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掌握定向反应。这种模式下的学生会如何理解困难和失败?我们已知无助组的学生将失败归结于智力,那么掌握定向组的学生会归结于什么呢?答案令我们惊讶,他们什么都没有归结。他们并未关注失败的原因,事实上他们甚至没有去想自己失败了。
毫无疑问,他们当然也遭遇了阻碍,但他们的言行却始终指向问题解决而不是其他。因此,当无助组的学生质疑自己的能力并很快失去成功希望的时候,掌握定向组的学生开始向自己发出指令以改善当下的表现。
其中一些是自我激励,如“它越难,我就越要努力尝试”或者“我应该慢慢来,努力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一些注重任务的认知层面,例如提醒自己截至目前对于手边的问题已知了哪些信息。
几乎所有掌握定向组的学生都采用了某种形式的自我指示或自我监控来帮助自己,然而几乎没有一个无助组的学生这样做。因此,在困难面前,掌握定向组所做的是更加积极地尝试和努力。
他们也仍对取得成功充满信心,他们会说“我就快要解出来了”或者请求进行更多尝试,因为他们确信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于正确答案。掌握定向组中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学生做出了不同程度的乐观预期,而无助组的学生几乎没有。
他们有什么感受呢?这个小组的学生普遍保持了此前成功时的积极情绪,甚至还有一些人在遇到难题时变得更加兴奋。我们永远忘不了其中一个孩子,在难题出现时,他挪了挪椅子,搓了搓手,乐滋滋地说:“我 热爱 挑战。”还有一个孩子非常坦诚地告诉我们:“我很 希望 参加这个实验,它能让我进步。”另一个孩子则高兴地说:“错误是我们的朋友。”
于我们而言,这些话就好像一盏盏亮起的灯。我们曾经以为面对失败只有应对和不应对之分,我们没有想过人们可以敞开怀抱拥抱失败。这些学生告诉了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掌握定向反应。
总之,掌握定向的学生完全没有抱怨所处的困境,而是积极地欢迎面对和克服障碍的机会。
那么他们表现得如何呢?与他们的乐观与努力一致,该组中多数学生(超过80%)在难题面前保持了问题解决策略的高质量,甚至还有四分之一的人有所提升。他们自我学习了新的且更复杂的策略来解决当下的难题,还有一些人成功解决了原本被认为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问题。
这种反应显然和无助反应不同。在无助反应中,学生把困难视为能力不足的标志,因此感到绝望并深陷其中。而掌握定向的学生则认识到他们需要更努力,于是只是专心去调配自身资源,完全投入手头的任务。因此,即使在此前的简单任务中他们未见得表现得比无助的学生好,最终也取得了更高的成绩。
那这会否只是一种基于乐观的自我欺骗呢?前面提到过,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通过努力掌握了任务。抛开这个不谈,尝试让他们失去什么了吗?努力让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吗?并没有,至关重要的是, 他们没有将失败视为污点 ,因此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危机。
然而,对于无助组的学生而言,他们的智力,也许还包括自我价值,均岌岌可危;而每一次失败的努力又将进一步损害它们(参见Covington,1992)。这样,危机不可谓不大。
在阐明了无助和掌握定向模式后,我们想要确认这些模式会否真实影响到学生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为了明确这不仅仅是一种局限于实验室的现象,我们设计了一组新的材料供学生在课堂上学习,名为《心理学:人类行为的理由》。
在芭芭拉·利希特(Barbara Licht)和我的一项研究中(Licht & Dweck,1984a),我们通过问卷将五年级的学生区分为倾向于表现出无助反应和倾向于表现出掌握定向反应的两组。一段时间后,我们向这些学生发放帮助他们学习新材料的指导手册。
如何检测无助反应呢?一半的指导手册在开篇不久放置了不容易理解的内容,我们想看看那些倾向于表现出无助反应的学生会不会因此而受到阻碍。
学习材料的主题与学校中教的任何内容无关,因为我们不希望学生们受到已经形成的自己是否擅长某一科目的观念的影响。我们还想教他们一些可以用于解决后续问题的知识,这样就可以检验他们对材料的掌握程度。
具体来说,我们教给学生的是一些有关学习的心理学规律。通过有趣的事例和插图,他们了解到,如果从事某件事情(如跳舞)得到了一个积极结果(度过了美好时光),就很可能再次从事同样的事情;如果从事某件事情(如吃某种食物)得到了一个糟糕的结果(生病了),此后就不太可能重复这一行为;此外,在决定是否重复该行为时,一个大的好结果比一个小的坏结果(同理,一个大的坏结果也比一个小的好结果)影响更大。
在手册的最后,有一个由七个问题组成的测试。这些问题与学习材料直接相关,学生只有答对了所有才被视为完全掌握了材料。如果测试结果显示学生尚未掌握,那么还会得到一本复习手册,并在此后完成另一次测试。
为了避免学生们将收到复习手册理解为失败,我们也采取了措施。实验者会用一种友好且非评价的方式告诉孩子:“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所以希望你可以再复习一下。我在那些你还没理解的问题后面打了一个‘×’,所以你要特别留意它们。当然,其他内容我也希望你可以再复习一下。”学生一共有四次机会来掌握学习材料。
为了了解无助反应将如何影响学习,我们制作了两个版本的初始教学手册,一个设置了障碍而另一个没有。在手册的开头之后,我们插入了一小段无关材料,其中一半写得清晰明了,另一半则写得晦涩模糊、令人费解。以下是后一个版本的段落示例:
如何才能最好地描述那些最能令他人频繁效仿的人的本质?是因为他们很好,所以是我们想要成为的人,还是我们想要成为被他们喜欢的人?
