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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有生以来最棒的搭车经历即将开始;那是一辆卡车,车后挂着平板车,上面趴着六七个哥们,开车的是两个金发农夫,明尼苏达人,一路上无论遇到谁都往车上带。这两个乡巴佬笑嘻嘻的,浑身洋溢着欢乐的气息,长得又帅,你见到了准会喜欢,两人都穿着棉衬衣和背带裤,都是手腕很粗,十分热情,都是用大大的“你好吗”的笑脸迎接他们遇到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我跑上去问:“还有位子吗?”他们说:“当然,跳上来吧,谁来都有位子。”

我还没跳上平板车,卡车就轰鸣着开动了;我身子一晃,一个坐车的人伸手抓住我,我坐下了。有人递过来一瓶烂酒,已经快见底了。我猛灌了一大口,感受着内布拉斯加细雨迷蒙的荒野中那种狂热的气氛。“哇哦,我们出发咯!”有个戴着棒球帽的小朋友大喊;他们把卡车开到了时速七十英里,不停超车。“我们从得梅因一路坐这辆傻逼车过来。那两个家伙从来不停车。你要是尿急了得喊他们,否则你只能尿在空中了,坐稳了啊,哥们,坐稳了。”

我看看同行的人。两个是年轻的农夫,来自北达科他,戴着红色棒球帽,北达科他州的农场小子都戴这种帽子;他们赶着去收庄稼;先前家里老人放了他们的假,批准他们在路上晃荡一个夏天。还有两个城市小伙子,来自俄亥俄州的哥伦布,还在读高中的橄榄球员,嚼着口香糖,挤眉弄眼的,在风中唱着歌,他们说那年夏天一直在搭便车环游美国。“我们要去洛杉矶!”他们大声说。

“你们去那边干什么?”

“操,不知道啊。管他呢。”

然后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家伙,样子有点猥琐。“你是哪里人?”我问。我躺在平板车上,就在他身边;要是坐着,你会被颠起来的,车上又没栏杆。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张开嘴,说:“蒙……大……拿。”

最后是密西西比囧哥和他的跟班。密西西比囧哥个子矮小,皮肤黝黑,扒火车周游全国,是个三十岁的民工,但长相特别显年轻,所以你看不出来他到底多少岁。他盘腿坐在那些木板上,凝望着田野,几百英里不说一句话,后来他终于扭头对我说:“你去哪里?”

我说丹佛。

“我有个姐姐在丹佛,但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他说话动听而缓慢。他很有耐心。他的跟班是个十六岁的高个子金发少年,也是穿着民工的破衣服;其实他们本来就穿着旧衣服,又弄得黑乎乎的,因为沾了铁路的煤灰和车厢的泥土,还有他们有时睡在地上。金发小孩也很安静,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不停舔嘴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概是犯了法吧。蒙大拿瘦子偶尔跟他们说几句话,带着嘲讽的、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们根本不理他。瘦子总是话里有话。他会凑到你面前蠢兮兮地咧嘴大笑,简直像个白痴,让我觉得有点瘆人。

“你有钱吗?”他对我说。

“当然没有,可能只够我到丹佛之前买一瓶威士忌喝。你呢?”

“我知道能去什么地方弄钱。”

“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比如说随便找一条小巷子诓人啊,你说呢?”

“是吧,我猜你有这个本事。”

“如果手头真的特别紧,我不排除做这种事。我去蒙大拿找我爸。我到夏延就下车,换一条往北去的路。这些发疯的哥们要去洛杉矶。”

“直接去吗?”

“一路过去,如果你要去洛杉矶,那你可以坐到底。”

我仔细想了想;想到可以连夜飞驰过内布拉斯加与怀俄明,早上抵达犹他的沙漠,然后下午非常有可能经过内华达的沙漠,真的能在一段可预见的时间内去到洛杉矶,我差点改变了计划。但我必须去丹佛。我必须也在夏延下车,搭车往南九十英里去丹佛。

后来卡车的主人,就是那两个明尼苏达农场小子,决定在北普拉特停车,我很高兴;我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他们从车厢里出来,朝我们大家微笑。“尿尿啦!”其中一个说。“该吃饭了!”另外一个说。但我们这批人当中只有他俩有钱买好东西吃。我们大家尴尬地跟着他们走进一家餐厅,是几个女人开的,坐下来吃汉堡喝咖啡,他们则打包了许多美味佳肴,仿佛刚从他们母亲的厨房回来。他们是亲兄弟,从洛杉矶贩运农业机械去明尼苏达,挣了很多钱。所以空车前往西海岸路上,他们会捎上每一个在路边拦车的人。现在他们是第五次这么做了;他们的日子过得真他妈逍遥。他们喜欢一切。他们总是笑个不停。我尝试与他们搭讪,想和我们这艘轮船的两位船长交朋友——其实我自己觉得有点蠢;我得到的仅有回应是两个灿烂的笑脸,和两口淳朴的大白牙。

