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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金曾说,他每读一篇中世纪作品,通常的反应并不是着手评论或进行语言学研究,而是遵循其传统,写出一部现代作品。 (1) 无独有偶,在1965年,托尔金也对一名记者谈到,他“几乎每读一篇童话故事,都想(自己)动手写一篇”。 (2)

从广义上讲,这样的主张,完全可以作为研究托尔金及其作品的绝好切入点。因为只有了解了托尔金的生平经历和文学兴趣,我们才能更充分地领会他在其最脍炙人口的作品,即《霍比特人》和《魔戒》中成就了什么。

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1892年1月3日出生于南非布隆方丹,父亲亚瑟·鲁埃尔·托尔金(Arthur Reuel Tolkien)是一名银行经理,母亲名叫梅贝尔·萨菲尔德(Mabel Suffield)。托尔金的双亲都来自英格兰中部的伯明翰。

亚瑟向梅贝尔求婚时,两人还在英国本土生活。此后不久,他即受雇于非洲银行,和梅贝尔的婚礼便在开普敦举行。J.R.R.托尔金是这对夫妻的长子,家人都管他叫罗纳德。他们的次子名叫希拉里·亚瑟·鲁埃尔·托尔金(Hilary Arthur Reuel Tolkien),比罗纳德晚两年出生。

1895年,梅贝尔·托尔金带着两个儿子回到英格兰,虽说是为了短暂探亲,却也是为了小罗纳德的健康问题考虑。亚瑟·托尔金独自留在南非,却在1895年末染上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梅贝尔于是留在了英国,住在伯明翰的娘家附近,独自抚养两个儿子。她在1900年改宗罗马天主教,令她的新教徒亲戚们惊愕不已。他们很快撤销了对梅贝尔母子的资助。梅贝尔自食其力,以天主教教义教育两个孩子。然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1904年与世长辞。她死后,伯明翰奥拉托利会 [1] 的弗朗西斯·摩根神父(Father Francis Morgan)成为托尔金兄弟的监护人。

兄弟俩就读于伯明翰的爱德华国王学校,罗纳德还在1903年拿到了该校的奖学金。1910年左右,罗纳德邂逅了一位名叫伊迪丝·布拉特(Edith Bratt)的年轻女子,两人同是孤儿,又住在同一所寄宿公寓里。罗纳德和伊迪丝很快互生情愫,偷偷来往。然而,这段地下恋情被双方的监护人发现后,罗纳德便被禁止在年满二十一岁之前再与伊迪丝见面或交谈。

1911年秋天,托尔金进入牛津大学埃克塞特学院深造。他起初研读古典学,但很快因为个人兴趣,转向比较语言学研究,并开始学习芬兰语等语言。也是在这时,他开始创造一门自己的语言,也就是后来的昆雅语,亦即精灵语。

托尔金在1913年二十一岁生日过后,便与伊迪丝·布拉特再续前缘。他在课程学位考试 [2] 中只拿到了第二等,但由于他对语言学的爱好,托尔金最终在1915年6月的考试中,拿到了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的一等成绩。

随后不久,他便加入了兰开夏燧发枪手团接受军事训练。罗纳德和伊迪丝在1916年3月22日喜结连理,同年夏天,托尔金随部队奔赴法国前线。托尔金在索姆河的战壕里待了几个月,切身体验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恐怖。最后,他因感染战壕热被送回英格兰,在余下的战争年月中,再未重返战场。罗纳德和伊迪丝的长子,约翰·弗朗西斯·鲁埃尔·托尔金(John Francis Reuel Tolkien)出生于1917年。

大战临近结束时,托尔金受雇参加了《牛津英语词典》的编纂工作 [3] 。那个时候,这部词典正在牛津编辑。他在1920年得到了利兹大学的英语语言准教授教席 [4] ,一家人遂迁居北上。就在同一年,托尔金的次子迈克尔·希拉里·鲁埃尔·托尔金(Michael Hilary Reuel Tolkien)呱呱坠地。

牛津诺斯穆尔路20号的房子,托尔金一家自1930年1月至1947年年初均住在此处。托尔金的书房在一楼,即照片中右下角的房间,有向西(见上图)和向南(房子右侧,照片中不可见)的窗户。托尔金的书桌置于向南的窗前。 (3)

1972年,托尔金将他的书桌捐给慈善组织“助老会” [5] ,拍卖所得用作慈善资金。1972年7月27日随书桌寄出的信中,托尔金写道:“这张书桌是我妻子在1927年买给我的。这是我的第一张书桌 (4) ,并且一直是我进行文学创作所用的桌子,直到她于1971年辞世。《霍比特人》就是在这张书桌上诞生的:从书写到打字、绘画。”这张书桌现藏于伊利诺伊州惠顿市惠顿学院的玛丽昂·E.韦德中心。

托尔金的第一部重要著述《中古英语词汇》( A Middle English Vocabulary )于1922年问世。这本书是为了与肯尼思·赛瑟姆(Kenneth Sisam)编纂的《十四世纪诗文集》( Fourteenth Century Verse and Prose ,1921)配套使用而写成的。凭借这本书及其他著作,外加编纂《牛津英语词典》的经历,托尔金很快成为当时最杰出的语文学家 [6] 之一。1924年7月,他晋升为利兹大学英语语言教授,同年,他的第三个儿子克里斯托弗·鲁埃尔·托尔金(Christopher Reuel Tolkien)出生。

1925年,托尔金和E. V.戈登(E. V. Gordon,1896—1938)合作编注的《高文爵士与绿骑士》( 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 )问世,系这首中古英语长诗的一个重要注本。随后不久,托尔金被推选为牛津大学盎格鲁-撒克逊学罗林森与博斯沃思讲席教授 [7] 。1929年,他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普莉西拉·玛丽·鲁埃尔·托尔金(Priscilla Mary Reuel Tolkien)出世。1937年,他为孩子们写的小说《霍比特人》出版。

托尔金在罗林森与博斯沃思教授讲席上任职到1945年,后被推选为牛津大学英语语言文学默顿讲席教授 [8] 。1954—1955年,人们期待已久的《霍比特人》续篇《魔戒》终于分为三册问世。之后托尔金一直留在默顿学院任教,直到1959年退休。他的妻子伊迪丝在1971年去世。托尔金本人则因突染急病,在1973年9月2日与世长辞。

托尔金很早就对中古语言和文学产生了兴趣。他在爱德华国王学校读书时就读了《贝奥武甫》( Beowulf ),先是读现代英语译本,后来又读盎格鲁-撒克逊语原文。以此为起点,他又开始阅读冰岛萨迦 [9] ,其中就有威廉·莫里斯 [10] 的译本。他也读斯诺里·斯蒂德吕松的《散文埃达》 [11] ,以及述有多篇古代北欧神话和英雄史诗的《老埃达》( Elder Edda )。1911年,他发现了芬兰史诗《卡勒瓦拉》 [12] 。在埃克塞特学院读书时,他对威廉·莫里斯的作品愈发感兴趣。让他进一步关注莫里斯的原因,大概是后者也曾是埃克塞特学院的学生,并且莫里斯的叙事诗和晚年的散文传奇(不少也点缀着诗歌)特别投其所好。

托尔金研习了早期日耳曼语言文学的全部文献,又在其中专攻古英语、古斯堪的纳维亚语和中古英语。在中古英语文献中,托尔金的兴趣集中在杰弗里·乔叟(Geoffrey Chaucer,1340?—1400)的作品,以及那位写出了《高文爵士与绿骑士》、《珍珠》( Pearl )、《洁净》( Cleanness )和《忍耐》( Patience )的14世纪无名诗人 [13] 。托尔金的学术专长之一,就是中古英语的西米德兰兹方言,具体可参见《隐修女指南》( Ancrene Wisse )——这是一本写给那些选择栖身于依傍教堂的陋室中、潜心过修道生活的女性的宗教指南。

J.R.R.托尔金于1911年2月17日在伯明翰爱德华国王学校文学社宣读“北欧萨迦”论文的通讯稿,载于《爱德华国王学校年鉴》( King Edward’s School Chronicle ),1911年3月(第26卷,第2期),第18—19页。

托尔金对于推广自己的爱好十分热心,他在利兹大学任教时,便组建了一个维京俱乐部,聚会时边喝啤酒边朗诵萨迦;回到牛津大学之后,他又创立了一个冰岛语俱乐部“寇尔毕塔”( Kolbítar ,亦即“吃煤人”——指那些坐得离火太近、看上去就要咬着炭的家伙),成员多是牛津大学的教员,他们从1926年起不时聚会,到1930—1931年左右才告一段落,其间会员们彼此大声朗诵冰岛语萨迦,并当场即兴翻译。托尔金的好友C. S.刘易斯(C. S. Lewis)和内维尔·科格希尔(Nevill Coghill)都是“寇尔毕塔”的成员,这两人日后也加入了墨象社,那是一批牛津作家组成的小团体,他们定期聚会,朗诵自己的作品给同侪们分享品鉴。实际上,墨象社(这个名字原本来自一个在1931年到1933年间集会的大学生社团)作为一个小团体,似乎直接脱胎于早期的“寇尔毕塔”聚会。

托尔金的文学创造力也早早开始崭露头角。从托尔金和两个表姐妹小时候发明的“动物话”这种虚构语言,便可发现他对语言的兴趣。 [14] 在托尔金发明的诸多语言中,“动物话”属于早期的一种,他后来创造的语言通常复杂得多。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熏陶,托尔金对彩绘、素描和书法也非常有兴趣。关于托尔金的美术作品,参见韦恩·G.哈蒙德和克里斯蒂娜·斯卡尔所著《J.R.R.托尔金:艺术家与插画家》,系一部内容翔实、涵盖了他数十年创作历程的著作。

托尔金在1910年左右开始写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托尔金偶然读到下面几行诗句,出自古英语诗人基涅武甫 [15] 的盎格鲁-撒克逊语长诗《基督》( Crist ):

(《基督》,104—105行)

Ēarendel(埃雅仁德尔)这个词,通常作“灿烂的光芒、光线”解释,部分学者一直认为,这个词其实指的是一颗星。托尔金认为,埃雅仁德尔可能是金星,即暮星的别名。若干年后,托尔金在1965年12月18日致克莱德·S.基尔比的信中提到这两行诗,并说“这段醉人的诗句,实际上是我的整个神话体系的灵感来源”。 (5)

托尔金的神话世界也是他所发明的诸多语言的衍生产物,他认为,若要让他的虚构语言和真正的语言一样成长、演进,就必须有使用这些语言的民族,而任何民族必有其历史。托尔金称他的虚构世界为中洲,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古英语中middangeard的现代写法,指的就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 [16] 。托尔金在他的世界里安置了精灵、人类和其他物种,他所创造的两种主要精灵语诺姆族语(Gnomish,后来成为辛达语[Sindarin])和琨雅语(Qenya,后来写作昆雅语[Quenya]),就在这样一部虚构的历史中扎下了根。

1914年9月,托尔金写下了《暮星埃雅仁德尔的远航》(“The Voyage of Earendel the Evening Star”),这首诗也是他所创造的神话世界之滥觞。之后的几年中,他的神话世界主要在词汇、文法和诗歌中得以表达。1916年初,他将一本题为《仙境号角》( The Trumpets of Faerie )的诗集寄给伦敦的西奇威克与杰克逊出版社,却遭到婉拒。不久之后,他便开始用散文体写作自己的虚构神话,并将这些故事称为《失落的传说》( The Book of Lost Tales )。这些散文体的故事,正是托尔金所著“精灵宝钻”的雏形,终其一生,他都在不断地创作、雕琢传说故事集 [17] 。这些故事、传说的复杂演化,详见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的十二卷《中洲历史》。

1920年起,托尔金开始为孩子们写作,他假借“圣诞老爸”的名义,给自己的孩子们 [18] 写了图文并茂的信,信中描述了各种发生在北极的事情——这些信一写就是很多年,最后成了一个系列。早期的信函非常简单,但到了1925年左右,这些信函变得越来越长,情节也越来越复杂,托尔金情不自禁地围绕着圣诞老爸这个角色,以及居住在北极地区的小精灵、小矮人 [19] 和北极熊,开拓了一套神话体系。这些书信的选集在1976年以《圣诞老爸书信集》( The Father Christmas Letters )为题出版,由贝莉·托尔金(Baillie Tolkien)编辑。1999年,经过大量内容扩充,又以《圣诞老爸的来信》( Letters from Father Christmas )为题重新问世。

1924年前后,托尔金开始给孩子们讲故事,有的时候,还会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在这些早期作品中,有一篇《奥格戈》(“The Orgog”)讲的是一个奇妙的生物在奇异国度的历险,但没有写完。另一部短篇小说《罗弗兰登》( Roverandom ),据说是在1925年9月即兴创作、讲给孩子们听的,但直到1927年圣诞节前后才最终成文,并于1998年在托尔金身后出版。至于1982年以摹本形式出版的绘本《幸福先生》( Mr. Bliss ),据迈克尔·托尔金的暑期日记所言,创作于1928年,不过存世的唯一一份手稿似乎来自1930年代初。 (6)