这个段落其实与学生必须学习的内容无关,也就是说这一令人困惑的段落并没有剥夺随后完成测试所需的任何信息。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一出现在学习过程中的小小障碍将如何影响那些具有无助反应倾向的学生后续的学习。
结果值得关注。当拿到的学习手册不包含此障碍时,两组学生的表现相差无几。两组中均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学生掌握了学习材料:76.6%的无助组和68.4%的掌握定向组学生做对了全部七个问题——差异不显著。这与我们之前的研究结果一致,即在失败发生前,两组学生的能力表现无甚差别。在这项研究中,我们还拿到了他们的智商分数和考试成绩,同样表明两组学生的现有学业水平相当。
然而,当拿到的学习手册包含令人困惑的段落时,两组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掌握定向组的学生仍然表现出色,有71.9%的人掌握了材料。然而无助组的学生显然受到了消极影响,只有34.9%的人掌握了材料。这意味着众多原本具备学习技能的学生未能成功完成学习,原因是他们受到了初始困惑的干扰,而同样的障碍并未使掌握定向组的学生陷入麻烦。
选择一个令人费解的段落来制造障碍的用意在于,在学生的连续学习过程中,新出现的内容就可能制造出类似的障碍。例如,从算术转向代数、几何、三角学时,或者有新的概念或理论出现时,学生们也许会因为不明白这些新的概念与此前所学有什么关联而不知所措。
此时,倾向于无助模式的学生可能轻易做出自我怀疑和中断学习的反应,过早地断定自己不擅长这一领域。这样发展下去,可能致使他们真的处于劣势,特别是在数学和科学这类会时常引入新概念的领域。
总之,这项研究表明,无助反应会妨碍学生在日常学习中掌握新知识,也能令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无助反应和掌握定向反应出现的原因。
我一直在强调一个事实,即两组在完成任务时所具备的认知技能是等同的。导致他们最终表现如此不同的原因可能在于,一组在面对失败时根本没有调动这些技能,而另一组则积极充分地发挥了这些技能。
为什么我们,特别是老师,很难意识到非常聪明的学生也可能表现出无助反应?也许是因为聪明的学生接到的任务多数相对简单(对于他们而言),于是他们很少真正地面对困难。那我们为什么要担忧呢?因为每个人迟早都要面对挑战,如果不是在小学,就肯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到那时,倾向于无助模式的学生可能会经历不必要的自我怀疑和损害,而不是去迎接这些挑战。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即学生会面临越来越多的选择(Eccles,1984)。没有多少选择可以确保成功而回避失败。
如果无助反应是面对挑战的一种习惯性反应,那么还需要注意,它将不仅限制学生在他人给定任务中的表现,还会限制他们在自己设定的目标中可能取得的成就。一切重要的、长期的目标都必然包含障碍。如果障碍被视为一种威胁,并引发严重的自我怀疑和退缩,那么对目标的追求显然将大打折扣。
反过来,将困难视为自然的事情并积极欢迎挑战会促进目标的实现吗?
我曾经在无意中听到两个本科生查尔斯和鲍勃之间的对话,发现可以很好地说明掌握定向的积极意义。他们在谈论一门极具挑战性的课程——计算机科学。查尔斯上过两次这门课程,第一次拿到了D而第二次拿到了B+,而鲍勃正在上这门课,他觉得自己最多能拿到C,而且很可能会重修。然后他们继续讨论是否要主修计算机科学。他们都没有考虑自己是否根本不擅长这个学科,而仅仅把它视作一门需要付出努力并充满挑战的学科。他们认为是否主修这门学科的决定主要取决于自己有多大的兴趣以及有多少意愿为之努力。
我毫不怀疑,如果这两个年轻人决定从事计算机科学,他们将取得令人钦佩的成就。这次对话还令我感到惊讶的一点是,这与我大学时的情况有很大不同,那时候如果我的成绩低于预期,我绝不会想在公开场合谈论它。并且,如果我在一门课程中只拿到了C或D,我永远不会考虑主修这门学科,而会立马转移兴趣去其他领域。也正因此,我非常佩服查尔斯和鲍勃,因为他们保持选择的开放性,并认识到可以通过不断努力去掌握自己期待获得的技能。
那么我们是在说坚持不懈总是最好的策略吗?并非如此。在认识到直面阻碍重要性的同时,我们也认识到适时放弃的重要性,如果某项任务确实超出了当前的能力范围或者坚持下去的代价过大,放弃也是明智的选择(有关这一话题的讨论请参见 Janoff-Bulman & Brickman,1981)。
掌握定向反应让人们可以坚持,但当理性分析表明不应该再继续时,它也不会让人一意孤行。事实上,过度的坚持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无助反应。有的人可能拒绝放弃,因为承认失败对自我实在是太大的打击。如在水门事件听证会之后,理查德·尼克松几乎铁定会面临弹劾和定罪,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放弃总统职位,他说:“在放弃之前你将永不失败。”也就是说,他不仅认为放弃会带来失败,还把它 等同于 失败。
因此,放弃太快也好,坚持太久也好,这种反应到底是不是适应不良,取决于个体是否认为失败是一种自我威胁甚至缺陷。
在明确了无助和掌握定向模式后,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回答: 为什么 同等能力的学生会对失败做出如此迥异的反应?我们将在下一章看到,是不是应该用失败来评判自我的信念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