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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织和店长正在说话。而我,应该说是和弥,正坐在吧台上,托着下巴望着他们。吧台边上有个花瓶,里面是绽放的白色花朵。砂织转身撞倒了花瓶,水沿着吧台静静地流淌。

左眼的梦就此结束。我睁开双眼,合上杂志,从包里拿出A4纸,记录下了刚刚看到的梦境。

看见梦的日子:三月十日

出场人物:砂织、咖啡店店长

开启梦时的状况:在房间里看杂志。看到广告照片里的白色花朵时,左眼有了反应。

梦的内容:砂织在和店长说话。砂织在咖啡店打工时撞倒了花瓶,看上去很着急。花朵散落在地,花瓶中的水在吧台上流淌,我面前的咖啡杯周围积起了一摊水……

这是和弥在名叫“忧郁森林”的咖啡店时看见的场景。

记录完后,我把纸装进了文件夹。记录梦境已有两周了,文件夹越来越厚,重得不太方便日常携带。

砂织是和弥的姐姐,在咖啡店工作。

在左眼看到的梦境中,相同人物出场的比例很高。我听不到他们说话,因此他们的名字我几乎全不知道。之所以知道姐姐的名字,是因为它被写在了家门口的门牌上。

我经常看到砂织,大概能感觉到她与我——应该说她与和弥,是姐弟关系。

她有时是个孩子,有时则是个大人,而我看事物的视线也相应地时低时高,因为梦中的我们不总是孩子。但砂织总是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这一点几乎从未改变。我最初在医院看到的荡秋千的女孩,就是砂织。

砂织的发型和服装随年龄而变化。有时她会扎起长长的头发,有时又会让长发垂在肩上。她有一个很鲜明的特征,让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她的鼻子经常红红的。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有严重的花粉症,她的鼻子下经常挂着透明的鼻涕。因为总是用纸巾擦拭,她的鼻子才红红的。

我常能从左眼看到擦鼻子的砂织。有时她埋首于一大堆纸团里,有时她抱着纸巾盒在购物,有时她则擦着鼻子招待客人。

除去这一点,她可算是个漂亮的女孩。不过她似乎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鼻子里总是塞着纸巾。

我曾梦到过和姐姐肩并肩走在一起,还有脑袋挨着脑袋打扑克的情景;也梦到过和还是孩子的她哭着打架的情景——她的脸上挂着鼻涕和眼泪,看起来十分狼狈。

在大多数的梦里,砂织都更高,但我也看到过弟弟和弥身高超过她的梦。和弥的视野比现实中的我要高许多,能让我从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看这个世界。

梦中的一切常常平和有序,没有无缘无故爆发的战争,也没有飞向宇宙的情景,都是些平常的日子。我拼命记录着那些梦,它们成了没有过去的我所能拥有的新的过去。

看见梦的日子:三月十二日

出场人物:冬月砂织、父母

开启梦时的状况:架子上放着掏耳棒,看到掏耳棒上的白色棉花球时,左眼有了反应。

梦的内容:还是孩子的砂织与和弥(大概是上小学前的年纪)躺在母亲腿上,让母亲掏耳朵。轮到砂织时,我在一旁边玩边看母亲给她掏耳朵,手上还拿着玩具火车。砂织好像很讨厌掏耳朵,一脸不耐烦。母亲的膝盖被她的鼻涕弄脏了。父亲从她们身后走过。

看见梦的日子:三月十四日

出场人物:父亲、父亲的同事

开启梦时的状况:盯着等红灯的卡车时,左眼有了反应。这个梦害我没过成马路。

梦的内容:父亲戴着手套在木材厂工作。从视线的高度可以推测出和弥还是个小孩。父亲的工作服上沾满机油。大卡车上堆着被砍倒的树木,一名年轻男子在旁边工作。他穿着和父亲一样的工作服,我猜他是父亲的同事。我想去父亲身边,父亲却抬起手制止了我。危险,不要靠近——我猜他是这个意思吧。

看见梦的日子:三月十五日

出场人物:砂织、舅舅、舅妈

开启梦时的状况:看到父亲的烟头,左眼有了反应。

梦的内容:我和砂织在舅舅家。喝醉的舅舅把舅妈手上的托盘打翻了,餐具掉了一地。砂织表情僵硬。

冬月和弥与砂织生活在深山里。梦中的景象大多是连绵的山峦,或是护栏外就是悬崖的山路。

冬月家除了和弥与砂织,还有他们的父母。他们应该是四口之家,我至今还没在梦中见过祖父母。而当和弥的视线到达一定高度后,我也再没见过他的父母,可能是和父母分开住了吧。