1928年左右,托尔金开始创作一组题为“宾波湾的传说与歌谣”(Tales and Songs of Bimble Bay)的诗歌,围绕一座虚构的海滨小镇宾波湾展开。托尔金为这个系列共写了六首诗,本书收录了其中三首。 (7) 最早的一版《哈莫农夫贾尔斯》( Farmer Giles of Ham )大概也是在1920年代末成型,正好是他开始创作《霍比特人》之前。 (8)

韦恩·G.哈蒙德在《究竟是谁的〈魔戒〉?》(“Whose Lord of the Rings Is It, Anyway?”)一文中,对托尔金创作的儿童读物进行了极为出色的评论:

迄今为止,托尔金的儿童文学作品之意义,还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他以它们为机会(或者说借口),来尝试其他的叙事方式,而非他在写作神话作品时所用的庄重的散文体或诗体。在儿童读物中,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言辞和情节上表现得幽默俏皮,甚至童心未泯。譬如,一个红头发名叫“胡萝卜”的男孩在布谷鸟钟里的奇妙冒险,或者名叫“比尔·糊墙”的大坏蛋及其死对头“前路少校”, [20] 这些都不是为了严肃端庄的中洲传奇所创作的。而且,就托尔金并未将这些故事付诸文字——即使成文的篇幅也不长——这一点来看,他甚至不打算把这些故事留给后人。……《幸福先生》中有对社会的讽喻,并且(据我们所知)是托尔金唯一的一次绘本尝试,这本书中文字和图画各据半壁江山。在《圣诞老爸书信集》中,他则尽情发挥自己的彩绘、素描、书法和语言天分。《罗弗兰登》最初的创作契机,不过是为了安慰丢失心爱玩具的小迈克尔·托尔金,再加上迈克尔和哥哥约翰都在暴风雨中吓得不轻……《哈莫农夫贾尔斯》的缘起也非常单纯,就是托尔金一家人在牛津乡间玩的一个游戏,由于很符合托尔金爱好文字游戏和地名的趣味,遂被扩充成短篇出版。(《加拿大C. S.刘易斯杂志》[ Canadian C.S. Lewis Journal ],2000年春季刊,第62页)

《霍比特人》是所有这些托氏创作元素的第一部集大成者——有诗歌(《霍比特人》中一共有15首诗,外加9则谜语)、绘画、他的虚构神话中的人物和地点(埃尔隆德、黑森林、死灵法师索隆)、他创作儿童文学时通俗简明的风格,以及从他的中古语言和文学专业知识中信手拈来的趣味。这些东西融汇在一起,在《霍比特人》中绚烂绽放,并且也将在日后的《魔戒》中大放异彩。 (9)

托尔金本人声称,《霍比特人》脱胎于他“烂熟于心”的史诗、神话和童话故事。我们可以历数其中一些源头:史诗《贝奥武甫》,安德鲁·朗 [21] 和格林兄弟整理编纂的童话集,还有E. H.纳奇布尔-休格森 [22] 、拉迪亚德·吉卜林 [23] 、威廉·莫里斯和乔治·麦克唐纳 [24] 的作品,特别是麦克唐纳的《公主与哥布林》( The Princess and the Goblin ,1872)及其续篇《公主与柯蒂》( The Princess and Curdie ,1883)。托尔金唯一承认的,算是有意为之的影响,来自他自己的“精灵宝钻”传奇。另一个鲜为人知的灵感来源,则是E. A. 威克-史密斯(E. A. Wyke-Smith,全名爱德华·奥古斯丁·威克-史密斯[Edward Augustine Wyke-Smith],1871—1935)的童书《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 The Marvellous Land of Snergs ,1927)。这是关于一个名叫戈尔博的斯纳格人的冒险故事。斯纳格人是一个“只比一般的桌子高那么一点儿,但肩膀宽阔、力气也很大的族群”。

斯纳格人的世界“与世隔绝”,那里有一处专为孩子们所建的聚落,他们被从虐待成性或是粗心大意的家长身边带走后,就在那里生活。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名叫乔和西尔维娅的孩子,他们和戈尔博一起前往陌生的国度冒险。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麻烦又古怪的人物,比如那个痛改前非、戒吃小孩而改吃素的食人魔葛利索,以及虽然阴险狡诈,却做得一手好菜的女巫梅尔德伦婆婆。

托尔金在1955年致W. H. 奥登(W. H. Auden)的信中承认,《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可能是下意识的灵感来源之一!但是仅就霍比特人而言,别的再也没有了”(《书信集》,信件163号)。然而从这一陈述中,很难看出托尔金曾对这本书有多推崇。在他的著名演讲《论仙境奇谭》(“On Fairy-Stories”)草稿中,托尔金写道:“我要说,我和我的孩子们对E. A. 威克-史密斯的《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这本书都非常喜爱,至少,我们都对故事中的斯纳格人以及戈尔博这个角色钟爱有加,他是笨伯中的宝石,逃亡冒险时难能可贵的伙伴。”

《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一书轻松幽默的笔调,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霍比特人》的行文风格,下文的摘录可以为证:

(斯纳格人)热爱宴饮,他们的宴会都露天举办,长桌首尾相接,到街角还要拐上几拐。这么做绝对是有必要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会应邀——准确地说,是奉命赴宴,因为宴会都是国王举办的,尽管赴宴的人得自带食物酒水,然后全部堆在一处,大家一起享用。不过由于要发的请柬实在是太多了,这几年的做法也稍有变化;现在,人人都对国王的邀请名单心知肚明,只有那些在特定场合不受大家待见的家伙,才会收到“请勿出席”的请柬。有时候人们实在是想不出举办宴会的理由了,就得由王室总管履行职责,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个宴饮欢聚的理由来,比如说,今天是某人的生日。还有一次,他们因为那天没有人过生日而大肆庆祝了一番。(《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第10页)

E. A.威克-史密斯《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英国初版书衣(淡粉色底、栗色文字),欧内斯特·本出版社 [25] 1927年9月出版。护封前勒口上扣人心弦的广告(很可能出自此书的编辑维克多·戈兰茨 [26] 之手,彼时他仍在此社工作,后来创办了自己的出版公司)这样描述全书:

这本书开篇介绍了走失的孩子们的社区。社区以北一点,范德尔德肯船长和他的船员们正靠岸修整,“飞翔的荷兰人”就停泊在附近。南方则是友善、愚钝的斯纳格人,他们是小妖精的一个支系。淘气的乔和西尔维娅跑了出来,跟戈尔博——所有斯纳格人中最愚钝的一个——一起卷入了魔法事件,结果发现自己来到了河的另一边。他们从尚未完全改过自新的食人魔葛利索手里逃走,从阴险的女巫梅尔德伦婆婆手里逃走,从邪恶的库尔王手里逃走,最终被范德尔德肯和斯纳格人救回——真是一本令人高兴的书。

1927年11月24日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称其为“一本令人愉快满足的书”。《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在1996年由巴尔的摩的古地球出版社 [27] 再版,道格拉斯·A. 安德森作序,序中谈及威克-史密斯及其创作。(照片由纽约“奇迹之书” [28] 的彼得·格拉斯曼[Peter Glassman]提供)

爱德华·奥古斯丁·威克-史密斯是一名矿业工程师,也是热爱冒险的环球旅行家。1920年代,他出版了八部小说,其中四部是写给儿童的。威克-史密斯还出版过不少儿童故事,收录于“赫伯特·斯特朗” [29] 编辑的各种年刊,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是他的最后一本书。这张照片拍摄于1925年左右,威克-史密斯写完《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前后。

乔治·莫罗(George Morrow,1869—1955)为《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绘制的插图,图中斯纳格人戈尔博正领着西尔维娅和乔(还有他们的狗“小虎”)穿越暗黑森林。莫罗是《潘趣》( Punch )杂志的知名插画家,威克-史密斯也经常为该杂志撰稿。莫罗的绘画对人物及其面部表情尤其专注,与威克-史密斯的文风相得益彰。莫罗还为威克-史密斯的另外三本童书绘制过插图:《巴斯廷福思的比尔》( Bill of the Bustingforths )——只画了卷首插画,《末代男爵》( The Last of the Baron )和《海盗与马默杜克》( Some Pirates and Marmaduke ),三本书均出版于1921年。

这两本书在主题和少数事件上,还有更多相似之处。《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是一本讨人喜欢的书,即使抛开它与托尔金的联系,喜欢《霍比特人》的读者也会读得津津有味。

要讲清楚《霍比特人》一书的实际写作过程,就应当先研习一下存世的托尔金手稿、打字稿和校订稿,这些文献大多保存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马凯特大学纪念图书馆的档案室。这些文件最好的描述方式,就是根据成文阶段进行分期,我将之分为A到F六个阶段。

A阶段:一份共计六页的手写稿,内容为小说第一章(开头几页遗失了)。这是现存最早的手稿,其中恶龙的名字叫普里夫坦 [30] ,矮人的首领叫甘道夫,巫师则叫布拉多辛(Bladorthin)。

B阶段:一份夹杂着打字稿和手写内容的手稿。其中前12页是(用托尔金的哈蒙德打字机)打出来的,之后的内容全部为手写,页码从13页一直标到167页。这一阶段的手稿包含了最终定稿第一章到第十二章,以及第十四章的内容。恶龙的名字在第一章(的打字稿)中仍作普里夫坦,但之后被划掉改成了斯毛格。手稿开始的部分中,矮人的首领仍然叫甘道夫,巫师也仍叫布拉多辛。这一版中,贝奥恩的名字还叫麦德维德 [31] ,孤山后门的钥匙也不是巫师带来的——他们在食人妖的宝藏中找到了一把钥匙,正好可以打开都林之门。部分地方可以明显看出停顿的痕迹,比如更换纸张或墨水,或者笔迹的细微变化,后者可能是因为换了新的笔。中断的几处大致出现在第50页(第五章开头不久)、第77页(第六章结尾)、第107页(第八章中间部分)和第119页(第九章开头)。在最后35页手稿中,矮人首领的名字改为梭林,巫师则改名叫甘道夫。

另有一份六页的大纲,概述了从精灵国王的宫殿直到故事结尾的情节。 (10)

C阶段:用哈蒙德打字机打出的手稿(其中诗歌部分采用了斜体),页码部分从第1页一直标到第132页,内容与B阶段相同。(最后一部分的页码在E阶段进行了重排,这是由于插入了后来成为第十三章的内容;详见下文。)这份打印稿自始至终使用的都是梭林和甘道夫这两个名字,应当是B阶段创作临近尾声的时候开始筹备的。另外,原本名叫麦德维德的角色,在这里更名为贝奥恩。

D阶段:一份手写稿,页码从第1页标到第45页,内容为第十三章,以及第十五至十九章。

E阶段:C阶段的打字稿被重新加工,新加入第十三章的内容,页码从第127页到第134页,原本的第十三章现在成了第十四章,页码被手写修改为第135页到第140页。D阶段的新章节也被打了出来,手编为第141页到第168页。

F阶段:第二份完整的打字稿在这期间问世,起初是想作为提供给排字工的打字稿,不过由于大量的打字错误,似乎并未真正使用。 [32]

在这之后,全书第一份校样问世,在那之后,就是形形色色经过修订的校样了。

将《霍比特人》的存世手稿与这本书的已知创作过程相互印证,只能说是一种尝试,何况其中的很多日期已无法精确界定。

托尔金曾多次提及这个故事的缘起。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他在家中伏案批改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文凭试卷。他告诉一位采访者:“有一名考生仁慈地留出了一页空白,上面什么都没写,对阅卷人来说真是善莫大焉,于是我提笔写下:‘在地底的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名字往往会在我脑中孕育出故事:最后我觉得,我最好还是搞清楚‘霍比特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传》,第172页)他后来又补充说:“再后来,几个月之后吧,我觉得这个开头太好了,任其留在试卷背面实在可惜……开始我只写了第一章——后来就把这事忘了,后来又写了一部分。我自己现在还能看出这些中断。其中有一处特别明显,就在他们抵达大鹰的巢穴之后。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故事要怎样发展下去。”他还说:“我只好绞尽脑汁信口开河 [33] :根本没有费心组织情节。” (11)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写下这第一句话的,现在已不可考。不过到了1933年1月,全书已经有了雏形,C. S.刘易斯就是在这时读到《霍比特人》的;他在1933年2月4日致亚瑟·格里夫斯 [34] 的信中提道:“学期开始(1月15日)以来,我都在读一本托尔金刚写成的儿童故事,非常乐在其中……这篇故事是不是真的特别出色(我觉得从头到尾都很好)暂且另当别论;更重要的问题是,当代的孩子会不会喜欢它。”(《风雨同舟》,沃尔特·胡珀[Walter Hooper]编,183号)托尔金的长子约翰和次子迈克尔还记得,托尔金在诺斯穆尔路22号的书房里,给他们讲过些许故事的片段;托尔金一家自1926年年初起一直住在诺斯穆尔路22号,到1930年1月才搬到隔壁一幢更大的房子里。不过,这些“片段”究竟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他们听到的,也有可能是托尔金即兴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后来被《霍比特人》所吸纳改编。迈克尔·托尔金仍保留着少量模仿《霍比特人》所写的童年习作,他事后回忆,认为那都是从1929年起开始创作的。不过根据迈克尔·托尔金的描述,这些故事中的某些元素明白地显示了,它们所模仿的并非早期的《霍比特人》,而是更晚些的稿本。 (12)

