苦?武乘风根本不觉得跟大伯出这小半天的海能学到什么,大伯船上还有起网机,力气都不用他出。他们平时在船上主要就是聊天,大伯把自己在外头闯荡的经历说给武乘风听。他先是在码头当装卸工,后来去一家鞋厂干过一段时间,再后来进了一家木材加工厂,因为肯吃苦,当到副厂长。本来在木材加工厂干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不想干了,觉得厂里那些锯木的声音刺耳得很,无比怀念起家乡海水的味道,迫切要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说再听不到就没办法睡觉了。大伯说那一阵子他刚满五十岁,想来是知天命回家的时间到了。“在外头混多长时间,这家总是要回的,没有咸鱼拌白粥的早晨,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武乘风听大伯说这些会咧开嘴笑,看大伯那副粗手大脚的长相,不像这么长情恋家的。大伯说:“等你老了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

武乘风和大伯把地笼和网下完就回来了,要等明天凌晨五六点,大伯才会去起网。起网武乘风倒是很乐意跟着去,看那些从海里捞上来品种不同的鱼虾,人总是很兴奋。他们从码头往村里走的路上,碰到刘海蓝。刘海蓝屁股后头跟着一条小狗,小狗是阿奶前个星期到附近村子喝喜酒时给刘海蓝讨回来的。小狗不足三个月,全身上下是黑色的,唯有胸口处一团白毛,像给自己戴了个口水兜。刘海蓝给它取名糯米。小狗刚拿到手她就抱着来向武乘风献宝,武乘风还笑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爱吃糯米,非得给狗也取名糯米。武乘风问她要带狗到哪里去,刘海蓝说:“放假好无聊,随便逛逛,糯米喜欢看鸟飞,我带它到红树林那边转转。”武乘风知道刘海蓝喜欢到红树林边上玩,带着狗更有借口了。他说:“我跟你一起去。”大伯说:“我先回家睡个觉,明早我们一起去收网啊。”武乘风应了一声。刘海蓝看大伯走远了,便说:“刚才我去找你,你爸说你跟大伯出门了。你不是说早上在家学习吗?”武乘风说:“我爸就看不得我在家安安静静的,只想让我出海。晚上我到你家做题,少在他面前晃,招他烦。”“好啊,到时候我给你煮糖水蛋吃。”

两人走了两三公里路,来到红树林边上。糯米兴奋地来回小跑,隔着一片水域,盯着对面的林子,颇有点虎视眈眈的味道。只是每当有白鹭飞出来,那小眼神就飘了,痴痴的,随着那鸟飘天上去了。刘海蓝调侃糯米:“哟,你是不是也想飞呀?”武乘风说:“没准它是盘算着怎么把鸟捉住当食物呢。”“才不是呢,它的眼神一点也不馋,完全是欣赏。”“好吧,它会欣赏。”

这一处的红树林一直延伸到十几公里之外,这一带的林木以木榄居多,越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树木的种类越多。远方,他们目光能及之处有一个小岛,不大,估摸着半小时能走完。虽说离他们村不是很远,但那个岛基本没人上去,岛上都是树木和岩石,蛇还很多,村里人称之为无名岛。武乘风两三个月前去过,是跟大伯出海顺路上去转了转。偶然的,武乘风在岛上发现有人烧水做饭的痕迹,有石头垒起的灶,有烧黑的木炭,还有好几只白色泡沫饭盒,像是从海上捞上来的。离石头灶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天然石窝掩藏在树丛中,蓄满了雨水,有足够人饮用的淡水。武乘风很奇怪谁会在岛上做饭,这个小岛是不适合人居住的,大风大浪一来能淹去半边。他想继续往深处寻一寻,大伯被虫蚁咬得厉害,说没时间浪费,再说这也有可能是路过的人,到岛上做做饭呢。武乘风心想这里离他们村不远,往前又是江心村,似乎没有必要临时下船在这里做饭,但他看大伯不太耐烦再待下去,就随大伯回船去了。