每个人都随他们进了餐厅,除了两个流浪的小伙子,囧哥和他的跟班。我们回去时他们还坐在卡车上,很凄惨郁闷的样子。这时天渐渐黑了。两个司机正在抽烟,我抓住机会去买一瓶威士忌,以便能在夜里刺骨的寒风中保持暖和。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笑了。“去吧,赶紧的。”

“我会请你们喝两杯的!”我向他们保证。

“不用不用,我们不喝酒,去吧。”

蒙大拿瘦子和两个高中生陪我在北普拉特街上搜罗,后来我发现了一家卖威士忌的店铺。他们凑了点钱,瘦子也凑了一点,我买了一瓶。一些表情凝重的高个子男人从假立面楼房里看我们走过;中心街两边排列着方正的盒子状房子。广阔无垠的大平原景观平铺在每一条伤心的街道之外。我觉得北普拉特的气氛有点异样,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五分钟后,我知道了。我们走回卡车,轰隆隆地上路了。天黑得很快。我们大家都喝了一口,突然间我看到,绿油油的普拉特农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你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坦的沙地荒原和蒿丛。我惊呆了。

“这是什么鬼?”我失声问瘦子。

“这是牧地的起点,哥们。再给我喝一口。”

“哇哦!”两个高中生大喊,“哥伦布,好远啊!要是阿火和其他哥们也在这里,他们一定说不出话来吧。哟嚯!”

两个司机在前面交换位置;新接过方向盘的兄弟把卡车开到极限。路也变得不一样了:中间坑坑洼洼,路肩是软的,两边各有一道四英尺深的排水沟,所以卡车在马路的两边蹦来跳去——但只在对面没有车来的时候,这简直是奇迹——搞得我以为我们大家都要翻筋斗了。但他们是超级厉害的司机。卡车飞快奔向内布拉斯加凸出区——就是凸出在科罗拉多上面那个区域!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真的终于来到科罗拉多北边,虽然不是正式进入它的土地,但朝西南方向望去,丹佛本身只在几百英里开外。我高兴得大喊大叫。我们轮流拿着瓶子喝酒。漫天耀眼繁星出来了,远处逐渐后退的沙丘模糊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支箭,能够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突然间,本来盘腿耐心冥思的密西西比囧哥转过身来,张开他的嘴巴,靠近我说:“这些平原让我想起了得克萨斯。”

“你是得克萨斯来的?”

“不,先生,我来自密鸡……西比的绿……屯。”他是这么说的。

“那小孩是从哪里来的?”

“他在密西西比遇到一些麻烦,所以我帮他逃出来。那小子从来没自己出过门。我尽最大努力照顾他,他只是个孩子。”囧哥虽然是个白人,却有那种看透人情世故的老黑人的气质,非常像埃尔默·哈塞尔,那个纽约的瘾君子,但他是一个铁路哈塞尔,一个热爱旅游的哈塞尔,每年穿越全国两次,冬天在南方,夏天在北方,既因为没有哪个地方他待了不腻,也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浪迹天涯,不停游荡于星星之下,而且通常是在西部的星星之下。

“我去过奥格……登几次。如果你想坐车到奥格……登,我在那边有些朋友,我们可以一起玩。”

“我要去丹佛,从夏延去。”

“见鬼,直接走吧,你不是每天都能搭到这样的车。”

这也是诱惑的提议。奥格登是什么样的?“奥格登怎么样?”我说。

“那是个中转站,大多数人从那里路过,在那里见面;你在那里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

早些年我出过海,同行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家伙,来自路易斯安那,叫做大瘦子哈萨德,威廉·霍姆斯·哈萨德,他主动选择当民工。小时候,他曾看见一个民工走到他家门口,问他母亲要一块馅饼吃,当时他母亲给了;民工沿着马路走开了,小男孩说:“妈,那个家伙是谁?”“哎,是个民工。”“妈,将来我也要当民工。”“闭嘴,那不适合哈萨德家的人。”但他从未忘记那天,长大后,他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短暂地当过一阵橄榄球员,然后真的变成了民工。大瘦子和我花了很多个晚上讲故事,往纸盒子里吐烟汁 。密西西比囧哥的行为举止无疑有点像大瘦子哈萨德,所以我说:“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遇到一个叫做大瘦子哈萨德的人?”