托尔金第一次提笔写下《霍比特人》的开篇之句“在地底的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时,相信是自己发明了“霍比特人”这个词。关于这个词的缘起,历来众说纷纭,包括 hob (“乡村的”,rustic一词的俗字)和 rabbit (“兔子”)两个词结合。英国民间故事中的不少生物与 hobbit 名字相仿,这一点也被人们注意到了:有些山野妖精和棕仙被称作“霍布”(Hobs)和“霍布瑟拉斯特”(Hobthrusts),约瑟夫·雅各布(Joseph Jacob)的集子《英国仙境奇谭续编》( More English Fairy Tales ,1894)中,还有一种更加险恶的小妖名叫“霍拜亚”(Hobyahs)。托尔金曾在一次访谈里提道,“霍比特”这个词可能与辛克莱·刘易斯(Sinclair Lewis,1885—1951)的小说《巴比特》( Babbitt )有关,这本出版于1922年的讽刺小说讲述了一个无望的中产阶级商人掮客的故事。不过在《魔戒》一书中,托尔金提供了另一个解释,说它来自一个杜撰的古英语单词 hol-bytla ,即“穴居者”。 (13)

托尔金去世后,人们才发现, hobbit 这个词,早在1895年就出现在了一份长达两百多条目的超自然生物名录中。这份名录见于《德纳姆文集》( The Denham Tracts ),系迈克尔·艾斯拉比·德纳姆(Michael Aislabie Denham,1801?-1859)所撰的民间故事集,由詹姆斯·哈迪博士(Dr. James Hardy)编辑,伦敦的民俗学会分两卷出版(分别出版于1892年和1895年)。 Hobbit 这个词见于第二卷(第79页;见上图第3行)及书后索引,索引中解释为“一类精灵”。 (14)

J.R.R.托尔金及四名子女,约拍摄于1936年,诺斯穆尔路20号的花园。从左至右分别为:普莉西拉、迈克尔、约翰、父亲J.R.R.托尔金和克里斯托弗。

另外几件同时代的证据也值得讨论。首先,是克里斯托弗·托尔金在1937年12月写给圣诞老爸的信,希望得到《霍比特人》作为圣诞礼物。信中这样描述这本书的历史:“书是爸爸老早以前写的,还在晚茶后的冬季‘读书会’上读给约翰、迈克尔和我听过;但是那时候最后几章还很粗糙,而且没有打出来;他大概是一年前才写完的。”(《传》,第177页)斯坦利·昂温在1937年10月末见过托尔金后留下一份备忘录,其中记着托尔金“提到《霍比特人》这本书花了两三年时间才写成,因为他写得非常慢”(《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一部回忆录》[ George Allen & Unwin—A Remembrancer ],第81页)。 [35]

假定《斯纳格人的奇妙世界》一书的出版必定早于托尔金脑中酝酿出霍比特人形象的时间,那么,这第一句话最早可能是1928年夏天写下来的。托尔金无疑是在夏季批改考卷的时候得到第一句话的灵感,这看来只可能是1928年到1930年这三年中的某个夏日。一段不甚明确的时间后,托尔金重拾霍比特人的创意,写出了第一章的第一稿(A阶段)。又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后,他再次开始写这个故事,将第一章打字誊清后,用纸笔继续创作(在大鹰的段落后,创作还出现脱漏),即B阶段。到1933年1月C. S. 刘易斯读到此书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完成了C阶段的打字稿,这时他还拿不准整篇故事的结局,也只写了个结尾的大纲。D阶段、E阶段和F阶段应该是1936年夏天完成的,此时托尔金为了将书稿呈给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审阅,再度开始本书的创作。

托尔金自己则说,他是在1930年开始写《霍比特人》的。他曾自陈,写第一章“肯定是在1930年搬到诺斯穆尔路20号之后”(《传》,第177页)。在1968年BBC拍摄的电视节目《托尔金在牛津》( Tolkien in Oxford )中,托尔金讲述了他写下开篇第一句话的经过,并且又一次将之与诺斯穆尔路20号的房子联系在了一起:

真正的诱因是——我记得很清楚——我在诺斯穆尔路20号的房子还历历在目,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我当时有一大摞考卷(指右边)要批,夏天改考卷是艰巨的(差事),非常辛苦,不幸的是还非常无聊。我还记得拿起一张答卷的时候发现,那份卷子有一页是空白的——我几乎要为此给他加分了,额外加五分。我什么也不用看,就提笔在卷子上写了一句“在地底的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托尔金在牛津》,1968年)

托尔金还在1937年8月31日致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一封信里提到,“我的大儿子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十三岁”。约翰是1917年出生的,到1930年11月满十三岁。也就是说,托尔金可能在1930年到1931年冬的“冬季读书会”上给儿子们念了故事的头几章。

霍比特人:插图详注本

对页:《霍比特人》原始手稿中的一页,这份手稿只写到第一章结束。 (15) 这里,孤山的后门用如尼文字母F来表示,图中手指的如尼文内容则是(用下划线标记的字母,在如尼文中用一个字符来表示):FA NG TH E | SECRET PASSAGE | OF TH E DWARVES(“箭头为矮人的秘密通道”)。(这里用来表示O的如尼文字母,后来被托尔金用来表示EE。)如尼文下方的文字是:“大门五呎高,三人并肩行。”另有一句方括号内的话被划去:“在乌鸦(上方修改为:鸫鸟)敲打的时候(或:地方),初升的太阳带着都林之日的晨曦,将照到钥匙孔上(‘孔’字后来被划掉了)”。这句话在下方修改为:“当鸫鸟敲打的时候,站在灰色的岩石旁边,那渐渐落下的太阳带着都林之日的余晖,将照到钥匙孔上。”

从这张瑟罗尔的地图的雏形中看到,孤山周围的地形在那时就已经确定了。枯荒野和河谷城的废墟都已标了出来,奔流河、长湖镇、附近的泽地,包括黑森林,俱已在图中。右下角是一幅孤山速写。中央画了一个罗盘,北方是大熊星座的七星(在北美叫“长柄勺座”),南方明显是太阳。东方和西方的符号,应是托尔金写于1930年代的“精灵宝钻”中——东方的黎明之门,以及西方的维林诺山脉。(参见《历史》第四卷,《中洲的变迁》[ The Shaping of Middle-earth ]。)

至于《霍比特人》的书稿究竟是如何辗转流传,最终得到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注意,其详情已不可考。托尔金的“家庭手稿”只借给过少数几个家人以外的朋友,其中包括C. S. 刘易斯、伊莱恩·格里菲思(Elaine Griffiths,1909—1996)和圣德肋撒·盖尔院长嬷嬷(St. Teresa Gale),后者是圣婴耶稣女修会 [36] 在查韦尔埃奇的一所女修道院院长。另外,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可能是女诗人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 Jennings)的姐姐艾琳·詹宁斯(Aileen Jennings),詹宁斯一家与托尔金一家私交甚笃。

伊莱恩·格里菲思是托尔金的学生,后来长年在牛津大学圣安妮学院任教。1930年代初,她在查韦尔埃奇辅导本科生,女修会为牛津本地学生会——后改名为圣安妮学院——的天主教女学生提供食宿招待(格里菲思彼时住在修会的招待所)。1934年起,格里菲思在托尔金的指导下开始准备文学士学位论文 [37] ,研究方向是《隐修女指南》中的语言。她事后回忆道:

我还是年轻研究生的时候,托尔金教授曾借给我一本他的《霍比特人》——不是手稿,而是精美的打印清稿。他有一台神奇的打字机,可以打出斜体字,我觉得棒极了,兴冲冲地读完了书。后来又过了一阵子,我从本科时就认识的一个姑娘来找我,她那时为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工作。她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对她说:“哦,苏珊,我不知道,我没办法,但是我跟你说,去找托尔金教授,看看你能不能从他手上拿到一本名叫《霍比特人》的书,那本书好看得很。” (16)

这名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职员就是苏珊·达格诺尔(Susan Dagnall,1910—1952),她和格里菲思在牛津时就是同学,1933年去了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工作。1936年春末夏初之时,达格诺尔造访牛津,与格里菲思商讨一个在本科生中十分流行的《贝奥武甫》译本的修订再版事宜。实际上,正是托尔金为格里菲思推荐了这份工作,但她最终无法胜任。这个项目最后由托尔金的同侪C. L. 雷恩(C. L. Wrenn)完成,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在1940年出版了《贝奥武甫与芬内斯堡残片》( Beowulf and the Finnesburgh Fragment ),由托尔金本人作序。

达格诺尔依言借来《霍比特人》的手稿,通读之后鼓励托尔金将全书写完,以供艾伦与昂温出版社评估出版。于是托尔金再度提笔。他在8月称《霍比特人》已几近完稿,但直到1936年10月3日,他才将全书的打字稿样寄给艾伦与昂温出版社。

出版社董事长斯坦利·昂温(Stanley Unwin,1884—1968)读完此书后表示赞许。另一份评估意见来自儿童文学作家罗丝·法伊尔曼(Rose Fyleman,1877—1957),她当时兼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社外审稿人和翻译。但斯坦利·昂温一直认为,孩子才是儿童文学最好的鉴赏家,他因此不时“雇用”自己的子女(包括幼子雷纳)来协助审稿工作,并支付每份书评一先令的标准酬劳。《霍比特人》被交给年仅十岁的雷纳·昂温(Rayner Unwin,1925—2000),他认为这本书很好看,并且以一个十岁孩子的“见多识广”断言,这本书好看到足以吸引所有五到九岁的小孩。于是《霍比特人》被正式接受,预备出版,并在12月初签订了合同。

1936年12月4日,苏珊·达格诺尔请托尔金为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发行目录写一小段文字,描述一下自己的作品。托尔金在12月10日给出了如下回复。这段话不仅出现在艾伦与昂温出版社1937年的《夏季书讯》( Summer Announcements )里,还被用在了《霍比特人》护封的勒口上,并佐以出版社的其他评论。托尔金的简介内容如下:

如果你喜欢去而复返的旅程,离开安逸舒适的西方世界,跨过大荒野的边缘,最后还乡;如果你喜欢平凡的英雄(有那么一点点的智慧、一点点的勇气,以及相当不凡的好运),这本书便讲述了这样一次旅程,以及这样一位旅人。那是一个介于仙灵年代 [38] 和人类主宰的世界之间的古老时代,彼时黑森林声名远播的密林仍兀自屹立,高山峻岭之中依然危机四伏。追随这位平凡旅人的脚步,你会(和他一起)沿途得知——如果你目前还一无所知——许多关于食人妖、半兽人、矮人和精灵的故事,并一窥那个已被遗忘的重要年代的历史和政治。

因为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不仅拜访了许多重要的人物,还曾和恶龙“了不起的斯毛格”对话,又情非得已地出现在了五军之战的战场上。并且,因为他是一个霍比特人,这一切就更加不同寻常了。霍比特人在历史和传说中一直寂寂无闻,这大概是因为他们通常喜爱安逸,吝于冒险。不过,这本基于巴金斯先生本人回忆录的故事,讲述了他平淡的一生中一鸣惊人的一年,会让你对这个可敬的、(据说)如今已经日渐稀微的种族,有一个清楚的了解。他们可不喜欢吵闹呀。

斯坦利·昂温的照片,刊于1938年1月1日《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托尔金的传记作者汉弗莱·卡彭特形容这位出版商“身材矮小,目光如炬,留着胡子”,并提到托尔金本人曾说昂温“活像我笔下的一个矮人”(《传》,第183页)。

斯坦利·昂温在1914年买下破产的乔治·艾伦父子出版社,并将其更名为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之前,便已投身于出版界。他的公司风生水起,他本人也成为出版界的领军人物。他的《出版业实录》( The Truth About Publishing ,1926)至今仍是讲述出版界的经典记叙。在他的自传《一个出版人的实录》( The Truth About a Publisher ,1960)中,昂温称《霍比特人》是“我最喜爱的出版物之一”。昂温在1946年被授予爵士称号。

《霍比特人》的“家庭手稿”中显然有不少托尔金本人手绘的插画,然而这些插画具体包括哪些作品则无从确认。手稿中也有几幅地图,其中有五幅在1936年10月与书稿一道送交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审稿评估。 (17)

《霍比特人》问世后的几年里,托尔金手绘的一部分插画(八幅黑白、五幅彩色,外加两幅地图)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标准”插图,经常与文本一道发行。 (18) 这种标准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在托尔金存世的绘画作品中,与《霍比特人》相关的足有七十多幅。 [40]

雷纳·昂温十岁时为《霍比特人》写的书评。 [39]

雷纳·昂温几乎可以说是托尔金的专属发行人。他从1951年进入父亲的公司工作到托尔金辞世,一直负责托尔金作品的出版事宜;1968年斯坦利·昂温去世后,雷纳·昂温继任为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董事长,亦没有卸下这份责任。他的回忆录《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一部回忆录》出版于1999年,笔调轻快,记述了家族出版社的兴衰更迭。书中有整整两章,记叙了他出版托尔金著作的往事。