武乘风跟刘海蓝说过这事,凡是他觉得有趣的事情都会讲给刘海蓝听。糯米在他们身边跑动,他们的目光不知不觉投到远处的无名岛上。刘海蓝说:“你说无名岛上会不会住的是野人?”武乘风说:“我想是个武林高手。”“高手为什么非要住那岛上啊?什么都没有,每天都被虫咬。”“为了躲避世俗之人,想独自修炼武功呗。”“我好想去看一看,就是没有船愿意载我们去。”“真想去?走,我开船带你去。”

武乘风开的自然是大伯的船。他跟大伯隔三岔五出海,怎么操作早熟练得很。他知道大伯宝贝这条船,没跟大伯打招呼。无名岛不远,来回最多一个多钟头,用完后把船停回原处大伯也不知道。武乘风开动马达,船飞快地朝无名岛驶去。刘海蓝看武乘风动作熟练,衣服和头发都被风吹往后,威风得很。刘海蓝用一种很欣赏的口气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你的名字一样,乘风破浪。”“帅不帅?”“帅,像武林高手。”武乘风哈哈大笑说:“如果岛上头果真有个武林高手,我们就拜他为师,好不好?”刘海蓝大声回答:“好,就住在岛上不回家了!”糯米被突突的马达声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拼命往刘海蓝腿上靠,嘴里发出汪汪声。“胆小鬼,要放养你练练胆子才行。”刘海蓝在糯米头上敲了一记。

半个小时之后到达无名岛,武乘风把船停靠到岸边,手里拿了一条棍子走在前头开路。岛周围全是秋茄,挂着一条条如豆荚般的果实。他们趟了一段浅水,才找到一处适合攀爬的地方爬到岛上。刘海蓝东张西望:“你是在哪里发现人的?”武乘风说:“刚上来不急,还得走一段。”岛上杂草不多,好些地方黑黄色的土岩裸露着。“如果让我在这岛上住,我一定选一个最高的地方。”“为什么呢?”“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四周围的景色。”“好吧,那我们往最高的地方走。前次来我发现的只是一个做饭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一窝淡水,人说不定住在那儿。”

这个时间临近下午五点,太阳晒得不太猛了,天边聚起大片的云,风好像没怎么吹了。岛的最高处看过去就是一丛丛并不高大的灌木,掩盖着一大块黑黄色岩石。看似不远,中途他们遭遇一条断沟,这岛上竟然掩藏着一处深沟,还很长,越不过去,他们又绕了些路才能继续往前。糯米突然汪汪汪叫起来,武乘风警惕地停下脚步,刘海蓝一紧张就拽住他的手。他们同时看到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站在离他们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定定地盯着他们看。刘海蓝忍不住叫出声来。女人头发蓬乱,脸手都是黑乎乎的,露在破布之外的部分身体还有些白净,也是这些部位才能让人分辨出她的性别。刘海蓝慌忙躲到武乘风后头,糯米叫得更起劲了。武乘风回过头安抚刘海蓝说:“不怕,是人。”他朝前喊:“你是哪里人?”对方没有回答,他又用普通话和当地方言问了几遍。对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不回答。他继续用普通话说:“这岛上住不了人的,你要不要跟我们走?”对方终于点了点头。武乘风高兴地说:“海蓝,她愿意跟我们回……”话音未落,天边响了几个闷雷。刘海蓝说:“乘风哥,快下雨了,让她快跟我们走。”武乘风招招手说:“赶快,快下雨了。”那人钻进树丛里,武乘风还纳闷着,不一会儿她又钻出来了,手中多了好几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估计是她的“家当”。武乘风转身拉着刘海蓝往前走,那人就在后头跟着,始终跟他们保持一点距离;上了船也是一样,离他们远远地坐着。出发前,没等武乘风开船,这人突然跳下船往岛上跑。临时害怕反悔了?武乘风叹气,让刘海蓝在船上等,他再去劝劝。他又追回到岛上,这时雨已经下来了。

