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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米厚的冰层之下，“小鹰号”潜艇正贴着冰面缓缓地孤独地行进着。是谁还在吟着那首古老的诗：“如果我们把双眼献给波塞冬，大海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直到很久以后，不少人仍相信，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最后醒来的是诗人。当最后一位诗人因无法再见到日出而绝望地从泰山顶上纵身跳下时，他留下了一首诗，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结束：
暮色四合 永夜降临
夕阳西沉 永不东升
来自宇宙的恶魔打破了平静
英勇的人类发起保卫家园的战争
烟尘遮天蔽日 淹没群星
恶魔掳走了太阳 夺去了光明
从此 世界坠入永恒的黑暗与寒冷
人们的心中只有空气和食物
不再住着神灵
……
公元2285年，地球大灾变后第二十三个年头。天地之间仍一片混沌，大气里飘浮着带有核辐射的致命灰尘。地面上死气沉沉，好像从来没有过生命的迹象。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这让人联想起宇宙的终极末日——热寂。在零下70摄氏度的环境下，一切运动都停止了，万物成了时间的雕像。
海面上的波浪也被定格了，还保留着翻涌的姿势。大海也是静止的，除了——海里三千米厚的冰层下，有一个小黑点贴着冰面缓缓地移动着。
作为“小鹰号”潜艇的指挥官、升舵手、声呐侦察员、军士长兼厨师长，老尼克少校时刻保持着精神抖擞，充满警觉。他魁梧的身体坐在控制台前的小椅子上，显得有些滑稽。为了看清屏幕上的声呐图像，他把眼睛瞪得溜圆，胡子拉碴的脸快贴到屏幕上了。
“……人们的心中只有空气和食物，不再住着神灵。如果我们把双眼献给波塞冬，大海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一个男孩抑扬顿挫地读道。
“闭嘴，臭小子。”老尼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留着这首破诗呢？赶紧删了。”
“早删了，但是我背下来啦。你不觉得这首诗很美吗，爸？”
“美个屁。美能当饭吃吗？能当空气让你吸吗？”
“不能……但它能让我思考除了吃饭与呼吸之外的事儿……”
“二等水兵尼克·麦康伯听令！力量训练时间到，三分钟，五十深蹲三十俯卧撑，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快！”
“是！少校！”
运动会额外消耗氧气。可是孩子在长身体，需要运动。咬咬牙也得坚持，为了这个臭小子，老尼克什么都愿意干。快点长大吧像个男人那样独立生活下去。只是拜托别再问我为什么人类生活在冰层里而不是陆地上，地球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说了你也会以为是在编故事。一颗直径三十千米的小行星好像上了准星，以每小时十八万千米的速度朝地球径直冲来，你敢相信？这个动量级的行星可能会把地球击穿，就像子弹穿过一个熟透的果子一样轻松。地球上所有的核弹都用上了，终于在大气层外把这个该死的小行星轰成了渣。地球的屁股是保住了，但是粉身碎骨的小行星阴魂不散，上万亿吨带着核辐射的粉尘进入大气层，彻底把地球毁了。地表温度骤降，动植物死绝，海面往下冻了三千多米的冰。人类被迫转到海里的冰层中生活，靠吃海里的海藻、死鱼死虾生存——他们管这些冻在冰里的小鱼小虾叫“蛋白质果冻”。要是发现一头冻在冰里的鲸鱼，那简直是踩狗屎运发大财，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可以吃到美味的脂肪了。
老尼克少校沉浸在回忆里。小尼克已经回来了，他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身体瘦长，但是肩膀开始变得宽阔，和老尼克小时候一模一样。
“爸，给我讲讲在陆地上的事儿吧。你在那里待到了十八岁呢。”
老尼克瞅了儿子一眼，咧着嘴笑了，把手放在脑后，腿伸直了搭在控制台边上。这一段回忆让他感到快乐与得意，虽然对从没见到过太阳的臭小子来说，理解起来会有相当大的难度。
“那时候嘛，我每天早上能吃八片面包、两大杯牛奶。我们在草地上踢球。球场面积比我们这里要大上一百倍，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空气都是免费的，想吸多少就吸多少，还有一股青草的甜味儿。午饭我们会吃牛排，配上一点意大利面、土豆泥和胡萝卜。”
“还有苹果馅儿饼。”小尼克吧唧了一下嘴巴。
“对，当然少不了苹果馅儿饼，我的最爱。夏天的时候，我还要喝上一大杯柠檬苏打水，咕咚咕咚，真是爽透了……”老尼克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的小尼克已口水直流。
“听起来真像天堂啊。”
“比天堂还要好上几倍。我还没有说我的那些玩具呢！山地自行车啊，滑翔伞啊，滑雪板啊……”老尼克兴趣盎然地挺起腰，用手比画着。他注意到了小尼克的脸，抹了抹嘴巴：“算啦，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我还是教你点有用的吧！”