英国初版中并没有彩色插图,但收录了十幅黑白插画和两幅地图。托尔金所绘的所有《霍比特人》黑白插画,似乎都是在1936年12月圣诞假期到1937年1月中旬之间完成的。1月4日,托尔金寄给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四幅完稿插画,分别是《精灵王的大门》《长湖镇》《前大门》和《黑森林》——最后这幅是托尔金希望用作前环衬的。他认为没有必要使用五幅地图,故在放弃了其中三幅之后,重新绘制了《瑟罗尔的地图》和《大荒野地图》,一并交给出版社(不过,托尔金后来还是要重画《瑟罗尔的地图》,将其改成适于环衬规格的横向水平图)。两周之后,他又寄出六幅插画,为的是让插画和文字的分布更加均衡。这六幅插画是《小丘:小河对岸霍比屯》黑白版、《食人妖》、《翻山小道》、《迷雾山脉,鹰巢西望半兽人大门所见》、《贝奥恩的大厅》和《袋底洞的大厅》。

3月底,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希望托尔金能抽时间为《霍比特人》提供护封设计。他在4月初递交了初稿,4月25日交出了定稿(并在页边写上了详尽的印刷说明)。

托尔金为《霍比特人》所画的五幅彩色插图中,有四幅是在1937年7月中旬大学的几周假期中完成的,即《幽谷》《比尔博醒来,眼前一片清晨阳光》《比尔博来到木筏精灵的小屋》和《同斯毛格交谈》。最后一幅,即用于替代黑白版《小丘:小河对岸霍比屯》的彩色插画,则是在8月13日完成的。

1937年的上半年,托尔金和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时间,大多花在了繁杂的各版地图、插画和护封设计上。雷纳·昂温在他的回忆录中也提到了当时的情形:

仅1937年一年,托尔金就给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写了26封信,收到的回信则有31封。托尔金的来信全部手写,往往有五页纸长,事无巨细,尖刻苛责,但措辞彬彬有礼,一丝不苟到令人恼火。为了这件原本轻松的排字工作,托尔金的出版商付出了惊人的时间和耐心。我怀疑时至今日,无论多么声名显赫的作家,也难得到如此谨小慎微的关照。(《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一部回忆录》,第75页)

《霍比特人》的第一份出版预告刊登于1937年2月6日的《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杂志上。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刊登了该社预备在3月、4月出版的书刊广告,其中,《霍比特人》被列为4月的领衔之书,并形容其为“《金坛子》以来同类作品中的翘楚之作”(真是奇怪的对比),《金坛子》是詹姆斯·斯蒂芬斯 [41] 所著,出版于1912年。广告中称《霍比特人》为“插图本”,预计零售价则与实际出版时相同(7先令6便士 [42] )。

约1937年4月,波士顿的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收到了一份《霍比特人》校样,并受邀出资购买该书的美国版权。在当时,许多英国出版社都与同类的美国出版方建立了工作协议,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合作伙伴就是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保罗·布鲁克斯(Paul Brooks,1909—1998)当时是霍顿·米夫林的一名年轻编辑,多年以后,他在自己的回忆录《公园街2号》 [43] Two Park Street ,1986)中提到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对《霍比特人》的第一印象:“我们的执行编辑(当时负责童书)并不看好这本书。我们征求了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童书管理员的专业意见,她对其也不予认可。然而我鬼使神差地读了这本《霍比特人》——尽管我对少儿文学一无所知——并衷心地喜欢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和他的同伴们。不管这个故事是为什么年龄段的读者写的,我们都应该放手一搏。”(第107页) (19)

不可思议的是,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提议除了托尔金本人的黑白插画以外,委托“优秀的美国艺术家”另行创作几幅彩色插图。托尔金在1937年5月13日的回信中认可了这一建议,只要“不是迪士尼公司的东西,或受其影响的风格(我衷心厌恶他们的所有作品)” (20) (《书信集》,信件13号)。不过,艾伦与昂温出版社最终说服托尔金,全部插画最好出自他一人的手笔。整件事后来还一度混乱了一段时间,因为托尔金先行寄给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几幅彩色插图样张,却并非和《霍比特人》相关的作品;而小说本身的五幅插图,则是后来才寄出的。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从这五幅彩图中挑选了四幅,并在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敦促下,支付了画家一百美金的酬劳。

1937年2月20日和24日,托尔金分两个批次,收到了正文的一校样,并在3月11日将其寄回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他的校订多少有些详尽冗长,即使已经精心计算过用于替换的段落长度,全书仍有不少地方需要重排。4月初,托尔金收到了修改过的校样,并于4月13日寄回。

新书在6月付梓,但为了留足时间寄出样书,并瞄准圣诞节市场进行销售,最终的出版日期还是向后顺延了。在1937年7月3日《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的广告上,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又将这本书调整至秋季书目上。广告的说明中这样写道:“这本书出自一位牛津大学教授之手,讲述了矮人和巨龙的魔法世界里的一次冒险。或许是又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

托尔金在8月13日收到第一版样书。距离该书9月21日正式发行前几周,斯坦利·昂温破天荒地在《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杂志上买下整版广告页面,毫不迟疑地称《霍比特人》为“年度童书”。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很少用整版广告宣传一本书,但他们为《霍比特人》破了三次例。

《霍比特人》的英国版最终在1937年9月21日问世,初版首印1500册。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在托尔金的筹划和斡旋下,给C. S. 刘易斯、《牛津杂志》( Oxford Magazine )、图书协会以及托尔金的两位同事,牛津大学的乔治·戈登(George Gordon)教授和伦敦大学的R. W. 钱伯斯(R. W. Chambers)教授,分别寄去了赠阅本。托尔金自己的作者赠书,则一部分送给了亲友,一部分赠给了昔日的学生、如今的同事和好友,这些人包括E. V. 戈登、伊莱恩·格里菲思、海伦·巴克赫斯特(Helen Buckhurst)、西蒙娜·达尔代纳(Simonne d'Ardenne)、斯特拉·米尔斯(Stella Mills)和凯瑟琳·基尔布赖德(Katherine Kilbride)。其中一本赠书,便是赠给了詹宁斯一家。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也给部分评论家,包括理查德·休斯(Richard Hughes,1900 —1976)和亚瑟·兰塞姆(Arthur Ransome,1884 —1967)寄去了样书,以征求他们的意见。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在1937年11月6日的《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上,再次为《霍比特人》刊出整版广告时,便撷取了这些书评中的部分片段。艾伦与昂温出版社还准备了其他宣传资料,包括装裱过的书衣海报,以及小说家理查德·休斯来信的复印件。 (21)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公布出版《霍比特人》的整版广告。1937年9月4日,《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霍比特人》精装内封,托尔金设计。(他为这版内封绘制的设计图,可见《艺术家》图140—141 [44] 。)书脊上的如尼文字,是字母D上下各一个TH字符,分别代表梭林、瑟罗尔,以及孤山的秘门(在瑟罗尔的地图上,亦以字母D标识)。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霍比特人》书衣,同样由托尔金设计,除黑白外只用蓝色和绿色。(托尔金的早期设计稿残片,以及这一版书衣的最终定稿,见《艺术家》图143—144。)托尔金本来希望,书衣上的太阳和恶龙能够用红色印刷,但终因成本过高,被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否决。

韦恩·G. 哈蒙德和克里斯蒂娜·斯卡尔对托尔金的设计颇有见地地评价道:

托尔金的《霍比特人》书衣,无论在今天还是1937年,都十分引人注目。它的魅力不在色彩搭配,而在于构图的表现力。起伏的山峦有节奏地向两侧一字排开,明亮的雪顶和深黯的山坡交映生辉。形如闪电的锯齿线条横亘群山,并在山脚下有规律地搏动。靠近底部的树干则是黑白交替。一如托尔金的许多插画一样,书衣呈轴对称的设计,这条对称轴就是穿越密林,通往孤山的漫漫长路。书衣上的图样也是彼此对称呼应的:封底是夜晚、黑暗,以及恶龙所代表的邪恶,封面则是白昼、光明,以及大鹰所代表的善良——在故事中,大鹰两次拯救了主角们。(《艺术家》,第149页)。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为《霍比特人》刊登的整版广告,刊载该书的风评与口碑。1937年11月6日,《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

11月20日星期六,全国书展在伦敦开幕,根据《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的报道,肯特公爵 [45] 亦莅临展会,并购买了一本《霍比特人》。托尔金本人也参加了书展。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在位于博物馆街的总部布置了一扇精心设计的橱窗,约五十册《霍比特人》在书架上面向读者一字排开。(1937年11月20日的《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上,刊登了一幅橱窗的照片。)

《霍比特人》首印销量喜人,有必要在圣诞节前加印。时值美国版问世前,托尔金的五幅彩色插画被送回英国,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决定在不涨价的前提下,选用其中的四幅,插入重印的《霍比特人》。日后问世的美国版中也有四幅彩页,只不过艾伦与昂温出版社选用了《比尔博来到木筏精灵的小屋》,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则选择了《比尔博醒来,眼前一片清晨阳光》。 (22)

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第二印次的《霍比特人》有2300册,于1937年12月初付梓,但并未全部立即装订。(1940年11月,出版社的仓库遭到轰炸,有423册书的内文页被毁。)

最早见报的两篇《霍比特人》书评是所有评论文章中最有见地、与作者最有共鸣的。两篇文章分别匿名发表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及其母刊《泰晤士报》上,均出自托尔金的挚友C. S. 刘易斯之手。

第一篇评论文章,对出版社在大肆宣传造势过程 (23) 中,将此书与刘易斯·卡罗尔相提并论的做法,做出了直接回应:

出版商声称,尽管《霍比特人》与《爱丽丝》的主题相去甚远,但皆是牛津教授的游戏之作。但更重要的是,两本书都属于一个非常小众的范畴,尽管彼此迥异,却都为读者呈现了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一个早已存在、你我只是偶然涉入其中的世界,但一旦同有缘的读者邂逅,便再也无法与之分离。这本书的地位,当与《爱丽丝》、《平面国》( Flatland )、《仙缘》( Phantastes )和《柳林风声》( The Wind in the Willows )并论。

……但我们必须明白,《霍比特人》被称为一本童书,仅仅是因为我们初读此书是在儿时,日后会反复重温。孩子们读《爱丽丝》认真投入,但大人们只会一笑置之;然而《霍比特人》这样一本书,不仅让年轻读者兴味盎然,多年之后,第十次、第二十次重温,他们才会意识到,书中原来蕴含着多么机敏的学识和深刻的见地,才让一切如此赏心悦目、水到渠成,并且(以其特有的方式)真实可信。妄下预言总是危险的:但《霍比特人》大有可能成为一代经典。(1937年10月2日《泰晤士报文学增刊》)

第二篇书评则更具见地:

事实上,在这样一本书中,许多优秀的元素前所未有地融合在了一起:俯拾皆是的诙谐、对孩子的充分了解,又将学者和诗人对神话的理解巧妙地糅合为一。在一座山谷的边缘,托尔金教授笔下的人物驻足说道:“闻起来有精灵的味道!”也许要到很多年以后,我们中才会诞生另一位嗅得到精灵气息的作家。这位教授有着不肆意捏造、虚构的风度。他本人亲身研究过食人妖和巨龙,并忠实地将其描述给读者,这远胜那些信口开河的“原创”。(1937年10月8日《泰晤士报》)

英国初版《霍比特人》的书评中,能够追溯到原文的约有三十篇。大部分评论比较简短,但也有一部分文章并不仅仅是描述全书。 (24)

艾丽斯·福里斯特(Alice Forrester)所撰的书评刊于1937年11—12月《诗评》杂志 [47] ,赞赏的自然是书中的诗歌:“不能不称赞的是,在他的书中,歌谣与诗句同生动而神秘的氛围浑然一体,又为其增色。”

1938年美国版《霍比特人》的书衣,由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出版,封面和封底采用了两幅托尔金绘制的彩色插图。

埃莉诺·格雷厄姆(Eleanor Graham)刊于《少年书架》( Junior Bookshelf )杂志的评论,则是《霍比特人》一书收到的少有的负面书评之一。格雷厄姆写道:

《霍比特人》是一本奇怪的书。它有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或者说,这本书集结了好几篇写给孩子的故事,但在我看来,作者本人的某些世界观毁了这本书。那些深受人们喜爱的童书都教人仁慈和善,在本书中,却被一种“萨莉大妈” [48] 式的受害者心态所取代。霍比特人和他的旅伴沿途遭遇的,不是为了达成目标遭遇的自然阻碍,阻挠他们的往往是一些蓄意设置的困难,令情节的发展生硬突兀……这本书的情节被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动力所驱动着,霍比特人从未真正听天由命地接受背井离乡的命运或是他的漫漫旅程。不过,尽管做出这些批评,我仍然要说,这本书写得极具真实感,非常出色,喜欢它的读者,也一定会由衷地热爱它。(1937年12月《少年书架》)

