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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被判死刑?

布朗的脸和背都滴着汗,在砖墙上靠着。他情绪激动,喘不过气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响。电子音乐的强劲节奏感觉穿透了墙壁,把他拉回夜店里面。在20世纪90年代,Tresor是一家传奇性的地下电子音乐夜店。这家店是柏林必访之地,排队进去的人往往站满整条街。Tresor位于前东柏林的中央,名字大致上是“地窖”的意思。与哥特式教堂的地下墓园不同,这间地下室位于一间歇业百货公司废弃的银行金库里。

布朗爱死柏林了;他喜爱这里的夜生活、他的朋友、他的男友。生命似乎不可能比他1995年在柏林的生活更好了。柏林正经历一场复兴,世界各地的人涌入统一后的城市。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的回忆录里充满了他于20世纪20年代末期和30年代在柏林的经历,他在当中写道:“柏林就代表男孩。”20世纪90年代的柏林,让人回想起这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更早的性解放年代。布朗此时就在经历这样的自由氛围。

认识布朗的人,莫不觉得他有惊人的魅力。他沉溺在朋友圈中,跟所有的人调情,各种小空间都会充满他短促的笑声。他是一位住在柏林的学生,但还不确定想主修什么。为了应付生活开销,他在爱因斯坦咖啡馆打工,就在查理检查站的旁边。查理检查站是柏林墙著名的过境点,原本在西柏林和东柏林之间的往来受到限制,现在这里却成为热闹的旅游景点。这家咖啡馆随时都挤满游客。

那个夏夜,布朗站在Tresor外面,心里想着马库斯,他是布朗的前男友,大约两年前,他们交往过6个月。马库斯的醋劲一直都很强,一直都以为布朗在追其他男人。他们在希腊旅行时,马库斯突然在米克诺斯岛上跟布朗提出分手。马库斯离开的时候,布朗伤心欲绝。现在,布朗的电话录音机上却有这位他朝思暮想的男人的留言:马库斯想跟布朗见面。

当他们面对面时,布朗的白日梦破碎了。马库斯斩钉截铁地说:“嘿,我验了HIV,结果是阳性。你也应该去验一下。”布朗看待此事相当慎重。这时正值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知HIV是25岁至44岁美国人中最主要的死因。就在去年3月,布朗才眼见一位挚友死去,而这位朋友诊断出感染HIV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年而已。所有确诊感染HIV的人都会死,布朗已经失去太多位朋友了。被宣布感染HIV,就等同被判死刑:没有好的治疗方法,更没有治愈的可能。

布朗知道,马库斯的HIV检测结果是阳性,不一定代表他也会是阳性。事实上,布朗觉得自己不可能是HIV携带者。他一直都相当小心;不过,有个夜晚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那是他认识马库斯之前的某个晚上。他发生性行为的时候,通常都会叫对方不要在他的体内射精。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这不能保护他免于已知的疾病之苦,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有一位叫杰里米的男人,大剌剌地忽略了这项请求。布朗此时就想到杰里米。那天晚上之后,布朗就只见过杰里米一次。那次碰面是在非正式的场合,当布朗嘴上说客套话时,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你是那个在我体内射过精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布朗让马库斯受到感染的?布朗自己有没有可能是HIV携带者?

在马库斯宣告他是HIV携带者、建议布朗接受检测的几周之后,布朗坐在柏林夏里特医学院附属医院热带疾病研究所一个干净的小诊疗室里。那是1995年,是布朗搬到柏林后第一次看医生。10年后,在他诊断罹患癌症之后,他会熟悉这家医院,医院里的房间和墙面有如他的第二个家。不过,现在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在迷宫般的走廊之中,他不太找得到路。此时他坐在医院深处热带疾病诊疗室里,发觉自己情绪异常焦虑,正好跟多年前他在西雅图第一次接受HIV检测时在诊疗室的焦虑一样。等待的过程让人难熬极了,检测结果花了好几周才出来。