他说:“你是说那个喜欢大笑的高个子吗?”

“呃,听起来像他。他家在路易斯安那的拉斯顿。”

“那就对了。大家有时候叫他路易斯安那瘦子。是的,先生。我确实见过大瘦子。”

“他以前在东得克萨斯的油田打工?”

“东得克萨斯没错。他目前在当牛仔。”

这的确没错,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囧哥竟然真的认识瘦子,我找他已经找了好些年了。“他原来在纽约的拖船上打工吧?”

“呃,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我猜你只是在西部认识他的。”

“对的。我从来没去过纽约。”

“我操,我太吃惊了,你居然认识他。这个国家很大啊。可是我知道你肯定认识他。”

“是的,先生,我和大瘦子相当熟。他有钱的时候总是很大方。也是个凶狠强悍的家伙;我亲眼看见他在夏延把一个警察打趴下。”那听起来像大瘦子;他以前总是对着空气练拳;他长得像杰克·邓普西 ,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爱喝酒的杰克·邓普西。

“操!”我迎风大喊,又喝了一口酒,这时我感觉相当好。喝的每一口酒都被开放式卡车上呼啸而过的风抹掉了,抹掉了酒的坏效果,好效果沉进我的肚子里。“夏延,我来啦!”我唱着,“丹佛,等着我。”

蒙大拿瘦子转身看着我,指了指我的鞋子,点评说:“你说你把这俩玩意种到地里,它们能生根发芽吗?”——他当然是一本正经地说的,其他哥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这双的确是全美国最蠢的鞋;我特意买了它们,是因为我不想我的脚在炙热的路上流汗,不谈熊山下雨那次,一路走来证明它们确实是最适合我的鞋子。所以我和他们一起笑。这时候那双瓦拉切已经十分破旧,有几片染色皮革往上翻,宛如刚切开的菠萝片,我的脚趾头露在外面。嗯,我们又喝了酒,继续哈哈大笑。像做梦一样,我们飞驰过那些从黑暗中冒出来的交叉路口的小镇,许多收庄稼的短工和牛仔躺在路边过夜,排成长长的队伍。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驶过,我们看见他们在小镇外面的黑夜中拍大腿——我们真是一群看上去很好玩的家伙。

那年那月,乡下有许多人,正是收庄稼的季节。两个达科他小子坐不住。“我想等下次尿尿的时候,我们干脆下车吧,这里看起来有很多活可以干。”

“等这里的活干完了,你们只要往北走就可以,”蒙大拿瘦子提议说,“可以一路收庄稼收到加拿大。”两个小子含糊地点点头;他们没怎么听进他的忠告。

这期间那个年轻的金发逃犯稳坐不动,囧哥则坐禅似地凝望着飞奔而过的黑暗大平原,时不时凑到那孩子耳边轻声说几句话。那孩子点点头。囧哥是在关心他,照顾他的心情和忧惧。我有点好奇他们到底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他们没有香烟。我给他们发了烟,我挺喜欢他们。他们很感激,也很有礼貌。他们从来不主动要,我不停地给。蒙大拿瘦子也有一包烟,但从来不发给大家抽。我们轰隆隆驶过又一个交叉路口的小镇,经过又一排高瘦的男人,他们穿着牛仔裤,聚集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沙漠里的飞蛾,然后又回到无边的黑暗里,头顶的星星清澈而明亮,因为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们已经爬上西部的高原,他们说每英里爬升大概一英尺,而且没有任何树木遮挡低处的星星。有一次我看见一头心事重重的白脸牛,就在路边的蒿丛里,我们从它旁边疾驰而过。那感觉就像在坐火车,一样的稳,一样的直。

不久后我们来到一个小镇,车速慢下来,蒙大拿瘦子说:“啊,要尿尿了!”但两个明尼苏达人没有停车,直接开过去了。“操,我憋不住了。”瘦子说。

“去那边尿。”有个人说。

“行,我去。”他说;我们大家看着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到车板后面坐好,死死抓住车板边缘,两条腿伸到车外。有人敲敲车厢窗子,让那两兄弟看看这个。他们扭头一看,立刻咧嘴大笑。当时瘦子正要开始,情势其实已经很危险了,但他们开始让卡车以七十英里的时速之字形前进;他跌倒了片刻,我们看见一道鲸鱼喷出来的水柱在空中升起;他挣扎着想要坐直。他们甩动卡车。只听砰的一声,他往侧面倒下,尿了自己一身。轰鸣声中我们能听见他无力地咒骂,像远处山那边一个人的哀号。“操……操……”他不知道我们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只是挣扎着,像约伯一样愤愤不平。他总算结束了,因为这个,搞得浑身湿漉漉的;现在他还得慢慢地、颤抖地爬回来,表情悲惨至极,大家都哈哈大笑,除了那个悲伤的金发小子,两个明尼苏达人在车厢里纵声狂笑。我把酒瓶递给他,算是补偿他一下。

“见鬼了,”他说,“他们是故意的吗?”