L. A. G. 斯特朗(L. A. G. Strong)在1937年12月3日的《旁观者》( The Spectator )杂志上写道:“说一本书真正具有独创性是很危险的,但这一次我乐于冒险。《霍比特人》会成为经典之作。”

一份澳大利亚刊物《书事》( All About Books )在1938年1月15日刊登了《霍比特人》一书最长的书评之一。书评的作者G. H.考林(G. H. Cowling)原本是托尔金在利兹大学的同事。他在指出《霍比特人》中部分元素的可能来源之后,写道:“如果我是一名科学家,我会就霍比特人侃侃而谈,并告诉你他们究竟得名于‘小精灵’还是‘兔子’ [49] 。然而我并非科学家,所以只要享受这篇故事就好了。”考林还说,“这是一部真正的童话,书中描绘的无疑就是仙境。”

墨象社成员之一R. B. 麦卡勒姆(R. B. McCallum)是托尔金的同事,他在1937—1938年的《彭布罗克学院档案》( Pembroke College Record )中写道:“这本书因其持重严谨的叙事风格、机敏而发人深省的风趣诙谐,以及潜藏在故事之下的哲理而令人称道。刘易斯·卡罗尔这个名字给基督教堂学院带来的光彩无人能够削减,不过,《霍比特人》的作者是彭布罗克学院的教授这件事,或许会成为未来驱使人们拜访我们学院的原因之一。”

美国方面,1938年2月号的《零售书商》( Retail Bookseller )预告,《霍比特人》将于同年2月23日发行,然而说不清是由于印刷还是装订环节的纰漏,实际出版的日期被延误了。同年3月号的《零售书商》再次宣称,该书会在3月2日问世,不过显然在这个日子前几天,装帧完成的书册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霍比特人》美国初版的书评中,有二十多篇有原文可稽,这里选摘几篇比较有代表性的节录如下。第一篇书评来自《纽约先驱论坛报》( New York Herald Tribune )的梅·兰伯顿·贝克尔(May Lamberton Becker),发表时间甚至略早于《霍比特人》出版:

我在提笔撰写此文的时候,仍然久久沉浸于这篇故事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并且忍不住扪心自问,我们美国的孩子们,是否也会喜欢这篇故事呢?我个人倾向于,要是他们不喜欢,也只能算自己倒霉。这位作者和博学多才的查尔斯·道奇森先生 [50] 一样,是牛津大学的教授,专业领域是盎格鲁-撒克逊学;这则故事也和《爱丽丝》一样,明显是讲给聪明的孩子听的。不过,它的风格并非刘易斯·卡罗尔式的,而更像是邓萨尼爵士 [51] 的格调……不仅前往探寻恶龙不义之财的冒险渐入佳境,这本书里还蕴含了一整个世界、一部奥德赛式的奇幻历险。我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喜欢这样一本情节如此紧凑的书,书中的每一章,到了别处,都可以扩展出一本书来;他们大概会觉得,这样一本书绝对物超所值。不过,今年矮人在美国一下子流行了起来;或许书中的矮人要感谢迪士尼的助力呢。 [52] (1938年2月20日《纽约先驱论坛报》)

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1938年版《霍比特人》至少发行了两个印次。最早的一版中,扉页上印着一个欠身鞠躬的霍比特人;其他印次里,扉页上则是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商标——一个端坐的吹笛人。 (25)

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为《霍比特人》刊登的整版广告。1938年3月26日,《出版人周刊》( Publishers Weekly )。

索菲娅·L. 戈德史密斯(Sophia L. Goldsmith)在1938年3月的《纽约邮报》( New York Post )上写道:“这本书将令男孩女孩都爱不释手。它有无穷的魅力,真正的智慧,书中的矮人让白雪公主的小伙伴们自惭形秽。”

安妮·T. 伊顿(Anne T. Eaton,1881—1971)是儿童文学界的知名人士,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林肯学院的一名图书管理员。她写道:

许久以来,在写给孩子们看的书中,这是内容最新颖、最具想象力的杰作之一……(书中的)森林令人想起威廉·莫里斯所写的散文传奇。如同莫里斯笔下的国度一样,大荒野即是仙境,不过它更有尘世气息:树木的清香,浸润的雨水和篝火的味道……矮人和精灵所唱的歌谣是真正的诗篇,并且幸运的是,作者本人也擅于作画,这本书的插画和文本可谓相得益彰。(1938年3月13日《纽约时报书评》)

伊顿还在《号角图书》杂志上撰文评论此书:

故事的时代介于仙灵年代和人类主宰的年代之间,地点则在一片魔法国度,就如同威廉·莫里斯笔下的土地一样,无疑是英国的一部分,同时又属于仙境。故事背景充满了真实的神话和魔法元素,全书的风格亦出类拔萃。它的幽默之处恬静优雅,细节之处又条理分明,正是孩子们喜欢的笔法……无论年龄长幼,只要你喜欢充满想象、叙述优美的故事,就一定会深深爱上《霍比特人》。(1938年3、4月号《号角图书》)

《号角图书》杂志对《霍比特人》非常感兴趣。纽约公共图书馆的童书管理员安妮·卡罗尔·穆尔(Anne Carroll Moore,1871—1961)也在该杂志的3—4月号上评论了这本书,就发表在她本人的专栏“三只猫头鹰笔记”(“The Three Owls’ Notebook”):

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为《霍比特人》刊登的广告。1938年3—4月《号角图书》。

一部独树一帜,有着令人耳目一新的冒险精神的故事,书中有矮人、半兽人、精灵、巨龙和食人妖等角色,真正地传承了古代萨迦的精神。我认为将《霍比特人》与《爱丽丝》或是《柳林风声》相提并论是不合适的。它与这两部作品迥然不同。它深深地扎根于《贝奥武甫》和真实的撒克逊传说,在为孩子们喜爱的同时,又与W. W. 塔恩(W.W. Tarn)的《迷雾岛的宝藏》( The Treasure of the Isle of Mist ),以及威廉·莫里斯的某些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霍比特人》一书是以渊博的学识为支撑的,与此同时,作者诙谐幽默的风格,又将这个据称比矮人还矮的小家伙,与来自古老世界的奇异生物以及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联系在了一起。(1938年3—4月号《号角图书》)

在同一杂志的1938年5月号上,《号角图书》杂志的创办者之一伯莎·E.马奥尼(Bertha E. Mahony)称《霍比特人》是“少数几本能像诗歌一样隽永地留存于心,并且每每重温,都有新的喜悦和感悟”的书籍之一。同一期杂志上,还刊登了《霍比特人》第一章的节选。

玛丽·A. 惠特尼(Mary A. Whitney)在1938年3月31日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写道:“所有喜欢具有独创性、富于想象力,且精心创作的故事的读者,都一定会沉湎于这个霍比特人的冒险故事。”威廉·罗斯·贝内(William Rose Benét)在1938年4月2日的《周六评论》上,则这样评价《霍比特人》:“这本出自牛津大学盎格鲁-撒克逊学教授笔下的儿童幻想文学作品,就如同数学家道奇森牧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非同凡响,令人瞩目。《霍比特人》既是散文,又是诗歌,并且更重要的,是瑰丽的幻想。”

1938年4月25日,托尔金收到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费里斯·格林斯莱特发出的越洋电报,告知他《霍比特人》即将赢得价值250美金的一笔奖金。《纽约先驱论坛报》决定在其举办的第二届儿童节活动上,将两笔金额为250美元的奖金分别授予该年度春季出版的一本最佳少儿作品以及一本最佳青少年作品。《霍比特人》赢得了少儿组的桂冠,青少年组的最佳图书则是约翰·R. 图尼斯的《铁公爵》, [53] 一本以哈佛大学为背景的校园小说。

少儿组最佳图书的评委分别是:梅·兰伯顿·贝克尔(主席)、伊丽莎白·莫罗(Elizabeth Morrow)——美国驻墨西哥大使德怀特·W. 莫罗(Dwight W. Morrow)的妻子,同时也是女作家安妮·莫罗·林白 [54] 的母亲,以及斯蒂芬·文森特·贝内(Stephen Vincent Benét)。正式颁奖是在1938年5月17日的一场特别午宴上进行的。午宴由《纽约先驱论坛报》图书版编辑艾里塔·范·多伦(Irita Van Doren)主持,地点在纽约市的宾夕法尼亚酒店,时间则安排在美国书商协会年会的最后一天。由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一名销售人员小勒巴伦·R. 巴克(LeBaron R. Barker, Jr.)代表J.R.R.托尔金领奖。 (26)

《霍比特人》获得《纽约先驱论坛报》的大奖后,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费里斯·格林斯莱特发出越洋电报向托尔金报喜。斯坦利·昂温觉得很有必要大肆宣传,遂将电报全文刊登在整版广告上,将获奖喜讯通报英国出版界。1938年5月7日,《出版商通讯&出版商与书商》。

和英国的情况一样,美国的大量《霍比特人》评论文章中,也有一篇持异议的书评。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玛丽·L.卢卡斯(Mary L. Lucas),就霍比特人和矮人们,她写道:“他们经历的冒险和灾祸都特别频繁,频繁到了近乎妨碍阅读乐趣的地步。这本书最好还是一小段一小段地念给孩子们听,要么就建议他们自己一小段一小段地读。除非引荐得当,这本书对读者的吸引力会相当有限,只有那些想象力特别敏锐的孩子才会喜欢它。”(《图书馆杂志》[ Library Journal ],1938年5月1日)

1938年7月的《天主教世界》( Catholic World )上,一名匿名评论家写道:“我们可以保证,您会和您的孩子一样喜欢这个激动人心的故事。让您的孩子去猜咕噜和比尔博的谜语吧。光凭这些谜语,就已经值回书钱了。”哈里·洛林·比塞(Harry Lorin Bisse)在1938年12月2日《公益》( Commonweal )上的一篇短评中,称这本书为“杰出的当代童话”。

《霍比特人》在美国大获成功。截至6月,这本书已售出近三千册。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决定,将《霍比特人》列为他们秋季少儿书目的主打推荐作品,重新宣传介绍,以期进一步刺激销量。他们刊登在1938年圣诞节《号角图书》的该书广告(参见第一章注6)上,还有一幅霍比特人肖像,托尔金为此提供了不少细节描述。同年11至12月纽约公共图书馆中央儿童阅览室举办的年度书展中,《霍比特人》与另外五十余本书籍一同参展,并在展会特别发行的小册子《童书1938》( Children’s Books 1938 )中,受到了恰如其分的赞许。《霍比特人》随后加印,截至1938年底,美国版销量已经突破五千册。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霍比特人》的销量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波及。1940年4月,英国开始执行纸张配给制度(几个月之后,艾伦与昂温出版社位于伦敦北部的仓库便遭到空袭,损失了超过一百万册图书),因此,尽管出版社和作者本人都非常希望保障库存,但事实是,《霍比特人》在1940年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英国处于断档脱销状态。英国的纸张配给制直到1949年才解除。

1950年代初(或许得益于1949年《哈莫农夫贾尔斯》的出版)开始,《霍比特人》又一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少年书架》在十三年前曾经刊登了一篇令人费解的《霍比特人》书评,十三年后,他们选择了另一位评论家马库斯·S. 克劳奇(Marcus S. Crouch)机敏的评述:

如同大部分独树一帜的原创作品一样,《霍比特人》这本书也是毁誉参半。我相信,这本书就销量来说也仅仅是小有成功,那些有胆识批量购入此书的图书管理员,也不敢断言这本书的人气能够匹敌我们这个时代的量产之作。不过,我认为这本书具有不少历久弥新的特质。过去25年里出版的儿童读物中,我坚信只有这一本,可以让人们一直读到21世纪。(1950年3月《少年书架》)

《霍比特人》的销量在1950年代有了大幅增长,在其备受瞩目的续篇《魔戒》问世后,更是戏剧性地狂飙突进。1953年3月,爱丁堡圣玛格丽特学校首次得到授权将小说改编为戏剧演出,自那之后,这本书的各种专业、非专业的戏剧改编便络绎不绝。除此以外,也有其他的二次演绎方式,包括1977年的一部令人遗憾的电视作品、一部图像小说,更为晚近的各种广播剧,以及2001年10月由芬兰国家歌剧院演绎的版本。《霍比特人》的销量早已突破百万大关。1998年,英国发行了一枚《霍比特人》纪念邮票。到《霍比特人》出版65周年之际,该书已经拥有了逾四十种语言的译本。毫无疑问,《霍比特人》永远是一本老幼皆宜的全球经典。

1998年7月21日,英国皇家邮政发行了一套主题为“魔法世界:经典幻想童书”(Magical Worlds: Classic Fantasy Books for Children)的纪念邮票,其中一张便以《霍比特人》为主题。除《霍比特人》以外,这套邮票还包含另外四部作品,分别是: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 ,1872)、E. 内斯比特(E. Nesbit)《凤凰与魔毯》( The Phoenix and the Carpet ,1904)、C. S. 刘易斯《狮子、女巫和魔衣橱》( The Lion the Witch and the Wardrobe ,1950),以及玛丽·诺顿(Mary Norton)《借东西的小人》( The Borrowers ,1952)。邮票的绘制者为彼得·马隆(Peter Malone)。