“又学找矿啊。”小尼克噘了噘嘴。
“当然。找矿可是吃饭的本事。二等兵小尼克听令！”
“找矿”是老尼克教给儿子的黑话，意思是探测大型海洋生物的残骸。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找到矿了。
看着小尼克操作潜艇的认真劲儿，老尼克头向后一仰，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孩子够可怜的，跟着他没过上好日子。可他毕竟活下来了。和很多孩子相比，已经算幸运了。可这样不是办法。孩子不能当一辈子矿工，还是要去上学啊。只有读书接受教育进入精英知识分子阶层，才能被社会认可，有机会跻身上流社会……自己苦点不算什么，一定要把他送到学校去。可想想那高得离谱的学费，老尼克就头疼。可是他答应过珍妮，一定要让他们的儿子读书有朝一日重返地面，过上他们曾经体验过的好日子……
老尼克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小尼克看了一眼父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叫醒他。他兴奋地操作着潜艇，有些吃力地拉下操纵杆。“小鹰号”贴着冰面，朝着深海区缓缓驶去。
老尼克正做着梦，突然被一阵摇晃弄醒了。
小尼克声音颤抖地指着屏幕说道：“爸，找到矿了！我找到矿了！”
老尼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调高声呐发射功率，定位坐标！”
“好的，少校！”
目标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这是一具抹香鲸的尸体，在“小鹰号”潜艇上方二百米左右的冰层里。它的头部朝下，嘴巴微张，还保持着下潜的动作。
“不错，一个成年的大家伙。可惜离我们太远了。坐标锁定了吗？”
“嗯。坐标已锁定！”
“好，准备返航！”
“就返航了吗？说不定后面还有……”
“傻小子，先把到嘴边的肉吃了。要是再被别人发现了，我们这半个月的辛苦就打水漂啦。”
“明白。‘小鹰号’准则第七条：只获取确定性收益。可惜我今天这么好的手气啦。”
“不管怎么说，这一票干得不错，臭小子。”
“嘿嘿。”小尼克揩了揩鼻子，“那你是不是要奖励一下二等兵呢，少校？”
老尼克看了看小尼克，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就你鬼点子多！好，我们交了货就带你去！”
“遵命，少校！‘小鹰号’准备返航，目的地：太平洋第五居住区18号地下港！”
老尼克知道这个臭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臭小子和他一样懂事早。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偏偏又让他遇见了一见钟情的女孩儿。
老尼克把潜艇停在港口最角落。他打开舱盖看了看，先跳了出来吹了声口哨，接过潜艇里的一个大皮袋和两个空气罐。小尼克跟着爬了出来，像一只敏捷的小猫。父子俩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港口。
“要表现得自然点儿。”小尼克记得爸爸的话。老尼克很坦然地告诉过儿子，找矿不是什么体面活儿，况且他的潜艇也不是正经来路。
这就是老尼克的工作，自由找矿者。一些比较深的矿，他不会自己开采，而是把矿的坐标转手卖出去，也能获得不菲的佣金。
黑市交易，全靠个人信誉。要小心挑选买家，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要能让臭小子过得舒服一点，能早点攒够钱送他去学校，老尼克什么都豁得出去。
长长的隧道幽暗又湿冷，只在前面有一点光亮。
“爸，好冷啊。”小尼克感觉自己的牙齿在跳舞。
“穿上这个。”老尼克把皮夹克脱下来，披在儿子身上。
“不用，你会感冒的！”
“别废话，穿上！”
“可是……爸，你跑什么？”
“跑就不冷了！我在出口等你！”
出了港口，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一座建造在冰里，同时也是用冰建造的城市。
这里灯火通明，让小尼克有点睁不开眼：街道是冰做的，街道两旁的店铺也是冰做的；晶莹剔透的楼宇像一座座冰雕，里面亮着灯充满了艺术气息。人们都行色匆匆，穿着厚厚的长外套，呼出的哈气在霓虹灯的映衬下变得五颜六色，像一团团奇异的火焰。
老尼克知道，海底火山热能提供的电力够这里繁华好一阵子的。
“跟紧点儿，这儿可不都是好人。”老尼克用手抚了抚小尼克的肩膀，让他走在前面。
他们转过几个路口，来到一家叫作“流浪者”的酒吧。这里环境很差，人也很杂，是老尼克做交易的地点。
“呦，尼克少校来啦？”眼尖的黑人伙计看到尼克，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嘿，安迪。一杯威士忌，一杯果汁，果汁加双倍维C。”
“好嘞。”安迪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尼克脸上扫了一下，狡黠地笑了笑，“少校又找到大矿了吧？”
老尼克斜眼看了看安迪：“忙你的去。刀疤什么时候来？”
