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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力的交锋

王阳明处置卢珂时,池仲安就在身边。池仲安看得一清二楚,王阳明声色俱厉,根本不像是演戏。王阳明又当着他的面给池仲容写了封信。信中说,虽然我把卢珂关押了,但他的部队还在龙川,请你不要撤除警戒,我担心他的部队会攻击你。

池仲容收到信后终于有了点感动,他给池仲安带密信,要他仔细侦察王阳明和剿匪部队的情况,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要得到最可靠的情报:王阳明是否在制订进攻三浰的计划。

池仲安很不耐烦地回信给他的老哥:王阳明把军队都解散了,赣州城里只有为数不多的维持治安的军警。王阳明每天都在和一群弱不禁风的书生谈什么“心学”。我的印象是,王阳明不会对咱们动手,如果你不相信,可亲自来。

这封报告信让池仲容吃了一惊,它和池仲安在半个月前的判断泾渭分明。池仲容不明白,池仲安的变化如此之快,如此之大,王阳明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池仲安对王阳明态度的转变,全是王阳明用诈的结果。他和与池仲安关系非常亲近的一位山贼小首领彻夜长谈,给他做思想工作,谈人生谈理想。最后,这位山贼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半生是白活了,他痛哭流涕地要拜王阳明为师,学习精深而又灵动的心学。王阳明就对他说,学点心学理论和知识都是等而下之,心学的最高境界是实践,到现实中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以此来唤醒自己的良知。

山贼于是和池仲安谈心。他说,咱家大王莫名其妙,王阳明对咱们如此善良和宽厚,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感动。咱家大王应该来致谢,而且,大王如果亲自来就可以借机堵住卢珂等人的嘴。

池仲安就把这位山贼的原话透露给池仲容,池仲容反复考虑后,决定去见王阳明。不是因为他彻底相信王阳明,而是他想亲自去侦察下王阳明。用他的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阳明究竟耍什么花招儿,我必须亲自前去看一下才能知道。

有人反对,说王阳明这厮太狡诈,这里肯定有鬼,您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池仲容说:“我心里有底。我走后,你们必须提高警惕严防死守。五天内没有消息传回,那说明我已遇害,你们要继承我的事业和王阳明死磕到底。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据可靠情报( 他弟弟池仲安的情报 ),王阳明对咱们动兵的可能性不大。我之所以去,是想完全清楚地了解他的意图。只要我们拖他几个月,他自然就会走了。”

临行前,池仲容挑选了飞檐走壁、力大如牛的四十人作为他的卫队。这些人曾是深山老林中的骄子,能让狼虫虎豹望风而逃。池仲容离开三浰根据地时,阵阵凉风从山上吹下来,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他说:“这肯定是王阳明在迫切地盼望我去呢。”

王阳明的确在盼望他来赣州,池仲容离开老巢的消息刚传来,王阳明立即命令离三浰最近的部队开始行动。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拿着王阳明签发的缉捕卢珂党羽的檄文,推进到池仲容的据点。池仲容据点的人先是惊恐,准备抵抗。可当他们发现那道檄文后,又欢喜起来,因为事实再一次证明,王阳明的目标是卢珂在龙川的余党,而不是他们。就这样,王阳明这支部队轻易地进入了池仲容的腹腔。紧接着,一支又一支部队都从池仲容的据点路过,他们拿着缉捕卢珂党羽的檄文如入无人之境。

池仲容的武装之所以如此掉以轻心,是因为他们的老大池仲容去了赣州。池仲容去赣州使这些人产生了一个错误的印象:万事大吉。

池仲容绝不是粗率大意的人,进入赣州郊区后,他就不再向前一步,而是派人去通知王阳明,我池仲容来了。

王阳明假装纳闷地问池仲安:“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城,难道还要让我这个巡抚大人亲自去迎接他不成?”