(1) 据尤金·维纳弗(Eugène Vinaver)回忆,托尔金是在牛津对一位访客发表这番看法的,后者来到牛津,本想听托尔金讲授语言学知识,托尔金却给他朗读了一首自己创作的小诗。这桩逸闻见于理查德·C. 韦斯特(Richard C. West)的文章《〈魔戒〉的交错结构》(“The Interlace Structure of The Lord of the Rings ”),收录于贾里德·洛布德尔编《托尔金指南》,第80页。

(2) 1965年1月20日德尼斯·格罗(Denys Gueroult)的采访。1970年12月,这次采访的部分录音在BBC的广播节目《继续阅读》( Now Read On )中播出。

(3) 托尔金伏案工作的照片可见《托尔金家庭相册》( The Tolkien Family Album ,1992)第56页,约翰和普莉西拉在书中写道:

书房可谓罗纳德家庭生活的中心,而书房的中心则是他的书桌。多年以来,他的案头始终呈现熟悉的模样:他的深褐色木质烟草罐、一个用来装烟斗的人形罐,还有一个平时用来磕烟灰的大碗。我们还清楚地记得桌上有一排昆克和史蒂文森的彩色墨水,以及各种颜色的火漆,用于搭配他各种各样的纸张使用。他的桌上还有好几盒酷喜乐彩色铅笔,以及好几管有着神奇名字的颜料,像是熟褐、藤黄和洋红。

(4) 托尔金在默顿学院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气派的拉盖书桌。他去世后,这张书桌被小说家艾丽斯·默多克(Iris Murdoch,1919—1999)买下,她对托尔金的作品一直非常欣赏。彼得·J. 康拉迪(Peter J. Conradi)的《艾丽斯·默多克传》( Iris Murdoch: A Life ,2001)中,有一幅默多克坐在这张书桌前的照片,书桌置于楼下的书房。

(5) 克莱德·S. 基尔比(Clyde S. Kilby)在1976年出版的《托尔金与〈精灵宝钻〉》( Tolkien and The Silmarillion )中引用,他在书中认错了托尔金信中的第一个单词。对托氏埃雅仁德尔神话的语言学起源感兴趣的读者,参见卡尔·F. 霍斯泰特(Carl F. Hostetter)《自中洲大地之上被派到人间》(“Over Middle-earth Sent unto Men”),《神话传说》( Mythlore )1991年春季号(第17卷,第3期;总第65期),第5—10页。

(6) 《艺术家》中有《奥格戈》的详细描述(第77页),书中还收录了一幅托尔金未完成的插画,显然也是为这篇故事而画。关于《幸福先生》的成书年代,见琼·托尔金(Joan Tolkien)《一篇托尔金故事的缘起》(“Origin of a Tolkien Tale”),《星期日泰晤士报》( Sunday Times ),1982年10月10日,第25页。

(7) 其中,《咯哩噗》(“Glip”)可见第五章注6;《宾波镇的进步》(“Progress in Bimble Town”)见第十章注8;《巨龙来访》(“The Dragon’s Visit”)见第十四章注2。这些诗中的另一首《邦珀斯》(“The Bumpus”)——亦叫《威廉和邦珀斯》(“William and the Bumpus”)——在经过大幅修改后,以《温克尔家的佩里》(“Perry-the-winkle”)之名收录进《汤姆·邦巴迪尔历险记》( The Adventures of Tom Bombadil ,1962)。其余两首,《宾波湾之歌》(“A Song of Bimble Bay”)和《可怜的老贪心汉》(“Poor Old Grabbler”)——后经修改为《老贪心汉》(“Old Grabbler”)——则一直没有发表。

(8) 《哈莫农夫贾尔斯》的内容在1938年经过大幅扩充,最终在1949年出版。这篇故事的原始版本可见1999年克里斯蒂娜·斯卡尔和韦恩·G. 哈蒙德编辑的五十周年纪念版。

(9) 关于托尔金及其中古语言文学溯源的最佳评论,见汤姆·A.希比(Tom A. Shippey)《通往中洲之路》( The Road to Middle-earth ,1982年;1992年修订再版)。

(10) 这份大纲中还有这样一段文字,汉弗莱·卡彭特记叙如下:“这些笔记显示,比尔博·巴金斯潜入龙穴后,刺伤了恶龙。‘比尔博刺入他的魔法小刀,’(托尔金)写道,‘恶龙痛苦地挣扎。击碎了墙壁和隧道的出口。’”(《传》,第179页)不过这段文字被删去了,大纲的情节仍遵循了我们在最终出版的书中所见的版本。

(11) 托尔金说“再后来……”一段,引自1957年露丝·哈肖(Ruth Harshaw)的广播节目《书籍嘉年华》( Carnival of Books )采访。下文的引述(“我只好绞尽脑汁信口开河……”)引自1964年艾琳·斯莱德(Irene Slade)为BBC《喧嚣世界》( A World of Sound )节目所做的采访。

(12) 关于 hobbit (“霍比特”)这个词的种种理论,见唐纳德·奥布赖恩(Donald O’Brien)的《论“霍比特”之名的起源》(“On the Origin of the Name ‘Hobbit’”),《神话传说》1989年冬季刊(第16卷,第2期;总第60期),第32—38页。尽管《霍拜亚》(“The Hobyahs”)这则故事见于约瑟夫·雅各布的《英国仙境奇谭续编》,其直接来源却是一则苏格兰童话,由S. V. 普劳德菲特(S. V. Proudfit)记录,收录在《美国民俗学报》( Journal of American Folk-Lore )第四卷(1891)。普劳德菲特记得,儿时曾从珀斯地区搬来的一家人处听来这则故事。

(13) 德纳姆是皮尔斯布里奇(毗邻英格兰北部的达灵顿)地方的商人,他在1846至1859年间,编纂了一部民间故事文集,不少段落都在小册子和报纸上发行过。有hobbit一词出现的条目,原本是刊登在1848年12月23日伦敦《文艺报》( Literary Gazette )上的来信,不过hobbit这个词并未出现在这封信中,应当是后来经詹姆斯·哈迪博士加入的。哈迪是德纳姆的笔友,拥有很多经德纳姆和他本人注释的文章。所有付梓版本中,hobbit只见于1895年文集第二卷。

(14) 大约在1975年前后,迈克尔·托尔金接受了布莱克本广播电台的采访。访谈内容刊登在《米那斯提力斯暮星》( Minas Tirith Evening-Star ,第18卷,第1期)和《渡鸦岭》( Ravenhill ,第7卷,第4期)的一期合刊上,发行日期为1989年春。在这次采访以及1977年托尔金学社的演讲中,迈克尔·托尔金提及了一些儿时习作中的人物:包括好几个有着类似《霍比特人》中名字的矮人;显然是以咕噜为原型的、青蛙一样可怖的噢噜(Ollum);以及一个名叫豆烟鬼斯甘道夫(Scandalf the Beanpiper)的巫师,毫无疑问是以甘道夫为原型的。不过,在《霍比特人》的早期手稿中,巫师的名字是“布拉多辛”,矮人的首领才叫“甘道夫”,所以,迈克尔·托尔金的习作模仿的应当是修订后期的《霍比特人》。同样在这次采访中,迈克尔·托尔金提到,这些练习本上的习作约写于他十到十一岁期间,他是1930年10月底满十周岁的,因此,这些文字应当是写于1930年以后,而非1929年后。

(15) 托尔金后来用铅笔在手稿的左侧写下:“《霍比特人》第一版草稿中保留下的唯一一页,这一版只写到第一章结束。”这显然是他晚年所写。不过,托尔金的说法并不正确,因为这张纸(正反面都有笔迹,所以其实是两页)仅仅是留存于他自己手中的唯一一页手稿。托尔金在1957年将自己的部分手稿,包括《霍比特人》和《魔戒》的创作手稿,出售给了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的马凯特大学。马凯特大学馆藏有这份草稿中的另外两张手稿(共四页),随着近期这页手稿的原件纳入馆藏,马凯特大学现在拥有第一版草稿的全部六页手稿。这页手稿上的内容(删除的文字不计)如下:

“为什么?”

“因为密道太小了。如尼文写的是‘大门高有五呎,三人并肩可入’。但普里夫坦[斯毛格早先的名字]可爬不进这种尺寸的洞穴,就算在他还是一条年轻的龙时也钻不进,而在吃掉了谷中那么多少女之后就更别想了。”

“我觉得这个洞挺大的。”比尔博尖声说。他喜欢地图,门厅里面就挂着一幅大大的邻近地区详图,他在那上面把他爱走的路径都用红墨水做了标记。他太感兴趣,甚至顾不得害羞,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这么大的一扇门要怎么掩人耳目呢?”别忘了,他只是个霍比特人。

“有很多办法可以把门掩藏起来,”布[即布拉多辛,巫师早先的名字]说,“但具体用的是哪种方法,我们得去看了才知道。”

克里斯托弗·托尔金在《霍比特人》五十周年版序言中,复制并转录了他父亲这一张手稿的正反两页内容。

(16) 伊莱恩·格里菲思的回忆见牛津广播电台1974年录制的托尔金生平专题节目《旅途永不绝》( The Road Goes Ever On )。

(17) 显然包括瑟罗尔的地图之雏形(可能是《艺术家》图85[《〈霍比特人〉的艺术》图25]的另一版本;另可参见本书第71页),以及大荒野地图(《艺术家》图84[《〈霍比特人〉的艺术》图88]);还有关于迷雾山脉与黑森林间的地域、黑森林以东直到奔流河东岸,以及长湖(并有孤山俯瞰图,见《艺术家》图128[《〈霍比特人〉的艺术》图87])的地图。

(18) 五幅彩色插图分别是《小丘:小河对岸霍比屯》( The Hill: Hobbiton-across-the Water )、《幽谷》( Rivendell )、《比尔博醒来,眼前一片清晨阳光》( Bilbo Woke Up with the Early Sun in His Eyes )、《比尔博来到木筏精灵的小屋》( Bilbo Comes to the Huts of the Raft-elves )和《同斯毛格交谈》( Conversation with Smaug )。八幅黑白插图为《食人妖》( The Trolls )、《翻山小道》( The Mountain-path )、《迷雾山脉,鹰巢西望半兽人大门所见》( The Misty Mountains Looking West )、《贝奥恩的大厅》( Beorn’s Hall )、《精灵王的大门》( The Elvenking’s Gate )、《长湖镇》( Lake Town )、《前大门》( The Front Gate )和《袋底洞的大厅》( The Hall at Bag-End )。

(19) 当时的执行编辑费里斯·格林斯莱特(Ferris Greenslet,1875 —1959)是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举足轻重的人物,到1942年退休时,已在公司任职35年。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的童书管理员则是艾丽斯·M. 乔丹(Alice M. Jordan,1870 —1960),她在1950年7月的《号角图书》( Horn Book )杂志上,对托尔金的另一部作品《哈莫农夫贾尔斯》,也只给予了部分肯定。她说:“那些从《霍比特人》中得到无限乐趣的读者,会以同样的热忱,翻开这本出自同一位作家笔下的作品……享受这本书的人,须有丰富活跃的想象、倾听异闻怪谭的耳朵、不拘荒诞的心灵,以及对佶屈聱牙的生僻词语的热爱。”保罗·布鲁克斯是1950年代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总编辑兼经理,在任期间该社出版了美国版《魔戒》。

(20) 或许有人会说,托尔金说这番话时,迪士尼公司仅仅发行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 ,1937)一部长片,其他代表作如《幻想曲》( Fantasia ,1940)尚未问世。不过,即使近三十年后,托尔金对迪士尼公司的成见也未见改观。托尔金在1964年7月15日致简·路易丝·柯里(Jane Louise Curry)的信中提及沃尔特·迪士尼(Walt Disney)时说:“我承认他有才华,但在我看来,这种才华堕落得无可救药。他的公司制作的大部分‘影片’中,的确有令人钦佩乃至迷人的桥段,但总体效果仍然令我厌恶。有一些影片尤其令我深恶痛绝。”

(21) 理查德·休斯的来信写于1937年10月5日,现摘抄如下:

我同意您的看法,这本书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读到的最好的童书了。作者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与此同时,又这样熟稔他的神话背景,他用栩栩如生的描写和非凡的文字驾驭能力,轻易地营造出了这样的氛围。

我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许多家长(更有儿童教育权威)也许会担心该书的某些部分太过骇人,不适合用作睡前故事。

老实说,我自己并不认同这种担忧。孩子们似乎天生就有对恐怖事物的接受能力,你我对此都无可奈何:我是说,即使你不给他们听吓人的恶龙故事,他们也会拿老五斗橱来吓唬自己的。

理查德·休斯因其小说代表作《牙买加的风》( A High Wind in Jamaica ,1929)而闻名,同时著有若干儿童故事书。

(22) 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对托尔金绘制的彩色插画均做了裁切、更名等修改,无一例外。

(23) 《霍比特人》的首印护封上,对作者的生平介绍如下:

J.R.R.托尔金是牛津大学盎格鲁-撒克逊学罗林森与博斯沃思讲席教授,彭布罗克学院教员。他有四个孩子,《霍比特人》就是为他们而写,从他们儿时起便读给他们听;当然了,几乎所有不朽的童话故事都是这样诞生的。不过,这篇故事的名气传出了托尔金一家,《霍比特人》的手稿被托尔金在牛津大学的好友借走,也读给他们的孩子听。尽管风格迥异,《霍比特人》的诞生不能不让人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这又是一位饱学教授的游戏之作;《爱丽丝梦游仙境》一书中充斥着古怪的谜语,《霍比特人》则通篇萦绕着撷取自广博知识的魔法与神话。道奇逊 [46] 起初觉得,他的仙境故事并不适于出版,而托尔金教授(而非他的出版商)至今仍认为,没有多少人会想读他这本妙趣横生的霍比特人历险记。

托尔金在1937年8月31日致信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查尔斯·弗思(Charles Furth),修改了作者简介中的几处错误,并对简介的不当措辞提出了几点意见(见《书信集》,信件15号)。到第二印时,护封广告修改为:

J.R.R.托尔金是牛津大学盎格鲁-撒克逊学罗林森与博斯沃思讲席教授,彭布罗克学院教员。他有四个孩子,《霍比特人》就是为他们而写,并读给他们听。这本书变成了固定的家庭消遣活动,在圣诞节期间尤其如此。不过,这本书的手稿很快被老少朋友们(不少都是童话故事的热忱爱好者)借阅;霍比特人的名气也传到了家庭以外。尽管完全不同,《霍比特人》的诞生不能不让人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这又是一位学者的游戏之作。《霍比特人》中并没有多少语言学,《爱丽丝》里也并不怎么涉猎数学;但这部游戏之作并非为了逃离书斋——书斋是个诱人的房间,很多曾闯入其中的孩子都知道。

《霍比特人》中有谜语、有如尼文字,还有冰岛传说中的矮人;尽管它有自己的魔法和神话世界,一片新的土地,却仍有着古代北欧的气息。道奇森起初觉得,他的仙境故事并不适于出版,而说服托尔金教授有人想读这本妙趣横生的书,也颇费一番功夫。下述书评摘录自连篇累牍的褒誉之评,告诉我们至少当代的主要评论家与出版商的立场一致——《霍比特人》乃是一部天才之作。

(24) 更多书评的分析,可见奥克·贝尔滕斯坦(Åke Bertenstam)《简评〈霍比特人〉接受史》(“Some Notes on the Reception of The Hobbit ”),《英语安盖尔沙斯》( Angerthas in English )1992年第2期,第17—25页。

(25) 除“鞠躬的霍比特人”外,所有版本均以大荒野地图为前环衬,《瑟罗尔的地图》为后环衬;“鞠躬的霍比特人”版第9页的插图目录上,《瑟罗尔的地图》为“环衬1”,《大荒野地图》为“环衬2”。而在“吹笛人”版中,两幅地图的顺序正好颠倒。

现存“鞠躬的霍比特人”的所有书册中,都略去了副标题(且环衬页是粘在书上的),且第309—310页这一张也被裁去,残留的页根上粘贴了一张替代的书页。而在“吹笛人”版中,副标题均作保留(环衬页亦非粘贴在书上),309—310这一页也完好无损。

“鞠躬的霍比特人”版中还有一处错误,第七章“奇怪的住所”标题(第118页)被误标为“第六章”(“Chapter VI”)。“吹笛人”版则分为两种情况:一部分同样误作“第六章”,其他的则标以正确的“第七章”(“Chapter VII”)。

(26) 约翰·托尔金和普莉西拉·托尔金在《托尔金家庭相册》里记录道:“1938年(托尔金)收到了一笔年度最佳儿童故事奖的奖金。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在早餐桌上拆开信封,将随信附上的五十英镑支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巨款——递给伊迪丝,好让她清偿一笔赊欠的医生账单。”(第69页)

译注:

[1] 奥拉托利会(Oratory)是天主教在俗司铎组成的修会,创始人是天主教圣徒圣斐理·乃立(St. Philip Neri,1515—1595)。

[2] 牛津大学的课程学位考试、学位考试和预考被统称为“第一次统考”。其中,课程学位考试与一门固定课程挂钩(但并不影响期末成绩)。课程学位考试成绩一共分为四个等级。托尔金起初读的是古典学专业,这里的二等成绩也是指古典学成绩。但在这次考试中,托尔金的语文学成绩十分突出,埃克塞特学院在与他本人协商后,将托尔金转去了英语系。

[3] 《牛津英语词典》(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是全世界最大的英语语言词典,这部巨制从1857年开始编纂,1928年以十卷合订本方式发行,后亦不断进行增补修订。最早的发起人和编纂者是一批伦敦的语言学家。1885年起,词典的主要编纂地从伦敦迁至牛津。托尔金参加词典编纂工作时,第一代主编詹姆斯·默里(James Murray,1837—1915)已经去世,继任者是其助手亨利·布拉德利(Henry Bradley,1845—1923)。托尔金在其中主要负责w部的开头部分词条的语源学研究。

[4] “准教授”原文为Reader,是英国及英联邦国家(如澳大利亚、新西兰)特有的职位,地位高于高级讲师,低于教授,通常授予学术上有深厚造诣者。由于对学术水平和声望的要求很高,Reader通常可视为没有讲席的教授。

[5] 助老会(Help the Aged)是一个成立于1961年的慈善组织,2009年与“老人关怀”(Age Concern)组织合并,更名为“老年英国”(Age UK)。

[6] 此处原文为Philologist。Philology是Linguistics的旧称,主要流行于20世纪以前,通常指传统的语言学研究。1916年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的《普通语言学教程》(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1916)出版后,西方语言学(主要是欧洲大陆和北美)开始转向结构主义和符号学研究,语言学(Linguistics)的用法也自这一时期开始出现;与此同时,Philology开始指狭义的研究语法、语言史和文学文献的学科,因此也常被译为语文学、文献学、文字学。我们在说托尔金是一名杰出的语言学家时,通常是就传统语言学而言,而非现代语言学。

[7] 盎格鲁-撒克逊学罗林森与博斯沃思教授讲席(Rawlinson and Bosworth Professorship of Anglo-Saxon)原名盎格鲁-撒克逊学罗林森教授讲席,始立于1795年,是为纪念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的理查德·罗林森(Richard Rawlinson,1690 —1755)所立,属于彭布罗克学院;1916年起,又署上约瑟夫·博斯沃思(Joseph Bosworth,1789—1876)的名字。

[8] 牛津大学共设有两个默顿教授讲席,分别是英语语言文学默顿讲席教授(Merton Professor of English Language and Literature)和英语文学默顿讲席教授(Merton Professor of English Literature),后者是在1914年沃尔特·雷利爵士(Sir Walter A. Raleigh,1861—1922)任教时所立,目前两个讲席都属于默顿学院。托尔金是第三任英语语言文学讲席教授。

[9] 萨迦(saga)源自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saga,意为“叙述的东西、陈述”,引申为“故事、传说、历史”,与英语say、德语sagen同源。冰岛萨迦多以散文形式写成,带有一定的韵律,讲述的是古斯堪的纳维亚人和古日耳曼人的历史,大致可分为“王室萨迦”“神话萨迦”和“冰岛人萨迦”三类。13世纪是萨迦创作的黄金时期,14世纪以后编年史和骑士传奇流行起来,萨迦的创作也逐渐式微。

[10] 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 —1896)是英国著名的拉斐尔前派设计师、画家,也是作家、诗人。莫里斯对北欧文学很感兴趣,曾翻译过《贡恩劳格萨迦》( Gunnlaugs saga ormstungu )、《格雷惕尔萨迦》( Grettis saga )和《伏尔松萨迦》( Völsunga saga )。

[11] 斯诺里·斯蒂德吕松(Snorri Sturluson,1179—1241)是中世纪冰岛诗人、历史学家、政治家。他所作的《散文埃达》( Prose Edda )又称《新埃达》( Younger Edda )。

[12] 《卡勒瓦拉》( Kalevala )是芬兰医生埃利亚斯·伦罗特(Elias Lönnrot,1802—1884)自芬兰语和卡累利阿语的民间故事和神话搜集汇编而成的一部史诗。这部作品虽然成书于19世纪,却是芬兰的民族史诗。

[13] 《高文爵士与绿骑士》《珍珠》《洁净》《忍耐》四首长诗是在同一份中世纪手抄本诗集中发现的,学术界普遍认为是同一位诗人所作。这四首诗都采用头韵体,用中古英语的西米德兰兹方言写成。西米德兰兹郡位于英格兰中部地区,是七国时代时麦西亚王国的疆域所在,托尔金双亲的故乡伯明翰是西米德兰兹郡最大的城市,这大概也解释了托尔金为何对这位诗人的作品情有独钟。

[14] 动物话(Animalic)其实是托尔金的表姐玛乔丽·因克尔登(Marjorie Incledon)和表妹玛丽·因克尔登(Mary Incledon)在1905年前后发明的,简单地说就是用动物的名字替换单词来说话。这种虚构语言现存的唯一一则例句是托尔金在《怪物与批评家》( The Monsters and the Critics ,1983)中提到的“狗夜莺啄木鸟四十”(Dog nightingale woodpecker forty),意思是“你是头蠢驴”(You are an ass)。托尔金并非这种“语言”的发明者,但和表姐一起拓展了其词汇。

[15] 原文认为《基督》的作者是基涅武甫(Cynewulf),其实并不准确。《基督》是古英语诗歌集《埃克塞特书》( Exeter Book )中收录的一首长诗,传统上认为是基涅武甫一人的作品,但根据当代语言学家对用词、文法的分析,显示这首诗其实是一首三合体诗,三个部分由三位诗人分别作成。文中所引诗行为长诗的第一部分,系一位佚名诗人所作,而基涅武甫所作的乃是第二部分。

[16] 古斯堪的纳维亚语作Miðgarðr,现代写法为Midgard,古英语中作Middangeard,字面意义为“中庭、环绕之地”(middle enclosure),在北欧神话中,是九大世界中人类居住之所。

[17] 此处“传说故事集”原文为legendarium,是一个拉丁文名词,本意是指中世纪圣徒传,它的英文对应词是legendary。托尔金用这个词来指代他所创作的中洲神话。

[18] 严格地说,在托尔金写第一封圣诞老爸来信的时候,读者只有三岁的长子约翰(1917年出生),迈克尔是1920年10月22日出生的,圣诞节的时候还没满月。克里斯托弗(1924年出生)和普莉西拉(1929年出生)当时还没出世。

[19] “小矮人”原文为gnomes,字面意思为“土地居民”,最初见于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1493—1541)的炼金术著作,是一种居住于土中的精灵,能够在泥土中自由活动。

[20] 比尔·糊墙(Bill Stickers),英文中billsticker的意思是“张贴小广告的人”;前路少校(Major Road Ahead)的名字则是一语双关,它来自一句交通标语,即“前面的主道”之义。这两个词或短语都被托尔金拆成了人名。

[21] 安德鲁·朗(Andrew Lang,1844—1912),苏格兰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收集整理并翻译了十二卷《彩色童话集》(1889 —1910)。

[22] 爱德华·休格森·纳奇布尔-休格森(Edward Hugessen Knatchbull-Hugessen,1829—1893),布雷伯恩男爵一世(1st Baron Brabourne),英国自由党政治家、作家,著有十四本童话书。

[23] 约瑟夫·拉迪亚德·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1865—1936),英国作家、诗人、小说家,190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也是诺奖历史上第一个英语作家。

[24] 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1824—1905),苏格兰作家、诗人,当代幻想文学先驱,刘易斯·卡罗尔的导师。

[25] 成立于1880年,初名本氏兄弟出版社。1892年创始人约翰·本进入议会从政,出版社交由其长子欧内斯特打理,1923年更名为欧内斯特·本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83年6月被交换电报公司吞并,后者在1987年又被联合报业吞并。

[26] 维克多·戈兰茨(Victor Gollancz,1893—1967)是英国著名出版家,早年供职于欧内斯特·本出版社。1927年,他离开本氏公司,创立了维克多·戈兰茨出版股份有限公司,致力于出版高质量的文学、报告文学和热门小说作品,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巴黎伦敦落魄记》( 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 ,1933)、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蝴蝶梦》( Rebecca ,1938)、科林·威尔逊(Colin Wilson)的《另类人》( The Outsider ,1956)等书,均由戈兰茨出版社第一次出版。

[27] 古地球出版社成立于1993年,致力于绝版和珍版科幻书籍的再版工作。出版社的创立者为迈克尔·沃尔什(Michael Walsh),其名称“古地球”来自科幻作家科德维那·史密斯(Cordwainer Smith)的小说《诺大利亚》( Norstrilia )。

[28] Books of Wonder,纽约曼哈顿区的一家书店,主要经营各种童书。

[29] Herbert Strang,系英国作家乔治·赫伯特·埃利(George Herbert Ely,1866—1958)和查尔斯·詹姆斯·莱斯特兰奇(Charles James L’Estrange,1867—1947)二人共用的笔名。