“就快到了。您和小少校先喝着，我去帮您问问。”安迪哈着腰退了出去。
“爸，你对他好像……不太友好。”小尼克看着安迪瘦小的背影说道。
“他是刀疤的人，跟我们不是朋友。”老尼克抿了一口酒说道。
“刀疤就是买我们矿的人吗？”
“是的。他手下有一支挖掘队，专门干大矿。”
“既然他有挖掘机，为什么不自己找矿，要买我们的矿呢？”小尼克有些不解。
“挖掘机太笨重，移动起来不方便，每挪一步都是钱。所以他们宁可花钱买矿的坐标信息，也不愿走冤枉路，这样对他们更划算。我们找矿，他们挖矿，这就是分工，能让大家的利益最大化。要不然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明白了。你真厉害，什么都懂。”小尼克仰着头望着爸爸。
“这算什么，你老爸知道的多着呢。”老尼克有些得意地说道。他的余光瞥到酒吧门口进来了几个人。
“他们来了。”
刀疤披着一件裘皮大衣，带着四个强壮的手下向老尼克走来。小尼克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叫刀疤了。他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右嘴角，就像一条深深的海沟，把他的脸分成了两部分。他的嘴巴特别大，当他咧开嘴笑的时候，好像又增加了一道横着的疤痕，脸上仿佛开了花。
“好久不见，尼克。”
“好久不见，刀疤。”
“不知道少校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刀疤打了个响指，安迪小跑着端过来一杯威士忌。
“当然是你想要的东西。”老尼克说着，把一张胶片丢在桌子上。
刀疤看了一眼老尼克，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拿起胶片，迎着酒吧吊灯暖黄的灯光看了起来。
“哎哟，哪儿找到的？”刀疤的语气里有股藏不住的喜悦，老尼克当然听得出来。
“刚成年的抹香鲸，十八吨到十九吨，正是最值钱的时候。”
“不错，不错。乔，给他们钱。”刀疤继续看着胶片吩咐道。
“等一下。”老尼克低沉地说道，“这头抹香鲸可不止我们之前交易的那个价。”
“怎么了，不想卖了？”刀疤的眼睛离开胶片，望向老尼克。
“你想得到这个矿，需要多出点儿。”老尼克盯着刀疤的脸说道刀疤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我要是不加钱呢？”
“你是聪明人，这一票你能赚多少心里清楚。”
刀疤把脸凑近老尼克，他的脸近距离看上去更加恐怖：“那我要是不买了呢？”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干。”老尼克还没说完，刀疤的脸色就变了。
桌子下面，他的命根子被老尼克用枪抵住了。
该死。刀疤暗自骂道。他注意到老尼克的左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加多少，你说个价吧。”
尼克伸出了三个指头。几个手下冲向尼克，准备动手。
刀疤大喊：“你们都别动！”
酒吧里顿时一片安静，人们纷纷看了过来。小尼克的脸都吓白了。他看了看父亲，依旧是那么沉着冷静。
刀疤咬咬牙：“行，成交。乔，给钱，按他说的数。”
刀疤的手下哼了一声，把钱丢到桌子上。
“拿着。”老尼克低声对儿子说。
小尼克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迅速把钱塞进口袋。
老尼克把写有一组数字的字条递给了刀疤。
刀疤讪笑：“尼克少校，你这么干，可坏了规矩啊。”
“规矩都是人定的，现在这就是新的规矩。我算过了，你还有得赚，分一点给我，对你不算什么。”
“行，我认栽。不过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我们走！”
刀疤带着手下走了，顺手把手里的酒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算我的。”老尼克眉毛一扬，对愁眉苦脸的安迪说道。
“爸，刚才你太酷了。我看到他那张脸都腿软，你还能和他讲条件。”
“外强中干罢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带四个手下？像他这种人，只能欺负老实人。和他们打交道，绝不能露怯。”
“要是真动起手来怎么办？”小尼克有些不安心地问道，“我只能对付一个，你要对付四个才行。”
“哼，你老爸没退役的时候，记录是一个打七个。”老尼克看了看表，“走吧，我们先去商店，然后去找你的贝瑞卡。”
小尼克的脸唰地红了：“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得了，解释什么呀。看你这紧张劲儿。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小尼克抱着一大袋食物走在前面，老尼克提着两袋跟在后面。父子俩走在冰面街道上，路面因为缺少打理而变得仄仄不平，脚踩下去都是冰碴碎裂的嘎吱声。街上的灯光开始暗了下来，要隔很远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亮着。
“贫民区。”老尼克嘟哝着。
“到了。”小尼克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指着一扇冰门说道。