虽然耶森给布朗做的检测,现在经常用来检测处于感染初期的HIV,但在1995年时,这种检测方式还很新,而且很少使用。常规的检测方式是ELISA,亦即酶联免疫吸附剂测定法。这种检测方式判别的是免疫系统是否对病毒产生反应;换句话说,ELISA检测的是体内对抗病毒的抗体。任何入侵体内的病原体,会在其所入侵的细胞表面留下一些小碎片,免疫系统因此得知有东西入侵。这些病原体的小碎片称为抗原,会刺激免疫系统产生反应。一旦身体检测到抗原的存在(每种病毒和细菌的抗原都不同),就会准备让免疫系统进行攻防战。

免疫系统的攻击分为两波。负责第一波攻击的是先天免疫系统,由许多抗病原体成分组成,包括会自相残杀的细胞(会吃掉受感染的细胞),以及把受感染部位与身体其他部位区隔开来的发炎反应。先天免疫系统可以快速传令到位来应付病原体,因为它使用的是体内既有的工具。

相较之下,第二波攻击由后天免疫系统发动,需要耗费比较长的时间。后天免疫系统会发展出新武器,专用于对抗入侵的病原体。它会利用血液里对抗感染的白细胞(更准确来说,是由T细胞B细胞组成的淋巴细胞),以进行攻击。干细胞若在胸腺(thymus)分化成熟,就被称为T细胞;若在骨髓(bone marrow)成熟则被叫作B细胞。对于HIV,这种“定制”的免疫反应需要时间,可能从数周到数月不等,平均时间是25天。

假如你发现一枚钉子,然后发明出铁锤来好好利用这枚钉子,那么你大概不会在钉完钉子后,就把铁锤丢掉;毕竟,你有可能还会再发现一枚钉子。同理,B细胞制造出对抗HIV(或任何病毒)的抗体后,被感染者的免疫系统会永远记住这个病毒,终身持续制造同样的抗体以防万一。

进行ELISA检测时,会提取一点黄色透明的血浆(纯化过的血液),将之稀释数百倍后,放进所谓96孔板的洞里。这个透明的塑料板上有96个小凹槽,用来装液体;每个凹槽能装的容量不大,大概是几个雨滴大小的液体而已。每个凹槽里都有抗原,也就是病毒的一小部分,分量刚好够引起凹槽里免疫系统(此时仍能运作)的注意。如果免疫细胞马上就认出病毒并开始攻击,检验结果就是阳性的;这代表提供血液样本的人感染了HIV。

但是,我们又怎么知道免疫细胞在发动攻击呢?这不需要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用显微镜来看ELISA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结果是阳性(被感染者的抗体与入侵体内的病原体结合在一起),等于是鱼被钓到、钓线开始收起来了,凹槽就会变成紫色。颜色越深,就表示免疫系统的反应越强。如果稀释过的血浆里没有HIV抗体,就表示这个人没有遇到病毒,紫色也不会出现;再去钓钓鱼吧。

ELISA相当耗费人力,需要技术精良的实验室人员来准备材枓、将液体放进96孔板、小心清洗,以及判读结果。这是一项非常敏锐的检测,能准确诊断出99.9%的HIV感染案例。不过,这项检测有两大缺点。第一个正如先前所述:身体需要花费时间才能产生HIV抗体,所以一个人有可能被感染了好几个月,而ELISA还是呈现阴性。正因如此,通常要在接触HIV后至少6周才会进行。如果身体对HIV产生抗体,那么结果会非常精确,可是感染后太快施测就一点都不准。第二个缺点,就是这项检测本身需要耗费大约两周的时间。这两周会让人万分煎熬。在布朗接受检验的1995年,检测结果为阳性的人中据估算有1/3没有回诊看检测报告。