我收集着梦里出现的数不清的场景,这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梦中的父母对我很温柔,让我感到很温暖。但现实中的母亲却让我怀抱着罪恶感。比起她,我竟对梦中的父母心存依恋,我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

在学校和家里,我总是深深感到不安。但只要想起梦中的事,我便能忘却这份不安。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现实,不禁有些悲哀。

只要一听到母亲和朋友们说起以前的“菜深”,我就会觉得心痛。在和班主任岩田老师或从前的朋友说话时,我甚至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害怕自己屡屡出错,所以双腿发抖,只想逃离。

“菜深,今天是你值日,擦一下黑板吧。”

啊,嗯,好的……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对话都会让我紧张到心脏剧烈跳动。我的声音是否奇怪,脸上有没有笑容,会不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我经常担心这些事,始终处于紧张和恐惧之中。

而且,现在每每看到钢琴,我就会回想起上次的失败,几欲泪流。一切都会给我带来恐惧,让我不知所措。

每到这时,我虽然心知不该这么想,但还是会忍不住希望自己不要活在现实中,而是活在左眼那个和弥的世界里。

失去记忆的我无论如何也成不了菜深。不管再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像她那样弹得一手好钢琴,或是成为老师们喜爱的优等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不是“菜深”了。

不仅如此,现在的我和失忆时一无所知的我也不一样了。因失去记忆而一切从零开始的我,现在已经看过太多景象,而它们都不可能是生于都市的独生女“菜深”的记忆。

现在的我很怕狗,会因为担心被咬伤而离它们远远的。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菜深明明就很喜欢狗的……”母亲说。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变化来源于左眼的记忆。

记录梦境内容的文件夹里有这么一页。

看见梦的日子:二月二十六日

出场人物:一只大狗

开启梦时的状况:上学途中,看到有人带着狗散步,左眼有了反应。

梦的内容:我被狗追着跑。被咬的瞬间梦中止了。

应该是这个梦使我变得格外怕狗的。这么一想,我才知道在梦中作为和弥所看到的景象,也会对现实生活中的我产生影响。

“感觉你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桂由里在教室里对我说,“还什么都做不好。赶紧恢复记忆吧,这样下去你会留级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真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啊。大家把桩桩件件有关“菜深”的事堆叠到我身上,简直沉重得让我想死。她是那么优秀,根本让我望尘莫及。

母亲给我看了她拍摄的失忆前的我,也就是“菜深”的短片。她以为这样能让我想起些什么,只可惜事与愿违。

短片中,“菜深”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舞台中央,向观众行礼后,她坐在钢琴前开始了演奏,指尖下流淌出美妙的旋律。我闭上双眼,用心感受,脑海中仿佛展开了一个澄澈的世界。“菜深”任指尖在琴键上飞舞,动作流畅,宛如奇迹一般。

另外一个短片记录着她小学时在家举办生日会的片段。在客厅里,她被朋友们围绕着,不停地说着话。她在十分钟里就几乎说完了我在学校一周所说的话。她和朋友们打闹着,有时笑得露出可爱的酒窝,有时佯装生气鼓起脸颊,逗得周围的人十分开心。

短片中的她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和我有着相同的面孔,却不是同一个人。

我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看见梦的日子:三月二十一日

出场人物:父母、在木材厂工作的人

开启梦时的状况:在家居用品店看到旋转锯刀时,左眼有了反应。

梦的内容:父亲和母亲遭遇了事故。

为了买学校要用的圆规,我去了家居用品店。我找不到放圆规的地方,不经意间来到了和文具毫不相关的工具区。

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其中有一把圆形刀刃的小型旋转锯刀。在看到它的瞬间,我的左眼一阵发热,于是我停下脚步,将视线集中到锯刀上。

没有任何人触碰锯刀,刀刃却不知何时开始无声无息地旋转起来。右眼和左眼看到的不同景象以锯刀为中心重合了,我知道左眼的梦即将开启,便立刻闭上了双眼。

梦中,旋转着的锯刀向四周喷溅着木屑。圆形刀刃高速旋转着,白色木板像被牵引着一般,被切成两半。这里是父亲工作的木材厂。

眼前只有图像,但我似乎能听到木材被切断的声音,还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木头气味。

木材厂的工人们拿着电锯不停切割木材。我站在一边,正好能看到供卡车行驶、搬运木材的巨大出入口。从梦中视线的高度可以推断,我还是个小孩。

我把视线移向周围,看到父母正站在一块儿。父亲在木材厂工作,所以母亲经常带我来这里。

父母站在大卡车旁,车斗里堆满了用绳子捆住的粗壮木材。

父亲对我招了招手,我向他走去。

突然,车斗里的木材滚落下来,正好落到站在车旁的父母身上。

我在家居用品店里忍不住尖叫起来。

我从左眼看到了父母被压在木材下的画面,想让这个噩梦立刻停下,却束手无策。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挥之不去的梦境都在继续放映,让我无法逃避。

