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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威特斯克弗莱

/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两天后,又出了件怪事。在斯科讷东部,距离威特斯克弗莱庄园不远的田野中,一群大雁落脚休息。雁群里一共有十三只大雁,和普通的大雁没什么两样,都是灰色的;另有一只白色的雄鹅,背上竟驮着一个小人儿。那小人儿身穿黄色皮马裤、绿色背心,头戴白色羊毛尖顶帽。

这地方离东边的波罗的海很近,大雁们落脚的那片田野是海滩上常见的沙地。看样子,这一带过去是飘移不定的流沙,必须人工造林,把沙子固定住,因而各个方向都能看到大片的人工松林。

大雁们就在这片田野里寻找食物,不一会儿,几个孩子沿着田埂过来了。负责放哨的大雁立刻飞上半空,拍打翅膀,发出呼啦呼啦的警报声。大雁意识到危险来了,全都飞起来了,只有那只白色的雄鹅毫不在意,仍然在地面上溜达。他看见大雁腾空而起,还抬起头来,冲着他们叫道:“只不过是几个小孩儿,不用飞起来躲呀!”

这个时候,之前骑在白鹅背上的尼尔斯正坐在松林边的小土坡上,掰开一个个松果,从里面找松仁吃。孩子们离他太近了,他不敢直接跑过田野到白鹅那儿去,而是赶紧藏到一大片干蓟叶底下,大叫着让雄鹅快快躲避。可雄鹅迟迟拿不定主意,不想露出害怕的样子。他还是慢悠悠地在地上走,连孩子们从哪个方向来都不屑看上一眼。

然而,孩子们从小路上拐下来,穿过田野,离雄鹅越来越近了。等他终于抬起头看一看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他跟前了。雄鹅这才惊慌失措,没了主意,竟然忘了自己会飞,只管在地上跑来跑去地躲闪。孩子们紧追不舍,把雄鹅赶进一个土坑里,轻轻松松就逮住了。两个年纪大些的孩子把他夹在胳膊底下,带走了。

躲在蓟叶下的尼尔斯看到这一幕,立刻冲了出来,像是要把那雄鹅从孩子们手里夺回来。可他随即就想起自己已经变小了,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就扑在土堆上,狠狠地用拳头捶地出气。

雄鹅拼了命地大声呼救:“拇指哥儿!救我!拇指哥儿,救我!”原本焦急发愁的尼尔斯听了,反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倒成了救星了!可不是嘛!”

不管怎么说,尼尔斯还是站起身来去追雄鹅了,说道:“就算救不了他,我也得看看他们把他抓到哪儿去了。”

那群孩子走了一会儿,尼尔斯可以不太费力地盯住他们,一直跟着。可是,他们后来进了峡谷,蹚过了一条小溪。尼尔斯只能沿着溪边转悠了一阵子,才找到一处够窄的地方跳过去。

等尼尔斯追出峡谷,孩子们早已不见踪影了。不过,小路上还留着他们的脚印,一行行地朝着森林去了。于是,他就继续追着脚印走。

后来,他在路口犯了难。孩子们肯定是在这儿分道扬镳的,因为两个方向都有脚印。他差一点儿就要灰心了,还好,他瞥见长满石楠的小土包上挂着一片白色的羽毛。一定是雄鹅故意把羽毛扔在这儿的,好给他指路。尼尔斯选了有羽毛的那条路,追着脚印一直往前走,走过了整个森林。他一路上也没看见白鹅的影子,可每一次快要迷路时,都会有一根小小的白色羽毛给他指方向。

尼尔斯深信不疑地按照这些记号一路追赶,追出了森林,追过了田地,追上了大路,最后追到了一条宽宽的林荫大道上。大道的尽头是红砖砌成的山墙和塔楼,镶着亮闪闪的装饰边,还有其他耀眼的装饰品。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座大庄园,心里暗暗忖度,雄鹅的命运堪忧了。“那些孩子肯定是把大雄鹅卖给这儿了。这时候,他没准儿已经没命了。”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也犯不上就此死心。他又鼓起勇气,向前跑去。幸运的是,他没在林荫大道上碰见什么人——变成这副模样,他唯恐被谁看见。

这座庄园巍峨壮观,建筑是老式的,四个方向都有侧楼,环绕着中央的大院子和城堡。东边的侧楼连着一道高高的拱廊,通往中央的院子。尼尔斯一股脑儿地跑到这儿就停住了。他不敢冒险再往前面走,只好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站在那儿,手指点着鼻尖儿,苦思冥想,这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林荫大道上走来了一大群人。他连忙躲到拱廊旁边的一只水桶后面藏了起来。

