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问太公曰:“圣人何守?”
太公曰:“何忧何啬 (1) ,万物皆得;何啬何忧,万物皆遒 (2) ,政之所施,莫知其化;时之所在,莫知其移。圣人守此 (3) 而万物化,何穷之有,终而复始。”
“优之游之 (4) ,展转 (5) 求之;求而得之,不可不藏;既以藏之,不可不行 (6) ;既以行之,勿复明之 (7) 。夫天地不自明,故能长生;圣人不自明,故能名彰。”
“古之圣人聚人而为家,聚家而为国,聚国而为天下,分封贤人以为万国,命之曰‘大纪’。陈其政教 (8) ,顺其民俗,群曲化直 (9) 变于形容 (10) ;万国不通 (11) ,各乐其所,人爱其上,命之曰‘大定’。呜呼!圣人务静 (12) 之,贤人务正 (13) 之,愚人不能正,故与人争;上劳则刑繁,刑繁则民忧,民忧则流亡。上下不安其生,累世不休 (14) ,命之曰‘大失’。”
“天下之人如流水,障之则止,启之则行,静之则清。呜呼,神哉!圣人见其所始,则知其所终。”
文王曰:“静之奈何?”
太公曰:“天有常形 (15) ,民有常生 (16) ,与天下共其生 (17) 而天下静矣。太上因之 (18) ,其次化之。夫民化而从政 (19) 。是以天无为而成事,民无与而自富 (20) ,此圣人之德也。”
文王曰:“公言乃协予怀 (21) ,夙夜念之不忘,以用为常。”
(1)何忧何啬:意思是既不需要去忧虑什么,也不需要去制止什么,一切任其自然,无为而治。忧,忧虑。啬,通塞,即阻止、制止。
(2)万物皆遒:天下事物自然会生长繁荣。遒:坚固、强劲,此为繁荣之意。
(3)此:指上文所述道理、规律。
(4)优之游之:从容不迫,悠闲自得的样子。
(5)展转:翻来覆去睡不着,此处借指反复考虑的意思。
(6)既以藏之,不可不行:既已把探求到的道理存在心中,就不可不付诸实行。以,同已;藏之,谓存于心中。
(7)勿复明之:不要老是炫耀自己。明,夸耀。
(8)陈其政教:各国诸侯都要实施自己的政教。陈,宣扬。
(9)群曲化直:使不公正、邪僻之事变为正直。群曲,邪恶、不正。
(10)变于形容:改变不良的风气。变,改变、转变。形容,指表现于外在的形式、现象;这里指社会风貌。
(11)万国不通:谓各国风俗不相同。通,同也。
(12)静:平静、安详。
(13)正:纠正、改正。
(14)累世不休:长期动乱不安。累世:数世,这里引申为长期的意思。
(15)常形:指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等四时变化的规律。
(16)常生:指民众在生产中所从事的春耕、夏种、秋收、冬息等生产事业。
(17)生:生活、生计。
(18)太上因之:治国最好的方法是顺乎民心。太上:王高无上,此指国君。
(19)从政:听从政令之意。从,顺从;政,政令。
(20)民无与而自富:即使不给予人民,他们的生活也能过得很好。无与,不需国家给予。
(21)公言乃协予怀:你所说的完全符合我的想法。协,合、吻合。
文王问太公道:“圣人治理天下应该遵守什么原则?”
太公回答说:“不要过于忧虑,也不要太谨小慎微,顺其自然,使万物各得其所;既不须太节制,也不须太忧虑,顺其自然,万物自然会生长繁荣。政令的推行,使人民自然而然的被感化;就如时间的运行,往往是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发生着。圣人遵循这种自然的原则,万物为之潜移默化,如此周而复始,无有穷尽的时候。”
“这种优游自如的无为之治,人君必须反复探索;既已探索到了,就不可不牢记在心;既已牢记在心,就不可不付诸实施;既已实施了,就无须夸耀于天下。因为天地不需夸耀自己的规律,万物自然生长;圣人不需夸耀自己的思想,自然能显示出他的功业。”
“古代的圣人把人们聚集起来组成家庭,把无数的家庭聚集起来组成国家,把大小的国家聚集起来组成天下。分封贤人为各国诸侯,把这种制度叫作治理天下的纲纪。然后宣扬政教,顺应民俗,改造邪僻的行为,形成正直的风气;各国的习俗虽然不同,但都安居乐业,热爱自己的生活,敬爱自己的君主,这就叫做平定天下。总之,圣人治理天下,务求清静无为;圣人教化百姓,务求移风易俗。愚人不懂潜移默化的方法,所以与民相争。君主好事则政令繁多,政令繁多则刑罚繁多,刑罚繁多则百姓忧惧,百姓忧惧,就会流亡逃散。如此一来,上下都不能安其生业,难免长期动乱不安,这就叫做‘政令大失’。”
“天下百姓心理的向背,就像流水一样,阻塞它就停滞不行,引导它就流动不息,静止就清明不浊。民心真是神妙莫测啊!只有圣人能见到它的萌芽,预见它的结果。”
文王又问:“怎样才能使天下安定呢?”