现在的人可以在转角的药店买到快速筛查HIV的试剂,叫作OraQuick,就像是掌中的ELISA一样,而且还要更好:它不需要抽血。使用者只需要用棉花棒刮一些嘴巴里的黏液;口腔黏液位于脸颊并充满抗体,跟口腔内腺体分泌的唾液不一样。虽然嘴巴里检测不出任何HIV,但是所有HIV携带者体内都有抗体,会被身体释放到组织和血液里。这种检测方法检验的就是这个。棉花棒放进一个小瓶子里,里面装有HIV碎片的复制品;这些碎片看起来像HIV,但无法感染任何人。只要碰到这些碎片,抗体就会发动攻击,让一个会改变颜色的酶产生反应。大约20分钟后,检测装置上会出现一条线(就跟让许多女性期盼或恐惧的验孕棒一样)。在OraQuick筛查时,如果试剂上出现第二条线,就表示检测结果为阳性。这个在家自行操作的检测相当准确,只比实验室的检测略逊一筹。如今这一切自己在家里就可以做了,但在1995年,漫长的等待最后,是一次可能会改变一生的回诊。不过,耶森担心自行操作的HIV检测有坏处。他说:“这不该是一个人面对的消息。”其他医生,特别是家庭医生,也认同他的看法。他们认为,HIV诊断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是心理咨询。让HIV检测轻便化,与确保患者得到该有的支持,这两者难以取得平衡。撇开HIV检测阳性所造成的心理创伤,新的检测方式来得正是时候,让科学家取得了重要进展,向完全治愈HIV的目标迈进了一步。

柏林夏里特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热带疾病研究所看得出岁月的痕迹,墙上油漆黯然,家具老旧。据患者的描述,这里相当黑暗,只有高处小窗子透进来的暗淡光线。墙上的一张海报写着“艾滋病是大家的事”(AIDS geht alle an Problem),上面有男男女女的黑白照片,大家低着头宛如祈祷一般。布朗被叫进一个小房间里,与一位手中握有检测结果的医生握了握手。布朗的嘴巴在颤抖。

在听到感染HIV时,有些人感觉早就知道或怀疑了,有些人还能说出确切的感染时间和地点,另外有些人则是有如晴天霹雳、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无论患者是马上崩溃,或是在医护人员面前强作勇敢,大家的反应就像雪花一样,每一个都不一样。

布朗想让所有人知道结果。他告诉了爱因斯坦咖啡馆的老板,告诉了同事,也告诉了朋友。他说:“我不想静默不语。”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出他从医生口中听到的可怕字眼:他是HIV携带者。他头几周告诉众人这个消息时,只特别跳过了两个人。第一位是他的母亲;她罹患乳腺癌,此时正在重病中。他觉得,他无法让她的生命再加上这个负荷:如果他告诉了他的母亲,他知道母亲会担忧他的生命。

当布朗的母亲遇见他的父亲时,她还不到20岁,心却被一个几乎不认识的老男人掳获了。她是基督徒,来自一个保守家庭,但被青少年时期的激素驱动着。让她震惊的是,她不但怀孕了,孩子的父亲还是一位有妇之夫,且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布朗的父亲离开了。他在没有父亲的家庭中长大。布朗与家人的关系相当脆弱,好像每个人都承担着莫大的痛苦,每个人都快要支持不住,但仍然硬撑着。

第二位没有被告知的对象,是布朗认为让他受到感染的男人——杰里米。大部分医生都会叫患者通知所有可能受到感染的伴侣,特别是可能感染他们的人。这样做是为了公共卫生考虑,让受感染的人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继续传播病毒。布朗不知道杰里米在哪里,甚至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杰里米感染了他。自从多年前那一晚后,他只见过杰里米一次。布朗也许无所畏惧,但不知道为什么,杰里米就是不想让他去找自己。

布朗当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许多人,第一个就是当时的男友。男友的反应非常极端,愤怒的眼泪立刻涌出。他用拳头打着自己的大腿,说:“你两年内就会死了,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v88T2/GdkSaRj9L2xu6xCPtPXA1Xc2fCS1CNbUCqd/ONdtIbWhqHpNtfmC6dpd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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