来人有二十几个,都是高中男学生,还有一位老师陪着。看样子,他们是远足旅行,从这儿路过。这队人马走到拱廊前面也停住了,那老师叫学生们等一等,他要进去问一问,看能不能获得允许,带大家进入威特斯克弗莱庄园的城堡里去参观一番。

这些学生又热又累,似乎走了好远的路。其中一个实在太渴了,便走到水桶边,弯下腰喝水。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只铁皮小盒子,大概是用来装标本的。显然是觉得碍事,这学生把小盒子摘下来,顺手放到了地上。盒盖敞开着,能看见那里面装着几朵初春的小花。

这标本盒子刚好放在尼尔斯面前——溜进城堡、弄清雄鹅下落的大好机会来了。他当机立断,跳进盒子里,在银莲花和款冬花底下严严实实地躲了起来。

他刚躲好,那年轻学生就把盒子拿起来,盖上盖子,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时,老师回来了,说可以到主楼去参观了,他把大家带进院子就住了脚,讲起这古老建筑的故事来。

他告诉学生们,古时候,最初迁徙到这个地方定居的人,只能住在山上的岩穴和泥洞里,或是抢占野兽的巢穴,抑或藏身于灌木丛中。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人们才学会砍倒树干,建造小木屋。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人们艰苦地奋斗,努力地工作,简陋的小木屋才一步一步变成了威特斯克弗莱这样拥有上百间屋子的大庄园。

老师说,这座庄园兴建于三百五十年前,是有钱有势的人的产业。威特斯克弗莱庄园建造时,斯科讷这一带显然不怎么太平,不是战火频起,就是盗贼猖狂。庄园四周环绕着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古时候这沟上还有一座可以随时吊起的吊桥。那拱廊上的哨塔至今犹在,外围的石墙上筑有供卫兵行走的小路,矗立在四角的塔楼墙壁足有一米厚。所幸当时已不是最为兵荒马乱的动荡年代,所以建造者詹斯·布拉赫不惜工本、煞费苦心地把它建得富丽堂皇。只要去看看格里敏那些年代更早的建筑,就会发现它们极大极坚固,虽然只比这里早了几十年,建造者詹斯·哈尔格森·乌夫斯但德却完全不考虑美观与舒适,只追求庞大、结实、安全。可要是到马茨温岛、斯文斯托埔和厄维德修道院这些地方看一看呢?它们出现的年代不过晚了一两百年——更安宁、更平静了——那些主持建造的先生就舍弃了防御工事,只在意住起来是不是够宽敞、够豪华了。

这老师长篇大论、巨细靡遗地讲着,盒子里的尼尔斯可不耐烦了。但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标本盒的主人丝毫没有察觉。

后来,这队来访者总算是进了城堡。尼尔斯原本打算找个机会溜出盒子,可他失算了,因为那学生一直把盒子带在身边,没有放下来。尼尔斯只好跟着他,一间间地走遍了各个房间。老师总是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大讲特讲,这对盒子里的小家伙来说,实在是冗长无聊。

有个房间里面装着古老的壁炉,老师便又停下来,讲起了不同年代的炉灶。最初装在房间里面的炉灶,是用石头砌在地上的火塘,屋顶开个洞便算是烟囱,不过这烟囱也往往漏风漏雨。

后来,石头炉灶出现了,屋顶也不开洞了,火一生起来屋里就暖烘烘的,可烟雾缭绕,呛得人难受。威特斯克弗莱庄园修建的年代,人们刚好学会砌壁炉——在石头炉灶上面加个粗粗的烟囱。但这也有问题,烟雾排出去了,热气也一块儿排出去了。

尼尔斯过去一向是着急忙慌、没什么耐心的,今天倒上了很好的一课,他老老实实地趴在盒子里,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

走进下一个房间,老师又在一张大床前面停下了。这大床吊着高大的顶棚,垂着厚重帷幔,古色古香,引得他立刻就聊起了古代的床和卧具。

老师不紧不慢地款款道来,当然想不到在那标本盒子里有个小人儿,正可怜巴巴地盼着他赶快讲完呢。房间里挂着镀金的兽皮挂毯,老师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人类装饰屋顶和墙壁的历史;房间里摆着全家福画像,演讲题目就又换成了服饰的演变;来到宴会厅里,讲述的主题就转向了古代婚丧嫁娶的礼仪。