“贝瑞卡在吗？我是尼克。贝瑞卡？”
没人应答。
老尼克试着推了推门：“门没锁。我们进去看看？”
屋内一片漆黑。
“贝瑞卡？”
“看来她不在家。”看小尼克有些失落，老尼克安慰道。他知道真相太过残酷，这个小姑娘很可能已经饿死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尼克……”
老尼克摸出手电筒照了照：“嘿，还活着。”
“贝瑞卡！”小尼克冲了上去，扶着女孩起来。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离开翅膀的羽毛。
“你怎么来了，尼克。”贝瑞卡的眼睛睁开了，一双大眼睛占了瘦弱的脸庞的一大半。
“先别说话了，让她吃点东西。”老尼克递过来一瓶人造牛奶和一块合成三明治。
“谢谢。”贝瑞卡接过食物，大口吃起来。
“爸，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小尼克帮贝瑞卡靠着墙壁对父亲招了招手。
“什么事？”
“我想把贝瑞卡带走，和我们一起生活。你看她一个人，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不行！把她带着，我们仨都会没命的！”
“我可以少吃一点。难道就看着她饿死吗？”
“她总该有家人吧？听你说她也有个爸爸？”
“我宁愿没有这个爸爸。你们不用管我，他也不会同意的。他脾气坏得很，你们快走吧，免得惹上麻烦。”贝瑞卡说着，抽泣起来。她打开了灯，老尼克看清了这个女孩的模样。他知道小尼克为什么对这个姑娘这么好了。
“臭小子，眼光和他爹一样好。”老尼克暗暗说了一句。
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他打你了？”老尼克盯着贝瑞卡的脸问。
没等贝瑞卡回答，门外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一声破口大骂先传了进来：“谁叫你开灯的？你叫老子拿什么去缴电费？”
贝瑞卡不敢出声，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满嘴酒气地推门而入。毫无疑问，他就是贝瑞卡的爸爸了。
小尼克看到他比自己的爸爸还要高大，不禁向后退了退。
“你们是谁？”
“这是我的儿子小尼克，他是贝瑞卡的朋友。”
“朋友？这个小婊子还有朋友？”男人哈哈笑了起来，突然挥起拳头暴怒地冲向贝瑞卡，“老子叫你出去打工赚钱，你却交什么见鬼的朋友！”
他的拳头在空中挥了半天，却始终落不下去。老尼克牢牢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就像老虎钳一样。
“没人会雇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的。你这是把孩子往绝路上逼，你懂我的意思。”
“关你什么事？我的女儿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我没有你这个爸爸！”贝瑞卡突然大喊了一声。
“听到了吧，孩子并不认你。这个孩子我要了，跟着你简直活受罪。”
男人打量了一下老尼克，露出了猥琐的笑容：“早说不就得了原来你喜欢这口。说吧，你能出多少钱……”
啪！一记重拳打到了男人的脸上。
“这一拳是替贝瑞卡还你的，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老尼克冷冷地说道。
男人被激怒了。他扑向老尼克，像一头愤怒的灰熊。
老尼克侧身一闪，扳住他的肩膀，又是一拳，把男人打倒在地。
“这一拳是我教训你的。你打女人，不配做一个男人。”
男人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了笑：“行啊，贝瑞卡，找到靠山了，嗯？你要知道，只要我不同意，这个男人是没办法带走你的非法入室，明目张胆抢人，这可是犯了《太平洋海底居民保护法》的我一告一个准儿。”
老尼克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男人想要的是什么。“你带着贝瑞卡，到门外等我。”他对小尼克说。
小尼克点了点头，拉着贝瑞卡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他们不会还要打架吧？”贝瑞卡不安地问。
“放心吧，我爸是非常冷静的人。就在来这儿之前，他一根手指都没动，就不动声色地收拾了好几个浑蛋呢。”
“尼克叔叔真厉害。”
“那当然。我爸爸以前是一名少校军官，他的故事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
小尼克正说着，老尼克推门走了出来。
“问题已经解决了，贝瑞卡。你还要不要去和你爸爸道个别？”
贝瑞卡望着老尼克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
老尼克耸了耸肩：“这样最好。我还担心你放不下那个老浑蛋呢。我们走吧，孩子们。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那天下午，小尼克第一次坐上了冰地铁。与地面不同的是，冰地铁没有一个车轮，而是由车顶的缆绳牵引，利用雪橇在冰轨上疾速滑行。
当冰地铁开动时，他不禁尖叫了起来。
“哇！比我们的‘小鹰号’还快！”