池仲安就跑到赣州郊区对池仲容说:“你都走到这里了,王阳明如果真想加害于你,一队人马就足够。你要是担心,就不要来嘛。”

池仲容对弟弟的变化如此之大极为吃惊,不过弟弟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他放下谨慎的包袱,进了赣州城。赣州城中正张灯结彩,迎接新年。尤其是巡抚衙门,春节气息扑面而来。在巡抚衙门口,池仲容停了下来。他对五个保镖说,你们先进去,我在外面看看这如画的春节景象。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发现情况不对,他可以转身就跑。进城的路他已经仔细查探过,有几条路可以让他轻易脱身。

五个人进去没多久,池仲容就听见里面乱了起来。他大惊失色,抽出大刀,转身就要跑。他的那群保镖拥堵了去路,延迟了他起步的速度,所以他没有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他弟弟池仲安喊他:“没事,别跑!”

池仲容魂不附体地回头,看到他弟弟池仲安一个人和那五个保镖奔了过来。池仲安气急败坏地说:“王大人说了,你都到衙门了,居然不亲自去见他,明显是不相信他,看不起他。所以在里面摔东西,把我们赶出来了,要我们哪儿来回哪儿去!”

池仲容被这段话震住了。他急忙赔着小心对后来走出来的官员说,请向王大人解释下,我是山野村夫,没见过像王大人这样大的官,怕见了有失体统。

那位官员一笑,说:“王大人没有官架子,和蔼可亲。请吧。”

池仲容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没有看到军队,连衙门口的警卫也只有两个。他指了指他的卫队,向那位官员说:“这些人一直寸步不离我,我可以带他们进去吗?”

那位官员连忙点头,可以啊。

池仲容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向巡抚衙门走。他突然紧张起来,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他即将要见到那位天神般的王阳明。

王阳明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微笑着向他点头。池仲容和王阳明在1517年农历闰十二月二十三那天见面了。池仲容和王阳明才谈上三句话,他的紧张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王阳明就有这种本事,能用三言两语把一个陌生人变成朋友。

王阳明说:“你在南赣可谓是大名鼎鼎,而我籍籍无名。今日我们二人相见是大喜事,我可以回京交差,南赣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你功不可没。”

池仲容哼哼哈哈地附和着,他偷偷地打量王阳明。这人正如外面传言的那样,不是什么一餐斗米、吸风饮露的神仙,只是个身体孱弱,几乎有点弱不禁风的黑面书生。他在一瞬间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能用兵如神?他的军事能力从哪里来?

池仲容存着这个疑问又开始想另外的问题,万一他现在就和我谈投降事宜,我该如何应对?如果我说容我考虑下,会不会激怒他?他扫视了下周围,心想,即使他恼了,我也不怕,我凭这四十个大汉就能冲出赣州城。

很多时候,你越是想什么,那“什么”就绝不会发生。意外毫无悬念地发生了:王阳明根本没有谈投降事宜,而是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会面:“你先休息几天,住处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王阳明为他们准备的住处在赣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住处装修华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这对于总在大山里生活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池仲容和他的卫队躺在舒适豪华的大床上一夜未眠,这足以证明,有些福对于有些人而言,是不能享受的。第二天起床,王阳明就派人送来酒肉,还有当时最新潮的衣服。池仲容的卫队大为惊喜,感动不已。不过池仲容还是稳住了心态,他做了三件事:第一,派人到赣州城里城外仔细打探王阳明部队的情况;第二,通过重金贿赂监狱的守卫,他亲自去监狱看了卢珂;第三,寻找赣州城最顶级的妓院和最有名的妓女。