[30] Pryftan,威尔士语,pryf意为“虫”,tân的意思是“火”。

[31] 贝奥恩(Beorn)这个名字是古英语,意思是“勇士、好汉”,源自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 (意为“熊”)。值得注意的是,古英语中从不用beorn表示“熊”的意思;古斯堪的纳维亚语和古日耳曼语中,也从不用 (古日耳曼语中作*bernuz)来指“战士”。麦德维德(Medwed)这个名字源于古斯拉夫语的* ,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以及现代斯洛文尼亚语中,都是“熊”的意思。

[32] 后来研究者更细致地研究了托尔金的原稿,结论与本书略有出入。例如大纲共有六版,F阶段的打字稿是迈克尔·托尔金完成的,并未用于排印。详见《J.R.R.托尔金参考与导读》“导读卷”The Hobbit词条,以及《〈霍比特人〉的历史》( The History of The Hobbit)。

[33] 原文作spin a yarn,原为航海俚语,字面意思为“纺出纱线”,实际就是“讲故事、胡诌”的意思。

[34] 亚瑟·格里夫斯(Arthur Greeves,1895—1966),刘易斯的至交好友。《风雨同舟》( They Stand Together )是刘易斯致格里夫斯的信笺汇编。

[35] 《霍比特人》的创作始于哪一年素有争议,因为当事人都是在多年后回忆的。托尔金说是1930年,他的儿子们却说是1929年。直到2018年《托尔金:中洲缔造者》( Tolkien: Maker of Middle-earth )首度公开的一份有力的同时期证据才解决了这个疑难。约翰·托尔金在1930年元旦的日记中写道,“下午我们在幼儿室玩耍。喝完下午茶后,爸爸读了霍比特人。”这证明托尔金儿子们的说法是对的。

[36] 原文为Order of the Holy Child Jesus,应作Society of the Holy Child Jesus,是1846年在英国建立的天主教女子修会,创建者是出生于美国费城的科妮莉亚·康奈利(Cornelia Connelly,1809—1879),在英国和美国都有分支机构。

[37] 原文“B. Litt.”是文学士(Bachelor of Letters)学位的缩写,拉丁文作Baccalaureatus Litterarum。这是牛津大学授予研究生的学位之一,1977年以后停止颁发,以文学硕士(Master of Letters)代之。授予本科生的文学士学位为Bachelor of Arts,缩写为BA。

[38] 原文为Age of Faerie,托尔金有时用Faerie来表示精灵以及海外的精灵家园埃尔达玛。

[39] 书评内容:《霍比特人》书评,1936年10月30日。比尔博·巴金斯是个住在霍比特洞府里的霍比特人,从不爱冒险,最后巫师甘道夫和他的矮人说服了他。他度过了一段激动的时光,与半兽人和座狼战斗。最后他们到了孤山,守护它的巨龙斯毛格被杀,与半兽人大战一场后,他回家了——成了阔佬!这本书不用插图,有地图就行了。它很好看,应该足以吸引所有五岁到九岁的小孩。雷纳·昂温

[40] 后来哈蒙德和斯卡尔夫妇找到了近百幅相关插图,并分析了哪些图可能属于“家庭手稿”,见《〈霍比特人〉的艺术》。

[41] 詹姆斯·斯蒂芬斯(James Stephens,1880 —1950),爱尔兰小说家,诗人,《金坛子》( The Crock of Gold )是他的代表作。

[42] 此处采用的是1970年以前的旧货币制(LSD),原文为7s.6d.,s.和d.分别为先令和旧便士的缩写。

[43] 公园街是波士顿市中心的一条街道,19世纪初,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总部一度设在这里。

[44] 亦见《〈霍比特人〉的艺术》图92、图97。

[45] 英王乔治五世的第四子乔治王子(1902—1942),1934年封为肯特公爵,1942年死于空难。

[46] 原文如此。艾伦与昂温出版社将道奇森的姓Dodgson误写作Dodgeson。

[47] 《诗评》( Poetry Review ),英国诗歌协会下属的杂志,创刊于1912年,是英国诗坛的权威刊物,每季度发行。

[48] 萨莉大妈(Aunt Sally)是一种英国传统游戏,参与者用木棍瞄准投掷,靶子通常是一个口含烟斗的老妇人头像,被称为“萨莉大妈”。作为俗语,类似中文“众矢之的”的意思。

[49] Hobs(英国民间故事中,一种喜欢捉弄人的小精灵)和Rabbits(兔子)都与hobbits音近,从语源的角度来说,的确可能是“霍比特人”得名的原因。但据托尔金本人所言,“霍比特人”的名字可能更多源自辛克莱·刘易斯1922年出版的小说《巴比特》( Babbitt )。

[50] 查尔斯·道奇森(Charles Dogdson)即刘易斯·卡罗尔的真名。

[51] 邓萨尼爵士,即爱德华·普伦基特(Edward Plunkett,1878—1957),爱尔兰作家、剧作家,出身贵族,是第十八代邓萨尼男爵(18th Baron of Dunsany),曾以“邓萨尼爵士(Lord Dunsany)”为笔名,发表了一系列幻想题材作品,是奇幻文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

[52] 迪士尼公司的首部动画长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在1937年12月21日举行首映,次年2月8日全美公映,正好与《霍比特人》美国版的发行时间吻合。

[53] 约翰·R. 图尼斯(John R. Tunis,1889—1975),美国作家、广播员,毕业于哈佛大学,被称为“当代体育小说之父”。《铁公爵》( Iron Duke )是他的早期代表作之一,虽然最初面对的是成年读者,却阴差阳错地深受青少年读者的喜爱。

[54] 安妮·莫罗·林白(Anne Morrow Lindbergh,1906—2001)也即美国著名飞行员查尔斯·林白(Charles Lindbergh,1902—1974)的妻子。查尔斯·林白在1927年驾驶“圣路易斯精神号”从纽约飞抵巴黎,成为人类历史上首位完成单人不着陆飞行横跨大西洋的人。1932年,林白夫妇不满两岁的长子小查尔斯·林白(Charles Augustus Lindbergh Jr.,即“林白小鹰”)遭遇绑架,不幸夭折。这桩惨案对林白夫妇打击很大,林白夫人的诗歌和文集大多创作出版于长子夭折之后。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那时候的语言和文字与我们今日所使用的有很大的不同。书中是用英语来代替那些古老语言的,但又有两点值得注意:(1)英语中dwarf(矮人)一词唯一正确的复数形式是dwarfs,其形容词形式是dwarfish。本书中用到了dwarves和dwarvish这两种形式, (*) 但其仅指涉梭林·橡木盾和他的伙伴们所属的那个古老的种族。 1 (2)Orc(奥克)一词并不是一个英语词,它在书中出现在一两个地方,通常被译为英文goblin(半兽人,或是用来指个头更大一些的hobgoblin[大半兽人])。 2 Orc是霍比特人当时对这些东西的称呼,该词与我们现在用来指称与海豚一类的虎鲸所用的orc和ork无关。

1 1937年10月15日,即《霍比特人》出版不久,托尔金致信斯坦利·昂温:

尽管评论家们从头至尾都仔细地使用正确的拼写dwarfs,但(据我所见)没有人对我一直都在使用“不正确的”复数形式dwarves一事做出评论(我自己也是在读了很多评论之后才注意到的)。恐怕这只是我个人的语法怪癖之一,放在一个语言学家身上倒是挺令人震惊的……不过,dwarf这个词“历史上”真正的复数形式是dwarrows(就如同teeth和tooth一样);这实在是个妙词,就是过于陈腐。不过,我倒是希望我真的用了dwarrow这个词。(《书信集》,信件17号)

托尔金在一次访谈中说:“从语法角度来看,dwarves这个词原本就是错误的。我本来想要掩饰过去,不过,我本人也的确有增加这种改变词尾辅音的不规则复数变化的倾向,就像leaf和leaves。我的癖好是弄出比现下通行的词汇更多的例子,多多益善。我也真的想过,dwarf和dwarves,wharf和wharves——有何不可呢?”(录制于1965年1月,德尼斯·格罗为BBC做的采访。)

托尔金在《魔戒》附录六第二篇(“翻译原则”)中,提供了另一种解释:

尽管词典告诉我们,dwarf的复数形式是dwarfs,但读者可以观察到,本书和《霍比特人》一书一样,都使用dwarves这个形式。假如单数和复数形式各自依其方式逐年发展,那么“矮人”这个词就应是dwarrow(或dwerrows),正像man与men,goose与geese。但是,我们不再像提及人乃至鹅那样频繁地提及矮人了。人类群体中的记忆也不再鲜活,无法为一支如今已被丢弃进民间传说乃至荒唐故事的种族保留一种特殊的复数形式:前者当中总算还保留了一线真相,而后者当中他们只不过变成了滑稽角色。第三纪元期间,他们的古老特质和力量尽管已稍有削弱,但仍可窥得一斑……为强调这一点,笔者斗胆采用了dwarves这一形式,从而使他们能够多少脱离出后世里的那些愚蠢故事。Dwarrows本来是更好的形式,但笔者仅在Dwarrowdelf一词中使用了该形式,以代表墨瑞亚在通用语中的名字。

2 把个头更大的半兽人叫作hobgoblin的做法,恰恰与原始的传统相反。在童话故事中,hobgoblin指的是个头小一点的个体,通常描述为家宅中淘气的小精灵。

如尼文(Runes)指的是一种古老的字母,最初是刻在木头、石头或金属上的,因此往往纤细而棱角分明。在本书的故事发生时,只有矮人们才会经常性地用到这些符号,尤其是用于私密的记录。在这本书中,他们的如尼文用英语的如尼文来表现,而英语的如尼文现在也很少有人知道了。如果将瑟罗尔地图上的如尼文与转换成现代字母后抄录下的内容相比较(见第73页与第119—121页),则可以推断出其字母表与现代英语字母表的对应关系,而这段文字最上面用如尼文书写的标题也就能解读了。在这张地图上,几乎可以找到所有普通的如尼文字母,除了以 来代表X;J和V则分别用I和U表示。没有与Q对应的如尼文(用CW表示),也没有与Z对应的(如有必要可用矮人如尼文中的 来表示)。不过我们会发现,有些单个的如尼文字母可以代表两个现代英文字母:th,ng,ee;另有一些同类的如尼文( 代表ea和 代表st)有时也会用到。秘门的标记是D ,地图的最左边有一只手指向这一标记,手的下面写着:

最后两个如尼文字母是瑟罗尔与瑟莱因的姓名缩写。埃尔隆德读到的月亮如尼文是:

地图上罗盘的四个指向也是以如尼文标出的,如矮人地图中所常见的那样,东向被标在了顶端,因此按顺时针方向四个秘符代表的依次是E(东)、S(南)、W(西)、N(北)。 3

3 原版(1937年版)没有说明,在第二版(1951年版)内文修改(主要是第五章)之前,也没有加入说明的必要。下述文字便是第二版修订时加入的:

本次重印中,纠正了不少细微处的谬误,其中大部分是读者发现的。譬如:第30页和第64页上的文字经过订正,如今已同瑟罗尔地图上的如尼文字母相一致。更重要的修订是全书第五章。这里记述了猜谜游戏的真正结局,也是比尔博(在甘道夫的施压下)最后告诉甘道夫并记入红皮书的版本;而非比尔博一开始告诉朋友们并写进日记里的版本。一个特别诚实的霍比特人居然会讲出和事实真相如此大相径庭的故事,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怪事。不过,这件事与这个故事并没有太大关系,读者若是在本次重印版中第一次读到霍比特人的故事,也大可不必为此操心。要解释这件怪事,就需要了解魔戒的历史,这历史记载在《西界红皮书》中,静候出版。

最后还需要说明一件事,这是借由几名研究这一时代知识的学者提出的。在《瑟罗尔的地图》上写着“从前这里是山下之王瑟莱因的领土”;可是,瑟莱因的父亲瑟罗尔已经是恶龙来袭之前最后一位山下之王。不过,地图上的信息实际上没有错。矮人王朝中,名字经常被重复使用,从族谱上看,瑟罗尔的确有一位名叫瑟莱因一世的远祖,乃是来自墨瑞亚的流亡者,他率先发现了孤山埃瑞博,并一度统治该地,后来他的子民迁去了更远的北方。

1961年海鹦出版社版中,只采用了上述第二段文字,并将开头部分修改为:“几名研究这一时代知识的学者提出,第6—7页的《瑟罗尔的地图》上内容有误。地图上写着:从前这里是……”1966年巴兰坦出版社版完全复制了1951年版的说明,只将第一段最后一句话改为“……这历史记载在《西界红皮书》中,如今已在《魔戒》中为您讲述”;并修改了第二段中提及的页码。1966年朗文/昂温版开始使用全新的作者说明,一如本书。


(*) 如此为之的原因见《魔戒》第三部附录六第二篇《翻译原则》。

J.R.R. 托尔金《小丘:小河对岸霍比屯》 PXHGdBgVIFBIb+finnLLsbnPU/MtIa8r83rdV1Rkf+b1jotmEwFPrBGEV+pqTO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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