“别大惊小怪的，表现自然点儿。”老尼克裹了裹夹克，低声对小尼克说。
“而且，别在这儿提潜艇。”
“哦。知道啦。”小尼克敲了敲座椅，“这真的是冰块做的吗？坐上去一点都不觉得凉，还热乎乎的。”
“当然是冰块儿，不过是用一层绝热膜包裹起来了，几乎不受外界温度影响。上面还有一层加热垫，不然你的小屁股哪会这么舒服。”
坐在一旁的贝瑞卡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坐过冰地铁吗？”小尼克被笑得有些难为情。
“那当然。我爸爸曾经也是……”贝瑞卡说了一半，把头垂了下去。
“你爸爸曾经是什么？说呀。”
“哪儿那么多废话，好好坐着。我们马上就到了。”老尼克瞪了一眼儿子。
他知道，贝瑞卡曾经是个富家女，她那老爹也曾是个体面人。能躲过大灾变到海底生活的，哪个不是富人呢？但是海底世界资源有限，养不起那么多富人——总要有人干活儿，养活这个摇摇欲坠的人类堡垒。在这里，只有真正的巨富才能称为富人，财富的博弈之后进行了新的社会分工，像贝瑞卡那样的家庭只能沦为穷人，做最底层的工作，得最少的报酬。老尼克知道，贝瑞卡的父亲就是受不了这种反差才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想到这儿，老尼克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游走在灰暗地带，不受社会规则的制约。在他们眼里，没有规则，没有秩序，强者生存是唯一的道理。
他就是那种人。
冰地铁缓缓停站。老尼克扫了一眼站牌——温特伍德公立学校站。他们到了。
“这就是温特伍德学校？”小尼克瞪大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操场，操场后面一座座晶莹剔透的教学楼灯火辉煌。透过半透明的墙壁，他能看到里面有许多孩子上课的身影。
老尼克扬了扬下巴：“这是第五区最好的中学。这里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是说，你们。”老尼克看了一眼贝瑞卡补充道。
“尼克叔叔，你是说……你要送我来读书？”贝瑞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特伍德学校高昂的学费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了，你们俩。但不是现在。”老尼克摊了摊手，“我现在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对吧，小尼克？”贝瑞卡热情洋溢地拍了拍小尼克。她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无助与恐惧，那天真烂漫的快乐模样真是光彩照人。
小尼克把脸一绷，怪声怪气地说：“是的，贝瑞卡女士。我们可以等。不过请你称呼我尼克上尉。”
老尼克被两个孩子逗笑了。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摩天轮说道：“无论怎么说，欢迎贝瑞卡加入我们。为了庆祝，我请大家去旁边的游乐园玩！”
“两张儿童票，谢谢。”两个孩子拿了票，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进去。
老尼克点了一杯啤酒，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本来敲了刀疤一笔，送小尼克进学校的钱差不多够了。可现在多了一个贝瑞卡，两个孩子都得读书，日常的开销一下变成了三份……他盘算了一下，要想赶在明年的开学季送两个孩子读书，必须要每个礼拜都有一次好运气找到大矿才行。
“珍妮，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老尼克轻声说道。他想起了珍妮对他说过的话。珍妮说，总有一天，人类会重返地面，驱逐天空的阴霾，重新拥抱温暖的阳光。人类要想早点实现梦想，必须取得科技上的突破，寄希望于未来。人类的未来是属于有知识的科技精英的，而不是那些满脑子逐利的资本家。老尼克深信这一点。珍妮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深信不疑。
老尼克突然感到有些异样，好像有人在盯着他的后背。他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端起酒一饮而尽，走到柜台付账，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踱步到角落，仔细观察冰地面上的行迹。看着冰面上的轻微划痕，老尼克皱了皱眉头。
“小鹰号”里，两个孩子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游乐园里的经历。老尼克听着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感觉自己也跟着他们去玩了一样。他轻轻地笑着，心想我和珍妮在地面上那会儿，玩过的迪士尼比这好上不知多少倍呢。
快乐的情绪在老尼克的脸上还没停热乎，就被他那紧皱的眉头赶跑了。屏幕显示，几个圆点正从不同的方向朝他们逼近——他们被一群潜艇包围了。
他认得那些潜艇。他们一直在找他，看来这次真躲不掉了。