太公回答说:“天有一定的运行规律,人民有自己正常从事的生业。人君能与百姓同其生活之理,天下自然就安定无事了。治理国家的方法,最高的境界是顺乎民心,其次是以政治教化百姓,人民接受教化而服从政令。所以天道无为而万物自然生长,百姓不需要施予而自然富足。这就是圣人的德政。”
文王说:“你的话和我的想法正好吻合,我会朝思夕念,永志不忘,把它作为治理国家的常法。”
本篇讲以文德教化启示人民,以清静无为治理天下,是谓“大纪”和“大定”。文德教化是为了移风易俗,更新人民的精神面貌;清静无为是为了安定国家,繁荣社会的物质生产。这实际上讲的是一个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文明建设的问题。姜太公认为,精神文明建设要“有为而治”,物质文明建设要“无为而治”。
“有为而治”,就是要把人们组织起来,形成家庭、国家相统一的社会,使人们和谐相处、伦理有序,同时用贤德教化人民移风易俗,也就是要推动人类从野蛮向文明进化。这是人类脱离动物状态以来不断超越自己的一项艰巨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中断、停止,否则人类就不可能发展、进步。正是这种“有为而治”的精神建设,才创造了中国古代灿烂的文化和艺术。
“无为而治”是古代道家的政治主张,意即顺应自然,不求有所作为而使天下得到治理。
《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帝尧的仁德普照万物,他推算日月星辰的变化,教导人民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并将朱鸟七宿(星名)出现在正南方的日子定为春(春分),白昼和夜晚等长。大火心宿(星名)在傍晚位于正南方的时候定为夏(夏至),此时昼夜最长。虚宿星(星名)在傍晚位于正南方且昼夜等长之时,定为秋(秋分);而昼短且昴宿星在傍晚位于正南方的时候,则定为冬(冬至)。此外还排定了1年有365日及3年有1个闰月。
在他的仁德之下,春天一到,年轻人便到户外努力耕作,老人及小孩也都一起帮忙。在人们播种的同时,鸟兽也开始交配、繁殖后代。
到了夏天,不管老少都到户外劳动,鸟兽羽毛也变薄。秋季收成后,人们心满意足,鸟兽羽毛焕然一新,显得舒畅。而冬天一来,人们都躲在屋内取暖,鸟兽也长出细柔的绒毛以保持体温。
尧的统治时期,不仅可以说是“仁政”的典范,也可以说是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典型代表。
“无为而治”的统治谋略的具体实施,是在西汉时期。西汉初年,社会生产力遭到极大的破坏。据《史记》记载,其时“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盖藏”。为了恢复社会生产力,汉高祖实行“无产而治”、“与民休息”的政策,即实行“轻徭薄赋”、“约法省禁”,尽量不过度滋扰人民,不过度增加人民负担的政策,从而使社会生产逐渐恢复和发展起来。
无为而治的实质,不是指统治者无所作为就能达到治的目的。姜太公所言者的真实意思乃是要指出,权谋者以无为的治理方式,使人们不会感到对自己构成威胁,人们对其就会采取容忍而不是警惕的态度。此时再推行某种既定的韬略,就能达到治的目的。无为其实是一种手段。治是通过无为这一个手段而要实现的目标。
西汉初期著名的丞相萧何病死后,汉惠帝就遵照萧何的遗言,任命曹参为丞相。曹参做了丞相之后,一切都按照萧何已经制定的规章制度办事,什么也不变动。汉惠帝看到曹参这副样子,认为他不尽心尽力,是摆老资格,瞧不起自己,心里很不高兴。曹参知道这个情况后,来到皇宫里向惠帝请罪,然后说:“请问陛下,您认为自己和高祖谁更英明?”汉惠帝说:“那还用说,我怎么能比得上高祖。”曹参又问:“那么,我和萧何相比,谁更能干?”汉惠帝微微笑了笑,说:“你好像不如萧何丞相。”曹参说:“陛下您说的真对。既然高祖和萧丞相平定了天下,建立了汉朝,又给我们制定了一套章程,我们只要按照他们的规定去办,不失职就可以了。”汉惠帝这才明白了曹参的用意。历史上把这件事称为“萧规曹随”。这正是运用“无为而治”谋略的典型实例。
总之,“无为而治”就是要求君主清心寡欲,尊重自然的规律,顺应民心,给人民的生计予以充分的自由。天地自然有着恒定的运动规律,人民大众有着恒常的生存方式;如果能够与天下人共生共存、相安相得,那么天下就自自然然地归于平静了。首先要做的是顺乎民心,其次则是教而化之。如果君主好事喜功,就会刑役繁杂,干扰人民的生活、生产,破坏社会的正常秩序。所以,君主无为,正是为了百姓有为,百姓有为,必须要求君主无为。在君主和人民之间,姜太公认为,君主“静”,民则“动”。按古人阴阳协调的观念来说,就是要把民放在主要的地位,充分发挥它的主动性、积极性,才能发展生产、繁荣经济。这样一来,君主实际上收到了“无为而无不为”的效果,这实在是一种轻松而有益的管理艺术,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