话说自从刘海蓝带小糯米出门后,刘黎氏一直在收拾家里存放的咸鱼和沙虫。前阵子天气潮,咸鱼身上起了一些霉斑,沙虫也变软了。她用抹布一块一块抹干净霉斑,重新晾。刚晾不了一会儿,看要下雨,又把咸鱼和沙虫收起来。来来回回忙了一圈,没见刘海蓝回屋,下雨了也不见人影,刘黎氏便穿了雨衣带了雨具出去寻人。到红树林边没见到人,又拐到武家,武黄氏正在准备晚饭。武家大伯也在,说刘海蓝和武乘风在一块儿的。刘海蓝和武乘风在一块儿这个说法让刘黎氏的心稍稍安定,但雨越下越大,她待不住,就逐家逐户寻过去。正巧碰到刚从海上回来不久的阮敬平,阮敬平说看到武乘风驾船出海了,当时没注意看,以为武家大伯也在船上就没往心里去。这不啻炸响一个惊雷。武家大伯立马冒着雨冲去找自己的船,果然船不见了。这下子,整个村的人都惊动了。

这时节村里的青壮男人都组成船队淘海去了,先前提供信息的阮敬平是因为家中老人在出海前两天过世,未能成行。阮敬平在年轻一辈中是个拔尖的人物,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淘海是一把好手,人又老实厚道,对村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很上心。他自告奋勇,与武家大伯开着自家的小船出海寻人去了。船出去没多久,半道上碰到武乘风驾船返回。风雨太大,听不清孩子们说什么,打了手势各自先返回村子。武乘风脚刚落地还没站稳,守在码头边上的武双力冲上来踢了他两脚。“可以嘛,出息大了,能自己驾船出海了,明年给我淘海去!”刘海蓝挡到武乘风前头说:“二叔,是我要乘风哥去的,你打我吧。”武双力听刘海蓝这么说,后面要骂出来的话只能咽回去了。刘苏氏也在等待的人群当中,她拦了一拦说:“双力啊,有什么回家再说,人平安回来就好。”武双力碍着长辈的面,暂且把火压下去了。

武家大伯和阮敬平的船也随后到了,双方叙了几句,才发现武乘风他们还带回一个破衣烂衫的女人。首先发问的是大伯,因为女人是从他的船上跳下来的。“这人是谁?”“我们在无名岛上发现的,我们劝她跟我们回来了。”“真有本事,还捡个人回来。”武双力的脚忍着没再踢出去。大伯看出这是个女人,跟刘黎氏说:“金沙妈,这人你带回去,给她换身衣服,可能是在海上落难的。”刘黎氏点点头,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那女人的手一块儿返家了。

第二天到刘家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来看武乘风他们从无名岛上带回来的女人。女人里里外外清洁干净了,梳洗换了妆容,虽然还是不张口说话,但大家都看出来了,年纪三十出头,模样周正,甚至算得上秀丽。大家又纷纷猜测她是怎么流落到无名岛上的。那女子就这么听着人们对她来历的臆测,低着头,面无表情。

刘海蓝担心武乘风被家里教训,一大早就去武家,把武乘风拉到家里来。路上她问武乘风昨晚回到家有没有被揍,武乘风说几巴掌肯定是少不了的,不过不痛。武乘风又反过来问刘海蓝有没有被家里人骂。刘海蓝骄傲地摆摆头说阿奶还夸我救了人呢。到了刘家,武乘风看到昨天那女子吃了一惊,梳洗干净换了衣服差点认不出来了。他上前跟女人说话,问女人是哪儿的人,女人瞪着一双眼睛,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刘海蓝挨在一边说:“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和我们说话?”武乘风奇怪了,问:“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哑巴?”“我去学二胡的时候,见过一个哑巴,那哑巴二胡拉得可好了,他喜欢用手做动作,嘴巴还经常发出点怪声,下意识就会,可她没有,一点儿小动作都没有,我想她就是不想和我们说话。”“不是哑巴就好,过一阵子可能就说了。”他们当着那女人的面交流,那女人看着他们,表情生动了些。

