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到20世纪,和其他知识领域一样,在西方相应有了历史大爆炸的现象。许多新鲜的角度、看法、评断被提出来,持续挖掘出以前没看到过、没注意过的历史面向。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新角度、新看法是“唯物史观”。“唯物史观”提供的最主要突破,在于区分“下层结构”与“上层结构”,并且提示、律定了“下层结构”和“上层结构”之间的关系。
“上层结构”指的是政治、制度、文化、艺术、思想等等,“下层结构”则是由生产技术和生产组织所构成的经济活动。过去的历史绝大部分将焦点放在“上层结构”,视之为历史的重心,也是一般人对历史最有兴趣的部分。然而“唯物史观”却通过一个个清楚的举证,主张“上层结构”其实并不具备独立自主的性质,而是随着“下层结构”而变动的,说得更极端些——“下层结构”决定了“上层结构”。
有什么样的生产方式,用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生产组织,这是根底。为了维持这样的生产组织,所以才有了政治制度,也才会有在这种政治制度中活动的帝王将相,才会有反映并加强统治权力与生产组织状况的文化、艺术、宗教信仰。于是过去我们只看“上层结构”,记录并解释政治、文化、艺术、宗教信仰等等各方面的变化,却忽略经济生产,因而是荒唐的。政治、文化、艺术、宗教信仰不是从自身领域出现变化的,它们的变化很大程度来自经济生产变化的联动,或是用来合理化经济生产变化。必须从“下”而“上”,才能真正看清楚历史变化的来龙去脉。
过去大家认为历史的主体、历史中最重要的,是皇帝做了什么,他建立了什么样的制度,以及一个思想家、一个哲学家怎么想,一个贵族如何生活,如何和其他贵族同僚互动。以为只要知道这些就等于理解了历史。
马克思将这些现象称为“上层”,那个“上”(super-或supre-)主要取其“表面”,甚至“肤浅”(superficial)的意思。在历史上很容易看到,就被误认为很重要,但那其实是“果”而不是“因”,真正重要的,真正的驱动力量藏在底下。要认识历史如何变化,必须往下看到“下层”,弄清楚由经济生产所构成的“下层结构”。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在历史研究上开启了两条道路。第一是让我们将注意力从历史中快速变化的人与事上移开,去注意变动比较慢的现象。尤其是他用“结构”来划分主要的领域,很明确地重视不容易变化的,远胜于容易变化的,如此改变了历史研究的时间观、时间规模尺度。
一个帝王的一生不过几十年,拿破仑真正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时间只有十几二十年,相对地,经济生产方式及其组织需要多长的时间才改变!工业化需要上百年的时间,资本主义发展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封建庄园制度的建立也花了几百年时间。马克思提醒,那些过去我们急于去记录、去理解的炫目现象,变化那么快那么热闹,正因为其是表层的浮花浪蕊,是底层更根本力量作用的浮显罢了。
第二,“唯物史观”赋予了时间、历史“结构”,历史并不是在时间中不断接续淌流而已。历史和时间的关系,变得立体了,有不同的层次,以不同速度变化的不同层次之间的关系,成为历史学中最新的探究题目。从19世纪中叶,一路延续到20世纪后期,许多人都在致力于将历史结构化,提出新的架构来理解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