这之后,老师还把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名门望族讲了个遍,比如历史悠久的布拉赫家族,还有古老的巴纳可夫家族——克里斯蒂安·巴纳可夫曾把自己的马让给国王,帮助他在战斗中撤退;玛格丽塔·阿希贝格嫁给契尔·巴纳可夫之后不久就丧夫寡居,却在长达三十五年的时间里一直管理这座庄园和整个地区;还有银行家哈格曼,他本来是这庄园里一个农夫的孩子,长大成才变得富有之后,便把这地方买下来了;以及谢尔恩家族,他们改良了犁,造福了斯科讷一带的农民,让他们再也用不着跟旧式木犁较劲了——那种木犁连六头公牛都拉不动。

老师讲得起劲儿,一连讲了好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小人儿一直静静地躺着。他过去调皮捣蛋时曾把爸爸妈妈关在地窖里,这下他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最后,老师总算走出城堡,回到了院子里。可他又讲起了人类的不懈努力:制造工具和武器,缝制衣服、建造房屋、设计创造装饰物……

老师说像威特斯克弗莱这样的古堡,只是漫长时光中的一座里程碑,站在这里回望过去,便可以知晓,在三百五十年之前,人们便已取得了如此成就,至于那之后的历史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这段话尼尔斯没能听见,因为背着标本盒子的那个学生又口渴了,悄悄溜进厨房去找水喝。一进厨房,小人儿就忍不住四下打量,搜寻雄鹅的身影。他动了动,一下子用力太猛,把铁皮盒的盖子撞开了。标本盒盖很容易自己弹开,所以学生也没太在意,随手就把它盖上了。可厨娘却问他,是不是在盒子里装了一条蛇。

“没有呀,只有几棵花草。”学生答道。“那里面肯定有什么玩意儿在动。”厨娘一口咬定。学生只好把盒盖又打开,想证明是厨娘看错了:“那你自己来看看——”

他话都没说完呢,尼尔斯可不敢再待下去了,一跳就跳到地板上,一溜烟似的往外跑。女佣们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在跑,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追了上去。

老师还站在之前的地方口若悬河地讲着,可一阵高声惊呼打断了他。“抓住他!抓住他!”厨房里追出来的人们嚷嚷着。年轻的学生们蜂拥而上,左追右挡,想在大门那儿堵住他。可那小人儿尼尔斯跑得比老鼠还快,而且才那么一点点,哪里堵得住。

尼尔斯冲到屋子外面,不敢往开阔的林荫大道那儿去,于是就一个拐弯换了方向,朝着后院的花园跑。身后的人一路追赶,又是大叫又是大笑。可怜的小家伙拼尽全力想甩开他们,好几次化险为夷,但照这样追下去,他迟早会被逮住。

他急匆匆地从雇工住的小屋旁边经过,竟然听到了几声鹅叫,还看见门口有一根白色的羽毛。啊!原来,雄鹅被抓到这儿来了!之前一直找错了地方!这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些女佣和学生了,马上爬上台阶,跑进门廊。可门锁着,他进不去了。他听见雄鹅在里面凄凄惨惨地叫唤着,却打不开门,真是心急如焚。

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近,雄鹅的叫声越来越惨。千钧一发之际,尼尔斯鼓起勇气,用上全身的劲儿,砰砰砰地敲响了那扇门。

一个孩子来开门,尼尔斯连忙往屋里扫了一眼。只见有个女人坐在那儿,手里紧紧地攥住雄鹅,正要把他翅膀尖上的羽毛剪掉。雄鹅是她的孩子带回来的,她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把鹅翅膀剪短,让他不能再飞起来,好留在家里饲养。看样子,雄鹅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可他却放开嗓门,拼命地哀哀呼救。

门打开时,幸亏那个女人刚刚动手,只剪掉了雄鹅的两根长翎羽。尼尔斯站在门槛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心想肯定是尼森小精灵现身了,于是赶紧扔了剪刀,合掌祝祷。

这么一来,雄鹅就脱身了,他毫不迟疑地径直冲向门口,经过尼尔斯的时候,一口叼住他的衣领,把他也带走了。雄鹅蹬着台阶,张开翅膀,飞向天空,优雅地一甩脖子,把尼尔斯放回了自己顺滑柔软的背上。

他们就这样飞走了,威特斯克弗莱的人们全都驻足不前,遥遥地仰头凝望着。 9Wv5/szAES+DQxjjS6ZGNc4b97WQnNT4Ew3nflVa7Y7fv6fqdnwF0oN/ZD4+Pu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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