刘黎氏端一碗糯米糖粥递给那女人,女人接过来吃得飞快。刘海蓝笑了:“看来你和我一样爱吃糯米。”刘海蓝举起小狗说:“找到你它也有功劳,它的名字就叫糯米。”女人嘴边多了一丝笑意。说话间,刘黎氏给武乘风也盛了一碗糖粥过来,还招呼上门来看热闹的人说:“要喝粥的自己上厨房盛去。”几个孩子窜进厨房里去了。

武双田早上自己去收网,收获不错,拿了点海货过来。他看到那个女人也是挺吃惊的,蹲坐在女人跟前和女人说话。用的本地方言,女人不答,他又换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自己说自己的。刘黎氏拿一碗粥过来递给武家大伯,看一眼女人,看一眼武双田,脸上浮出暧昧的笑。武双田捕捉到了,不好意思地,接过粥碗站起来走一旁去。

武乘风让刘海蓝跟他出门,他说前几天阮家起屋他帮忙垒了墙,这两天该刷墙了,他想去看看。到了那里,果然工人正在给内墙刷灰,武乘风两眼发光,上前去与工人交涉,不一会儿那刷灰的工具就到了他的手上。他给墙上抹水泥的样子专注又细致,好像他面对的是一张脸,给脸扑粉化妆呢。刘海蓝喜欢看武乘风这副专注的样子,他跟她说过,看一栋屋子从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增高,会特别开心,好像自己也跟着长高了。他要替很多人起房子,起漂亮的房子,他要很多人能看到他起的房子,这里一栋那里一栋,随手一指就是。刘海蓝说:“那以后你会不会给我起一栋屋子?”“当然会了,你住的屋子我得花大心思,保证独一无二。”“会是什么样的?”“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得花时间好好设计。” 阮敬平从一个角落冒出来说:“乘风兄弟好志向!”武乘风料不到他们的谈话被别人听到了,脸情不自禁飞红。“敬平哥,我是在跟海蓝妹子吹牛呢。”“才不是吹牛,我就要住你起的房子。”刘海蓝根本不怕阮敬平,阮敬平经常上家里去陪阿爸聊天喝酒,是阿爸最看好的后生,金沙大哥在阿爸眼里样样不如敬平大哥,但刘海蓝最看好的后生是乘风哥。

武乘风能够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说明学习成绩是很优异的,他属于那种不需要死用功也能考到好成绩的学生,能稳定保持在年级前十名,他对自己要考的土木工程系还是有把握的。临近高考的那个寒假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一些同学留在学校里一起复习,老师偶尔也给他们开开小灶。他不习惯和家里人说学校里的事,在父亲眼里,考上大学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是给家里增加经济负担罢了。

刘海蓝放假后回家没住几天,接到市里的一个演出邀请,是市政府年前慰问老干部的茶话会请她当表演嘉宾。演出邀请她不是每回都去,影响学习的不去,商业演出不去,这是阿奶定下的规矩,阿奶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让她学琴本不是为了这些。刘海蓝都听阿奶的,阿奶让去就去,不让去就不去。不过这次她没等阿奶做决定,听完村支书给阿奶传达的通知,她跳起来说:“我要去,我要到市里看乘风哥。”阿奶拍拍她的脑袋说:“到那天让你哥陪你去,这两天挑两首曲子好好练练,给老爷爷老奶奶演奏要用心。”刘海蓝使劲点头。

放假在家,她平日里除了弹琴,就是学习,家务一点不沾手,除了逗糯米玩玩就没什么好玩的事了。如果乘风哥在家,肯定不会这样无聊,乘风哥起码会给她说好多她没听说过的见闻。现在刘家多了一个干活的好手覃云珠,这是刘金沙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媳妇。媳妇是刘黎氏亲自挑的,刘海蓝觉得阿妈好眼光,嫂子人虽长得普通,但性格特别好,爱说话,干活的热情高。平时跟阿奶和阿妈聊什么事都能聊得欢天喜地,让大家开心,屋里屋外的活她一个人包圆了也没有半句埋怨。不过,刘海蓝觉得嫂子太纵容大哥了,大哥没娶媳妇前很多活必须帮着父母干,现在娶了媳妇就变大爷了,睡懒觉不说,到了晚间还喜欢往镇上跑,不是跟人打麻将就是喝酒玩牌,半夜三更回到家,碰倒凳子还埋怨自己媳妇。