三件事很快就有了结果:赣州城里除了少量的王阳明卫队和巡逻队外,没有任何军队;卢珂在监牢里睡大觉;赣州城里的妓院可怜兮兮的只有一两家,他们没的挑,只能将就了。

池仲容放下心来,给他的根据地写信说,在赣州城没有遇到任何事,你们尽管放心,不要每天都绷紧神经。

三浰根据地和他的那些据点马上放松了守备,大家都认为无事了,再熬一段时间,王阳明就滚蛋了。

王阳明不可能滚蛋,而且在池仲容做那几件事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池仲容从关押卢珂的监狱一走,他马上放了卢珂,要他昼夜兼程回龙川集结他的部队随时待命。同时又让各地方的部队悄悄集结,等待他的命令;另一方面,他每天都和池仲容喝酒吃肉,池仲容的那些保镖在几天时间里把半辈子的肉都吃了。

王阳明还对他们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每次在宴席上都会对他们谈仁义道德,对他们谈人之为人,就在于忠孝。并且暗示他们,你们现在上山做贼,让父母担心是不孝,和政府作对就是不忠。一个不忠不孝的人如果还不主动改正,那就是无可救药,如何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池仲容深刻明白王阳明的意思,但他来赣州可不是来投降的,他是来缓兵的。按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只要再拖上一段时间,王阳明就会知难而退。池仲容把政府恨入骨髓,怎么可能投靠政府。他最想过的日子就是坐在虎皮铺垫的木头椅上,吃肉喝酒。其他一切,不是他人生的题目。

所以王阳明苦口婆心地劝他改邪归正,而他却用各种借口搪塞,王阳明渐渐发现,他在对牛弹琴。或许正是他总对牛弹琴,池仲容这头牛不高兴了。他要告辞回三浰。

王阳明在1518年春节到来之前的最后几天时,所考虑的事已不是如何对付池仲容。池仲容现在已是他盘里的烤鸭,插翅难飞。他疑虑的是,卢珂还没有回到龙川。他之所以重视卢珂,是因为卢珂本来是贼,贼最了解贼,“以贼攻贼”会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而且,卢珂回到龙川,就可以完成对三浰的合围计划。

他对池仲容只字不提投降的事,而是劝他,现在已是年关,你若回去,春节一过还要来给我拜年,何苦这样折腾。我看赣州这地方可能比不上你的三浰,但有一样,你三浰是没有的,就是元宵节的花灯。你也不差这十几天,赏完花灯再走也不迟。

池仲容说起了场面话:“叨扰多时,心有不安,我们还是走吧。”

王阳明叹道:“你这一回,我也要回京交差,人生苦短,咱们此生恐怕再不能相见,我很不舍。我这里有酒有肉,你们还经常出去找妓女,今后这样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何不多享受几天?”

谈到酒肉,池仲容的卫队无动于衷,因为他们山中也经常有酒肉。但谈到女人,山中就很稀缺了,池仲容的卫士们两眼放光。他们劝池仲容多留几天,按池仲安的说法,人家王阳明都说了,他要回京交差了,你在赣州城等他走和回三浰等他走,有什么区别?

池仲容的卫队认为没有区别,池仲容思来想去,也认为应该没有区别。他的确好多年不在民间过春节了,他想,这倒是个好机会。

春节那天,池仲容和他的卫队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池仲容后怕起来,如果王阳明就在他们喝醉时下手,那简直易如反掌!他对池仲安说:“不是我不相信王阳明,我是心理素质不过硬,总觉得在这里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池仲安大为惊异,说:“看来你的心理是有问题,那怎么办?”

池仲容说:“后天,初三,初三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阳明同意了池仲容的告辞请求,因为他估算着卢珂已经到了龙川,他说:“初三日子不好,初四早上走。初三,我为你们饯行。”

池仲容不同意,说:“初三我们必须走。”

王阳明回复:“可以,中午吃饭,饭毕,你们就上路。”

在这种拉锯式的谈判中,池仲容神经不再紧张,一想到回三浰,他就舒坦了很多,心里最后的警惕不复存在。

1518年正月初三,王阳明请他们吃大餐。吃到一半时,池仲容的卫队把武器从身上摘了下来。即将结束时,王阳明向他身边的卫兵使了个眼色,他的卫兵大喝一声:“拿下。”