“哎哟，看看我们发现谁了？好久不见啊，尼克少校。”一个经常出现在老尼克噩梦里的声音传来。
老尼克看了看两个孩子，示意他们别出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通信话筒：“别乱来。我儿子在‘小鹰号’上。”
“想不乱来也行啊，只要你答应跟我们走。之前的事儿，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老尼克看了看儿子和贝瑞卡，攥紧的拳头松了下来。
“好，我跟你们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们找地方谈谈。”
“行啊。你走前面，我们跟着。”
老尼克知道他们想让他干什么。十年前，他就是因为这个跑出来的，带着他的“小鹰号”潜艇。他是一个军人，不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老尼克放慢了航速，驶回港口。回去的路途特别漫长。舱室里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重。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尼克张了几次嘴巴，心里有千万句话，本来是要留着慢慢说的，现在一下子都挤到嗓子眼来，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下我去和他们谈些事情。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老尼克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些。
“爸爸，他们是谁？”小尼克望着爸爸。
“这个你不用知道。没事的，他们需要我，不会把我怎么样。”
“叔叔你放心吧，我和小尼克在这里等你。”贝瑞卡拉着小尼克的手说道。她知道老尼克的用意，他们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老尼克点点头，钻出舱室。几艘潜艇上下来了十几个黑衣人跟着他向港口出口走去。
他们又回到了“流浪者”酒吧。
“是你。”老尼克看见刀疤坐在一张桌子旁，冷笑着看着他。
“没错。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吃素的。我把你在这儿的消息卖给了高斯特将军，价钱可不低啊。”
老尼克听到那个总在噩梦里出现的人的名字，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
刀疤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高斯特将军，您来了。”
高斯特将军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他的个子不高，却有足够的威严让人感到压抑与敬畏。尼克知道，那是杀人无数才凝聚而成的杀气。
“好久不见，尼克少校。”
“你还活着，高斯特将军。”尼克低声说。
高斯特放声大笑：“怎么，很意外吗？”
老尼克没有说话。那场混战毁灭了帝国的一切，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有人逃出生天。
“坐吧。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吧？”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我。无非是两个目的：要么杀掉我，作为我当年叛逃的惩罚；要么继续利用我，去干那些阴暗肮脏的勾当。”
“那你觉得是哪个呢？”高斯特把身体靠向椅背，用手指敲着桌面问道。
“如果你要杀我，我想刚才就动手了。”
“聪明人。我当然舍不得杀你。”
“我如果不答应你呢？”
“那说明我开的条件还不够高，还没到让你无法拒绝的程度。”高斯特打量着老尼克，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有个儿子。你一直想送他去上学，对吧？”
老尼克不说话。
“我可以付给你足够的钱，让那个孩子读完大学。怎么样，这个条件还不错吧？”
“我要双份的，现钱。因为我现在有两个孩子。”
高斯特顿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笑容：“真敢开价。不过没问题我相信你值这个价钱。”
老尼克咬了咬牙：“行，成交。”
高斯特对手下做了个取钱的手势：“你就不问我要你做什么吗？”
“问不问没有区别。我照做就是。”老尼克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
“痛快！”高斯特大笑，问站在一旁的刀疤，“你说他是不是很有诚意？”
刀疤有些受宠若惊，高斯特将军竟会与自己说话。他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有诚意，当然有诚意。”
“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表现出一点诚意？”
“当然，当然。”刀疤附和着，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高斯特正盯着他，目光阴冷而恐怖。