“肯定的啊。”

“靠,他妈的,刚才我还不知道。我在内布拉斯加试过一次,根本没有这么麻烦。”

我们突然驶进了小镇奥加拉拉,车厢里两个家伙大声喊:“尿尿啦!”喊得特别开心。瘦子郁闷地站在卡车旁边,为自己错失这个机会懊恼不已。两个达科他小子和每个人道别,打算在这里开始收庄稼。我们目送他们消失在黑夜里,走向小镇尽头那些火光闪耀的棚屋,有个穿牛仔裤的守夜人说工头在那边。我又得买几包香烟。囧哥和金发小子跟着我去活动腿脚。我走进了全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有点像孤独大平原上招待本地少男少女的汽水店。他们跳着舞,几个人,伴着投币点唱机里的乐曲。我们进去时正是间歇。囧哥和金毛直愣愣地站着,不看任何人,他们只想要香烟。那里也有几个漂亮妹子。有一个向金毛使眼色,但他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他也无所谓的,因为他十分悲伤,失魂落魄的。

我给他们各买了一包烟,他们谢了我。卡车准备走了。这时已接近子夜,很冷。囧哥周游全国的次数多得他的手指和脚趾都算不过来,他说现在最好是大家挤在那张大帆布下面,否则会冻僵的。我们就以这种方式,加上瓶子里剩下的威士忌,来保持暖和;空气变得冰冷,刺得我们耳朵发痛。星星越来越亮,因为我们逐渐爬上高原。我们现在已经到怀俄明了。我平躺着,凝望着辉煌的苍穹,一方面为自己的安排感到自豪不已,毕竟我已经从熊山走了这么远,一方面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想起丹佛正在前方等着我,不管会发生什么,总之想起来就让我兴奋。密西西比囧哥唱起一首歌。他唱得动听而安静,有点密西西比河口音,歌词很简单,就是“我有一个漂亮的小妹妹,她的芳龄才十六,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儿”,这一句反复唱,后面接上其他歌词,反正就是诉说双方关河阻隔,他有多么想回到她身旁,却已经失去了她。

我说:“囧哥,这是最好听的歌。”

“这是我会唱的歌里面最好听的。”他笑着说。

“祝你顺利到达你想去的地方,到了以后开开心心的。”

“我向来随遇而安,随便怎样都行。”

蒙大拿瘦子本来在睡觉。他醒过来对我说:“喂,黑毛,今晚我们一起在夏延转转,然后你再去丹佛,怎么样?”

“没问题。”我已经醉得什么都愿意干。

卡车来到夏延郊区,我们看见本地广播电台高挂的红灯,突然间我们行驶的街路两旁涌现了一大群人。“我的天哪,现在是狂野西部周,”瘦子说。只见一群又一群的生意人,肥胖的生意人,穿着长靴戴着牛仔帽,他们粗壮的老婆则穿着牛仔妹的服装,兴高采烈地在夏延老城铺着木板的人行道上大叫大嚷;远处是连成一道长线的新城区的路灯,但庆祝活动集中在老城。他们打了空包弹。各个酒馆人满为患,都挤到人行道上了。我十分惊奇,同时又觉得很荒唐:没想到我第一次来西部,就看到了如此荒唐的景象,原来的光荣传统全丢光了。我们不得不跳下卡车,和其他人道别;两个明尼苏达人没有兴趣下来玩。要目送他们离开挺让人难过的,我明白今后不会再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但这就是人生。“你们今晚会冻僵的,”我说,“然后明天下午到了沙漠,你们会热得冒烟。”

“我不怕热,只要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囧哥说。卡车离开了,在人群中穿插着前进,没有人注意到帆布里那些奇怪的孩子,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小镇,就像裹着毛毯的婴儿。我看着它消失在夜色中。 u3OUDJ3vRkPMhRjaNXAJfIJIR+Lxln9FRrXGwbxnRwBOSL43x63b2gJMjNUgN/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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