帐幕后面蹿出了一群刀斧手,池仲容“哇呀”一声,去拿身边的武器,但他太慢了,两个刀斧手已把他拍倒在桌子上,他的卫队里有几个人跳到桌子上要反抗,王阳明的刀斧手们就把桌子掀翻,把他们压在底下。整个缉捕过程快速有效,没有任何人伤亡,池仲容被捕了。

王阳明命人把池仲容等人捆绑起来,击鼓升堂,拿出了卢珂递交给他的书信,那上面写的正是池仲容必反的分析报告。王阳明冷冷地盯着他,说:“你认罪吗?”

池仲容嘴里渗出苦涩的黏液,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在一瞬间,他确信,一切都已过去了。

王阳明接着问:“你既已投降我,为何还要造反?”

池仲容吐出了几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杀了我一个,我那万把兄弟不会袖手旁观。”

王阳明说:“我想象不出,你那万把兄弟看到你的人头后会有什么感想?”

池仲容一干人等被斩首,头颅还在滴血,王阳明就下达了对三浰的总攻令。他本人率领自己的卫队经由龙南县冷水径直奔浰头三寨。

三浰岌岌可危。任何一个组织、团体乃至团伙只要群龙无首,灭亡可立而待。王阳明在给中央政府的报告中三番五次说三浰是南赣地区危害最大的土匪,原因就在于池仲容的武装有严明的纪律和远大的割据理想。靠纪律组织起来的一群人就不是团伙,而是组织。当然,辩证法告诉我们,有利就有弊,这种靠纪律维持的组织,一旦没有了领导,必是一盘散沙。王阳明把池仲容诓到赣州,无非是要造成这样的后果。不过,王阳明并未轻视三浰武装,虽然在群龙无首下没有有效的抵抗,可他们的力量还在。困兽犹斗,有时候比自由的野兽还要厉害。

1518年正月初七,王阳明兵分三路,直指三浰:第一路从广东惠州府龙州县奔三浰;第二路从江西赣州府龙南县奔三浰;第三路从赣州府信丰县奔三浰。卢珂的龙川部队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各处。

三浰山贼自池仲容送回那封平安信后,就已没有了丝毫的警惕。1518年正月初七那天,王阳明三路剿匪部队向他们发起进攻时,他们张皇失措,在短暂商议后,决定把精锐放在龙子岭抵抗王阳明。王阳明三路部队同时向龙子岭发动猛攻,决心一战而成。开始时,王阳明部队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但当战斗进入白热化时,王阳明命人把池仲容的人头悬挂在长杆上,叫人呼喊:“你们大王已身首异处。”池仲容的部队顷刻丧失斗志,在逃跑中互相践踏,死了一半,另一半又被王阳明的部队紧紧追击,也死伤殆尽。王阳明趁热打铁,命令所有部队扫荡池仲容的各个据点,池仲容多处据点的抵抗都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只有九连山据点的抵抗可圈可点。

九连山四面都是悬崖绝壁,只有一条鸟道可以到达山顶。九连山武装设下了滚木礌石,王阳明部队寸步难进。王阳明乞灵于诈术,他挑选一批敢死队,让他们穿上盗贼的服装,入夜后,这批敢死队在九连山下发出凄惨的求救,声称他们是从老巢逃出来的人。九连山盗贼毫不怀疑,给他们开了大门,打着灯笼照着他们脚下的路。敢死队抓住机会砍翻了守卫,守住隘口,放进了王阳明的一部分大部队。九连山就这样被拿下了。

1518年农历三月初八,王阳明从三浰班师回赣州,让四省多年疲于奔命而又劳而无功的南赣匪患被王阳明彻底平定,用去的时间仅一年零三个月。 8pQb/XOggvZxvkc3FeuUxbAn1OMFmli2wj7Q/uRhgoJMP/bQiFepMa8O0Bljhv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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