“你的命是我们能表现出的最大诚意。”高斯特说着，掏出腰间的手枪，枪口对着自己，递向刀疤，“是你自己了结，还是我帮你？”
刀疤已面如死灰：“高斯特将军，您不能这么做……我对您有用我刚刚把这个家伙的消息告诉给您……”
“是卖给我。尼克少校就在这里，现在你已经没用了啊。你应该知道，有些钱不能赚。坏了规矩，只有这个下场。”
刀疤低着头，伸手去接手枪。老尼克看到，当他的手快要碰到枪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
刀疤的手突然变快了，他的身体前倾，几乎是去抢那把枪。
但高斯特的动作更快。他把手一缩，手腕一抖，掉转枪口正抵住了刀疤的脑门。
“还是我帮你吧。”高斯特说着，扣动了扳机。
嘭！奔涌的血浆在刀疤的脑后像焰火一样绽开。
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
老尼克叹了口气：“你不必这样做的。”
高斯特收回枪，把一个皮箱放到桌子上，推向老尼克：“就当是我的见面礼吧。这个人有你的信息，我不想让你有后顾之忧。”
老尼克接过皮箱：“我要去找一个人，交代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高斯特摩挲着手枪，头也没抬：“去吧。我相信，同样的错误尼克少校不会犯第二次。”
老尼克回到“小鹰号”上。两个孩子见到他，都露出了笑容。
“爸，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老尼克点点头：“是的，我现在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再看一眼‘小鹰号’吧，你们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为什么呀？”小尼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收拾东西，小尼克。”贝瑞卡小声说道。
威尔逊神父。在这个世界上，老尼克只有这一个人可以信任。在他被巨额赏金通缉的日子，他躲在神父家里，一待就是几个月。
威尔逊神父平静地听完了老尼克的话。他点了点头：“让孩子们过来吧。”
小尼克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慈祥老人，一只手抓着老尼克的衣角。
“那就拜托了，神父。”
分别的时候到了。
“爸，你还会回来吗？”小尼克怔怔地看着地板。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也许要很久才能……”老尼克颤动了一下，没有了挺拔的姿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转过身，把怀表摘下，挂在儿子的脖子上，金属的表身在孩子竹竿似的身体上晃晃荡荡。
“记得每天要锻炼。五十深蹲三十俯卧撑。以后每年增加五个直到你满了十八岁。他们要是不让你做，你就晚上偷偷做，明白了吗？”
小尼克一下子扑到爸爸身上。
老尼克抱着儿子，感觉他是那么瘦，那么轻。他还是个孩子啊。
“保重，孩子，照顾好贝瑞卡。要像个男人那样活下去。”老尼克最后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转身向“小鹰号”走去。
“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小尼克大声喊道。
老尼克咬了咬牙齿，没有回头。他不能让小尼克看到他的眼泪他在儿子面前从来没有流过泪。
老尼克刚爬进潜艇，高斯特的声音就从扬声器里传来：“没看出来啊，刽子手尼克。真是父子情深的感人一幕啊。”
老尼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冷冷地说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看到你那慈父的一面，让我有些担心呢。一会儿可别让我失望啊。”
“你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将军。”
从这一刻起，老尼克知道，这具躯体里那个慈爱的父亲已经死了冷血残酷的杀人恶魔复活了。
他不愿意回忆那段黑暗的岁月。大灾变后最初的几个年头，是把人变成魔鬼的日子。开凿冰室的速度有限，可人人都想往海里涌六千万人。最终有六千万人成功进入冰层，占人类总数的百分之一毫无疑问，这是各国的权贵和精英阶层。但是一旦这些权贵精英构成一个新的社会，必然又要再分出阶层。一场大混乱持续了十年，最后形成了两个超级大国，六百万人最终生存了下来。老尼克敢肯定这六百万人和他一样，没有一个人的双手是干净的。老尼克所在的部队直接听命于该国的最高元首，执行过无数次秘密任务。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他们遭到了伏击。帝国的潜艇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老尼克驾驶着“小鹰号”突出重围，切断了和其他潜艇的联络，再也没有回去。
“刽子手尼克，这次的任务你清楚了吧。”扬声器里传来司令指挥官的声音。
“清楚了。隐藏，跟踪，伏击。不过请不要那样称呼我，高斯特将军。”