到了演出那天,吃完早饭刘海蓝抱着琴跟大哥出门,乘车往市里去。演出的地点在市政府礼堂,大哥把他送到召集人的手中就离开了,说好晚上七点到市一中的门口接她。前两天她给乘风哥打电话说了要上来演出的事,乘风哥就说要过来看她演出,后来又担心进不了礼堂,不过,乘风哥说了,无论他能不能进去看她演出,等她演出完他会在礼堂外头等她的。还没有轮到刘海蓝的节目,她偷偷从后台往观众席上瞧,除了百来位老领导,没看到什么外人,估计乘风哥是被拦在外头了。轮到她的节目,她抱着琴款款登台,轻轻松松演奏完一曲《红梅赞》和一曲《十五的月亮》。回到后台,她匆匆忙忙换下演出服,工作人员说等演出结束还有聚餐,她说不参加了,脸上的妆没卸就往外跑。妆没卸还有一个原因,她有点臭美,想带妆美美地去见乘风哥。

果然,乘风哥就站在礼堂外头,眼睛盯着出口。她朝他快步奔过去,手上还抱着琴。武乘风赶紧迎上来说:“不急,别摔了。”他从刘海蓝手上把琴接过去说:“我听到你弹琴的声音了,《红梅赞》《十五的月亮》,很好听。”刘海蓝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扬了扬说:“哥,演出费,我好有钱呢,请你吃饭,说吧,想吃什么?”武乘风笑呵呵地说想吃猪脚,他们就上街去找猪脚。

到老街的熟食摊正好看到有红烧猪脚卖,就称了一斤多。刘海蓝觉得不够隆重,还要请武乘风去吃炒菜,她说想吃炒猪肝。两人又转到步行街,选了一家大排档,先点一个炒猪肝,再点了一道酸菜牛肉和一道芥菜蛤蜊汤。武乘风笑夸刘海蓝是小富婆。刘海蓝把钱递给武乘风说:“剩下的钱给你买猪脚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武乘风说:“我不要,快过年了,这钱留着给你添新衣服吧,衣服可以穿好几年,吃东西一抹嘴什么都没了。”“谁说的,把肉吃到肚子里,肉会变成营养,会变成你的脑细胞,你会越来越聪明,考试就能考得更好。”武乘风听得好开心,笑出声来,他把钱接过来说:“好吧,我全买吃的,多长一些聪明的脑细胞。”

“哟,这不是一中的学生吗,好学生也早恋?”旁边桌坐了三个男青年,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流里流气说话的是其中一个染了黄头发的。武乘风穿着校服,一中是市里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看校服能看出来。武乘风看他们一眼没有搭话。黄头发继续阴阳怪气地说:“这么漂亮的小妹妹我也喜欢。”一边说一边一脸邪笑地看着刘海蓝。他的一个伙伴说:“你就是个烂仔,高中都考不上,谁会喜欢你?”另一个伙伴说:“是啊,你以为头发染黄了就很帅?”他们一唱一和,互相调侃。黄发小伙子冲着刘海蓝甩甩头发说:“小妹妹,你看哥哥帅不帅?”刘海蓝后悔没有把脸上的妆卸干净,臭美惹来麻烦,对方一定是看她小小年纪化妆,专门冲她来了。她低下头跟武乘风说:“乘风哥,我们走吧。”武乘风把服务员叫过来,要买单离开。那几人看他们像是胆怯了便更来劲:“把我们这一桌的账结了再走,看你们也不像没钱的。”服务员过来后,武乘风匆忙把账结了,起身就走。对方看他们没有帮结账,三个人围上来。黄毛青年拦在刘海蓝面前,手在刘海蓝脸上摸了一把。刘海蓝从小被家里人宠,在外头又被人当成小明星,哪里受得这种污辱,她拉着黄毛青年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男的痛得叫了一声,手甩不脱,踢起一脚把刘海蓝踹到地上。武乘风看刘海蓝捂着肚子喊痛,再顾不了什么,冲上前连续朝黄毛青年捶了几拳,这可是有伙伴的,两个同伙一左一右把武乘风拉住,那黄毛青年一脚把武乘风踹倒,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擂。武乘风的眼睛嘴巴全被砸到了,他拼了死力猛地把人掀翻,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子往这人头上猛地一砸……