梦中的我僵在原地,看着木材厂的大批工人向前涌去。我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被压在木材下的父母。木材很快被搬开,但我知道他们恐怕难以生还。也许就是因为这起事故,在和弥长大后的梦境中,再也没有出现过父母的身影。

大量鲜血从父亲的头部缓缓流出。

左眼的景象到此结束,我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正常。我在货架前蹲了下来。店员听到我的尖叫,立刻赶了过来。

三月末,我回到给我做移植手术的医院,给左眼做定期检查。刚出院的那段时间我常去复查,但三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我记得去医院的路,所以拒绝了父母的陪伴,一个人坐上了公交车。

我在门前重新审视着这所医院。这是一家深藏在街区里的小医院,以前我没注意过,现在看来,总觉得它透着一些古怪。它没有招牌,入口处还掩映在树丛之中。估计大部分人经过时,都不会注意到这里有家医院吧。

在门口要换上绿色拖鞋,我想穿一双没有破损的,但没找到。

整个医院除了我好像没有其他病人。一位看上去年纪大得可以称为奶奶的护士坐在接待处。不光是大堂,整栋楼都显得有些阴暗。

以前住在二楼病房时,我没什么奇怪的感觉,现在却觉得有些可疑,大概是因为我变了吧。

我在接待处护士的催促下进了诊室。这是一个单调又无趣的房间,只摆着屏风、病床和桌椅。

医生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文件。这是一位留着胡子、年纪略长的医生。我向他低头致意。

“请到那边躺下。”

医生说完,目光回到了面前的文件上。我躺到病床上,等待着医生检查。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后,我把目光移向一旁,看到墙上挂着一面大大的镜子,镜子里正好映着躺在病床上的我。

我想起了眼球移植手术。那时在手术室里,我躺的床和现在这张差不多。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我现在的左眼。

在那之前我只有一只眼睛,有一个眼窝是空的。做完手术后,我虽然外表上已经恢复成从前的“菜深”,但内心没有丝毫改变。移植手术仅仅改变了我的外表,真是有些遗憾。

在我重新拥有两只眼睛之初,母亲看着我,似乎非常高兴。“是菜深的脸。”她盯着我,满脸笑容地捏了捏我的脸。我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幸福感涌上心头——能看到母亲高兴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然而没过多久,母亲便清楚地意识到我并不是她的“菜深”。每每看到我犯下从前的“菜深”不可能犯的错误时,母亲总是很不高兴。我想,正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面孔,母亲才会更加生气,也更加不能原谅我。

医生整理好手头的文件,检查马上要开始了。

面朝墙上的镜子时,我感觉左眼有些发热,是即将看见梦的前兆。大概是镜子里的映象成为了钥匙,打开了左眼梦的宝箱。

但等了许久,梦境始终没有降临。无论是少年时代的和弥与砂织,还是梦中的森林,都没有出现。左眼看到的只有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我。

不对——我感觉心跳加速,有什么不对劲。下一秒,我发现我所看到的景象很不正常。

从镜子中是不可能看到望着天花板的自己的。我面朝镜子,镜中只可能出现我的正脸,无法映出侧脸。

注意到这一点后,我又发现了其他异常。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模糊,像在水中一般,视线的边缘还有些扭曲。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的眼前不是诊室而是手术室。这是我在手术之前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我有些混乱,闭上了眼睛。视线无法对焦的感觉消失了,左眼所见的手术室中的景象清晰起来。为什么这个片段会被眼球记住?这并不是和弥他们的世界。

我拼命地回想手术前的事。确实没错,当时我旁边应该有一个装着眼球的玻璃瓶。如果我现在看到的景象是那时眼球所看到的,那么当时的我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我顿时全明白了。视线的边缘有些扭曲,正是因为从玻璃瓶内往外看的缘故,视线模糊则是因为眼球被浸泡在液体里。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我现在所看到的就是左眼曾经看到的。迄今我见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象,也不是白日梦,全是留在左眼中的记忆。左眼宝箱里的一切,都是过去烙印在视网膜上的风景。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可以开始检查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医生已经站到我旁边。我晃了晃脑袋,坐了起来。

即便如此,我仍然可以从左眼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自己。那个望着天花板的我一脸不安,向这边转过头来。

我发现我刚才看到的是自己的右脸,因为从正面看去,我左侧的眼窝是漆黑的空洞。 f/X2MCFHPudcCesZkfZkIwPRXNAUHQkludbsJg3FZ1dGKNRSlAu+d0vekWseevZ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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