“我喜欢这样称呼你，你的作战风格真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你不是自己脑子犯浑跑了，你现在差不多是个少将了。”
“我们夺下海底最后一座活火山又会怎么样呢？我听说几个城市已经区域性断电，好多人生了冻疮。”
“亲爱的少校，你还是那么天真。海底的生活把你过傻啦？这儿本来就养不了那么多人，就算冻死了几个，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
“对我来说，他们什么都不是。歼灭那支舰队，拿下这座火山，我们就控制了海底最大的热源。我们还拥有世界上唯一的潜艇部队，你觉得我们会成为什么？”
老尼克冷冷地说道：“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
高斯特的语气里难掩兴奋：“等我成为新的元首，你就是开国元勋，我可以让你做国防部长，兼潜艇部队总司令……”
老尼克不再说话，把操纵杆握得咯吱作响。
六艘潜艇排成三角箭头阵型，在漆黑的深海里行进。“小鹰号”在队伍第二排的左翼，在它的红外线成像显示屏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火山的轮廓。高斯特一声令下，六艘潜艇齐齐下沉，开启了反探测系统，与海底融为一体，等待猎物送上门。
“嘘！来了。”另一支潜艇队从他们的上方经过，朝着火山口的方向驶去。老尼克数了数，有十二艘。他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找他了。没有刽子手尼克，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这十八艘潜艇，几乎是现在世界上军事力量的总和，也曾是两国统治集团最锋利的爪牙。
他们悄悄跟在那十二艘潜艇身后，等待时机，准备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
战斗打响了。导弹流星般从身边划过。老尼克全身肌肉紧绷地操纵着潜艇，“小鹰号”像鲨鱼一样灵活地躲避攻击。在这三千米的冰层之下，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域，一股股声呐发出的超声波汇合在一起，激起的巨大音浪拍打在冰层上。双方混战，拼的是武器装备、战斗技巧、视死如归的决心，以及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概率。
以三艘潜艇作为代价，尼克他们全歼了对方的十二艘潜艇。
“干得漂亮！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结果完全可以接受。我们去查看一下火山口！”高斯特将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好像有意压抑着兴奋。
“该死的，火山口被堵住了，岩浆喷不出来。你有什么办法吗尼克？”
尼克的手臂酸痛，胃部开始抽搐——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他反复辨认着另外两艘潜艇的位置，咬着牙让自己保持精神集中现在，高斯特将军的潜艇就在“小鹰号”的下面，而他们则都处在火山口的正上方。
“我还有两枚导弹，将军。”
“太好了，瞄准这个该死的火山口！等一下，你为什么会留有两枚导弹？”
“因为它们有更值得摧毁的目标。”老尼克说着，按下了发射键。
另一艘潜艇本来就在战斗中受了损伤，被尼克的导弹击中后像一条死鱼一样翻了个身，重重撞到了火山熔岩上。而高斯特将军的潜艇只是尾部被导弹刮掉了一块——经过刚才的战斗，这个老狐狸仍没有相信尼克，他快速地调整方向，躲过了导弹。紧接着，他也发射了一枚导弹，正中“小鹰号”的艇身。“小鹰号”尾部翘起，前端对着海底，直直地向下沉。
“幸好我也留了一手，这枚导弹就是为了防备你的！去死吧，你这个浑蛋！所有的荣誉都是我一个人的！哈哈！”高斯特将军放声大笑。突然，他的潜艇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也开始向下沉。
“小鹰号”正顶着高斯特的潜艇，一起向火山口撞去！
“住手！你这个疯子！啊！”
尼克发出一声长吼，那是“小鹰号”最后的冲锋号角。
要好好活下去，像个男子汉一样。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孩子会回到地面上，回到天堂。
不要怪爸爸。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再见，臭小子。
老尼克的手颤抖着，打开隐藏在操纵台下的一个盖子。他闭上眼睛，按下了那个从未按过的红色按钮。
嘭嘭！两声沉闷的巨响后，“小鹰号”连同高斯特的潜艇，在火山口上一前一后地开出了两朵绚烂火红的花朵。
火山也跟着暴躁起来，喷出暗红的巨舌，急剧汽化的海水变成大气泡，发出嗞嗞的声响后往海面窜去。
源源不断的热流向上传导，冲破了三千米的冰层，直达海面。热流汩汩流动，像一个运动着的崭新的生命。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冰冻的海面上第一次泛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