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的角度看,有着更强烈的震骇效果,因而留下更多批判意见的是清明扫墓的变质。
原先出于慎终追远目的的清明节扫墓,在浙江变成了男女袨服靓装出外夸示的场合。穿了最好的衣服,还要画上妆,雇好豪华游船和船上演奏的乐队,名义是要扫墓,实际上却是为活人提供了游乐享受,而且是在人人看得到的河上游船里,就更是带上了炫耀的意味。
扬州人的清明节从城到乡,也都是浓妆艳抹,从陆到河,都是华服绣裳。因为扫墓,出外的人回来了,顺便把青楼名妓和所有好事之徒都齐聚过来了。好事之徒所聚之处,是最热闹、最具表演性质的公共空间。大家借扫墓名义到野外跑马、放鹰,或者在山丘上斗鸡、踢球,或者在树林边弹琴、听音乐。
更夸张的是,到了清明节,墓地被改造为公共空间了,可见这时期公共空间的扩展。当然,这是一种中国式的公共空间,和哈贝马斯从西方历史上整理出的公共领域(public sphere)不一样。延续“资本主义萌芽期”的对照,也有历史研究者主张:明代中国有了这种意义的公共空间,在此间产生市民意识与公共讨论。不过详加检查史料,可以明白这中间有明显而关键的差异,那就是对于“公共事务”——尤其是政治权力运用及社会组织运作——有没有公开的讨论。
近代西方最有代表性的公共空间是咖啡馆、广场、报纸、议会。在这里诞生并增长了市民权利意识,打破了王公贵族对于统治事务的垄断,传播并争议超越私人关怀层次的问题。这样的现象并未在明代产生。
并不是有公共空间就一定会有“公共意识”。明代公共空间的发展与扩张,主要依靠的是奢侈性的炫耀消费。人们不是在这个空间中去理解关系到众人的事务,而是去表现和自己身份地位有关的条件。
近世社会没有了中间阶层,在皇权之下,所有人都被打平了,也就不会有固定的阶层身份象征。然而毕竟社会上,尤其众人聚居的城市里,还是会有高下评价排列,这种评价主要随着功名官职和财富多寡而升降。功名官职的外表和印象,可以靠服装改变,促成了普遍“衣装逾制”的现象。至于财富多寡的排行,也会因表现在外的消费生活形态而改变。
如果一个人真实的财富总排名在100万名外,很一般、很不起眼,但他却可以借由在公共场所穿不同的衣服,用不同方式花钱,让人感觉他的社会地位在5万名以内。那当然就提供了很强的动机,让他乐于到公共空间里去,而且乐于进行各种炫耀式的消费,于是公共空间便和消费同步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