武乘风有点眩晕,他的头和脸都很痛,他在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个头长大了年纪变大了都不是长大的标志,只有从心里升腾出一股无悔担当的气息,才是长大了。他要用生命守护刘海蓝。年满 18 岁的武乘风在那个黄昏承受了人生中最大的磨难,他失去理智的那一砸让他失去了 24 个月的人身自由,也永远失去了高考的机会。

刘海蓝看到鲜红的血从那人黄色的毛发中溢出来,心中像有一根弦断了,是的,她的心中一直是有一根弦的,当她手上拨动琴弦的时候,她心中的这根弦也会跟着弹动,它们互相响应。此时,一切都在刹那间变得沉静,她的弦断了,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离她而去;她又像从一个躯壳里滑出来,她能看到留在原地的那个自己,那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哭哭啼啼,柔弱无助。

几个月后的一天,她听父亲提到武乘风时说:“可惜,这孩子算是毁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刘海蓝知道家里四处找关系,还找到原告家属希望能达成和解,但都没有效果。这事像一根倒塌的横梁压着武家和刘家,所有人都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大人们总是避着她谈论武乘风的事情,而她一直在追问结果,父亲只能把结果告诉了她。刘海蓝不服气,她一点儿也不服气,24 个月而已,24 个月怎么能毁了聪明能干的乘风哥?只是,她的心没有办法落到实处,飘飘忽忽的,乘风哥是要当建筑师的,他是要起很多很多房子的,难道乘风哥的梦想就这么碎了?

武乘风的判决下来后,刘家武家两家聚在一块儿互相安慰开解。刘天阔说:“乘风是个好孩子,我看好他,这个坎会迈过去的。”武双力一反常态变得从容淡定,他对成天哭天抢地的武黄氏说:“哭个屁,就关两年,出来照样可以打渔,不用担心没饭吃。”武家大伯说:“是啊,都别愁了,我的船给乘风留着,你们都把心安在肚子里,海边的人有船就有活路。”

那一年是 2004 年,在夏天酷热的日子里,刘海蓝收到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成为一名重点中学的高中生。在那之前她已经有了决定,她跟阿奶说:“阿奶,我不考艺术院校了,不会有人独弦琴弹得比您好,我跟您学就够了。我上了高中会努力学习备考建筑系,我要设计一幢幢漂亮的高楼。”

阿奶不知道孙女为什么要选择建筑系,这是她不了解的新事物,听上去和起房子有关系,但她大致了解孙女转向的原因,小乘风坐牢了。她也曾设想过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成家立业的样子,在她心里,武乘风也是她的孙儿。她牵着孙女的手,孙女的手指头又细又长,真是一双为弹琴而生的手,这样一双手用来造屋也许也是适合的,能让这双手灵动起来的只有主人的心。

“海蓝,阿奶不识得几个字,没什么见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阿奶一心想着替父母看好弟弟妹妹,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你们现在不一样了,想法多,路子多,阿奶觉得只要认准了,不三心二意,遇事心不慌,走哪条路都能走得稳走得远,就跟弹琴一样,心随琴走,不想别的,这琴就能弹好。”

“阿奶,你放心,我自己选的路,我能走好。”

“不论以后你在哪儿,离家有多远,把琴带上,想家的时候弹一弹,念海的时候弹一弹,你不靠琴吃饭,但人可以靠琴养护着呢。”

“阿奶,我会的,这么多年我跟您学的都印在我心里,一样都不会丢。”

阿奶没有劝说孙女,孙女选不选择艺术院校,不影响旦匏的传承。无论孙女的选择是什么,她相信旦匏的魂已经住进孙女的身体,融进血液里了。 5cMu4odXusbBFyX09tqqbMcepjgV2GezepebDRo3uH1xtDUiNAiV2S3NxvvJuyH9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